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牵着的桑枳还没站稳,地面又是一阵摇晃,不远处的篝火木柴四下滚动,铁花台上的赤膊大汉也中心摇摇摔下台来。
谢照乘白着脸合上眼眸,辨识过气息与来处后,神情一变,失声道:“这等层次的妖,怎么可能越过四方山?”
四方山建山之初,枢衡道君曾立言,鬼妖二族修为高于羽化境者,不可越四方山,违逆则当场镇杀。
震惊不过数息,谢照乘抬袖飞出一朵梅花,那梅花化作枝条直冲云霄,瞬间就消失不见。
众人不明情况,更是惊惶,毫无秩序的四散奔逃,哭喊惊叫此起彼伏,乱得同一锅粥般,桑枳被大人们挤来挤去,鞋都踩掉了半只。
混乱中,有人执着竹杖重重一敲地面,将所有人都镇在原处,林疏桐顺着声音望过去,是刚来时递玉米给他的老者。
地面还在摇动,甚至有滚石自山巅砸下,一位中年大叔颤着声音开口:“陈老,地震还不跑,大家都要死在这里的……”
陈老拄着竹杖,年岁虽极高,腰板依旧挺得笔直,他抬眼望向远处,从容道:“不是地震,是有位神隐妖修造访。”
在场村民闻言更是骇然,有的两股战战,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是不通道法的凡人,哪怕日夜受昆仑灵气浸润,也不过身体更强健些,难以与修士相提并论。buwu.org 梦幻小说网
“凡事都要冷静,”陈老偏头同身后人说话:“赶紧挑几个年轻力壮的,将各村村口的石碑拔了送来。”
他身后的老村长虽然疑惑,却还是依言照办,领着些人匆匆离去。
林疏桐不自觉想起自己进村时看见的写着川和的那块石碑,此时才后知后觉是那组阵的零件。
谢照乘擦去额上的汗水,向那陈老一拱手:“晚辈去妖气源头瞧一瞧,凌云台的人不久便会到。”
林疏桐微微一怔,从来都是旁人向他弯腰,谢照乘甚少行礼,看来这陈老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陈老轻轻颔首。
谢照乘转身,足下流光一闪,御剑凌空,林疏桐紧随其后,飒飒风声灌入耳中,他见谢照乘紧锁着眉头,也不敢开口说话。
青庐时遇见的夺梦女王以疮痍为骨,才勉强算得上半步神隐,若这妖真有神隐的修为,他们就要和妖帝灵尊平齐的存在对上。
他还在想着,谢照乘已经落在一处丘陵上,而不远处,就是林疏桐足足呆了半个月的青龙泉。
青龙泉已非半日前他离开时的模样,原本白雾氤氲有如瑶池仙台的所在,现下满聚黑气墨云,难窥内里。
林疏桐倒抽口凉气,只是站在这里没近前,那浓重的妖息就给他极重的压迫感,叫他双膝都有些发软。
“怎么了?”谢照乘余光察觉林疏桐脸色不大好看,便侧过脸问。
林疏桐摇摇头,道:“没怎么啊,有哪里不对劲么?”
谢照乘盯着他隐隐有转红迹象的眼瞳,抿了抿嘴唇,没再说什么,抬脚想进那重重黑雾中。
“等等!”
林疏桐抓住他衣袖,将人扯了回来,自己反倒向前走了几步,那腿软的感觉更甚,几乎要将他拖垮。
他眼神微闪,稍稍思索片刻后出声道:“这里面似乎有古怪,我只要靠近,便会生出跪拜的念头……”
“像是血脉压制。”
林疏桐是半妖。
谢照乘一凛:“血脉压制?除非是妖帝在此,否则不可能出现血脉压制……”
话到一半,他陡然间顿住,看向被黑气包围的青龙池,林疏桐背脊有些发凉,轻声道:“不是说,五千年前古妖帝陨落在此么?”
