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烈焰人心

被苍魅掷来那人正是谢沅梦,乐桑觉初时只模模糊糊见那人是个女子身形,并没细看她面容。直至谢沅梦出声他看了怀中人的面孔才认出是她。乐桑觉派临渊阁弟子四处搜罗各派的消息,也曾几次暗中上弥苍去,是以识得弥苍的一些要紧人物,谢沅梦便是其中之一。

乐桑觉偶然在这深山竹舍间见到谢沅梦,吃惊不小,连苍魅也忘了去追了。他看谢沅梦昏昏沉沉,将谢沅梦重放回小床上,又去远处的木桌上将油灯端近,细看谢沅梦脸色。油灯火光昏黄,将谢沅梦一张脸也照得黄灿灿。乐桑觉见谢沅梦脸无血色,嘴唇发白,双目深陷,比从前所见瘦了不少,满腹疑团,不知她怎会成了这幅模样,也不知她怎会来到此间。他不通医理,但见谢沅梦气弱无神,记起自己身边尚有补元气的含元丹,忙从怀中掏出丹药给谢沅梦服下。

他喂服丹药时谢沅梦也不见醒转,但心中满腹疑团不解,便想试着将谢沅梦叫醒问个明白,当下轻轻叫了三声“谢姑娘”。谢沅梦似听见了声音,眼睛微微张开,细声叫道:“三师兄。”只说了这三个字,随即又闭上眼睛,乐桑觉又连着叫了她几声,可谢沅梦没再醒来。

他伸手探谢沅梦鼻息,见仍有呼吸,心中松下,却不知道怎么医治她,只得站在床边思计后事:“谢姑娘像是受了重伤,这里又古怪的紧,不知住的是什么人,总不能把她扔在这去追苍魅吧。”

他一侧头再寻思,又想道:“是了,方才谢姑娘说了‘救我’,她定是遇到了什么急难,不知这里的人是救了她还是有意将她困住。”

外间叫喊声传来,乐桑觉到门边往外瞧,见远处人影往来,想起方才苍魅杀斗的狂样,他一拍门框,心道:“谢沅梦病成这样,先把她带回苦津泽去医治。”有了计较,更不再耽误,将谢沅梦从床上抱起便往外走,他不认得四周的路,只照着来时路走去。只是平白放过了追击苍魅的大好时机,心里始终郁恨难平。

到得被火烧着的那屋前时,耳听空中“刷刷”的几响,乐桑觉仰头望去时只见赤、黄、蓝、青各色光线流溢而至。他看出这是有人在空御剑,眼见剑光不再前行,料想御剑之人是要在此落剑,忙抱着谢沅梦后退几步。退到一石缸前时,便有三人从空半丈高处落下,稍过片刻,又有四五人下地。

来人也见到了乐桑觉,纷纷朝他看去。当中一个虬髯壮汉粗声粗气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是哪里的,怎么没见过你。”

乐桑觉见他神情凶悍言语无理,心中不快,道:“那有什么奇怪,我也没见过你呀。”

那虬髯大汉上前两步,怒斥道:“你给我好好回话。”

乐桑觉肃容道:“那你也得给我好好问话。”他本是一派掌门,统率千万人众,骨子里自有一股威严。这时受那虬髯壮汉言语所激,真怒未发而威,虬髯壮汉一行人见他神气,也不敢再出侮辱话语。

一个灰衣老者走出人众,问乐桑觉道:“年轻人,不知你是合岭哪位师父的门下,咱们看着面生,这才想要问问。”

乐桑觉不知这伙人底细,想要假冒也不知冒谁的名,想道:“这叫北栏,我索性就冒充这里的人好了。”便只道:“老先生好,我是这北栏的呀,先生怎会不认得我。”

那行人中有一瘦黑的高个道:“那咱们怎么没见过你。”

乐桑觉笑道:“你们没见过我关我什么事,是你们自己眼睛没瞧见我,还怪我么。”

那虬髯壮汉道:“胡说八道,我看你八成是红衣妖怪的同伙!”说着便手抡一条黑棍朝乐桑觉打来,乐桑觉手抱谢沅梦闪向侧边,那虬髯壮汉一棍砸在水缸上,瓦缸碎裂,水流满地,各人站的远,也没被水溅到。那灰衣老者手一挥,道:“大家快救火去。”他身后的人闻言散去,找了东西舀水救火。那虬髯壮汉没听那老者话,依旧一棍一棍朝乐桑觉攻去。

灰衣老者站在烧着的屋子前发号施令,不再向虬髯壮汉和乐桑觉瞧一眼。乐桑觉修为实高出虬髯壮汉许多,但他想探明这些人身份,并不急着取胜离开,一来一回和那壮汉过招。

北栏地界不宽敞,竹屋皆是沿窄道而建,长而高,一间连着一间,原先着火的两间竹屋火尚未扑灭,一阵风吹来,又将火头带去了右侧的那间竹屋上,那竹屋中有一间堆着些草垛,更助火燃,不多时便燃着整间竹屋,这下人声更喧。乐桑觉将那虬髯壮汉逼向竹屋火前,热温炙身,他不再向前,只一脚将虬髯汉再往火边推进了几尺。他见到那汉子狼狈不堪,方才被他辱骂的气已出尽,哈哈大笑退到一处安地。

那虬髯壮汉大怒,又再向乐桑觉攻来,乐桑觉双手横抱谢沅梦,只能使脚上功夫,但也能逼得虬髯壮汉连连后退,不过五个回合,那壮汉又被他逼回竹屋火前。不过这回时刻不对,正逢竹屋前檐一根横梁拖火塌落,眼看就要砸上虬髯壮汉,乐桑觉一脚踢起地上一石块击在那虬髯壮汉左膝盖上,那壮汉膝部吃痛半跪了下去。乐桑觉抱着谢沅梦前冲飞腿往下堕的火梁上踢去,那横梁往后偏移一丈,“砰”的一声巨响落在那壮汉身后,火花迸升。

