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辩论

第418章 辩论

安佑话不多,基本都是安飞代为讲述。

安佑哥哥是全家的希望,他投河身亡不久后父母便均因此郁郁而终。

族中之前全力供养不过也是为了安佑哥哥将来高中之后的提携,随着安佑哥哥的身亡,他们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虽说本身过错不在安佑哥哥的身上,但这么多年的付出全都竹篮打了水总会有所怨言。

在他父母先后病故后,安佑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族中叔伯没一个再愿意接济的。

他自己一人又干不了田里的活儿只能请亲叔叔帮忙耕种,可到了秋收本答应好的粮食他那婶子却不兑现了。

而且,他那婶子还放出话去,说他们家供养安佑哥哥花了不少钱。

现在安佑哥哥死了说好的功名也没了,那这田理应补偿给他们。

一听这,其他供了安佑哥哥的其他几家也都不乐意了,当初供读书那都是平均承担的,他们家也都出了不少。

你这亲叔叔都要补偿,那他们这些隔了亲的当然也不能白白付出。

就这样,堂兄弟几家因为安佑家里的这些田吵的不可开交。

之前有多和睦,现在就有多热闹。

当时的安佑不过才十几岁,哪应付得了这种场面,最后是安柏成亲自出面调解纠纷。

只不过调解来调解去,安佑家里的田最后却到了安柏成的手里。

安佑为了混口饭吃,只能给安柏成干活。

放牛锄田插秧等等,所有的苦活累活他都干了。

从安飞口中说出这些,相当于回忆了一遍自己的苦难,安佑忍不住掩面哭泣了起来。

调整好了情绪,由安佑讲了后面的。

之后,为了改变这种现状,安佑从银行借贷了些钱,打算以此作为本钱,从乡里收些农产品然后拉到城里去卖。

东西才刚收了一半,便被安家给砸了。

说安佑的哥哥好歹是个读书人,安佑这么做就是自甘堕落,也是败坏门风之举。

作为同宗,他们安家可不能袖手旁观。

这么多年过去,安佑活儿没少干,不过只能填饱肚子手中一点结余都没有。

他倒想借贷了前去买田耕种,但安家集大部分的田都被安家占据着,他又能上哪去买。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去经商了。

近几年朝廷对户籍限制放松了很多,不仅去职大读书的那些孩子们不再受家中户籍的限制,就连民间也不再强制农户一定得去种田。

农闲之际,他们可以去卖些自己做的小玩意,甚至还可给匠户当个小工,盖个房子打打铁之类的。

而匠户若想买些田安定下来,也不用再受户籍的限制,只要他们有那能力,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

所以,安家想要阻止安佑,也只能找那些冠冕堂皇的高大上理由了。

在安佑义愤填膺说了一大堆后,张老伯和安勇也都陆续讲了自己的遭遇。

总之,安家在乡中就是土霸王,任何人都别想违逆他们。

整个安家集的人,没一人说他们的好。

在静静听这些人讲述完毕后,朱允熥淡淡问道:“你们都姓安,应该和安柏成是一个祖宗吧?”

“是晋时落户在安家集的?”

安飞安勇点了点头,最后还是安佑做了回答。

“小人听爷讲过,应该是晋时的建武元年吧,反正那时候正是八王之乱,安家始祖带着三个儿子在安家集落了户。”

“小人是老大这一支的,阿勇他是老二一支,阿平是老三一支的。”

“安...安老爷他也是老三一支的。”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真正记录这些事情的族谱哪是一般人能接触的,寻常子弟一代代人只能靠口耳相传传承这些。

“据安柏成父子说,凡是外姓来安家集落户都是安家拨田帮助其扎根下来的?”

这事儿听起来再不可信,也不能凭朱允熥的臆想去否认。

张老伯看了看安飞三人,最终还是选择低下了头。

不管咋说,安飞几人都姓安。

当着他们三人的面,也不好说他们安家祖宗的不是。

最后,还是安飞比较保守的做了回答。

“据小人了解应该不是这样的,安家集的那些外姓几乎都是在改朝换代动荡之际搬迁过来的。”

“应天府向来都被豪强争夺之地,哪次东动荡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安家。”

“在那种自顾不暇的情况之下,安家还哪有能力帮着外姓人来落户。”

这话的可信度才更高嘛!

安家要从晋时就接纳外姓人来落户,那到现在可有近千年的时间了。

世世代代做好事延续近千年,有史以来估计没有一个家族能做到吧?

