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魔

晚睡是萧寻在高中时养成的习惯,比起应付老师和考试萧寻更喜欢阅读,所以他只能用晚睡来弥补因看杂书而占用的学业时间。当然,以他的头脑,这些麻烦事根本称不上麻烦。真正麻烦的,是帮王强写作业。初中的萧寻就洞悉了一切,他曾认为,平时考出好成绩无非是为了满足家长的虚荣心和增强学生自信心的途径,而每年六月份的那次大考也仅仅是国家在超体量人口的大背景下,为了划分社会层次而提供给绝大多数适龄青年的一次可以公平竞争的机会,但绝不是一个人生命成就得以实现的唯一方法。人的一生很短暂,去做一件事,然后找到一个标尺,达标即可。但,这个浅显道理周阳却不懂,一个光鲜的体面的工作和事业单位编制可能比嫁给一个男人更可靠。同样,“誉自信”也远比一个名校学位来得实在。作为女人来讲,青春和美貌终将逝去,能牢牢抓住的就都是对的。

其实,萧寻心里明白,他和周阳的婚姻正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但再聪明的人都无法极完美的解决这些问题,因为他已经在用聪明的方式在应对了。他的不作为正是最大限度的妥协。他曾站在高出俯视这种复杂合力的结构,归根结底的实质是价值观之间的矛盾。用各自的立场去观望,谁都没有错,但谁都不愿意向对方靠近,因为价值观是人性中最大的固执,相互的认同除非经历大悲大痛、大是大非的磋磨否则根本没有可能。所以,跨越地域的婚姻是具有很大风险的,它并不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果,还是两个家族的融合,两地价值观的基本认同,所以,如果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这种需求就是爱情坟墓的掘墓人。

想到这的时候,正是十一点半了。萧寻悄悄地走进卧室,昏暗的夜灯带来静谧和温馨,周阳搂着孩子已经睡了,微微发出鼾声,萧寻把空调改成了睡眠模式,轻轻地关上了门。整个世界宁静了,也只有在一天的这个时候,萧寻才真正的体会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轻松。

写完了日记已是凌晨,萧寻躺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看完今天的朋友圈,再翻翻二月河先生的《雍正皇帝》就可以睡了。

他看到,朋友圈的里冯笑灵在十点多的时候发了一条动态,风雪中她正穿着豆红色的貂皮大衣身旁依偎着同样美貌的女伴,两个人在行人稀疏的马路边昏暗的路灯下一张自拍图,冯笑灵笑靥如桃花媚眼如丝,配文“三杯两盏淡酒,不敌晚来风急。”萧寻笑了笑,随手点了个赞。他觉得冯笑灵是个有趣的人,虽然不知道底细,但至少洒脱快乐。

《雍正皇帝》写得热闹,正说到贾世芳给李绂变酒。萧寻却困意阑珊,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窗外的雪小了些,也许拂晓时分就会停下来,银装素裹的城市因寒冷而愈发的宁静,在夜色中蠢动的是凤毛麟角不安的灵魂。

正在这时,一条微信消息像考试时悄悄投来的纸条塞进了手机,萧寻点开,竟是冯笑灵的一个表情。原本无奇正常的回复让萧寻精神了许多,他没有回复,心想大抵是因为她看到自己刚才不经意的点赞用以表示感谢吧。这么晚了,不回复即装作没看见。于是,萧寻把手机放在沙发的靠背上沿,一骨碌身准备睡觉。可是,紧接着又进来了一条消息。萧寻睡意已稀,索性将手机又抄了起来。令他没有想到的,消息竟然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仍还是冯笑灵和他的女伴的自拍,两个人却已是半身无衣如胶似漆在相互亲吻,尺度之大令人咂舌。这张照片确实把萧寻吓到了,登时心绪糟乱意欲难平。他赶紧把聊天记录删掉,手机关了机,生怕紧跟着再一个电话打进来,惊动了周阳。这样的挑逗是致命的,萧寻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冯笑灵的开放程度超出了自己的判断,他这一夜辗转反侧,竟已无法入睡。

他盘算着,抽丝剥茧。冯笑灵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显而易见,她的挑逗是有目的性的,色诱!结局会很简单,就是无条件的为她和她背后的至元集团办事。凡是这种事,无非钱权色的交易,各取所需,但这些都严重违反了党纪国法,是道德和法律的对立面。但偏偏是这些妖冶的违禁物,确是对人具有极大的诱惑。萧寻是绝对不会和冯笑灵有色的交换的,他掂量着这里的分量,哪怕是事情办妥了贪些财呢,至多是丢官罢职,财迷贼至少比色迷贼的名声要好些。