“如果是他,对我有血脉压制,也属正常。”
“可古妖帝,分明已经死在先祖剑下,怎么可能还存于世?”谢照乘喃喃自语,镇海波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
“如是假死,没道理先祖瞧不出来啊……”
沉吟片刻后,谢照乘将镇海波掷向青龙泉,一触及那重重黑雾,镇海波便放出万丈光芒,逼退流窜的黑气,过处隐隐约约能望见下边的情形。
林疏桐看了几秒,合上眼眸发散神识,试着向青龙泉探去,出乎意料的是,那气息竟没拦他,过得极轻易。
几处灵泉早被污染,墨色由外向里递深,林疏桐的神识在龙首泉外转了转,恰好镇海波也自上空掠过,便跟着钻了进去。
那棵不知名的树木已然枯死,光洁的石壁也布满裂纹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碎,两者间浮着颗硕大的紫红心脏。
心脏并不跳动,只是缓缓旋转,无数条黑气自各血管中逸出,铸成道道符文将它拱卫在内。
林疏桐只来得及看一眼,神识就剧震不已,仿佛有人抡着重锤,狠狠在他脑袋砸上一锤,直砸得眼前金星乱摇。
他迅速撤回神识,饶是如此,也忍不住吐出口血来。
谢照乘抬袖搀住林疏桐,视线死死锁在金光下若隐若现的心脏上,呼吸逐渐沉重。
一道虚影出现在他身旁,瞥了眼那心脏,剑眉蹙起:“已经死了的家伙,还想复生来作怪。”
林疏桐被这声音一惊,抬眼望见是个虚影下意识就倒退两步。
谢照乘余光瞥见,有些无奈:“断弦前辈并非鬼魂,而是刀灵。”
断弦同林疏桐点头示意后就转而和谢照乘说话:“凌云台今日当值的是哪一位?此事只你我是决计无法解决的。”
“是姜不问前辈。”谢照乘略作思索后如是,又续道:“陈家放出消息说陈祖闭关沉心修炼,但他也在此处。”
陈祖…
想必是那被叫做陈老的老人了,姓陈……不会和陈并星有什么关系吧?
林疏桐一念至此,便见一老者拄着竹杖步履蹒跚地爬上丘陵,他想去搀扶,却被陈老摆手拒绝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呢,原是古妖帝贼心不死,想还魂入世。”陈老眯起浑浊的眼睛,露出几许精光。
林疏桐一怔:“您老人家早有预料?”
陈老摇了摇头:“只是十几年前领星儿来游玩时觉着有些不对,又摸不清哪里不对,大限将至放心不下,便干脆留在了川和村。”
“没想到,还真让我这要进棺材的老东西等到了。”
“陈祖哪里的话,您老人家少说还有百年,要瞧见并星的孩儿娶妻生子不是?”谢照乘温和道。
陈老朗然笑开:“那样倒好了。”ぷ99.
等不到半盏茶工夫,数道流光落在他们身旁,勾画出一道域门,门后接连行出好几人。
当先那青年一袭白衣,眉目凌厉,右手始终按在腰间挂的刀上,浑身都透着股肃杀之意,望见谢照乘几人时一点头,算是见过。
“这是姜家现任家主姜不问,论起来景瑜须得唤他一声叔叔,原是炽焰军统帅,三年前才从四方山卸任。”
正当林疏桐估摸着这几人的身份时,谢照乘的声音递进耳中:“姜不问后面那位,是清平乐掌教莫醒声。”
林疏桐依着谢照乘的话看去,相较于姜不问,莫醒声就要温和得多,抱着自己的玉箫垂眸敛目,不理他事。
谢照乘没介绍完,姜不问就看向那妖息黑海,沉声道:“出何事了?”
“龙首泉里,是古妖帝的心脏,有复苏之兆。”断弦一甩衣袖,翻涌的黑气稍一散逃,展露出其中的景象。
只一瞬,也足够姜不问几人瞧清情状了。
姜不问眼皮一跳,抬眼同莫醒声对视一眼,后者缓缓吐出两个字:“地脉。”
姜不问颔首,吩咐身后人:“让人立刻去查旧昆仑下所有地脉灵泉,务必仔细,不许有遗漏。”
身后人领命离开,不久就带回了消息:“已经查过,其他地脉灵泉同青龙泉一般无二,藏有古妖帝的四肢躯干。”
莫醒声向前几步,姜不问旋即抽刀,连鞘劈开那重重妖气,数息后妖气再度合拢,莫醒声摸了摸自己的玉箫,依旧惜字如金:“找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说话人以手支颐,漫不经心落下一枚黑子,面容隐在银色面具后,只露出双漆黑的眼睛,那眼睛里总沾着几分玩味。
正是曾在天不明出现,与谢照乘交手的那面具人。
与他对座之人也笼在片云雾中,瞧不清模样,只能在雾气翻涌时窥见披散在肩的如雪白发。
白发人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不紧不慢拈起白子,似是在思考该下于何处,待棋盘上的云落成雨,才做了决断。
银面人没得到回应,长叹口气,抬袖将棋盘上的棋子全数拨乱,懒懒向后一靠:“无聊至极,你还不如你那后辈来得有趣。”
“有不有趣,你都乖乖在这呆着的好。”白发人语气淡淡,衣袖在棋盘上一拂而过,黑白子又恢复成方才的模样。
他双手环胸,眨了眨眼睛:“你以为将我困在这里,我就没办法弄出点事情了么?”
“总比放你出去,惹得天下大乱好。”
银面人撇撇嘴,目光落在棋盘上。
那棋盘赫然由山川构成,漂浮的白云中有飞鸟穿梭其间,几缕炊烟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