正说着,守在外面的林雄走了进来,道:“殿下,不少乡民聚集在外面,他们都说要状告安家。”

预料当中的结果,朱允熥自然也就淡定。

“书吏来记录,让乡民一个个来。”

朱允熥早在过来的时候就带好书吏了,听了朱允熥的吩咐他不过只需研墨就行了。

片刻后,一汉子进来。

这人是安飞在敲登闻鼓后,带着朱允熥第一次去找的那人。

唤作赵三,人称三哥。

当初朱允熥亲自找上门,他害怕被安家报复非昧着良心说他没要伸的冤。

眼见安家要倒了他又重新找来,多少会有些不太好意思。

朱允熥倒也不计较,也没再提之前的事情,只道:“你要状告何事可以说了。”

面对朱允熥的大度,赵三自己倒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了。

安飞本想代劳,但却被朱允熥拦下了。

这都是要充之以诉状用的,尤其将来还要应对那些文臣,哪能让别人代劳。

赵三说的慢,朱允熥也不催促。

据他所说,他从银行借贷了些钱打算买些粮种,打算用于玉米的播种。

之前这钱本应从安家借贷,然后等粮食收上来后再用粮食偿还。

只是这个利息是银行的数倍之多,他们又怎会越过银行再去与安家借。

最重要的是,银行的偿还还可以分期。

虽说会稍微高一些,但除了没有安家的高之外,还可以在到了还钱之际真遇到困难时松口气。

可没想到安家却不高兴了,他不愿看到赵三越过安家去银行借钱,于是便派人毁了赵三家里的一部分田。

还说,他要再敢和银行去借,那就把他家的房子给点了。

而现在的结果是,不仅赵三借银行的钱还不上了,而且今年的收成还大打折扣。

交税之后家里的口粮都不够吃了,还得再找安家重新借贷了。

在赵三之后,乡民们陆续进来。

大部分是因借贷的问题,还有一些是被安家其他子弟欺负的,剩下还有被强加差役的。

总的来说还是因为,安家结余的钱财最大的一个用处是通过借贷给乡民以盈利。

现在却因银行的成立把这条路堵死了,这才把看似微末的事情一股脑全都爆了出来。

这些事情虽说大致上就那么几类,但放到每个人身上又有同工异曲之处。

从半下午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一连好几个时辰,乡民的状子还没接完。

只要还有人,哪怕告的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朱允熥也得一一把这些人全部都见了。

幸好村中早就通了电,即便是天色黑了也不至于乌漆抹黑的一片。

不管咋说这些乡民也等了这门久,朱允熥也没说什么明日再来。

书吏一连换了几个,但朱允熥却不能走,只能强忍着瞌睡听着这些乡民们的控述。

就这样,次日中午才终见完这些乡民。

之后,朱允熥把乡民们的这些供状分门别类做好归纳。

有的是和安家某个成员有关,有的则和安家整体有关,比如因没和安家借贷被报复。

朱允熥活动了一下筋骨,对提交了状子还守着不肯离去的乡民,道:“孤会把这些状子立马提交,朝廷必会拿一个公道的处置结果出来的。”

安飞倒挺有眼力劲儿,在之前乡民提交状子时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此刻才终出了面。

“大家都回去吧。”

“殿下说要给我们做主,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这些乡民也清楚不是他们提交了状子,朝廷就会马上去安家抓人的。

之后,还有一系列的关节要走。

最终,这些人在一步三回头中,终于陆陆续续离开了安飞的家。

在这些人走了后,朱允熥也没多待。

从安飞家出来,朱允熥问道:“安家那边留了人吗?”

林雄之前负责保护安飞等人,现在也需把安家的情况负责起来。

“留了!”

“自安柏成父子被抓,以及发了布告乡民全都来告状后,安家都先后派人去了江宁县衙。”

“但第二次,连门都没进去。”

听闻此,朱允熥倒不稀奇。

第一次只是被抓还没定罪,第二次除有了布告外,还涌出了那么多告状的。

民心发展到如此地步,吕长宇他自己恐都不敢保证朝廷是否还是小打小闹了。

之前他站在安家一边本就越来越感觉心中没底了,哪还敢再一股脑走到黑。

朱允熥不置可否,点头道:“安家继续留着人吧。”

至少保证将来抓人的时候做到心中有底。

从安家集出来,朱允熥马不停蹄回了宫。

向朱标行礼起身之后,朱标问道:“昨天晚上没睡觉?”

