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田至乃是日军中的另类。他的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区别大部分日军的矮壮粗黑。他有鲜族血统,对汉文化颇有研究。原田至乃很会来事,到兰封县驻扎后,与当地名人户家来往频繁,与政界各类人交往密切。
原田志乃骨子里的狠,确实让人不敢想象。兰封县城要饭花子地痞流氓无赖二流子多,历届政府拿这些人没有办法。原田至乃来后,每天带着麻宫淳子、秋津真白上街,不喊不叫,而是直接拿着马鞭一通乱抽,要饭花子懒汉只能干挨鞭子,让干啥就干啥,绝对听话。惩治地痞流氓打架斗殴,原田至乃更是高招,直接摁上抗日分子或者通匪老抬的帽子,端枪毙掉。这些人本来就是嘴上的功夫,看到日本人真刀真枪干了,马上闭嘴回窝。一时间兰封县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成为近百年来治安最好的时期。
原田至乃对各界名人采取拉拢收买的办法。他对周伟强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利用它为自己出力卖命。对于伪政府县长和工作人员,给予优厚的薪资和福利待遇,让他们感恩戴德。原田至乃私下拜访了张德祥和胡罗头等人,允诺对方安全存在,绝不刀兵相见。原田至乃明白自己三个人三条枪身单力薄,兰封县任何一支武装力量都可以灭他。他的任务就是看管铁路和车站,供应经过兰封县的军队食宿。剿共剿匪不是他的主要任务,也就不捅这个马蜂窝。如果有老抬袭击日本人的车队和队伍,原田至乃按照周伟强的计策,推脱给山东河北外地土匪来兰封流窜作案,日本军指挥部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本地人干的,只得吃哑巴亏,骂一顿“八个牙路”完事。
当地人善于权衡利弊得失。他们对三个日本人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不少。日本人要在兰封县驻军,就像兰封县必须有个县长一样,与他们没有大的关系。要是有人把他们三个日本人赶走了,再来的日本人不一定比他们好,说不定比他们坏,还不如哑巴孩子糊涂娘,让他们在这里待着,也能管管那些地痞无赖。
日本人从东北打到湖北湖南,然后进攻四川重庆,军需物质筹募供应成了原田至乃的首要任务。原田乃至原本不需要出面,让侯宽带人到附近乡镇集市上收购就行。后来,这些集市莫名的消失,揣着大洋银票买不来东西,原田坐不住了,亲自带人到乡下买粮。
要不说人怕家贼,更怕内奸。侯宽到村里办事如鱼得水,他知道先从谁身上下手,能突破村民的心理防线。每到一个村,侯宽在村里转一圈,看看房主的屋子是混砖蓝瓦或是泥坯草垛,再看看主人的衣着穿戴,就知道他家的日子是穷是富,能从他家里搜刮出多少粮食和银元。叫来保长和便衣队长,一顿臭骂带吓唬,偷偷塞两个银元,保长和便衣队长马上成为二鬼子的爪牙。每个村要多少粮食,当天就能完成。原田至乃很高兴,没几天便提携侯宽当了中队长。
当了中队长的侯宽更卖劲儿,每天到村里,连蒙带吓,便将村里人藏在房梁上、地窖里、或者埋在猪圈牛棚里的粮食给挖出来。日本人出钱买粮食,侯宽将钱克扣,揣进自己的腰包,告诉村里人是日本鬼子不给钱。有侯宽这个内奸,老百姓粮食没有地方藏,兰封县的人都知道保安团有个外号三猴子的侯队长,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二鬼子,比日本人还招人恨。
侯宽坏事儿做多了,恶名传开了,村里人防他甚于防日本人。看到侯宽进村,村里保长便衣队长躲疯狗一样远远躲开,藏到荒地树林,谁也找不到。村民和他装聋作哑,指桑骂槐,气的侯宽跳脚骂大街,粮食一斤也收不到。
人的本事能耐都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逐步提高的,包括坏人做歪门邪道的坏事。侯宽连续十几天收不到粮食,原田至乃的白脸就开始后变色,先是变红,埋怨几句,侯宽心里发慌,还能忍受。后来变紫,开始训斥,侯宽吃啥都不香,睡不着觉。再后来变成黑色,想要掂刀杀人的气势,侯宽急得要跳河了,杀人放火了,突然有了解决问题的好办法,那就是吃大户。
其实,这个办法不是侯宽想出来的,是他走投无路,找马高腿求教,马高腿给他出的馊主意。马
高腿也不是想帮他,而是挖坑整他,就像小时候挑起侯宽和刘汉山的斗殴,帮他报仇解恨。马高腿说:“侯队长,这活人能让尿憋死吗?你去找刘汉山,孔家大院里一万斤粮食也拉不完。他们家那么多租户,一家一百斤,够你完成三月的任务了。”
