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政的生辰在琇莹的忙碌下,悄然而至。
"前些天下了一场大雪,今天倒是放晴了。"
清晨,阿政坐在院里的小马扎上,看着自己幼弟指挥所有人忙碌。
宫人在琇莹指挥下来来回回在院中跑动,但没有一个人敢碰到中间的阿政,他自己一个人形成了一个以他为中心,半径三米的隔离圈。
他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从身后侍人的碟中拿了一块琇莹做的黄米糕,从中间咬下了一口。
他其实可以换个位置吃糕的,但叛逆心起,非要坐在路中间。
恶劣的很,但又可爱的很。
他将手中的糕吃完,才道"琇莹,我刚在说话。"
明明知道琇莹很忙,但他还是要发出点动静惹他注意。
琇莹将蛋糕糊放进窖洞,嘱咐人控制火温。
然后起身走向他,向坐在小马扎上的他伸手,笑容灿烂"兄长,去看我给你的礼物。"
从早上就开始等着,生怕他忘了,还不肯与他明说。
他这样想着,却心里还是很愿意说些他兄长特别喜欢的话的,"我早就备好了。生日宴是生日宴,弟弟每年必有的祝福仍是不能少的。"
阿政面上沉静,顺势起身,点头道,"嗯。"
可耳尖红了一片,心里暗骂,小哄人精,每次都哄我。(可你每次都吃这一套啊)
琇莹将自己手工扎染的两件毛衣展开,上面印着的是两只幼虎,只一只稍大些,爪子尖利,虎身覆了半身,张扬舞爪,凶猛的很,另一个只是一只绵软的小虎,眼才刚睁开,可是爪子也很锋利。两个一看就是兄弟,很符合琇莹的审美。
琇莹将那只小虎的衣服套上,指着那大虎的图案道, "你瞧这小尾巴,是我的尾巴。"
阿政很快便看到了,然后很快扫出了琇莹衣上他呈保护姿态的虎爪子。
"不错。"他很快将衣服也套上了,嘴角上扬。"很衬我。"
他带着琇莹去看给琇莹准备的土地手令,将契塞进他怀里,"你原本那一块地百里之内都是你的了,这是契。"
他们俩生辰基本是互赠礼物的,琇莹没忘,他又怎么可能会忘。
琇莹牵他手,"阿兄好厉害。"
阿政的嘴角上翘,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才佯装整理二人的仪容,"人估计到了。"然后领着琇莹一起去到大门口。
他面上笑意浅浅,今天难得一身懒散。"今日虽是有人多些,但也莫要失仪。"
琇莹跟在他身后,轻笑,点头附合。
今天的琇莹,也很合我的心意。
院内,墨家人将琇莹定做的十张长腿桌椅摆在正中间,被琇莹训练多日的宫人有条不紊摆上餐具。
众人坐在椅上与阿政和琇莹闲聊着,琇莹晃着腿,坐在兄长身边,跟阿毅陪一些宗亲孩子玩木头机关。
他旁边堆满了众人送兄长的礼,其实大多是玉佩和一些墨家的木头机关,还有一些农家瓜果干。
他对那些木头和玉不太感兴趣,随手抓着一把枣干分给了一群小孩子,然后给自己也拿了一颗,在那里啃着。
宫中厨房已经开始炒菜了,香味引得不少小崽哇哇叫。
不久后,宫人鱼贯而出,将一道道泛着油光的炒菜放在桌上。
众人原本因为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吃菜,显得有些拘谨,但是看着上首的政公子毫不犹豫的夹了一筷子肉,放在嘴里咀嚼,表情没有一丝不适。
于是也不在客气,开始夹菜。这一口便惊为天人,开始互相争菜。
没有人敢抢阿政面前的菜,琇莹就势给他只爱吃肉的哥哥夹了一点竹笋干,放在了他碗里。
阿政如半月前第一次吃炒菜那样,给他夹了回去,表示着无声的抗拒。
见琇莹自己吃了,他才转首继续夹肉。
果然兄长从不听他的。
琇莹叹气,见所有人己经吃得差不多,才嘱咐下人撤碟,把他做好的糕和梅子酒拿上来。
阿政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未有不虞,才松了口气,他才不想今天一直听幼弟的唠叨。
他还年轻,正长身体,他不吃肉怎能长高呢?
至于什么幼弟说得高血压啥的,幼弟自己说了都是年纪大了才有的,而他才十二岁,正值年少。所以跟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吃肉!
当白色的散发着甜密气息的蛋糕,被待者用小车推到了桌前。所有人都震惊了,只有蒙恬和琇莹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自已发抽的手臂苦笑。
它好吃的,就是废命。
琇莹扯着阿政到蛋糕面前,没有蜡烛都己经委屈兄长了,生日冠和生日歌怎么能缺呢?
生日冠要最豪华的,生日歌也要新编曲,怎么可以要千篇一律?我兄长可是高高在上第一枝!
他将侍者手里的自己做的镶嵌着各种他能找到的宝石的那一眼看着就张扬得不行的金铜王冠,踮起脚尖戴到了他微低头的兄长头上。
阿政将它扶正,笑道,"模样挺别致的。"我挺喜欢,可这不伦不类的是干什么?
琇莹明白他言下之意,大声道,"这是你的节日,你是主人,所以这小冠是你的!"
阿政点头,表示他喜欢这个解释,"善!"