朱允熥把乡民们的状子放到朱标的案头,回道:“百姓迫不及待想要来告状都排成了长龙,儿子也不能打发他们回去,只能连夜接了。”

之前,朱允熥亲自找上门这些人该不敢说还是不敢说。

现在换他们找上门,朱允熥却不能把他们赶走了,哪怕是通宵也得把所有状子都接了。

这也就是他这身份的难处。

朱标当了三十年的太子,现今这个位置又远比太子要难。

朱允熥的难处,他当然能领会到。

而且,现在的朱允熥也不比之前还是太孙的时候。

作为太孙,上面有他,再上面有老朱。

朱允熥只需要磨炼自己学到真本事就行,并需要拼的太厉害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

朱允熥作为太子,这都是他要担负的。

庶民百姓本就非常敏感,朱允熥要是说第二天再继续接这些诉状,这些百姓还不知道又会瞎想到哪里去呢。

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局面,是不能够轻易放弃的。

朱标话没多说,吩咐杨永保道:“去让御膳房弄碗燕窝来。”

“谢父亲。”

“父亲先看着,儿子少睡会儿,等父亲看完了再喊儿子。”

熬了一晚上,本来也就那样了,但看见朱标的御榻后便怎么都熬不住了。

朱允熥连鞋都没脱,就那么趴了上去。

不知多久,杨永保端着燕窝进门,见到朱允熥趴着睡的正香,即刻放缓了脚步。

“陛下...”

杨永保才稍稍喊了声,便被朱标抬手给制止,而朱标就连翻动案上状子的动作都放缓了很多。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

朱允熥感觉胳膊快断了,睁开眼睛后胳膊正被压在身下。

迷迷糊糊看了下手腕上表,他睡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了。

之后,从御榻上坐起。

“父亲!”

杨永保先送上了茶水,等到朱允熥彻底清醒又送上了用铜炉煨着的燕窝。

朱允熥边吃边问道:“父亲,可看完了?”

这些状子上的内容,安飞在敲的登闻鼓的时候基本已经都涵盖进去了。

朱标不过就是看了一遍更详细的,也没那么多的情绪起伏。

“孤让在京四品以上官员过来了,放在朝会上商讨一下再说吧。”

目前并不同于回来历史上后期政令不出京的情况,但不管咋说都毕竟也还是有矛盾存在的。

提前放在朝会上先把不同的意见吵出来,省的将来在圣旨下达之后再因不同意见闹出各式各样的问题。

“是,听父亲的。”

朱允熥也不再多言了。

朱标对朝臣的震慑不仅仅只依靠于暴力,即便一个突然的静场,朱标都能用自己独特的气势,使得朝臣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因而,朱允熥并不担心因争辩场面失控。

“可要交代职大的学生?”

这些精细的问题武将根本靠不住,最后的取胜最终还是得看职大出身的那些人。

对之,朱允熥很放心。

即便这些人入仕之后,但仍时不时还会时常更新朱允熥的理念印刷成小册子送给他们。

要是有时间,还会把他们召集在一块儿,由朱允熥亲自给他们授课。

就安家集的这一问题,早在银行刚问世的时候,就有职大的学生提出来过了。

他们都是从基层干起的,对于民间所存在的那些问题,他们了解的非常透彻。

据他们说,银行兴办之后是能方便了百姓,但却会影响耆老士绅们。

他们把手里的闲钱借贷给乡民,既能盈利丰富他们的钱包,而且还能通过手段控制乡民们。

只要那些乡民们借着耆老士绅们的高利贷,以及将来某一天还想要借,那在耆老士绅们跟前就永远不会有底气。

反过来,朝廷为了通过这些耆老士绅们收税,那就必须也得维护他们的利益。

而银行的建立,很大程度上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对于这个问题,朱允熥通过道德治国和以法治国做了非常清晰的阐述。

以法之过不是说就不要道德了,反而要想把以道德让人知道是非对错,再以律法约束人人们的行为规则。

有法可循才会让一个国家健康发展。

要是只按道德,那评判的准审就会因人而异,国家也会因此少了规章。

“不用!”

