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故人归(十二)

陌青此时方才匆匆赶到,立刻就于一地狼藉中将自家师妹与师弟拣了出来,望见师弟捂唇咳血,都来不及近前便道:“远乔师弟可还好?”

苏盈盈扶着远乔,闻言急忙答道:“师兄他伤得颇重,陌师兄你快来瞧一瞧……”

陌青三两步就行至两人身前,抓着远乔的手腕,灵力飞速于经脉中流转一圈,探查他的情况。

苏盈盈惴惴不安,双眸紧紧盯着陌青,生怕远乔有什么意外。

“幸好,不曾伤及经脉肺腑,配上我这丸丹药,再休息上一段时间,他的伤便会痊愈,不必太过担心。”

苏盈盈神情一松,长舒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她旋即看向不远处的林疏桐,稍稍迟疑过后,抬脚走上前去。

林疏桐见她行来,微一颔首,以作致意,“苏姑娘。”

靠得近了,苏盈盈也瞧清楚他身侧那青年的面容,登时一怔。

正与昨日那画上的少年一般模样,眉目却要更舒展些,艳色动魄,恍如盛极的牡丹迫于眼睫之间,叫人不敢平视。

“是赠我桃花符的姑娘。”林疏桐偏过头,与谢照乘如是道。

谢照乘了然,朝苏盈盈一抬下巴,朗声笑道:“多谢姑娘的桃花符,似乎…还颇为灵验。”

苏盈盈转而看向曾被自己错认作大叔的青年,那积郁的沉云悄然散却,这才透出合乎年纪的风发意气。buwu.org 梦幻小说网

“那是再好不过。”她也不由得露了些笑来,而后郑重道:“多谢两位公子救了我与师兄。”

满地狼藉中,有人撑着口气缓缓爬起来,想要趁他们说话的空当偷偷溜走,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堵住了他的去路。

“想去哪儿啊?我瞧此地风景不错,是个好地方,就不必费心另觅他处了吧?”

那人一僵,脸色愈发苍白。

林疏桐不知何时移至他身后,一肩如水月华,负手缓步踱来,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在这人眼中,却无异于冥府来客,随时会叫自己血溅当场。

“于鹤见山划地自据,外人进入便喊打喊杀,行事如此嚣张,这山是你们移来的不成?”

林疏桐抬袖,瞧了瞧自己修剪得圆润的指甲,轻描淡写道:“依照我的性情,原是该杀了你的,只你还有点用处,就暂且留你一命。”

那人一抖,双腿发软,不自觉就跪倒再地,忙不迭道:“山主要小人做什么,小人一定照办!”

“告诉你家主人,鹤见山旁人入得,他入不得,他敢踏进鹤见山一步,便去奈何桥排队,等着投胎吧。”

林疏桐唇角微微一翘,神情竟是说不清的凉薄。

那人不敢多言,起身闷头便走,生怕自己走得不够快,让这阎王又变了主意。

林疏桐回眸,谢照乘正同几个少年说话,那火红的狐裘衬得他更是如美玉雕琢成的般。

“沧浪书院竟只派了你们几个学子来,着实是有些托大了。”

陌青揉了揉太阳穴,显然亦是相当心烦,“几位师长并未预料到这遗葬的规模如此之大,只是令我一行人前来探听些消息,不想遗葬已即将出世,早有人守在此处。”

远乔轻叹一声,“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答应盈盈同来此地。”

鹤见山这样的地方,对苏盈盈而言,实在是太过危险。

陌青接过话头:“但我们发觉不对时,就已经向书院递了消息,书院应当会再派人手前来接应,想来无妨。”

“光霁呢?听你兄长说,你原该是往繁萍城去的,如何变道来了鹤见山?”谢照乘转而询问余光霁。

余光霁神色有些微妙,目光扫过保持着诡异姿势趴在地上的少年,道:“本是如此,但途中曾听人提及,有一少年自称兄长的弟子,四处惹事生非,闹得鸡犬不宁。”

“我担心他害了兄长声名,便沿着他所经之地,追了过来。”

林疏桐哑然。m.

