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不想同他们扯上关系的,偏偏一个两个的又不肯放过他,林疏桐颇有些头疼,长叹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大步流星行向闻雀轩。
“又是你呀。”
昨日刚见过的雪团子又于廊前出现,这一回却是等在这儿,想来是特意来为林疏桐引路的:“公子眼下正在书房,跟我走吧。”
林疏桐不做声,慢吞吞随在雪团子身后,行走之余也移转目光环顾四下,留心着这别院的布局。
行过几转游廊,雪兔于一间屋室前停步,捏起小拳头,不轻不重敲了敲门,等上数息,屋内方递出一声进来。
林疏桐瞥见兔子朝他歪头示意,显然是叫他自己进去,遂推门而入,还未抬眼便嗅到浓淡相宜的梅花气息,不由感叹这人还真是喜爱寒梅。
少年端坐于书案之后,红缨束发,金环挽袖,一身贵气难以掩饰,此刻垂目敛眉,倒是沉静异常。
望见林疏桐进门,少年也不曾抬头,笔下浓墨行云流水,未有半分凝滞。
他不说话,林疏桐便也立在原处缄默不言,眼观鼻鼻观心,直至少年拈起纸张置于面前,方稍稍抬眸。
那纸张甚薄,可隐约望见少年隐在纸后的另半张脸轮廓。
纵然林疏桐已领教过谢照乘那张面孔的厉害,再瞧时也不由得二度晃神,恍惚片刻。buwu.org 梦幻小说网
谢照乘两指微分,那纸张轻飘飘落在他身前的案上,这家伙终于出了声,音色清朗明亮:“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林疏桐?”
被这双眼瞳盯着,林疏桐莫名有些不妙的感觉生出,颇有些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
“今日后厨送来的菜肴中,是沾了你的血?”谢照乘曲起食指,不急不徐轻叩案面,沉闷的响声回荡在书房中。
林疏桐抿了抿唇,如实道:“早先料理食材时,不慎伤了手,应是如此才沾了血气。”
那双眼瞳中忽地见了些笑意,现于谢照乘这分外出挑的面孔上,该是极夺人心魄的,林疏桐却背脊发凉,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不怀好意。
谢照乘按着书案起身,腰上环佩两相交撞,叮当作响。
林疏桐望见,心中警铃大作,也顾不得其他的什么,转身就要落荒而逃,然而指尖刚触及门环,身后厚重的威势便将他压得动弹不得。
少年缓步行至林疏桐身侧,绕着他踱上两圈,“你不过合道九阶,我却是羽化巅峰,要自我手中逃脱,无异于痴人说梦。”
林疏桐闻言,心下恼怒,冷声道:“我只是一个后厨劈柴的,平平无奇,人海中一抓一大把,身上没什么值得入谢公子眼的。”
“是么?”
谢照乘一挑眉,“只半妖便已不寻常了,更罔论你双亲都非什么等闲人物,这也能算作平平无奇?”
林疏桐心中咯噔一下,未料到他这么快就将自己的底细摸了个干净,有些担心谢照乘是冲着自家双亲来的。
他不觉皱起眉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少年的目光在林疏桐面上转了转,只几眼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我只是对你有兴趣,不会伤你父母,你大可以放心。”
“我?”林疏桐不动声色,思绪早弯弯绕绕百转千回,“我有什么值得谢公子在意的?”
谢照乘眼波一横,语气平和:“我若瞧得不错,你筑基所用功法,乃是师溯流独创的九转无量,只是,你似乎并不曾得到全本。”
少年唇边浮出几许笑意,在林疏桐瞧来,分明是志在必得,“你如能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情,即刻便可得到九转无量全本。”
听他如是说,林疏桐提防之心愈加炽烈,轻轻揭过道:“在下之事,不敢劳烦谢公子,公子另请高明吧!”
谢照乘并不惊讶,反问道:“你不问一问我要你做什么事吗?”
