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渊这时的话,却像是在他一向冰冷的心里打开了一个缺口,对这一向疼爱的儿子又添上几许信任,这时也并不再多说,话到即止最好,再多也就是画蛇添足,过尤而不及了,两父子不约而同转移了话题,又说到之前的正事上头,想到这些,隆盛帝不由皱了皱眉头,想着叶明俊,有些迟疑道:
“朕怕二十年后又再出另一个袁林道。”
虽然没明说,可是话里行间却是直指叶明俊,他眼里的野心不但是周临渊看得见,隆盛帝这个作为帝王的,洞察人心,看得则是更加清楚,他同当年的袁林道一般,眼里闪着不服输的目光,那种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不甘于人下的心思很强,隆盛帝这时对儿子打开心防,这种担心也并不再瞒着他。他怕,他真怕二十年后再出另一个叶明俊,到时候他作为太子妃的亲兄长,虽然自己可以给明绣名义上换对父母,可是实际上那二人仍旧是有血缘关系的,他也是未来的国舅,如果再权势滔天,那么会比今日的袁林道更加难以收拾,他怕给儿子再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父皇放心就是。”周临渊成竹在胸,这件事情既然是他率先提出来的,那么他自然也想到办法怎么样去收拾烂摊子:
“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将叶明俊调去江浙一带,等到将袁林道慢慢收拾了,到时候叶明俊这个大功臣也是到了二十好几岁的年纪,他如今一直都是单身,到了他这个地步,婚事已经不能由他自己作主,他作为太子妃名义上的兄长。不但没有靠着太子妃的荫护而就此得意,反倒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给大周朝去了一隐患。到时候皇上总得要奖赏他!”说到这里,隆盛帝好似明白了些什么,周临渊这才接着道:
“而他已经身为建安伯,从一已白丁能混到爵位上,在外人看来已经是踩了狗屎运,可皇上还得要对他更加恩宠才对,宫中与他年纪相当,而又以寡孀之身未嫁的公主周敏,自然赐他为妻。到时候建安伯身为驸马,风光无限,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再加上驸马当年与公主之间的感情自然传为佳话。这如今的一切。驸马都是为了公主而挣得的。”
“好!”隆盛帝一下子拍着双腿站了起来,他眼神明亮而又悠远,看着儿子的目光中再着没有丝毫杂质的骄傲与信任。早无之前的半分怀疑,周临渊这步走得着实好,叶明俊成事之后建功立业,不但有了建安伯的名头,而且更是被封为驸马,到时候也不怕他再耍出什么花样。这驸马一职虽然说出来好听,可是在大周朝。为了怕一些公主借夫家势力干政,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因此驸马一般都只是一个称谓,并没有实权,简直比建安伯这样一个空头爵位还要不如。
这么一来,江浙一带的事情与隐患都解决了,而且叶明俊的事情也算是基本解决,虽然这事儿对他来说有些危险,可是皇帝自然会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用周临渊再额外操心,想来叶明俊知道这一切对明绣有影响,估计他也是会同意的吧,以他对那人的了解看来,虽然他有野心,可他却也有束缚,就如同一只高高飞在天空的风筝,手中的线却始终心甘情愿被一个小女子握在掌心,就如同他自己一般,天空就是再辽阔,可是却也没有那个自由翱翔的心情。
更何况他与周敏之间,也算是又臭又长的故事了,从上次在叶家的情况看来,那小子对周敏也并不是没有丝毫的心思,虽然下半辈子只能光有一个头衔,可是对于他现在的处境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分别,反倒是能如愿抱回美人,他这也算是给叶明俊的一丝补偿了,至于周敏,在自己眼里是个一无是处死活都无关紧要的人,可是在叶明俊眼中,却是独一无二的情人,他这么安排,明绣会理解的吧?
