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短短几个小时, 远比坚持一辈子容易。
因为你知道会有人突破牢笼前来救你,所以你可以坚持,可以忍耐, 可以咬破舌尖蛰伏下去。
但是之后呢?之后漫长的余生。
难道你也要一直等着别人来救你吗?
难道你的人生, 就只是一片待人拯救的废墟吗?
南珠——
南珠啊……
遥远的、悠长的呼唤声,好像从远处传来。
隔着时光与回忆的重重雾气, 好像有人在温柔呼唤着你的名字。
南珠……
南珠……
南珠啊……
无数的画面在你面前浮现, 有你还只是一个幼崽的时候, 同族的姐姐们总是带着你东躲西藏,最快乐的时光是抓到一只狗尾巴草;然后画面又变成你在幼儿园, 和名叫晶雅的同桌在安稳开心地贴着画纸。
接着是泰英,泰英阿姨不赞同地皱眉看着你,好像在说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继续。
不可以什么呢?
你变得有些着急,不可以什么啊?
但还没有等你问出口,玉泰英的身影已经渐渐消散,变成了一片雾气。
你慌忙地想要跟上去, 却又听到了温柔喊你的声音。
「南珠啊……」
你回过头, 是玉宝贞。
是妈妈呀。
你开心地想要扑上去,却发现身下变成了一滩水。tefu.org 柠檬小说网
你和玉宝贞都在河流之中, 而玉宝贞笑着拉起你的手, 想要把你一起拖入河中。
你想起来了, 这里是汉江。
玉宝贞在汉江里淹死。
你在汉江里拼命将她救起,可是她最后还是死在了汉江里。
命运真的不可改变吗?
……当然不是啊!
如果不能改变, 那本应该和同族的姐姐们一样被烧死的你。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南珠。
南珠!
南珠!!!
你听见有人喊你的名字,由名字赋予的力量给了你从心底里生出的勇气。
你是南珠,你是有自己独一无二名字的个体, 你是有自己思想、有自己目标和追求的个体啊!
你反拽住玉宝贞的手,将她猛地向你的方向拖。
你不放手,你绝不放手!
玉宝贞被你拽住,原本笑着的表情变得惊讶,但这惊讶在她的脸上反而更加生动了一些。
接着她温温柔柔地一笑,将你往岸上一推——
「去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
……
“……啊。”南珠猛地睁开眼睛。
冷汗涔涔。
此刻她还是躺在手术台上,被牢牢固定住的四肢并不是一刻就可以挣脱的,她睁开眼睛看过去,元浦贤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啊……这么快就醒了吗?”他道,好像有些讶异药效的消失。
南珠心中愤怒,胸口起伏着呼吸了几下,过了片刻,她反而笑了。
她的笑容十分虚弱,乌压压的黑发散落在白皙的脸蛋旁,额头的伤口渗出的红晕让她有种脆弱的美。
“我好渴,我想喝水……”声音都带着几分虚弱,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
元浦贤立刻站了起来,他拧开一瓶纯净水就要递到她嘴边。
他的动作非常体贴,水瓶微微倾斜着小口灌入她的口中。
但是因为躺着的姿态,即使是再过体贴,这样的方式也并不好入口。
水流一从南珠的嘴角落下,她就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很难过地扭过了头。
元浦贤怔了下。
就看到她的羽睫轻颤,好像被羞辱到非常难以接受,痛苦难受到不行一样,声音都微微颤抖:
“…你就,要一直这么对我吗……”
她的眸子看过来,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眸子里泪盈于睫,水润润地几乎要从眼睫下夺眶而出。
元浦贤捏着纯净水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他的嘴唇张了张,好像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只是低着头,很沉默地将纯净水盖子拧了回去。
然后就这么坐在床尾,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南珠……你是”你是不是还想要逃走?
