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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明白父亲是怎么弹出去的,我也试着尝试了上百次,可还是没法弹出去。在我脑海深处,我就一直这样理解,凡是凡人无法做到,神仙才能办到的事情那都得藉助于巫术。我对巫术的神往甚至超过当年幻想自己是孙悟空的决心,我总是很神往地听着父亲讲他那些过去的事——在那个大山里,只要离开那里的人们就活不过40岁,这似乎是一个诅咒!这是在我朦胧记事的年龄唯一记住的。

父亲的死党杨子杰叔叔比他小两岁,他俩也是大山里唯一想走出去的人,10多岁时二人就开始密谋怎样出山了。终于等到18岁,两人才藉助村落里的人都去了祭天时才钻进了那厚厚的密林。大山里的人也有试着向外去的,像牛头弯的半鼻子叔叔,就曾经依着那大山,攀到风垭口,可惜那里风太大,被风一带,就从风垭口卷到日不落村的祭台之上了。鼻子被摔掉了一半,身上筋骨断了七八十根,但却没死,后来那嘎子人们就忘了他的名字,直接改成半达拉鼻子了。这个教训村里人记得很牢,也打消了冲出大山的决心,哪玩意神明就拿眼盯住你的,跑始终是跑不掉的!

祭天的仪式是每4年举行一次,高高的土墙围住里面,土墙上面长满了野草,黑黑的,那野草也不开花,也不老枯,一直就那样长着,没见它再高过。听村落里的大人说:那是逶迤兰草,是大地的守护神。土围墙只有一道门,平日是两块极大的木板关上的,那木板是千年古阴树。听说可以辟邪,可以拦妖,那沉阴木在地上就生长了数千年直久,一直不老,不枯,知道地壳变动,才埋到地底之下,见不得天日。于是怨气愈积愈深,成了万年精。要想弄这种木头来做成木门,谈何容易,村落的巫师几乎是倾巢而出,运起自己的千年万年百年道行,才震住阴木的怨气,做成了木门,守住祭坛,无论你是天上神仙,还是地下狂魔,人间妖道,没有咒语的开启,休想通过半分。进门之后是两排高高大大的神树,也是千年阴木立在那里,象两个守护神,人们从下面穿过,象是现代的智能检测仪一样,会阻止你的前进,后退,甚至出局。祭坛是四方的,每个角依旧立了四根神柱。四四一六,定住东南西北中和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左。右。前。后。地狱十六个方位,每每神仪师朝上面一站,自是八面神仙护卫,四面魔芋佃户。参与祭式的人们通常都拿灶门里的菸灰朝身上涂了,也辟妖道,方才可以通过那神柱之下,进得祭坛内殿。人们依先后顺序而立位,接而长跪,行大礼,长拜。

通常祭天需要三天才能完成,本来父亲和子杰叔在14岁就可以逃脱的,但那时人小,经不住大人们的恐吓,拖延了下来。后来有个专门进山採药的中年人告诉他们,其实山路很好走,只是雾太大,容易迷失方向!关于那半达拉鼻子的事,中年人说那大概是在路上遇到了人熊,把鼻子挖去了。至于他老人家是怎么到那祭台之上的,中年人也不清楚。二人决心就下了,一定要走出去,这鬼地方怕是一日都呆不下去了。二人一番密谋,终在祭天之日,逃离了守护自己的神明,去了神殿之外的r市……

二人在路上的险遇和传奇,谁也没有提起,我一直不知道他们在路上,究竟遇到了什么,有着怎样的险境,我试图从父亲的嘴里问起“那边”的世界,可父亲一直沉闭不讲。只讲起那边很是邪门,就象那“可以把自己脑袋拿下来玩儿的鬼婆婆,可以让自己缩成一团犹如刺猬的炼妖师,可以把别人幻化掉的老巫师,敢生吃小孩的岭人,杀不死的永生……”

日不落村的由来并不是太阳永远不落下去,而是一天之内很少能看到太阳,所以人们祈求那一点光亮,才把那个隐匿在世界某个角落的旮旯唤着——日不落。

日不落山的人几乎什么都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见什么吃什么。那大概是因为人们饿,人饿起来是什么都不分的。像中日大战、文化大革命时期,那人吃人的事是常有的,只是未载入史册,有些事是不会记入历史的,不是历史不允许,而是在21世纪和谐的今天,何必再去回首那些血腥的往事呢?我小时候吃东西老爱挑食,父亲就盘着腿,坐在炕上,跟我讲他们那旮旯的那些怪事。当时他拖着那哀声的长怨语调,一口一个嘆字儿,吓得我直哆嗦,把掉到地上的馍馍都给拣起来,胡乱吃了。

村落里有一个被人唤着麻三的,吃东西那是不长眼睛的,听我父亲说,那傢伙吃东西是五谷杂粮不分,飞禽走兽不拒,见什么吃什么的傢伙。一日深夜,路过日不落的龙毒岩,拾得一条奇大的鳝鱼。话说那龙毒岩,可不简单,单单是那名字,也足够唬人的了。那山岩上尽是毒蛇毒草的,那地方连只老鼠兔子都不会有,那毒草老鼠兔子的一吃,不出半秒,就一命呜呼了。然后化成了一滩黑泥,被那毒澹涂一吃,积了瘴气,这瘴气愈积愈深,把这好端端的龙巖就此成了毒龙巖。这里再无半点生物,直留下那些瘴气和淤泥,吞噬着龙毒岩的灵气。

这麻三在毒龙巖拾到的这鳝鱼可不是一般鳝鱼,单说那个儿,煞是吓人,十几米的腰身,那个头竟有五米来宽,拖着个长长的尾巴,直从毒龙巖上山拖到半山腰。麻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大鳝鱼拖到了村子里。活颳了炖了整整一大锅,独留下鳝鱼头,挂到门户上,到村里请人去吃。村里人都是修巫道人,也知道那龙毒岩的厉害,不敢去吃。麻三一家子不听劝阻,把那怪鳝鱼活吃了下去,那鳝鱼味道甚美,几人把那鳝鱼汤喝得一干二净,连滴鳝鱼翅都没剩下。清早起来,可不得了,直把全村人都吓傻了,但见那麻三一家没了身子,全长出那红扑扑的鳝鱼身子,上面还挂着鲮,一片一片,清晰地耀在太阳底下。惟独那头没变,顶在鳝鱼颈上,扑稜稜长在那里,对着过往村人傻傻地笑。麻三的小儿一下扎进心眼塘,拖着个鳝鱼“啪嗒啪嗒”地打着水花,一边沖池塘边的麻三喊道:“爸爸,爸爸,您是龙王,我是公主啦,哈哈,我是公主啦。”那阴深恐怖的欢叫声,直扑龙毒岩,折应回来,响彻在“日不落村”的上空,震慑着每个人的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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