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7章湮没之于月陨(一百九十七)
＂我、我们真的要在这种时候谈这个吗？＂伊莱恩纳闷道。这有种在吃饭的时候跟人谈公务的感觉。他明明是带贝利出来吃饭的，是想要珍惜和贝利在一起的时间的。
＂啊，这种时候弹这个不好吗？抱歉，我没想到。＂黄金天龙神大人比伊莱恩想象中还要天然，也许在黄金乡里的生活并不需要讲究太多的人情世故：＂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吃完午饭才说？＂
＂我、我不在乎，只要贝利认为没问题就行。＂伊莱恩看了小狐狸一眼。
＂嗯？我吗？＂贝利正在忙着吃他的香蕉船，嘴巴上还粘着巧克力：＂我也不在乎哦，只要我能和大哥哥一起出来玩，而且能吃到好吃的就行，嘻嘻。＂
＂好孩子，谢谢了。我会补偿你的。＂达尔文大人冲贝利笑道。
伊莱恩额角冒出一滴汗。贝利绝对是能够预知达尔文的想法，才卖这个人情给黄金天龙神大人的——为了讨到好处。这个狡猾的小子。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吧，＂达尔文继续道，＂关于阿努的事情，我告诉了你实情，却不是全部的实情。我认为我应该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你，否则这事可能会影响到我。＂
＂等，等等。＂伊莱恩不禁打断道：＂为、为什么会影响到你？＂
＂因为我是星灵亚特兰提斯的分身，它的代行者。我映照的是整个文明本身。星灵的分身和其他人不同，我们必须是人中楷模，有些事情是我们绝对不可以做的。比如谋杀和说谎。＂
＂如、如果做了的话会怎样？＂
＂短期内不会怎样。但长远来说，这可能会对亚特兰提斯的文明造成不良影响。如果星灵的分身也成了一个乱杀人乱撒谎的坏蛋，那么整个文明本身就会堕落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我有时候也会因为生活上一些烦心的事情而气得想揍人，但我都忍耐下来了。也是因为我不希望把暴躁易怒的情绪渗入到星灵里，影响我的子民。＂
＂哇、哇哦……当星灵的分身原来也有这么大的压力吗，不能做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就是这样。＂黄金天龙神大人苦笑道，然后美滋滋地吃了一口蛋糕，＂话题扯远了，我们说回正题吧。＂达尔文又说：＂我之前告诉过你，吞世龙阿努在这个黄金乡里转生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是在极度的绝望之中，以自.杀告终，对吧？＂
伊莱恩点了点头。
阿努在这个世界里是如此的不受欢迎、不受赐福、不受接纳，以至于他一直都没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几乎每次都是在年幼的时期就夭折了，甚至都没能长大。
＂我告诉你，他每次都在绝望中以自.杀告终，是的。但这又不是全部的事实。＂达尔文大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转生了无数次，哪怕再不走运，总能在黄金乡之中找到愿意爱他的人才对。
理论上是如此的。但他却做不到。
每当有人怜悯他，想要给予他幸福的时候，一切就会急转直下。
每当他意识到自己即将得到幸福，感到高兴的时候，他就会被更大的噩梦缠上，一种只有他能看见，只会影响他，伤害他的噩梦。
然后逐渐地，他会被逼疯。
他身边的人们绝对无法理解他的痛苦，只会以为他是看见了幻觉的神经病。
身临其境，被那种痛苦不断蚕食的他，会被世界孤立，最终还是走上了自绝的道路。
所以他确实是每次都在绝望中以自.杀告终的，但情况不总是因为黄金乡的住民嫌弃他，偶尔也有[第三方的势力]导致的影响。＂
听得伊莱恩心里一阵悸动。
＂你、你说的[第三方势力]，到底是什么？我、我还以为黄金乡里的一切都不伤人不害物呢……＂
＂正常来说，这里的确实是不伤人不害物的。＂黄金天龙神耸肩：＂但那些东西来自黄金乡之外，是阿努的潜意识。所以它们伤害他，而且只伤害他。那些黑影一样的东西不会伤害黄金乡的其他住民，这里的人甚至看不见它们。＂