“我这样,还能去哪里呢?全世界都讨厌我。”
南珠抢在他前面开口。
“我是不是很该死?我现在连喝水都喝不好,我真是个废物。”
她的声音淡淡地,但是其中的自厌情绪不像在演。
元浦贤惊疑地看向她,想探究她眼神里的真心。
然后南珠就在此刻回了头,她的眸子像是有着幽幽转动的漩涡,一点一点将元浦贤的心神全部拖入其中。
“……我只有你了啊,浦贤。”
“我只能依靠你了。”
砰——一瞬间像是烟花在元浦贤的脑中炸开,电流一直从他的脑袋窜到了尾椎骨,让他浑身都发麻。
只能依靠他!
只能依靠他!!
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句啊!!
他组建论坛,一次又一次爆黑料,一次又一次让人骂她,就是为了所有人讨厌她啊!
可是她总是执迷不悟,她总是要不停反抗,她还一次又一次躲开他的围猎,还将她的才华让全世界都看到!
实在太刺眼了。
可是没关系,他可以原谅她,不过不乖的南珠,总要受点小小惩罚。
这一点点惩罚,就是为了让南珠看清,这个世界上,全都是听风就是雨的蠢货,只有他元浦贤,只有他元浦贤会一如既往,不离不弃地一直爱着她啊!
所有人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只有他不是!
元浦贤的瞳孔发散一样扩大,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丝扭曲的微笑。
这丝微笑温柔、体贴到近乎渗人。
“是啊,南珠。”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只有我了。”元浦贤看着她。
南珠在他的注视下,神色哀切,如同舔着自己伤口的小动物,脑袋也在他的抚摸下瑟瑟发抖,同时又不自觉依恋。
“是的……”
她的唇舌发出颤抖的声音。
元浦贤满意地笑了,他终于大发慈悲,一只手将南珠左手上的束缚带解开,一只手半抱着南珠,让她轻靠在自己胸口。
他会好好对她的。
克哒、克哒两声,束缚带的扣子被解开。
两只手的束缚解开,她才终于能坐起来,南珠的脑袋被元浦贤按着窝在他的颈侧,双手却依然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软软地垂在两边。
元浦贤伸长胳膊,转头去拿刚刚放在一旁的纯净水。
在他侧过头的一瞬间,www.youxs.org。
白色的、隐约浮现皮下青筋的、修长的脖子。
就在她眼前。
人最脆弱的地方,脖子上就算一处,这里有着一处大动脉。
于是就在那一刻,南珠一改刚刚虚弱求饶的哀切模样,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突然张开嘴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不要做等待的废墟。
她不要再惧怕。
她的命运,从来都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一口恶狠狠地咬破肌肤,扎破血脉。
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汩汩流淌的液体,激烈地喷涌而出。
元浦贤被咬住,身体下意识地用力,要将南珠扯开。
南珠却趁势扭转身体,用自己的重量将他死死压在手术台上。
哐当哐当,手术台的轮子滚动,将旁边手术盘里的钳子和玻璃瓶撞倒,叮咚着散落了一地。
南珠全然不顾,她的眼里此刻只有元浦贤。
因为双脚还是被束缚住的,所以她只能扭过身子,凶狠地死死咬住他不放。
元浦贤的喉管被咬破,只能发出赫、赫的声音。
像破败的风箱。
但是他的手臂却用力挣扎,死死地掐住了南珠的肩膀,大概是生存的本能,让他不停地挣扎,要用力地将她撕开。
南珠接受他的挣扎,他的肩膀比她粗壮,他的力气比她大。
可是他没有她狡猾,没有她弱者的智慧。
是啊!她是个天生的弱者。
身高没有男性高,体重也没有他们重,甚至即使经过刻苦的训练,她的臂力、握力也完全无法和他们抗衡。
所以他们说举起火把,就举起火把。
说围猎,就围猎。
但是此刻,她咬住了他的弱点。
即使是弱者,在弱者的生存之中,也有他们无法理解的智慧啊!
她和他此刻就像在角力。
是拳击赛、是摔跤赛的两端,是不匹配的对手的两端。
可是是他将她拉入赛场,那就不要怪她的反扑!
即使是两人都使出了全力,当然是找准了弱点的南珠占据上风。
说来可笑啊,她怎么会难过?怎么会因为没有人喜欢就自暴自弃?