然后他便听见了高昂的丝乐声音。
鼓瑟击缶声响起,阿政听见了他幼弟给他写的歌的下一部分。
[挑剑,层风万里,难遮我眼眉。
拨剑,所思所求,旁人何能置喙。
我欲向君行,搏生一念。
人道君拨山赶海,追日并天,所求甚多。
那又何如?
轻寒梅花亦可折,青锋三尺亦欲前。
玄鸟展翅,长风举翰,戾天远翔。
笑尔紫电,何需怯迎?
临九天,驳斥天地。
谁家子,敢搏天命兮?
我欲随君行!
拨剑,拨剑!破云!破云!]
这是对话吗,不光音律不协,格律不对。
还有种洗脑的感觉,至少现在在场所有人都在合唱。
但词写还是挺和我心的。
阿政勾起了嘴角,没错,我就是披云斩风,敢击雷火的那只玄鸟。
但见到旁边也在跟着音乐一起叫着的幼弟,他笑不出来了,用自己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琇莹,别唱了,你调子错了,不对,你唱的没一句在调上。2
琇莹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哥要捂他脸,但还是停下了唱歌。
"兄长,你又饿了。"他小小声的道,"那我们分糕。"
阿政点了点头,默认了他饿的这个无稽之谈,只要琇莹不唱歌就好了。
琇莹停下了音乐,阿政让众人排队领糕。
在切糕的过程中,琇莹留给了他哥一块最大的最中间的蛋糕。
幼弟的宠爱,你值得拥有。
于是阿政顶着漂亮的金王冠,在众多幼崽的羡慕目光下面无表情的吃了一口蛋糕。
琇莹是天生韵律不协吗?
这好像不像他。
不过,糕很好吃,不像他就不像他吧。反正琇莹也不经常唱的,对吧?
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朱阳摸了摸肚皮,无视大司农的瞪视"我便领个头了。"
然后率先领着墨家子弟将写了字的红绸挂在了院中那颗冬日只有枯枝的柿树上。
周围的人也纷纷起身,上前去挂红绸。
阿政有点好奇,但还是维持着矜贵的形象并未起身,可一直朝那树边瞥的眼神出卖了他。
琇莹将自己的红绸也拿了出来,递给了阿政。
"兄长,我想挂在最高的枝上,兄长和我一起好吗?"
阿政展开了红绸,上面是琇莹歪歪扭的字迹,是一句很普通的祝愿。"年年岁岁似今日,乐是少年无忧。"3
那颗树上己挂满了红绸,阿政起身将那张琇莹的红绸挂在了树杈上,他看了那树一眼,上面红绸翻飞,墨字蕴着所有人的祝愿。
他依稀辨得"平安""康乐""长宁"等字,老人盼着他康宁,友人盼着他长乐。
他垂眸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品出了点甜。
琇莹牵着他手,和他一起看。
他忽的笑了,一笑融开冰雪,矜持的外表破裂,露出少年肆意无忌的一面,得意洋洋地道,"琇莹,我的。"
那满树红绸纷飞,琇莹在他后面点头,笑容烂漫。
已经很久了,这不被别人期待的出生,父母亲的舍弃皆是心上的伤,心上伤痕结疤却如缺了血般,总是不安与惶恐别人的再次离去。
它令阿政强迫自己矜贵强大,可以给别人依靠,令他牢牢抓住所有拥有的温情,令他想控制琇莹的一切。
他从生至此,得的太少。
可现在的温情灌满了,他心间的血似被补上了。
稚鸟破壳而出,他也可以如娇子般宣布,他被所有人期待着和欢喜着。
傍晚,宫中点起华灯,众人也一一离去。
阿政坐在廊下,观望柿树。
可琇莹牵着他手带着他出了宫门,"兄长,还有礼物。"
其实秦国有夜禁,这个点己经不让出门了。
可宫门外的守卫却放了行,他们嬉笑着祝阿政生辰吉祥。
阿政一一谢过,而后随琇莹在咸阳城里狂奔。
他们走过每一棵,那每一颗树上都挂着木牌,风一吹,哗啦啦的响。
阿政在每一棵树上看见咸阳城中每一个人的祝福,他们的笔迹歪扭,难看的很,可一笔一画都很认真。上面写了"长乐长宁","无忧无愁",甚至还有稚子画的笑脸。
琇莹看见他眼眶红了,晃了晃手中自己写的小牌子,"不光是我,所有人都会为你的出生而高兴的,兄长。现在只是秦国人,以后会是天下人。"
阿政没说法,将他手中的木牌截了去,在背面写下今年的心愿。
幼弟与他说,生辰是可以许下来年的愿望的。
他以前许下的是可以早日回秦,而今却是"尔来百岁,亦伴观雪廊下,亦望秦国永安。"4
然后他和琇莹一棵树一棵树爬上去,将自己的心愿,挂上最高枝。
兄长和琇莹的爱,一向深厚且专注。
琇莹将最后一个木牌挂了上去,然后蹦跳着扑进阿政怀里。"兄长,今日开不开怀啊?"
比他高一个头的阿政将他头上的枯叶摘下来,"开怀,琇莹最知我心。"
他举着火折子,在火下笑得少年气十足。美得像幅浓墨的画卷"秦人爱我。"
大扺连雪都想见见这漂亮的少年郎,慢悠悠地下起了薄雪。
雪下得小,只微微冷,覆上了他肩头,天地似乎也在今天告诉他,他也得其眷顾。
少年勾着唇角,带着他的幼弟回到宫中,在廊下看雪。
他抿了一口热的甜梅酒,被壁炉中的染的脸颊微红,"多谢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