＂阿、阿努的潜意识？＂伊莱恩皱眉：＂但、但他的潜意识为什么要伤害他，妨碍得到幸福？这不合理。你是说他、他自己在伤害自己，自己把自己逼疯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达尔文喝了一口葡萄汽水，继续说：＂前几任的亚特兰提斯的化身已经观察了这种现象好久了，而到我这一代，我只见过一次。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说，阿努确实在伤害自己。
也许他觉得他不配得到幸福，也许他依然无法原谅自己。
作为吞世龙的他毁灭了那么多个文明，杀死了无数的人。即使转生在这个世界里的他不记得这一切，他的潜意识还是知道的。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依然在内疚，被罪恶感的枷锁牢牢锁住，永远得不到解脱。
那就是他心里最为黑暗的部分，即使他向往光明，总是向光明的地方走，黑暗也会把他拖回去。＂
伊莱恩露出悲苦的表情。所以吞世龙阿努心里的黑暗比他想象中多得多，想要拯救阿努，也比他想象中难得多。
＂后悔了吗？当你选择了[拯救]，这条至难的道路？＂达尔文大人看着伊莱恩，哼笑道，＂现在后悔也还不算迟。你知道的，两年之后，当我们这边准备完成，你依然可以一刀刺杀阿努，直接终结他的性命。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而且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幸福。你并不需要去拯救他的，要拯救他是那么的困难。＂
＂我……我会考虑，我暂时不会下任何定论。＂伊莱恩低哼道。
＂我把这个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黄金天神龙大人继续说，＂那孩子如今和你生活在一起，而且他看起来很幸福。
每当他真心觉得他过得幸福的时候，那些黑暗的东西也该找上他了。
你甚至无法看见那些黑暗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却会伤害他，而且只伤害他。
你没法保护他。状况应该会急转直下吧。然后他又会被绝望所笼罩，不久之后就自寻短见。
……这种状况真的可以维持两年吗？＂
是的。伊莱恩选择把弗里曼带到自己家中，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监视那孩子。他是真的怕弗里曼会因为绝望而自.杀，如果猫人少年这样做了而且死了，阿努就会再次在这个黄金乡里转生。
要伊莱恩在人海茫茫之中再次找到转生的阿努，可就困难了。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疏远他，不要让他过得太幸福……？＂伊莱恩低声问。
＂我没有要求过你做任何事。我只是给予你忠告而已。＂达尔文又吃了一口奶酪蛋糕，脸上挂着深刻得匪夷所思的微笑：＂事实上，你和那孩子一起生活就是在走钢丝。请你谨言慎行，不要做出对我们、对你自己无益的事情来。否则到最后，你只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而已。
人与人本来就应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个人不应该轻易地走进别人的生活里去，插手太多。——特别是，对阿努这样敏感的孩子来说。＂
是的，达尔文大人确实是人中楷模，作为星灵的分身他不能做坏事，甚至不能说谎。虽然如此，但他也依然是个工于心计、善于用言语去操纵别人的老狐狸。
也许亚特兰提斯人本性就是如此。
＂我、我会考虑下，但我不会承诺任何事情。＂白狮人少年于是模棱两可地答道，他其实有点小生气。他不想被操纵。
＂话、话说回来，既然星灵不能说谎——＂伊莱恩又定睛看着达尔文大人：＂你、你刚才不是告诉店老板，说我是你儿子了？那，那不算是一个谎言吗？＂
＂哈？不算哦，我没在说谎。＂没想到达尔文会直接答道。
伊莱恩眯起眼：＂你、你是认真的吗？＂
＂因为，你在现实中不是继承了亚特兰提斯的基因，变成了所谓的[新亚特兰提斯人]吗？＂黄金天神龙大人哼笑道，