以他眼下的风评,还有什么声名可害?

林疏桐不禁摇头,余光望见那少年,不由得有些头疼,只是叫他就这样趴在地上到底不是个办法,于是一挥衣袖,解开了他身上的术法。

少年一骨碌爬起来,瘫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他,丝毫没有气馁之态:“师父你真不肯收我么?”

林疏桐并不为其动摇,“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你还是尽早离去吧。”

“那好吧。”

少年耷拉下脑袋,终于有了些沮丧的模样。

苏盈盈瞧他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灰,以为他要离开时,却见这人脱下褴褛的外衫,就地一铺,然后躺下,悠哉悠哉翘起二郎腿数星星。

这是打算同他长久斗争?

林疏桐腹诽。

余光霁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少年转过头,咧嘴一笑,“山川风物非谁人独有,我觉着此处甚好,借一晌安枕,莫不是还有人要管吧?”

余光霁被他说得一噎。

林疏桐并不在意这少年如何,望向余光霁,和声道:“光霁戴夜至此,可曾用过晚饭?”

余光霁于修道一途资质极佳,但到底受年纪限制,尚未入承光境,还需人间烟火饱腹。

不出林疏桐意料,余光霁神情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是惯不爱惜自己的,旁人不盯着,三餐就草草了事。

“那叫照乘哥哥给你烤些东西来充饥如何?他的手艺可是能比肩名厨的。”林疏桐这话里颇有些炫耀意味在其中。

谢照乘白他一眼,“想要别人动手,自己还不先出些力?”

“我们谢公子自然是只要坐着烤肉就好,怎么能劳您大驾呢?”林疏桐后退一步,恰好躲开谢照乘提过来的脚。

林疏桐嬉笑不过几息,便正色自储物袋中取出件厚袄,仔细叠好放在谢照乘身旁,“你身子骨不大好,莫要久站。”

此话一出,余光霁立刻绷着小脸推谢照乘坐下,后者有些意外,抬眸瞧了瞧他。

林疏桐嘱咐道:“光霁就留在这儿,替我照看他一二。”

余光霁轻轻颔首,待林疏桐一走开,便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异常认真地问:“你渴不渴?要喝水吗?”

“我并不渴,不必费这份心,”谢照乘失笑,让开半块厚袄软垫,“光霁也一起坐吧。”

余光霁稍作犹豫,最终还是在他身边坐下。

林疏桐抱了些薪木回来,余光霁便将其引燃,拢成堆篝火,几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不时交头接耳,说上两句话。

谢照乘余光瞥见不远处那翘着二郎腿的少年正歪头瞧着这边,身上衣衫也颇为单薄,他将手里的柴木丢进篝火里,“天寒地冻,不若来这边坐一坐?”

躺着的少年一怔。

余光霁扯了扯谢照乘衣袖,他并不喜欢那家伙,自是不愿同他多接触。

那少年慢吞吞起身,拎着破烂的衣衫,在篝火前盘膝坐下。

谢照乘边拨弄着篝火边漫不经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凌惟一。”

少年靠近那篝火,轻轻搓了搓手。

削好紫霞竹签的林疏桐正要将竹签递给谢照乘,正巧听见少年自报家门,眼皮轻轻一跳。

他看《枕上秋》时,曾翻到结局扫了几眼,除却经典完美结局外,还一笔带过了九州的后起之秀。

其中就有凌惟一。

凌惟一不等谢照乘再问,便自然而然道:“我是个孤儿,并没有名字,凌是收养我的婆婆的姓氏,惟一则是自己取的。”

谢照乘轻轻颔首,接过林疏桐递来的竹签,“是个不错的名字,那你为何一定要疏桐做你师父呢?”