侯宽对马高腿和他老婆的事儿本来是心甘情愿,侯宽能有今天的风光,内心一直感解马高腿的提携,尽管这个提携代价有点高,毕竟让侯宽从土鸡变凤凰。现在侯宽当了中队长,比马高腿神气多了,等于把他踩在脚下。马高腿开始讨好谄媚侯宽,见面说话小心翼翼,不敢高声,总挑些顺耳的话说给侯宽听,侯宽是胜者,也就很大度,不和马高腿计较以前的事儿了。
侯宽见到刘汉山,以前的卑微和小心荡然无存,倒像是胡汉山回村,昂着头,鼻孔朝天,说话的语气里透着傲娇。“刘汉山,明儿个让你东家孔春生准备五千斤粮食,送给皇军。”
刘汉山对侯宽在县城附近村庄的作为非常了解,是槽头陈告诉他的。槽头陈一个妹妹家在城关镇的老韩陵村,侯宽带着日本人去家抢了三次。
刘汉山看着侯宽一身鸟屎黄的二鬼子装,身上的王八盒子凃了一层猪油一般。侯宽本来没有资格跨王八盒子,这是他从周伟强那里借来的。除了王八盒子,还有他腿上那双油光滑亮的皮鞋。眼下是三伏天,别人热的恨不得把自己的皮扒下来,让里面快要闷熟的肉沐浴点凉气。侯宽穿着高腰皮鞋一个劲儿地在刘汉山面前晃悠。
“宽哥,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前几天八路的张司令派人送来定金,要一万斤粮食。昨天胡司令也派人送来定金,要五千斤。孔家粮食给了你,我得罪了八路和老抬,以后没法在兰封县混。”
侯宽吃了闭门羹,当然不高兴:“我今天是代表大日本皇军来的,你不要拿八路吓唬我。粮食我要定了,怎么平衡八路和皇军,你和你的东家协商。”
刘汉山根本没把侯宽放在眼里,不卑不亢:“我和东家处理不好,请你出山帮忙。明天我把张司令叫过来,你代表日本皇军,你和他比划一下,谁厉害我把粮食给谁。”
侯宽想发火,又忍住了。他现在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是他身上这张军装,还有他嘴里说的皇军做靠山,一对一他在刘汉山面前不是个。再面对张德祥这条老狐狸,他一点便宜沾不上,一点活路办法也没有。
侯宽本以为这次见面,刘汉山怎么也得给点面子,没有万八千斤,也得给三两千斤的粮食,没想到刘汉山一粒也不给,全然没有把这个中队长放到眼里。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和马高腿诉苦,马高腿说:“你没戳到他的麻骨,他才不会低头认输。你把他刘家的人抬走,或者把解庄解家大小姐捆走,要他拿粮食赎人,肯定百试百灵。”
侯宽乐了,认为这个计策不错,既能拿到粮食,又能惩治刘汉山,更为关键的是,他有机会把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茶饭不香的谢蕊凝给弄到手里,自己有机会上她,一定满足自己,比做神仙欢快。想到这儿,候宽的黑脸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侯宽干这事儿有动力,也有兴致。吃过早饭,他带着他的二鬼子中队奔赴解家大院,十几个二鬼子端枪站在解家大门口,候宽双手背后,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姿态,对着解家管家爱答不理的说:“拿一万斤粮食给皇军。”
解飞龙走了出来,对候宽作揖施礼道:“宽弟,家里没有那么多,先给你两千斤吧,你回去也有个交代。”
侯宽没想到解老财这么不扛事儿,还没有动家伙,就把他吓坏了。解家害怕了,候宽得理不让人,非要一万斤。
旁边几十个解家的租户不干了,高一声低一声骂侯宽是条混不吝的疯狗,汉奸二鬼子,给了骨头还想吃肉,吃了肉还要砸锅卖铁。
侯家人有一个习性,他们人多势众。在村里邻居面前穷横似螃蟹。出了本村老实的如同绵羊,不敢胡来,有人拳打脚踢不还手,骂他祖宗八代不还嘴。当地人把这些欺软怕硬的男人称之为“门里猴”,或者“门里的光棍”。侯宽以前出了刘庄村不是装孙子,就是装哑巴,邻村的孩子骂他也不敢还嘴,怕挨打。如今侯宽不一样了,手里有枪,手下有三十多个二鬼子,关键还有日本人撑腰做主,就想在解庄扎台子摆擂,杀猴给鸡看。看到解飞龙转脸回屋上楼,他对弟兄们喊道:“你们冲进去,把解财主给我抓回来,带到兰封县。”
一帮二鬼子往里冲,解家保安团站在门口,用枪盯住了二鬼子。侯宽喊:“抓住解老财,回去升你做小队长,外加一百个大洋。”
二鬼子都是兵痞二流子,见财忘义。嗷嗷叫着冲解家大院。院里只有十多个保安,和这些二鬼子相比,胆子和素质并不孙色。双方正在较劲儿的时候,刚从南京回来的解蕊凝走到家门口。“干啥哪,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侯宽要粮食是公事,这是他带兵下乡的理由,真实目的就是找到解蕊凝。看到真人,其他事情就不是个事了。喊道:“没有粮食,把解家大小姐弄走,让解家拿粮食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