＂你打败阿努，和他发生量子融合的时候，我就得知了这些情报。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我通过那位巫女，知道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也知道了你的来历。＂
（原来是丽莎娜给的情报！那个吃里扒外的——）
嗯，好吧。伊莱恩忍住没发火。
海之巫女丽莎娜确实是亚特兰提斯人，她和亚特兰提斯的星灵连系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于星灵而言，情报的共享可能是强制性的，而且只在一瞬间就发生。
大概，通过丽莎娜的眼睛观察到的一切，如今全被达尔文大人知悉了。
＂虽然你的灵魂并不和亚特兰提斯的星灵连系着，而是和泰拉（地球）的星灵连系着，但基因上你确实是亚特兰提斯人，所以我并不会有所不满。我甚至可以说你是我们亚特兰提斯人的希望，是我们的孩子。
我把你称作自己的儿子，也是因为有这深层含义。所以你看，我并没有说谎罢。＂
＂你、你高兴就好……＂伊莱恩苦笑：＂只、只是，请不要在别人面前再随便宣称我是你儿子了，这可能会给我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嗯？为什么？＂达尔文歪着头问。
这家伙果然在某些地方很天然。怎么说好呢——完全没有城府，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难道星灵的分身们都是这副德性吗？
＂总、总之是不要，不要这样好吗？＂伊莱恩不知道怎么解释，甚至都不想解释，＂我、我不想因为你在乱说而导致我被人关注，或者得到什么特殊待遇。引、引起关注就已经很麻烦了。＂
＂我明白了。我会克制的。＂达尔文吃完了他的蛋糕，答道，＂尽管我不会故意为了照顾你的感受而说谎。我不想也不能说谎，只会阐述事实。＂
直觉告诉伊莱恩，达尔文这家伙根本就没明白过什么……
因为贝利已经把他的香蕉船雪糕和水果蛋糕吃完了，伊莱恩这边也加快速度把＂极致奢华黄金树套餐＂吃完。是结账的时候了。
不对。笑死，根本不用结账。
不过伊莱恩应该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毕竟他在这个店里得到特殊优待了。
果然，达尔文大人摇铃把老板叫了过来。
＂吃完了？＂老板来得很快：＂我希望各位有尽情享受糕点的美味？＂
＂是的，很好吃。＂达尔文答道。
＂超好吃啊！＂贝利也兴奋地挥手道。
＂感、感谢你的款待，＂白狮人少年也说：＂所、所以，接下来有什么是我能为你们做到的吗？……洗碗？＂
＂洗碗？为什么我会让你去洗碗呢，孩子？那种事情用赐福可以瞬间完成啊。＂老板却说：＂我只希望你能为我们店里演奏一曲。＂
＂演、演奏吗……＂伊莱恩拉长了脸。
＂你这些天在兰斯老爷子的教导下学习音乐，应该学到不少吧？＂达尔文大人咧嘴笑道，＂是时候让我们见识见识了。＂
＂认、认真的吗？＂白狮人少年纳闷了：＂我、我连乐器都没有带出门啊？＂
＂不用担心，店里有一架钢琴。＂店主笑道：＂我要求不高，你随意演奏一曲就行。我只是不想破例给不认识的人优待——哪怕是达尔文大人带过来的人。＂
所以，这就是伊莱恩得到优待后，必须付出的代价。好吧。
如果不把上次在乐器店里的演奏算进去，这可是伊莱恩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里进行演奏。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奏真让人胆战心惊，这是什么公开处刑啊？可是没有办法。毕竟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趁店主不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达尔文一眼，黄金天龙神大人会以一个滑稽的笑容。于是伊莱恩知道了，这从一开始就是达尔文设的局，故意捉弄他伊莱恩的。
星灵的分身们都是些不务正业的家伙。如果伊莱恩之前还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么的不务正业，他现在可算是彻底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