“他们知道该如何做。”

朱允熥有这个信心,朱标也不再多说了。

有了职大学生是助力,即便没有职大学生,朱标也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情,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朱允熥吃了碗里的燕窝,又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蟒袍。

那些朝臣才不管朱允熥他昨晚干什么去了,哪怕他连着好几天没睡觉,也必须得保证出现他们面前时要衣衫整洁。

但凡朱允熥要是有一次没做好,那些人不仅仅会弹劾朱允熥一人,同时也会弹劾朱标教子无法,没管好朱允熥的。

所以,朱允熥凡是要出门必定先整理好个人的形象再出去。

等朱允熥整理好这些和朱标一块过去之后,朝臣们均已等在了奉天殿外面了。

见到两人过来,群臣跪拜见了礼,

朱标在外面丹陛上早准备好的御座前落座,朱允熥则在朱标跟前站定。

之后,朱标才抬手道:“诸卿平身。”

在群臣起身的同时,朱标便道:“前几天有百姓敲击登闻鼓的事情,诸卿想必都已经听说了,太子负责审结了此案后,又有百姓送上了状子。”

“到底该如何处理,诸卿也都说说吧。”

很快,乡民们的诉状在群臣中传递。

朱标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群臣看完。

而这诉状还没传递到最后一人时,最先看完之人便已经开了口。

吏部尚书翟善,道:“陛下,处理了安家是容易,但安家要负责安家集的征税,且安家集的治理也是通过安家进行的。”

“要是没了安家,朝廷不仅征税会遇到困难,而且朝廷对安家的治理也会不得其时的。”

在内阁还没崛起的时候,吏部天官的分量很重,翟善说这话在旧式文官中也算起了表率作用。

听他这么说了之后,其他还没看完的人便表了态,道:“是啊,区区安家是不足挂齿,但他折射的却是大明的整体。”

“要真严格追究的话,大明类似安家这种耆老士绅多少会有些这样那样的问题,难不成还要全部都处置了吗?”

紧接着,又有人道:“很多乡民们均有效仿作用,见安家被处置了他们必也会有状告的心思,朝廷还能都处以严苛刑罚不成?”

“要是不这样处置,乡民们岂会善罢甘休,可若是处置了天下又得乱成何样?”

“臣以为这个口子不能开。”

之后,马上又有人补充,道:“臣以为然,大明的结构就是如此,提供治理这些耆老士绅,然后达到治理乡民们的目的。”

“乡民们普遍愚钝,而在一县之中所配备识字之人不过不足十人,凭这些人如何能把朝廷的政策宣传下去,最终还得依靠耆老士绅去办。”

“比如因为用兵提前收些税,要是没有耆老士绅的解释,是否收的齐先不说,乡民们的反抗情绪必会非常激烈,说不准还会因此弄出民变来。”

很快,又有人顺着这一话题,道:“陛下,耆老士绅是大明维稳的很重要一个手段,还请陛下能为万千生命计,从长治久安的大局出发。”

这话很有煽动性,他这么一跪大部分文臣纷纷效仿,呼啦啦的顿时跪了一地。

“请陛下三思!”

说到这,蓝玉忍不住了。

蓝玉事不是个好人,但他甚在重情。

因朱标是他外甥女婿,他很早的时候就对朱标多有维护。

这也是他和朱棣不和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又岂会眼睁睁的看着,朱标被那些文官这么逼迫。

立马就站了出来,嗤之以鼻道:“伱们这是威胁,陛下要是不听你们的,大明难不成明天就要亡了不成?”

对于蓝玉的胡搅蛮缠,最先站出来的翟善,只能硬着头皮道:“凉国公别混淆视听,这不过只是个假设而已。”

武将的凝聚力远比文官要强的多。

一听这,景川侯曹震随之发言,道:“是你混淆视听,还是老蓝混淆视听,你们既然都说是假设,那为何还要依你们的执行?”

“要像你们说的那样,一切凭假设决是否去做一件事情,那岂不成了你们文人那句因啥啥来了。”

这话一出,武将们嬉哈之声此起彼伏。

“我说老曹,你不会说就别说了。”

“要不说,凡事都依照假设过活,那大明怕也不会存在了。”

“你说的对,我们这些人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谁没打过几场冒险的仗。”

经武将们这么一搅和,当即便脱离了文官们的商量方向。

朱标把人召集过来是要把问题辩驳清楚的,可没有这么轻飘飘蒙混过关的打算。

随之,轻咳一声道:“你们先别说话!”

他们说这些不都也为了朱标,蓝玉眼珠随之一瞪。

只不过,朱标眉眼一挑,蓝玉当即怂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黄观,见此种情况立马适时的站了出来。

他作为职大的校长,有必要做好这个带头作用,也给这道学生起好这个头。

“其实,这些年乡民们也都渐渐认字了,完全没有之前的愚钝了,很多人是能够看懂白话文日报的。”

“朝廷的一些政策,还是能够下达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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