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商雨浣呆呆望着摇曳的烛火,忽然,指尖一捻,将火苗狠狠掐灭。
晶莹的泪滴自眼角缓慢滑落,将手上冰凉的竹简染上分湿意。
她还记得两人刚认识不久时,也曾对着烛火彻夜长谈。
那是陆清沄第一次对她敞开心扉。
女人对她讲述了很多。包括幼时如何被仙人发现灵根、被云岚宗收养、第一次接触到剑……看向她的眸子里仿佛燃着团温柔的火焰。
彼时的陆清沄,刚在宗门中崭露头角,还不知正魔两道云谲波诡的局势。
“此生,我定不负你。”
女人稍大一点的掌心包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温暖的烛光柔和了她的轮廓,虽然略有青涩,但有着坚定的少年意气。
商雨浣不记得自己当时答了什么。烛火明灭的声响很轻,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乱了。
她好喜欢阿沄。
不同于擂台上傲然凌厉的身姿,与她独处时的陆清沄时有笨拙,被她一捉弄耳根都在发红。
但望向她的目光始终清澈明亮。
那段时日,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但也仅限前世。
……
“小姐,蚀月圣教的弟子终于来了!”
侍女清脆的声音令她稍稍回神,连忙将心头那点似是而非的难过压下,转而询问起具体情况。
“……刚刚掌门亲自出来宣布说今天时辰较晚,明日再正式开始。哦对,顺带敲打了一下蚀月圣教众人。”
小桃一五一十地将演武场上发生的事叙述一遍。包括一道看似轻巧的掌风,便让对方的两位长老无力招架,只得收敛傲气,悻悻赔不是。
“两名长老?”商雨浣眉心微蹙,眸中思索之色频闪。
“嗯,一位是大长老红蛛,另外一个似乎是刚突破元婴不久的新任长老,好像叫……花柳。”
说完,小桃又气呼呼加上一句,“俩人都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
“在外面可别这么说,容易惹祸上身。”
商雨浣弯了弯唇角,语气懒散。
“是,奴婢知晓。”
蚀月圣教是魔道三宗中最神秘,与凡间牵扯最多的一个。他们宣扬的教义是借助自然的力量淬炼身体,教名也是根据这个所起。
比如大长老红蛛,功法便与蜘蛛脱不开干系。商雨浣小时候在父母的保护下有幸见识过一次其真容,留下极其严重的心理阴影。她接连数年没有主动跟蚀月圣教的弟子打过交道的原因也在这。
魔道之人大多长得奇形怪状,两相对比,她对陆清沄的一见钟情并不奇怪。
“小姐,还有一事。”
侍女吞吞吐吐,悄悄观察着她的脸色,踌躇好一阵才道:
“奴婢听人说,今日在演武场上与小姐搭话那名云岚宗弟子……被围攻了。”
“什么?”
“就是之前夺得过魁首的那位白衣剑仙——”
“我知道是她。为什么会被围攻?”商雨浣无意识敲着桌面,打断道。
她差一点就要问“伤的重不重”。可话到嘴边,又悄然咽回去。
小桃当然看不出来她的异样,倒豆子般嘀咕,“谁让她主动拦住小姐说话的,哼。仙门弟子主动往魔道这边凑,肯定居心叵测。”
“……说起来,那些动手的弟子还是小姐您的追求者呢。”
闻言,商雨浣终于有所反应,桃花眼中染上抹冷意,“吩咐下去,闹事者按门规处置。”
“可是——”
“如此冲动行事,只会让云岚宗借题发挥,逼迫我们在接下来的大比中让利。”
她已经能预想到宗门大殿中的景象,原本正欲迈出的脚步稍稍一顿,“她现在在哪?”
……
陆清沄坐在庭院中,百无聊赖地对着株开得正艳的月季发呆。
衣角沾着斑斑血迹,还有些泥土,但她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
早在她于大雪中怀抱着心爱之人渐渐冰凉的尸体,一夜白头时,她就对周围的一切麻木。
“沙沙……”
微风吹拂,将柔软的花瓣吹落于指尖。
她不禁想到刚刚细腻温软的肌肤触感。抓住商雨浣的一刹,她甚至动了不顾一切把人带走的心思。
——拐到姻缘树下,把上一世没能好好走完的仪式补全。
“啪嗒。”
轻微的响动令她猛然抬头,眼神晦暗又贪婪地描绘着记忆中的红衣美人。
上挑的眼尾透着分浑然天成的娇柔。哪怕是生气,眸中依然水光潋滟,宛如一汪秋水。
小心将执念藏好,她扶着桌子的手稍稍借力,虚弱地咳嗽两声,“浣浣……”
“今天这一出,是你策划好的吧。”
商雨浣不打算与她废话,目光略微在道袍的血迹停留,挪向另一侧。
对于陆清沄的实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越阶挑战、一招毙命屡见不鲜。而那些猖狂自大的弟子,根本不会是其对手,可能连一个照面也撑不过。
但看到对方苍白着脸、身形萧瑟,她心里没来由不是滋味。记忆中的陆清沄,何曾有这般虚弱的时候?
“对。”
出乎她的预料,女人竟然干脆地承认了。
“我准备尽快脱离云岚宗,但不愿意参加此次比试。可是,我想见你,想在你身边多留一会……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
在第一天被“打伤”,自然不用参加后续大比,还能找个借口留在合欢宗。
“浣浣,我——”
将她的沉默误以为是不喜,女人着急出言解释。
“多少灵石?”
商雨浣像是没听到她这番剖白,语调寡淡,“你把受伤的消息传到我侍女的耳朵里,这中间总共花了多少灵石?”
霎时间,女人再没有先前的胸有成竹,支支吾吾,眸光罕见地开始躲闪。
“不说?”
精致的眉眼覆上一层寒霜,商雨浣扭头看向极力缩减存在感的小桃,“你来说。”
“奴婢、奴婢收了……”
“一共三块高阶灵石。”女人抢先回答,神色有些无奈,“包括找人唆使围攻我的人,以及受伤后的传信。”
——她手头只剩这些。若是不够,再卖一把剑也不是不行。
“嘭!”
不等她说完,一个精巧的储物袋重重落在桌上。
“以后不要再接近我,我也不想听到任何与你有关的消息。”
商雨浣似是不愿与她多言,扭头示意侍女跟上,“下次,可不会有这般好运气。”
她离开得决绝,空气中依稀残留着淡淡香料味道。
女人黯然垂眸,失魂落魄般过了好久,才将那枚做工不凡的储物袋捧于手心。
仿佛处刑,她慢慢将袋口打开一道缝隙。
“咦,这是——”
一瓶伤药落于掌心。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般放在眼前仔细观看,紧抿的唇角不受控制翘起,半晌放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