“凌惟一的惟一,是只争第一的惟一。”

凌惟一定定瞧着掌指后跳动的火焰,轻声道,“别人都说我不适合修炼,注定只是皓月旁一颗微不足道的星粒,登不得大雅之堂,我就偏要叫萤烛之光,可与日月争辉。”

他顿了顿,方才续道:“有前辈说,我这样平常的资质,若想成为第一,修炼第一流的功法方有可能,而首

www.youxs.org,所以我便想拜山主为师。”

“但山主行踪不定,寻到他的几率不大,我就想着叫炎序山的人来找我,如此就可顺藤摸瓜…搭上山主。”

“不想在此地便见了面。”

这根本不在凌惟一预料之中,他本想先说服炎序山之人,借那人之口引荐自己,成事的可能会更大些。

谢照乘莞尔,“原是为了无量九转来的,但以寻常人的耐力与心性,是无法修成的,五千年来,也不过只寥寥几人。”

“我兄长并不收徒,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余光霁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

他与凌惟一一般早早就失去了双亲,此时倒有了些同病相怜之感。

凌惟一不大有所谓地耸耸肩,道:“我也不是没想到这情形,大不了就如此跟着他,他去哪我便去哪,诚心打动也好,眼见心烦也好,总有办法叫他收下我的。”

正值此时,林疏桐托着盘切好的肉块坐下,凌惟一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忽地诚挚道:“我大胆一问,山主为何不愿收徒?”

林疏桐小心以竹签将肉块串起,再送与谢照乘处理,闻言淡淡道:“许多事情,我自已都不曾想明白,更没有这个本事,能担起旁人的未来。”

“你若因无量九转而来,即便拜我为师亦是无用,我这一身修为,多来自少时修炼,但于六年前,我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无量九转如何修炼,我其实并不清楚。”

林疏桐眼下的灵力流转与运功方式,用的皆是燕归兮所授内容,其间还有谢照乘教的部分。

凌惟一错愕不已,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

余光霁原以为他会消沉上一会,他却立刻就打起了精神,摸出本小册仔细翻阅,不知在找些什么。

始终默默旁听的谢照乘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不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只是我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做无用功,如何能再颓丧下去?”凌惟一于忙中抽空,应答谢照乘的话。

谢照乘悠然道:“有笨蛋忘了,却不代表别人也一样记性不好。”

凌惟一听明白他的弦外之意后,登时自书间抬首,死死盯着谢照乘,目光灼灼,若不是有堆篝火拦着,只怕就要直接扑过去。

林疏桐也很是意外,侧目而视。

谢照乘刷好了调料,便将肉串架在篝火上,拍了拍手,面色自若:“当年我修道时,他们将各家功法都送了过来,其中就有无量九转。”

凌惟一双瞳亮如夜星,满是希冀,谢照乘倒也没叫他失望,抬袖凌空书下一个月字,那字符化作道流光没进他手心。

“有此印记,你便可进入旧昆仑,再去梅林说明来意,会有人将无量九转的抄本交给你,至于其他,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凌惟一摊开掌心,那金字早隐去了,只几抹灰痕横亘其上。

他旋即反应过来,起身欲向谢照乘道谢,青年却抬袖止住了他:“一卷难修的功法而已,若无人修炼,也不过一本废纸。”

谢照乘与凌惟一说话间,陌青不时看向谢照乘,常欲言又止,林疏桐自然是发现了他这小动作的。

是以不久后陌青忍不住又去瞧谢照乘时,正好撞上林疏桐含笑的眼眸。

陌青赶紧移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是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模样。

却是一旁的谢照乘懒懒道:“我脸上莫不是写着什么珍贵的经文,所以陌学子才得了空便要瞧两眼。”

陌青面皮一红,只得道出实情来:“我总觉着公子颇为眼熟,仿佛是曾在哪里见过的。”

“那是曾在哪里见过呢?”谢照乘抬袖支颐,另一只手捏着木枝,漫不经心拨弄着火苗。

陌青想了想,开口道:“公子像一位已经逝去的贵人,不过陌青只是于幼时远远见过一面,可能是眼花了也说不准。”

“或许吧。”www.

谢照乘并未正面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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