而对于所谓官场一套,萧寻久已深谙其道。人是社会的人,无论社会文明发展到什么阶段,人都要遵循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则,社会运行的规则很简单,就是资源的不平等配置和各取所需的资源交换。交换是永恒的,否则社会将无序,但在交换中无法永远取不到双方心理上满意的的平衡值,而恰恰是权钱色的介入,才恰到好处的达到了平衡关系。就比如一个人买了一斤鸡蛋,他会评价鸡蛋的贵贱,但卖鸡蛋的人对买鸡蛋的人说了一大堆漂亮话让他很高兴,买鸡蛋的人就会觉得物超所值,心理上的平衡会抹杀鸡蛋价格和质量上的微小的差异。水至清则无鱼,官商之间尺度的拿捏永远不可以走向两极,太清了会没有前途,太腐败会很快被打掉,贪而不腐,藏而不露,浅尝辄止,细水长流才是不二法则。

他打定了主意,直到雪停,才浑噩的睡去,他做了很迷乱的梦,梦里,雪花变成了金银,金银却化成了水四处流淌,冯笑灵在老陈的身下迷醉……

早晨七点五十坐到办公室的时候,萧寻头昏脑涨浑身酸痛,他没有喝茶,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老弟,这咖啡好香啊。”随着一声吆喝,后勤科的科长老吴溜达着走了进来,萧寻一看来了客,连忙站起身相应,“大哥来一杯尝尝,这是前天在教材科孙姐那划拉的,正宗的俄货。”老吴摆了摆夹着烟的手坐了下来,“我可喝不惯这个味。”一边说,一边又从烟盒里拔出一根,两火一对,烟又续上了。萧寻紧忙把烟灰缸递到跟前,“大哥你总说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老吴哈哈一笑,双眼精神,“不喝酒,不抽烟,对不起咱们老祖先。不好色,不贪财,老祖宗说你白特么来。”说完了两人哈哈大笑。萧寻觉得笑声有些吵闹,就站起身去关门。老吴也很知趣的走到窗前,把窗开了一半。两人重新归座,促膝而谈。

老吴压低了声音,“听说没有,杨局的手术做完了,不是很理想。”杨局长是本单位的副职局长,春天体检的时候,被查出了肺癌,一直在首都301医院治疗。萧寻其实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消息,301医院里住院的副局长的空位正是陈局给萧寻安排的,萧寻怎能不时刻关注。但在外人面前,仍要装傻充愣。“是吗?哎呀,那现在怎么样了?”老吴吸了口烟,“杨局退位,正好给你一个机会呀,你赶紧去跑一跑。”萧寻一皱眉,“大哥,我可不敢想,我才多大年纪,这么重要的岗位我干不了。”老吴拍了拍萧寻的肩,“跟你说,你可别大意,咱们自己门户里提拔肯定是最好啊,轻车熟路的,今后有个大事小情的也有个照应。”萧寻心里暗笑道,这老狐狸肯定是闻到了什么味,才先到这里铺垫,后勤处归杨局分管,假如自己这步成了,自然萧寻会把他当做自己人,自己人当然不会去挡财路。假如自己这步不成,陈局就一定会把萧寻推给副市长当大秘,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他在共青团的女儿自是也可以受益。老吴一本正经的继续说,“老弟,老哥我可是替你着想,这万一要是杨局折了,在上头空降一位少壮派,有背景有岁数,咱可不就是被动了?”他这句话正点中了萧寻的痛点。

不错的,人事的提拔不外乎三种外力,所谓“上头有人,周围有势,手中有钱”。自己去给市长当大秘,虽然表面光鲜,但乃是虚位,虚再转实就仍需要重新蓄外力,至少周围的人气还需要自己重新凝聚再行造势,这是不利因素,也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一种结果。

老吴接着说,“我和你爸这么多年的老感情,再加上咱们这关系,大哥必须帮你。我女婿和咱们市一号书记的大秘是把兄弟,啥时候大哥攒个场子,给你们认识认识?”

萧寻感激的点点头,“大哥,你太讲究了。”

这种话不必多说,一句到位,点到即止,老吴在萧寻的大腿上拍了两下,又续了一根烟,笑呵呵的走了。萧寻把门和窗子都打开,来了个大换气,冷气加咖啡,萧寻的精神恢复了。

正在这时,冯笑灵又发来一条信息,“萧主任,昨晚酒醉,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项目的事我们还没有谈,今日出差,三日后返回,请您吃饭面谈。”萧寻点了点头,这种半正式的交流,还是得体的,至少他觉得自己的欲望没有被侵犯。

窗外,人们开始清理积雪,行人像蒸熟的馒头,一边走路一边散发着蒸汽,街上似乎热闹了许多,车辆行驶的缓慢,从来处到去处经历着冬季凝重的时光。远处天空显出久违的晴朗,那零散微微浮动的云,像海洋里游离的冰山。忽然一架飞机飞过,拉着常常的白线,萧寻的心中一动,也许冯笑灵此刻就在那架飞机上,有也许此刻正俯视着这座城市,在萧寻的臆想中,他和冯笑灵彼此正四目相对,却遥远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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