“不论是何事,以谢公子羽化巅峰的修为都须借助他人之手,不必思索便可知棘手程度。”:筆瞇樓
林疏桐微微耸肩,续道:“请谢公子放过我,我还想多活几日,为双亲养老送终呢。”
谢照乘轻笑出声,收起境界压制,林疏桐松了口气,有心去开门,赶快远离这是非之地,却早有只手按在门环上,阻住他的去路。
林疏桐抬眸就撞上双琥珀色的琉璃瞳,少年目光沉沉,笑意不知何时尽数敛去,隐隐有锐利之意在眼。
“财富、权势、美人,只须你一言,便应有尽有,甚至是成仙,我都可让天地为你开一线。”
线字落音,天际滚开一道惊雷。
林疏桐同谢照乘四目相对,数十息后,他朗然笑开,微垂的眼角也随之上翘,“谢公子,你越是如此说,我便越不能答应。”
“财富、权势、美人这些自然都是绝好的东西,只是我须得有命享受,若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这些便同尘土瓦砾没什么区别。”
他说这话时,已然做好应对谢照乘发难的准备,右手将递出的灵讯立时就会召来狻猊。
哪知谢照乘也牵唇一笑,收回按在门环上的手,望着他不紧不慢道:“你会答应的。”
林疏桐微微一怔,想自谢照乘面上瞧出些什么,少年却一振衣袖背过身去,淡然开口:“汤圆,送客!”
引林疏桐来的雪团子一骨碌撞开书房门,揪住他的衣角就向外拖,使得林疏桐不得不踏出书房。
“十哥,十哥?你没事吧?”
有手掌在林疏桐眼前连摇数下,才勉强将他的思绪扯回现实,林疏桐稳了稳心神,道:“怎么了?”
那少年长出口气,“还以为你被谢师兄骂傻了,看来没什么大碍。”
林疏桐哑然。
入夜,狻猊如往常般溜进林疏桐的房间。
“可让天地为你开一线?这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它听林疏桐将今日事捋一遍后,不禁脱口道:“他以为他是谁?纵然是五千年前只手擎天的枢衡道君,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成仙前赴后继,锲而不舍,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小娃娃,有胆气如此大放厥词,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林疏桐却不在意这些,拧眉后悔道:“我该问他所为何事的,也省得自己在这里猜来猜去了。”
彼时他不曾问,回转后却始终耿耿于怀,一刻也未放弃过思索。
狻猊撇撇嘴,哼了一声:“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管他做什么,说不定是脑子不大清醒,捉了人便胡言乱语。”
林疏桐没接这话,只是垂首默默思索。
狻猊瞧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大高兴,抬起爪子重重推了推他:“发什么愣,好不容易得空,还不快快吸纳灵气温养经脉?你想做一世废人不成?”
闻声,林疏桐抬袖揉了揉太阳穴,且将白日之事搁置在旁,翻出件不起眼的衣裳披上,戴月披星向外行去。
他步履轻快,不多时就越过几重山峦,寻到一处灵气浓郁之所,旋即简单画了个聚灵阵,席地盘膝坐下。
将将吸纳些许灵气,林疏桐额上便满覆薄汗,洇湿鬓发,四肢百骸还不住递来撕裂般的疼痛,搅得他面色发白,如有重病在身。
林疏桐咬牙,勉强行过一个周天,到底是撑不住,只能暂且作罢,随意向后一歪,仰躺在地,盯着漫天星子,于脑海中琢磨着九转无量。
片刻后,他不由叹道:“早该知道狻猊不靠谱的,如何能信他的话?说什么能试一试,如今倒好……”
说着,林疏桐忽地灵光一闪,朦朦胧胧仿佛抓着了些什么,他不禁面露喜色,立刻翻身坐起,蹙眉苦苦思索。
推演到兴头,林疏桐折下一截枝条,在地上写写画画,直至三刻钟后他方才停下,视线不住在许多字符间穿梭。
“狻猊,你来瞧一瞧,如此是不是对的?”
林疏桐想唤出狻猊一同探讨,等上半天却不见它踪迹,只得独自推敲所思所想是否正确。
片刻后他喃喃道:“不若再试一试?反正已然经脉全废,再坏也不会比这更糟糕了……”
林疏桐踌躇半晌,决定先将自己有把握的半篇运行一遍,剩余篇章待有狻猊在身旁护法再验试。
说做便做,林疏桐再度盘膝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