第六十一章 深山小筑

钟离修就那般立着,身后的郑茂极、谢像、公孙玉遥诸人也陪站着,无一人出声打扰,好似钟离修站立洞口良久不动就是天经地义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修启口问道:“刚才施法帮我治伤的那个小姑娘哪里去了?”

一行人听了这话,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姑娘的来历去向,他们是半点不知。郑茂极道:“这,这我们也不知,我们与那姑娘是头次见。”众人眼中所见的郑茂极,向来威风雄豪,这时他对钟离修却是一副谦恭谨小的模样,与往日大异。但众人均知郑家祖上是钟离修臣下,这层关系世代袭了下来,至今不改,因此也并不觉得惊诧。

钟离修转回了身子面对众人,道:“哦,你们也不知。”

郑茂极道:“是。”众人从钟离修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神色仍是平如死水。

钟离修道:“那小姑娘十分古怪。”其实钟离修虽有七百多岁,可他在二十九岁上修得长生,相貌便永远是二十九岁之时的样子,单只看样貌,他比那乐姑娘实在长不了太多。这时众人看他直叫那姓乐的姑娘作“小姑娘”,只依肉眼所见,确是真有些不相称。

郑茂极听了他话,侧了侧头,疑问道:“古怪?”片刻又笑道:“确是有些古怪,来得古怪,去的也古怪。”

其时一行人中,都知钟离修曾多次与苍魅直抗,不屈不休,对这位古朝皇子都很是仰慕敬重。又因他们一行人此前从未见钟离修真人,这时初见,竟有些揣揣,不敢轻易出言,只有郑茂极一人与钟离修关系匪浅,与之相对答。他们不知的是,钟离修化作血结将近四百年,虽尚存六识,可终究是几百余年未与人相谈,这时乍见谢像、顾灵夫诸人,也是有些失措,只是他向来深沉,才不至于显露出张皇之色。

一行人中又以颜客生最为年轻,无顾无忌,这时听郑茂极说那女子来的古怪去的也古怪,与他所见不符,便道:“我看是那女子来的古怪,那男子去的古怪才对。”

众人一怔,钟离修看向颜客生,面带微笑,道:“那女子怎样来的,我没见到。那男子去的确是很古怪,一点不错。”他说着“一点不错”四字时,头微微下动,嘴角笑意更明。

颜客生这一句话倒是打开僵局,众人一个接一个和钟离修叙上话,大家各报了姓名,总算是叫钟离修认全了在场的人。后又谈及灵钥遗失,幻境易位,苍魅逃出,魅子再现各事,众人神色都是越来越凝重。郑茂极、谢像两人于此各有失责,苦懊之心更甚,几次自责。

钟离修始终一言不发,静听各人发言叙事。终了,他只道了句:“我出去走动几天,苍魅就会现身,你们把金汝元他们叫回来吧,不必到处找苍魅了。”

郑茂极道:“那要如何对付苍魅呀?”

钟离修道:“先找到灵钥吧。”

谢像道:“本门弟子探得苦津泽曾现出灵钥之芒,我已派出弟子去找了。”

顾灵夫道:“陵山也派了人去寻灵钥。”

钟离修往里看了看洞内,道:“唐家人呢,你们可有他们的消息?”

众人没料想到他会问起唐家人的下落,谢像看向顾灵夫,自是盼他能代答此问,谁知顾灵夫却也是半晌不答。最后,郑茂极道:“世上如今已没有唐家后人了。”

钟离修听了这话,猛一转头看着郑茂极,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把郑茂极吓的俯身垂头。钟离修问道:“怎么回事?是谁能动得了东显唐家?”他这话说的不急不躁,不轻不重,喜怒难辨,人人却都觉得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顾灵夫道:“唐家人是为救人而死。”

钟离修看向顾灵夫,道:“救人,救什么人?”

顾灵夫道:“二十年前,北原门里的歹人想要争夺凤纹珏碎片,向颜、王两家发难,唐家为救颜、王两家,折身于井渊,就此绝了血脉。”

颜妙生躬身道:“当年,寄雪姑姑就是为了救我们兄弟才遭的难。”颜妙生往常都是叫唐寄雪作师娘,但这时师父未在钟离修面前提起唐家后人是其妻一事,他也不便展露此事,便只称唐寄雪作寄雪姑姑。

钟离修见颜妙生说话,眼睛看向颜妙生,道:“寄雪,唐家最后那孩子是叫寄雪么?”他话中语气这时又是满满的疼惜。

郑茂极道:“不错,寄雪侄女当年嫁给了顾掌门,只可惜,只可惜佳人早逝。”

钟离修看了顾灵夫一眼,见他眉宇间凝着淡淡哀愁,不再追问唐家后人一事,转而问道:“凤纹珏一直在唐家手上,怎么那北原门里的人是向颜、王两家发难。”

谢像当下又把昔年玄元幻境易位后,祖上找唐家借来凤纹珏,后凤纹珏一碎成三,唐家人不肯罢休,非要谢、颜、王三家分着收藏凤纹珏碎片的事说了。钟离修听了淡淡一笑,道:“唐家这些小鬼头,怎么个个都这么淘气刁蛮。”公孙玉遥和颜妙生又补叙了颜、王两家怎样被追杀,唐寄雪怎样相救诸事。

钟离修听毕,道:“葛靖涵如今还活着吗?”

