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山终于还是没能放下自己的脸面,所以当他老婆和儿媳拎着点心和烟酒去许能家里登门道歉的时候,韩大山选择了在家中抽了半天闷烟,然后拿着钱开着车去了王家村。
不过他已经答应了老婆的要求,可以让许能继续回水泥制品厂上班。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杀人不过头点地。
看着人家婆媳二人陪着笑脸满是诚恳的前来致歉,并且口口声声请许能回厂里上班,而且每个月还要添一百块钱工资,袁素琴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刁蛮的农村泼妇,只不过脾气有些刚硬,不受人欺负罢了。况且家中经济条件拮据,丈夫又找不到工作,所以有这么一份踏踏实实守家在地的活儿干着钱挣着,袁素琴也就怒气全消,笑脸迎人。
韩大山的老婆说:“素琴妹子,以前都是我们的不是,竟听王家的婆娘还有刘寡妇瞎咧咧挑拨了,往后再也不这样了。”
“哎呀大嫂子,街坊邻居之间,难免有点儿磕磕碰碰的,拌两句嘴的没啥,说开了咱还是好街坊,不都这样说么,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袁素琴拉扯着对方的手,笑眯眯的回答着。
许能在一旁乐呵呵的傻笑,也不说话,慢吞吞抽着廉价的香烟。
怀秀听着婆婆和袁素琴唠家常,却不提正事儿,便有些着急和担忧,插嘴道:“婶子,回头您跟正阳兄弟说说,让他给土地神打个招呼,俺们家都认错了,别再让小鬼儿去俺们家闹腾了,行不?再说新新还小,六岁的孩子懂个啥?他是无辜的……”说着话,怀秀倒有点儿忍不住带出了哭腔。
袁素琴赶紧劝慰道:“秀儿,你别哭别哭,等正阳回来我就跟他说说,看到底咋回事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村里人都说正阳和土地神有关系,可我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啊……”
“婶子,您就别生气了,求求您了。”怀秀的泪水串线珠子般的滴落,显然,她错误的认为袁素琴还有些不满意,在敷衍她们家的人。
“哎哎,别哭啊,成成成,我答应还不行么?”袁素琴慌了神儿,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怀秀激动的想要下跪磕头,许能和袁素琴二人急忙拦住,这怎么受得起啊?
其实许能两口子心里也纳闷儿呢,难不成自己家儿子真的和土地神有啥关系?可也没发现许正阳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啊。
有时候流言的力度就是这么大,假的事情传来传去,也就成了真。
虽然,许正阳和土地神之间,确实是真的有绝对亲密的关系,但是许正阳可从没承认过。
此时的许正阳正推着自行车,在王家村的大街小巷里叫卖着:“换小米儿咯……”
今天出来换小米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之所以出来这么晚,是因为天还未亮的时候,下了一场中雨,一直到九点多钟雨才停了,云开雾散,天气放晴,雨后的大太阳散发的光芒格外刺眼炽烈。
十一点多了,带来的一百斤小米才换出去四十斤。许正阳并不着急,今天除了做生意换小米之外,还有两项任务:一,打听到王柱的家庭所在,把话捎过去,虽然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废话,可答应人家了,就得做到,这是人品问题;二,顺便去王家村东面的死水坑一带转悠转悠,勘察好地形,晚上来这里挖文物。
“换小米儿的,怎么换啊?”
许正阳停下来,扭头看着后面从一家院门里刚走出来的妇女,笑着问道:“哎,大婶子,您打算用啥换?”
“小麦!”
“哦,两斤三两换一斤……”
“太贵了吧。”
“不贵不贵,您又不是不认得我,天天在村里转悠,一样亲戚还能两样对待么?再说了,多要了您半两小麦,回头您知道了,我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名声么?”
“你这小子,嘴皮子真能说。”那位妇女笑呵呵的招手说道:“过来吧,我换十斤。”
“哎,成嘞!”许正阳掉回自行车,推到妇女家门前,靠在墙边儿上,掏出秤杆解下米袋子。一边儿熟练的称米,一边儿询问着:“婶子,咱们村儿有个叫王柱的,他们家在哪儿住啊?”
“哪个王柱?”
“哦,就是那个前几天刚死了的……”
妇女怔了怔,说道:“他啊,在村东头那条街上呢,你到那儿就看见了,今天头七,街上搭着灵棚呢,你听听,喇叭里还放着哀调呢,哎你打听他做啥?”
“哦,没事儿,就是问问。”
“哎换小米儿的,听说你们村儿的土地神显灵了是不是真的?”妇女很八卦的问道。
“咳咳……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八成是假的吧,哪儿有什么神啊鬼啊的。”许正阳讪笑着回答,心想这消息传的真够快的。不过想想也是,农村妇女大多习惯性散播八卦新闻,天天没事儿抱着孩子串亲戚,哪个村儿有什么新鲜事儿,三两天之内就会传的全乡人尽皆知。所以倒也不需要太过惊讶。
听着许正阳似乎对此新闻话题不太感冒,这名妇女便大感无趣,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乎便撇嘴叹气道:“哦,也是。”
称好了小米,装进妇女拿着的袋子里,她拎着进了院,一会儿拎着一袋子小麦出来,许正阳称好了之后,便倒入自己带来的粮袋里,扔到车后架上绑好,跟那位妇女打了招呼告辞,然后推着自行车往村东走去。心里想着还真是,今天是王柱头七的日子了,肯定是要出殡的,到村里听着哀乐声走,不用打听也能找得到啊。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到了王家村最东面的那条街上之后,往南看果然搭着灵棚呢,许多人都在那里忙碌着,悲戚戚的哀乐声有点儿让人心烦的从挂在树上的大喇叭里传来。
许正阳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推着自行车往灵棚方向走去。
看着灵棚西边儿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院门上挂着白布,许正阳猜想这就是王柱的家了,于是便指着那家院门,问坐在灵棚前的一位老人道:“老大爷,这就是王柱的家吧?”