恐怕以他的脑子,完全无法理解吧。
她才不是一定要“别人”的喜欢才能活下去的可怜虫。
更不是因为“别人”的差评、黑料就痛苦得无法呼吸的草履虫。
她骄傲、她自尊,因为她有自己独特的灵魂!她有她自己的事业!她是独一无二的,她是只属于她自己的。
元浦贤的手臂将她撕扯不开,只能用手不停地捶打她,五指张开撕扯她的头发。
南珠很痛,浑身都痛,可是看到他的样子。
她只觉得畅快!
他以毁灭她来得到快感。
见识到他真面目的那一刻,她不理解。
但是在这双方的角力中,在这你死我活的抵抗中。
逐渐毁灭一个恶魔的感觉,让她体会到了这种畅快。
在元浦贤死命地往后撕扯下她的头发的那一刻,南珠伸出手,摸到旁边架子上的手术盘。
“匡——”
她用力地、狠狠地一砸。
“去死吧!”南珠恶狠狠地呸出一口血肉,用金属的钢盘将他砸晕。
“南珠!南珠!南珠!”
她听到有人呼唤她。
有人的声音,凄厉地狂乱地发出喊叫。
像是在为她加冕欢歌。
这一刻,她的生命在此时达到顶峰——
她无所畏惧了。
她是南珠。是白南珠。
南珠听见声音,头也没有抬,只是飞快地用手解开脚上的束缚。
然后推开躺着元浦贤的手术台,赤着脚跳了下来。
终于呼喊着的人破开门冲了进来。
是朱夏敏和崔廷禹冲了过来,他们一个揽住她不停上下查看,一个一拳砸到了晕倒的元浦贤身上。
“西八!”
崔廷禹力道极大,直到将昏迷的元浦贤都砸出一声闷哼。
南珠抬起头,满面血污的少女,只是静静地、对着揽着她肩膀的朱夏敏弯眸一笑。
……
著名艺术家白南珠今日被送往医院。
不少粉丝为她祈福,当时的匿名论坛也被全部曝光、查封,伤人的凶手已经被紧急逮捕,相关的证据材料已经收集固定。不少演艺界的人士也站出来呼吁抵制私生饭,理智追星。
在医院的病房内。
朱夏敏在劝南珠退出娱乐圈,或者至少淡圈。
这个圈子实在乌烟瘴气,从精神伤害升级到人身伤害,实在不值得留恋。
南珠听见了,却只是笑了下,另起了个话头道:
“夏敏,我准备去学车。”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刚刚不是在说退圈的事情吗?
南珠却说:“我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坐公交就是打车,后来有了经纪人,还有专门的商务车,所以出行都是专门的司机送我。”
“嗯。”朱夏敏应了一声。
“你知道的吧?小女孩的心思,每天有专门的车和司机接送,那该多开心呀,多方便,还多有面子。”
南珠俏皮地皱了皱鼻子,眨了眨眼睛,“像小公主一样,脚不用沾地,也不用自己亲自去学车,有司机就行了。”
朱夏敏无奈一笑。
南珠接着道:“可是那是特权吗?那是公主的荣耀吗?”
“不是啊。”
“那只是笨蛋的、短视的、自我豢养的动物的温床。”
朱夏敏猛地看向她。
她还在继续说:“我有手,我有脑子,我有智慧,可是我却将它弃之不用,理由是害怕学车,害怕用功,害怕付出——学车有什么必要呢?只要司机、爸爸、哥哥,只要任何其他的男人会就行了吧?”
“我只用做一个乘客。”
“现在不是了。”她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我要自己学会开车。”
朱夏敏愣愣地看向她。
房间里面一时寂静。
过了一会儿,“夏敏啊……”南珠又轻轻地道。
她扭过头,看向病房的窗外,外面是一片晴朗的天空。
“再说,舆论,你觉得舆论是什么呢?”