公孙玉遥忿忿道:“他还好好活着呢?”

谢像道:“近来事繁,我们也才知此事,还没来得及和他算账呢?”

钟离修道:“那便好,先别急着收拾他,先查查他是怎么知道凤纹珏这事的?找凤纹珏又是为的什么?。”

郑茂极道:“是。”

钟离修静了片刻,道:“魅子,我要亲自去瞧瞧。”

郑茂极道:“那等得天亮,咱们便去弥苍,魅子都囚在弥苍呢。”

钟离修道:“好。”

钟离修见各人都是满脸疲倦之色,让众人歇息。众人起先还谦推,到后来实在是困极了,一个个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顾灵夫最先醒来,一望洞外,只见晨雾蒙蒙笼云涛,远近都是白茫茫一片,目不能视物,洞里也漫了些许雾气进来。他见众人都在熟睡,起身不敢弄出声响,站起身来,蹑足走向洞口,眼回望洞中,瞧有没有惊醒其他人,这一瞧之下,才发觉钟离修不在洞内。

顾灵夫悄声叫醒了郑茂极和谢像两人,三人到洞外私议。

郑茂极最是心忧,道:“把他们叫起来,我们去寻殿下吧。”

顾灵夫道:“郑公不必忧急,殿下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会无故没了,想是到附近哪里转悠还没回来。这山林这么大,我们一个个出去找人,倒是更加容易走散。”顾灵夫总听郑茂极“殿下殿下”的叫钟离修,便也这么称呼钟离修了。

谢像道:“顾师弟说的有理。”

郑茂极道:“那就这么干等着么?”

顾灵夫思索片刻,道:“那不如这样,郑公和谢师兄你们留在这,我去找殿下。”

郑茂极放心不下,道:“我和顾掌门你一起去,谢掌门留在这等我们吧。”说罢,也不等顾、谢两人答话,率先走了出去。

顾灵夫道:“谢师兄,你在这看着,我和郑公去了。”

谢像道:“好。”谢像知道这两人都是修为不凡,也并不担心,眼看着顾、郑两人背影没入白雾之中,他又转过身进了山洞。

且说顾、郑两人下了山洞,各自分头去找寻钟离修。顾灵夫走离山洞所在那座山好远,晨露深重,一路来脚下青草皆是湿漉漉的,他鞋袜、袍摆早已被染湿。更要命的是眼前是白白一张雾幕,眼望不出去。也不知过了几时,忽见不远处地面的一株矮草上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铺地的草叶上沾着湿泥,顺着那株草丛看过去,前面也有被人踏过的足迹。

顾灵夫心中一喜,细细辨认了那足印的朝向,沿着足印而去。行出一里,虽浓雾依旧迷眼,但脚下杂草却都没了,再前行数步,见得脚下铺砌了窄窄一条青石小道,道旁植满了蝴蝶花、蔷薇、芍药、茉莉各种花卉,有的开的正盛,有的只见绿叶。

那青石小道上两个泥印越来越浅,顾灵夫心道:“不知这是殿下的足迹,还是昨晚那些人的。”他一面思索一面往里走去,已隐隐见到前面有座屋宇。这时一直浑身翠绿的小鸟飞落他脚下,竟就大摇大摆的与他抢道。顾灵夫下步故意重了些,那小鸟只是扭着尾巴晃着脑袋朝前走了两步,并未飞走。顾灵夫心中想道:“这鸟儿都不怕人的,看来这屋的主人平日里都不曾驱赶过这些小家伙了。”

这时,前方屋中传来一男子的声音道:“请问,可是这小筑的主人回来了?”

顾灵夫认出这是钟离修的声音,心中大喜,高声道:“殿下,我是顾灵夫。”低头去看那鸟儿时,那只小翠鸟仍在低头啄地。

钟离修的声音再从屋中传来:“顾掌门啊,你快进来这里瞧瞧。”

顾灵夫闻言大步走近那间屋子,只见小小两间木屋相连,屋门之前建有扶栏,栏外平地上置了两张石桌,几个石凳。当先一间屋门敞开一半,顾灵夫踏步走了进去,只见钟离修立在屋中一角,正翻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顾灵夫进去时,钟离修放下手中的书册,道:“你看这地方怎么样。”

顾灵夫环视屋中,清雅整洁,一尘不染,摆设虽简,但一切器具都是做工精致,最醒目的当属钟离修所站一隅,放了几个书架,架上摆满了书册。青纱糊窗,一窗向外推开,可见侧屋门窗。顾灵夫遍视屋中,这才答钟离修的话道:“倒是个幽雅的处所,就是有些妖气。”

钟离修道:“是昨天最后来到洞口的那个小狐妖。”

顾灵夫道:“不错。”

钟离修道:“这里药味也很浓。”

顾灵夫道:“昨天我们要搬动羁魂轮释放灵气时,岳姑娘匆匆忙忙跑来,说是那灵气是用来替姐姐医治的,有药味,这药恐怕也是为了用来治她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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