和隆盛帝又讨论了一阵,也许是解决了这样一件心腹大患,隆盛帝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就算是半宿没睡,突然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他也是精神奕奕的模样,两人直直讨论到天色微微发白了,外头守候着准备送早膳进来的人倒是等了许久,一些菜冷了又得重新撤了又再做,一直到周临渊父子讨论完,隆盛帝这才龙心大悦,让人将早膳送了进来,一边笑着对周临渊道:
“渊儿,就在宫里陪朕一道用早膳。”
周临渊此时早就饿了,也不客气,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一道从保和殿内殿走了出来时,外头宫人已经鱼贯捧着银器菜盘一一端了上来,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大一通,虽然二人用不了多少,可是帝王的规格却并没有减少一些,这些东西看起来虽多,可是在历代帝王之中,隆盛帝这样还算是已经十分节约了,前几代的帝王生活更加奢靡,就是光早饭也摆了好长一条桌子。
父子二人难得轻松的一块儿用了早饭,周临渊想起还在太子府中的明绣,心里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也不知该如何将这事儿的后续发展说给她听,可是这种逃避却不是他的性格,因此在宫中用过早膳,周临渊没坐一会儿就已经向皇上告辞了出来,正好此时的隆盛帝还要忙着部署一些假扮流寇的人选,自己也是忧心仲仲要考虑的事情颇多,因此也没多留他,只是嘱咐了几声,就让人将儿子送了出去。
这一趟因为进宫颇早的原因,虽然在宫里呆的时间不短,不过周临渊回到太子府的时候,明绣也只是刚刚才在收拾着起床而已,看到他从外头进来,满身雾气的模样不由有些疑惑,心里只当他是去审问叶明若等人了,也并没往歪处想,只是冲他笑了笑,一边又赶紧坐正了任由屋里头的大丫环替她盘着头发。在打磨得光滑明亮的黄铜镜中与周临渊黑亮异常的眼睛对上,笑着道:
“回来啦?”
周临渊看着她笑得干净明媚。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弯了下嘴角,可是想想接下来的谈话,又觉得开始沉重了起来,明绣感觉得出来他的异样,不过此时屋里人多却不方便问他,想想二人中间好似也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想来他这些日子都在院里陪着自己,可能是公事上耽误了,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明绣心里打定主意。由仲嬷嬷替她梳了一个显得高贵的百合髻,简单簪了几朵由珍珠串成的珠花在上头,其余步摇等因为她怀孕的原因,因此并没有钗。这么一收拾好。整个人既显出了成婚后妩媚的风情,又保留了一丝少女的清爽干净与娇媚。
因为怀孕之后鲜少外出的原因,她穿着也是以舒适为主。天气虽然说快九月了,不过秋老虎的威力仍旧厉害,明绣穿得也单薄,除了里头的单衣,外头只罩了一件乳白色的丝绸薄衫,因白色忌讳的原因。周边衫口裙摆处都用代表皇家独特身份的明黄色金线描绘了美丽的牡丹花朵图案,腰间只是松松的束着一条淡紫色花绘的腰带。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又明快,虽然前些日子因为中毒而身体变得纤瘦了些,可是肚腹处穿着这样轻薄贴身的丝绸,却是能瞧得出微微凸起了。
收拾妥当后,外头传早饭的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只是没得到主子的传召,不得随意踏进内院而已,因着夏晴之前的原因,对于院子里进出的人,周临渊管理得比以前更加的严格,这会儿屋里气氛怪异,仲嬷嬷好似也感觉到了几分,对旁边的尤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人问得明绣同意后,才赶紧出去让人将饭摆了进来,收拾了桌子,明绣看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周临渊,有些奇怪的问:
“怎么了?”她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周临渊,将手搭在了他放在腰侧的双手,一边温柔的仰头问他,内屋里其余丫环都已经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仲尤两个嬷嬷更是出去得更早,内室的珠帘也有人放了下来,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头只有两人静静的站着,周临渊有心想将那话说出口,可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轻轻将她揽进怀里,一边温柔道:
“没事,我陪你用早膳。”
明绣点了点头,虽然知道他有话没说,不过只要他想说,那她一定会听着,可如果他要不想说,她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失落,却不会逼他,每人心里都会藏着一点秘密,虽然夫妻两人之间她更希望能坦诚一些,但是到如今,她自己心里最深的秘密到如今也没和谁透露过,自然也不能怪周临渊对她有事隐瞒,只是虽然明白这种事情,可是心里却多少觉得有些别扭,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变得有些难受,顺着周临渊的动作走到桌子边,圆形的八角檀木桌上头已经摆了好些明绣平日爱吃的早点,周临渊服侍着她坐下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仲嬷嬷等人挥了出去。
明绣看他将人清光了,桌边只剩了自己二人,心里不由觉得有些紧张了起来,看惯了他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温柔模样,难得这样严肃的样子倒叫人心里好生不自在,而周临渊却在一边张罗着想让她吃饱了些再和她说这件事情,可是明绣仍旧是只喝了小半碗金色的玉米粥,又喝了一杯牛奶,就将碗筷给放下了,一边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犹豫了下,仍旧是问道:
“想和我说什么吗?”