“舆论就是情绪啊,是放大的、扭曲的情绪,没有理智,只有宣泄。”
“如果看穿了这一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既不怕他们无关痛痒的吠叫,也不怕他们的攻击,你看——”
她摊开了手,笑盈盈地让他看着自己毫发无损的模样,“我连他都可以打败,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不仅打败了他。
我还要继续站着,站到最高之处,得到我所有应该有的荣耀。
而不是可怜地蜷缩起来,战战兢兢地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害怕着一切伤害。
朱夏敏沉默地看着她,南珠只是静静地对他微笑。
但是从她的眸子里,朱夏敏看到了无法拒绝的火光。
柔韧却有力度。
于是在退圈、淡圈,甚至推迟演唱会的意见上。
朱夏敏果不其然地败给了南珠。
白南珠的演唱会如期举行,不少粉丝担忧着南珠的身体,纷纷表明演唱会推迟也可以,只要南珠修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南珠没有回应。
于是演唱会的这一天,容纳了好几万人的蚕室主体育场内,人山人海。
灯光熄灭之后,环绕着舞台的观众席像是星河一样,安静又遥远地等待着舞台的主人。
一束灯光亮起,白南珠静静站在舞台中央,大屏幕将她的模样向四周的观众投放。
拿起话筒的那一刻,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所有人都在倾听她的声音。
南珠笑了一下。
她说:“有人说,站在舞台上的偶像,就是大众情人。”
音箱将她的声音扩大,在巨大的场馆内回响,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底下的观众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南珠接着道:
“他们向大众贩卖自己不真实的美好一面,与粉丝们达到双向的情感沟通,成为寄托大众情感的虚拟人物,在这其中“恋爱禁止”好像成了一个默认的潜规则。”
“所以无论男女偶像,只要扯上恋爱相关,就会腥风血雨。”
“比如我就是。”她笑着歪了歪头,还眨了下眼睛。
大屏幕上犹如浑身发着荧光的她,微微笑着眨眼,但是这样美好的画面,却让人无法跟着微笑。
观众渐渐变得安静。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做大众情人。我也不想大家更加了解我。”
“我只是想唱歌,只是想制作音乐而已。”
“我不想要你们的情感依恋,也不想要你们对我的盲目喜爱,当然我更不想看到更加恶劣的盲目憎恶。”
观众席渐渐骚动,不少人交头接耳,手中挥舞的荧光棒也停了下来,甚至有人起身离场。
南珠视若无睹。她继续开口。
“我不做偶像,也不是傀儡,我只是一个写歌、唱歌的人。”
“接下来的话,我想说给那些黑粉听。”
她举起一只手,放在嘴边当做喇叭,大声喊道:
“喂——要鄙夷、讨论我、指指点点我的话!先从音乐上打败我吧!”
“因为我不用自身的形象来做卖点,我只用我的作品说话。”
“你们的流言不会使我退缩,而你的不喜欢和嫉妒也并不会给我增添哪怕一克的负担,只会是我无聊时的笑料!”
“我永远在探索,在前进,在求知,在成长。而你却一直陷入嫉恨的泥潭里封闭自己,在无知中堕落。”
观众席开始空出空位,但是也有人开始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好像孤勇的支援。
南珠的声音渐渐放缓。
“音乐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对于只是听歌的你们来说,我更希望如此:它只是你们闲暇时的一段消遣,一段享受,这就够了。
你们对我很重要,你们对我音乐的肯定让我真正感受到了自己,但我希望我对你们不重要——这是假话,我希望我的作品对你们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这句话是真话。”
穿着棉质荷叶边吊带裙的她,背后挎着一把吉他,暗黄色的吉他背带从她的肩膀斜挎到腰侧,她的裙摆不规则,最长的部分也不过刚过膝盖,小面却穿着一双深棕皮的马丁靴。
风格和她此刻的话语一样叛逆。
她握紧话筒,低低的、喑哑又清甜的声音隔着音箱震颤传来——
“不要做任何人的粉丝,做自己的粉丝。专注自己的生活,任何人都不应该是你通往堕落的借口。
生活,是你们自己的,快乐,交给唱歌的人就好——”
“嗡!”接下来是突然一声吉他划弦的声音,架子鼓的声音猛地响起。
鼓点的节奏吵醒沉睡的耳膜,几乎掀开屋顶。
“Libertus!”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有力,她的歌声从未如此自由。
她唱的是她自己,她唱的是永远不屈的女巫。
自由,倔强,高傲,力量,在不羁修饰的声线中全部一瞬间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