乐桑觉这一踢脚上惹了火,衣袍被火花钻出一个个小孔,烧得厉害的地方已起了小小的火头。他收回腿后便放下谢沅梦伸手去拍足上的火焰,只觉足上炙痛。待将足上的小火头拍灭,他右侧衣裳下摆已被烧的又卷又硬。那虬髯壮汉这时已站起身来,惊疑不定瞧着乐桑觉。

乐桑觉冲他一笑,道:“大哥,还不挪个地儿,等着再被火梁砸么!”说罢转身去抱起谢沅梦。虬髯壮汉听了乐桑觉话走到离火远处,乐桑觉见壮汉已没了敌意,想要开口询问他们身份,却听得对面远处传来哭嚷叫喊声和咔啦响声,他转睛瞧去,见原来是一块烧断了的高竹墙侧倒,砸向暂在空地上避难的人群。

虬髯壮汉急叫一声“不好”,乐桑觉见人群中多是妇女孩童,怜悯之心大起,抱着谢沅梦便冲过去。他不知北栏一地的实况,不明这地人是敌是友,又是身处大火之旁,不敢轻易将谢沅梦放下,便一直将她抱着。

到得乐桑觉冲到人群前时,竹屋的余墙也半倾塌落下来,火炭大块小块降下。乐桑觉腾出右手,只留左手半拥着谢沅梦肩臂。他右掌凝力托起,掌心中蓄起一团云雾,待云雾白浓之时,一翻掌将云雾推了出去,这下所使还是覆雨翻云手,掌一推去,风从掌出,夹挟水雾,轰然卷地而起,狂掀砸下的火舌焦炭,他连着击出三掌,原本从高处倒下的火墙火檐被掌力所阻突在半空转了向,纷纷调头落回烧得正旺的半边竹屋上。那竹屋本就摇摇欲坠,这时再有重物压落,登时散架,“咔嚓”一声脆响,带火的竹架碎成几瓣跌落地上,火焰着地火星子升空闪动。

那虬髯壮汉此时已到了乐桑觉身后,用铁棍挑开地上着火的断梁残柱,适才被断墙压到的人有的已死有的尚在挣扎。乐桑觉见近身处有一蓝衫老者和一白袍老者被根粗梁压住,两人似会法术,身上均隆起一层蓝色法罩,不让火焰侵身,但法罩时时晃荡,想是两个老者力竭法术渐渐不支。乐桑觉走近两步见两老者咬牙施法甚是艰难,忙踢开左近着火的细竹,在手上凝蓄寒气做护,紧接着伸手抬起那粗梁。两个老者身上一松,急从地上坐起,见是乐桑觉抬开重梁,两人齐道:“多谢。”

乐桑觉道:“老人家快先出来。”两老者互相搀扶起身走出火中,乐桑觉将粗梁扔到无人的地上便也出了那地。

虬髯壮汉和几个未受伤的青年拨开火柴火焰将活人死尸一个个抱了出来。

乐桑觉带着谢沅梦不便,只能捡了跟长木棍在手帮众人挑开着火的竹木。后见谢沅梦脸上被熏黑,汗流满面,他怕谢沅梦在火中有闪失无法交代,这才退远。忙活了两刻钟,虬髯壮汉几人才将被困火中的人尽数救出,那虬髯壮汉脸上的髯须已被烧焦大半,一张脸沾上不少黑灰,衣衫也已被火烧了几个大窟窿。

乐桑觉心赞那虬髯壮汉勇猛,脸上不觉露出笑意。那灰衣老者也一直在火中救援,这时人被救出,他笑着走来向乐桑觉道谢。

乐桑觉仍和他装糊涂,道:“北栏是我家,救人救火不过是分内事,不兴受谢的。”

灰衣老者笑了两声,又看了乐桑觉怀里的谢沅梦一眼,道:“好吧。”

乐桑觉瞧老者双眼闪过一丝戾气,心道:“这人不善,我可要小心些了。”

灰衣老者走开,叫了两人一起去和几个刚从火堆中出救出的老者低声商议,蓝衫老者和白袍老者也在其中,当中有一绿衫青年男子和灰衣老者挨得甚近,绿衫男子不时朝乐桑觉看来。虬髯壮汉过不久也凑近那老者几人,过了一阵,乐桑觉见虬髯汉听得连连摇头,时时转过头来看自己,心道:“他们说的事和我相干。”

乐桑觉看了地上众人一眼,见尚能活动的人少说也有十多个,当即从乾坤袋中取出捆仙索,将谢沅梦绑负在后背。他双目时朝那灰衣老者几人看去,见当中一人不断朝他这边努嘴,灰衣老者见那人动作回头看了乐桑觉一眼。乐桑觉一笑报之,灰衣老者也微微一笑,随即转过头去接着和那些人商议。

乐桑觉将谢沅梦绑系稳当,抱臂望着那老者几人。虬髯壮汉听了一阵转过身来,双手叉腰,走离灰衣老者一行人几步,朝乐桑觉挥挥手,乐桑觉看他手势,知他意思是叫自己快离开。乐桑觉只当做不懂,摊开双手。虬髯壮汉大急,双手齐挥,他这动作太大,被蓝衫老者看见,蓝衫老者喝道:“谨言,你做什么!”

谨言身子一震,回头对蓝衫老者道:“四伯,他……他救过我,方才也帮过咱们,放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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