周临渊想了想点了点头,一边又坐得她近了些,直直看着她眼睛,声音有些低的问道:
“绣儿,昨晚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结果犹豫了半天,他还在想着昨晚的事情?明绣心里不由松了很大一口气,原以为他要说什么自己不能承受的事情,没想到只是因为抓到了叶明若二人,她不如周临渊般,对于政治事情有独特的敏锐感,因此一时间也没能察觉到叶明若招出来的话里独特的讯息,想了想也没能想得明白,看着周临渊略有些冷凝的脸色,她开门见山:
“临渊哥哥。有什么事情,难道不能和我直说吗?我们是夫妻啊。”她说完。就轻轻将脑袋靠在周临渊的胳膊上,一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两人间靠得亲密无间,一时间气氛突然温馨了下来,周临渊听到她的话,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不由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之前的那丝犹豫不翼而飞,低头将脸埋进她脖子间。鼻端闻着她的馥雅的幽香,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这才直说道:
“绣儿,我是怕伤害了你。”
他说话的声音低。可是话里那种小心翼翼。就是明绣没真能钻进他心里,也能感觉得到他的在意,不由感动的点了点头。小手不由搂得更紧了些:
“你说都没说,怎么就知道会伤害我了?”
周临渊一听这话不由愣了一下,他太过在意明绣,特别是上次在叶家时发生的事情,知道她一因叶明俊的事情就会紧张,而自己之前那一次不能完全说是算计了叶明俊。只是将周敏打发了而已,她就那般难受。而自己这次则是真正的算计了叶明俊,以她的性子,恐怕真的会在心里恨上了自己,可是这种事是瞒不过去的,与其到时让她从别人那里听到消息,不如由自己亲口说出。
打定了主意,周临渊也不再犹豫,狠了狠心接着说道:
“叶明若想要借由揭开你的身世,想将你赶出太子妃之位。”
虽然昨晚就已经听他说了这件事,不过明绣一时间倒没想得这般远,现在听闻事情有这么严重,不由有些急了,一开始她没真心想要做这个太子妃,因为宫里的生活太过麻烦,从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却事事不能尽如人意的模样就能瞧得出来,那尊荣不是那么好做的,可是她如今已经喜欢上了周临渊,这太子妃之位她却是不愿意让出去了,如果让出去,那就代表着她也要将自己的丈夫双手拱让出去,她不由坐直了身子,脸色微有些发白,看着周临渊说道:
“怎么会这样?”