“嗯嗯,是啊。”老人点了点头,继而有些疑惑的说道:“换小米儿的,要是要账啥的,等过了头七再来吧,今天这日子,不方便,是不?”
“哦,我不是来要账的,是想着找家属有点儿事。”许正阳赶忙说道。
“有事儿?哦,那你去家里吧,估摸着在堂屋西里间呢。”说完后,老头儿又嘀咕着:“死了就死了,还欠下多少事儿?头七的日子都安省不下来……”
许正阳也没想着老人后半句话什么意思,点头道谢之后,将自行车靠在灵棚旁边的杨树干上,说道:“大爷,您帮忙给看着点儿啊。”
“去吧去吧,我给看着,没人偷你的小米。”老头儿答应着。
许正阳挠着头往院子里走去,心里考虑着一会儿见了王柱老婆,怎样编排着把话捎到。
要说这捎信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儿,问题是替死人捎信儿,而且是给死者家属说,那就有点儿让人头疼了,一个字儿说错了,都有可能招来麻烦。替赵老光捎信儿,就是前车之鉴啊!
王柱的家里和街上一样热闹,人不少,进进出出的要么是本家的人,要么是亲戚,还有些帮忙办白事儿的村民们。进到屋子里随手拉住一个人问了一句之后,许正阳往西里间走去。
门没关,只是垂着白色和蓝色格子花纹的帘子,许正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韩大山?”许正阳一进屋就是一愣,嘴里脱口而出一个人名。
“许正阳,你来干什么?”韩大山也是满脸疑惑,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坐在床边儿正低头哭泣抹着泪儿的妇女疑惑的抬头看了看许正阳,诧异的问道:“你是……换小米儿的?有事儿么?”
“哦,是,是有点儿事。”许正阳吞吞吐吐的点头说道。
“啥事儿?”
许正阳干咳了两声,琢磨着没必要避讳韩大山,反而正好可以吓唬吓唬他,让他心里有个数,所以很干脆的把王柱要捎给家人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当然,为了避免王柱的老婆伤心难过,产生什么误会,许正阳很是点名了土地神在梦中如何夸赞王柱人品好,会安安生生的转世投胎以及如何如何牵挂家里,放心不下家人等等。
听完许正阳的话,王柱老婆可是瞠目结舌,土地神托梦,太离奇了啊。
“这个,大婶子,我也就是捎个话……你要是不信,就算了。”许正阳斟酌了一下用词,又说了句:“您节哀!”
王柱老婆就愣愣的点头。
让许正阳没想到的是,韩大山此时却发话了,说道:“弟妹啊,他说的话你可得信,这土地神真就显灵了呢,前些日子我们村儿赵老光在外头出了事儿,就是土地神给许正阳托梦往家里捎信来着……”
“啊?就是他么?”王柱老婆诧异的看向许正阳。
“嗯,我们一个村的。”韩大山点点头,“这可不是蒙你的,说句良心话啊弟妹,本来我就寻思着等王柱兄弟过了头七的日子,家里的事儿都忙清了,我再过来还钱的,这不,土地神托梦给这孩子了,然后就捎信到我那里,我一听土地神都打了招呼了,就赶紧今天来还钱了。”
王柱老婆更吃惊了。
许正阳挠挠头,想不明白韩大山为什么要帮自己圆话,难道是想着巴结自己了?以他的脾性,应该不会吧?
“好了弟妹,今天你这里忙,我也就不打扰你了,多注意身体,节哀吧,唉……”韩大山起身冲许正阳使了个眼色,便打着招呼离去。
许正阳也不好再站在这里,打过招呼,也就往外走去。
屋里,王柱老婆想着丈夫死了还惦记着自己和家里面,越发的伤心,痛哭出声。
韩大山确实是被刚才许正阳说的话给吓了一跳,联想到从赵老光事件,再到自己家里遭遇王柱的鬼魂折腾,再有老婆儿媳在土地庙中听到的那些话,他心里能不忐忑么?而今天竟然又替代土地神来给王柱家捎信儿,这越发的证明了许正阳和土地神,真的有绝对超乎常人的关系。
那么……就得好好巴结下许正阳了。
不为别的,只希望许正阳能够在土地神那里给自己多多美言几句,求个情。谁让他韩大山这辈子做的亏心事儿太多了呢?
想到这两天晚上王柱的鬼魂所说“人在做天在看,土地神早就盯上你了。”的话,韩大山越想越害怕。从王柱家出来之后,就拉住许正阳说:“正阳啊,天快晌午了,走走,跟叔去路边儿下馆子,咱俩喝点儿酒。”
“不了不了,我还得换小米儿呢。”许正阳连忙拒绝,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这点儿道理许正阳还是很清楚的,况且……韩大山是什么人?能平白无故请你去下馆子吃饭喝酒?所以许正阳婉拒之后,便推着自行车往北走去。
韩大山站在灵棚一侧怔住了,以他的脾性,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主动示好,真的算是难得了。
可惜今日不同往时,这个世界变了啊!
神鬼都他妈出现了,人也该变变性子了。韩大山如此在心里给自己找着理由,将那颗骄傲强硬的心态压下,然后扭头到南边的巷子里,开着自己的桑塔纳,从巷子里穿到另一条大街上,然后拐弯去堵许正阳。今天豁出去这张老脸,也得和许正阳好好唠叨唠叨。
如果能和许正阳搞好关系,兴许能搭上土地神这个大拿,以后做生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