看她着急的模样,周临渊心里不由一阵甜蜜,自己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的,说不准她并不会像以前那般只在意叶明俊,而不在意自己了。这个念头一生出,就好似蔓藤般紧紧将他心里缠住,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来:
“你别担心,这事我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只是你却得换对父母,只是名义上的。”
怕她心里着急或者不情愿,周临渊末了又加了一句,说完他就有些担心的看着明绣,因为在他看来,这事儿就是搁在谁身上也是难以接受的,不管乔氏是不是真的红杏出墙,可是对于明绣的名声来说,都绝对是一个污点,因此她这时最重要的就是要再想一个方法,给她安排另一个出身,以免她往后被人嘲笑抬不起头来。
明绣听完他这话,表情很是镇定,其实她心里并不是对乔氏或者叶正华有多么深刻的感情,毕竟前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而后者是她心里有些瞧不上眼的,最多同那二人之间的关联,也就是叶明俊了,两兄妹相依为命,前些年兄长对她的照顾与关怀,是她怎么也割舍不下的,至于名义上的父母是谁,她并不在意,甚至私生女的名声好听与否,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前世时现代这样的事情太多,她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时看周临渊表情凝重,她才知道对于古代,这样的事情算是骇人听闻的丑事了。
“换不换父母我无所谓,只是名义上的而已,可是我哥哥他……”明绣此时表情很是冷静,甚至身体也微有些颤抖,她是真不愿意放弃和叶明俊之间的兄妹之情,两人之间儿时生活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初到这古代时的惶恐,如果不是有那个小大人般的兄长精心照顾,她早就在那场绵绵的春雨里头离开了,此时如果两人之间只因为这些人的阴谋,而变得没有任何的关连,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想到这儿,明绣心里不由有些恨起叶明若等人,如果不是她们生出这么多的事情,自己怎么会现在觉得如此为难?而且还预谋着要抢自己的哥哥!
“你放心,你可以认叶明俊为义兄,到时候人家反倒会觉得你重情义识大体。”周临渊看她并没有很是激动,心里不由放下心来,又轻轻的安抚了她两句,只是明绣心里并不在意这些外在的名声,听到周临渊这么安排,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名义上的兄长不如亲兄妹这般亲密,可是她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法子了。她看着周临渊因为一夜没睡,再加上想的事情又多,而变得有些憔悴的脸色,不由心疼的点了点头:
“你安排好就是,我相信你的。”
周临渊听她说这话,脸色一顿,接着还是将自己进宫之后和隆盛帝商量的事情全给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还紧紧的看着明绣的脸色,看她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淡然,摸不准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只是事情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他也坚持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与隆盛帝心里的担忧都说了个遍,说完这才看着明绣太过平静的脸色,这才深呼吸了一口,跟着淡然说道:
“……大概还有一个月左右,等这事儿都解决完了之后,叶明俊就会接到皇上的旨意,到时候就会起程赶赴江浙。”
他说完就抬头看着明绣,看她一时间像是出了神般,脸色平淡得没有丝毫情绪,二人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屋里沉默得厉害,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周临渊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压抑得厉害,好似放下了一颗大铁锭的同时,又抱起了一颗大石头般,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这事情却是已经和隆盛帝讨论之后决定了下来的,已经不能再更改了。
“我哥事情完了之后,皇上会杀人灭口吗?”明绣幽幽的抬起头看着周临渊,好似想从他眼睛里看到答案,想看他是不是说的真心话,还是只是在敷衍自己而已。
“不会的。”周临渊摇了摇头,看她表情还算平静,并没有生气激动,开口说话声音也是很淡然,不像是已经生了他气的模样,心里升起一丝小小的欣喜火苗,又靠得明绣坐近了一些,小心的将手放到她腰上,看她没有反对的神色,不由更加的欢喜,又得寸进尺的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这才小心道:
“事成之后他依旧是建安伯的名号,但是这样算是他自己挣来的,而不是……”而不再是靠着明绣的原因,才得到这样子一个爵位,周临渊没将剩余的话说出口,不过明绣却已经是明白了,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得寸进尺并没反对,其实她心里是有些生气的,自己的丈夫算计着自己的哥哥,可是看着周临渊一向意气风发的骄傲脸上露出的那种小心讨好,她就再也生不出气来,反倒是隐隐有了丝怜惜心软的迹象。
最为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的兄长,从小到大一直以来,他都想尽他最大的努力,想让自己过得更好,儿时叶明俊努力读书的情景浮现在明绣心里头,其实她明白的,不止是两人之间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更为重要的是,叶明俊一直以来的努力,她都瞧在眼里,知道他有多么想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而不是从小到大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虽然他没说,不过眼里的那种期望,明绣却是明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