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加一秋,秋后加一伏。关外的清晨已经感觉不到暑气,开始凉爽起来。韩海涛一早起来,收拾停当,直奔集结点参加今日的市区巡逻。
集结点处干部人数稀少,都以中年为主。韩海涛猜测,青年干部们应该是去参加执行《农村土地上限规定办法》的行动。
韩海涛猜的没错。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四平城内的干部成员剩下不到百人,其中还有40名青年干部同军人驻守银库与军营等要害所在,其他90%的部队与干部们都在何锐等人带领下离开四平前往农村地区。
马家沟。一个很普通的东北村落。一条小水沟从不高的山里延伸到平地,水沟里一点水都没有。只有下雨的时候,或者融雪的春季才能看到水流。
马家村工作组组长唐贵看着面前一众神色冷漠的村民,心中有些许不安。趁着向村民宣传土地政策中喘口气的功夫,唐贵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村民们的反应太冷漠了。
唐贵有那么几瞬,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天津口音,让村民听不太明白政策内容。但是唐贵很快排除了这样的想法。
即便是冷漠无比,村民们依旧没有离开。他们都在听着,只是面无表情而已。这样的神情对唐贵来说并不陌生。他在天津的家人,街坊邻居,每天下工的时候都是这般模样。
每天的沉重劳动耗尽了大家的最后一丝力气与期待。如果还有什么能让冷漠甚至是麻木的人们有所反应,那些反应绝大多数都是源自愤怒。
平复好心情,唐贵继续宣传政策。
土改政策并不复杂,每个村按照现在的人口,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按照人头算,每个人分到5亩耕地。村边不适合开垦的土地,包括山地、河沟等归村里管,但村里对这些土地的使用要服从政府的计划安排。
每一家都要分到土地,这些土地禁止买卖。
拥有的土地多于规定面积的,要将土地卖给政府,再由政府将这些土地分配给其他人。
何锐观察着唐贵向村民们讲述土地政策,观察着村民们的反应,偶尔看到有个别人神色紧张的离开人群。这些人急匆匆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都能看到体面房屋的高大屋脊。
在距离何锐所在马家沟30里外的张家屯,张家屯工作组组长陈得力也做着同样的工作。刚讲完政策,就见村里的大地主张德彪的家人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穿长袍的家伙走到陈得力面前作了个揖,“陈老爷,我们家张老爷想请陈老爷到家里坐坐。”
陈得力微微一笑,“知道了,我待会就带人去张老爷家坐坐。”
听陈得力这么讲,管家陪着笑拱拱手,等着陈得力聚集起部下去张德彪家里打秋风。
看着满前这个有些过分年轻的‘官差’,管家心里面着实不以为然。
所谓的土地政策,管家完全听明白了。正因为听明白了,管家心里面很是不以为然。这就是变着法子捞钱的借口罢了。
张德彪一家在何锐到了四平后的第五天,就听说了何锐三天就解决原本的警备团的手段。知道这位年轻的督军是个厉害人物。
之后何督军整顿税务,抓捕城内道上的朋友。充分展现了何督军的狠辣手段。
张德彪张老爷见过那么多督军,知道这位何督军迟早会对士绅地主们下手。钱是早就准备好了。
果然,这位年轻督军在四平待了两个月就已忍不住,开始对四平农村的大户动手了。这多少有点出乎张老爷的意料,他本以为何督军得等到秋收的时候才会下乡聚敛呢。但早来晚来都会来,这点是从不会错的。
管家看着并听完那些所谓土地政策的百姓竟然没有立刻散去,心里面就有些不快。
他知道,这些穷人根本不信官府说的话,但是官府到了乡里,有时候会为了装面子,逼着大户们给穷人们开一顿酒席,这帮人是等着搂席呢。
“这帮犊子,真是不个玩意。”管家心理暗骂道。摆酒也很花钱的,把这笔钱省下来,待会给督军手下多添几个肉菜,不比让这帮犊子吃了强?
正在想,就听脚步声响。片刻后,大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沿着村里的土路直扑张德彪张老爷的家而去。
不等管家出言询问,已经上来两名警察,把管家按倒在地给绑了。
这时候管家才喊出声:“陈老爷,这是干什么啊!误会!误会啊!”
村民们眼见突然来了这么多警察,知道已经出了大事,再不敢围观,立刻往家里逃去。一进家,立刻就关窗关门。只有少数胆大的才逃到远处,躲在墙角树后观望。逃回家的,则偷偷扒着墙头隔着门缝往外面看。kuAiδugg
见到村民已经散开,陈得力反倒轻松许多。何锐在此次下乡的安排中强调,土豪劣绅并不在新土地政策覆盖范围内,政府对他们的土地也不进行收购。为了推动土地政策,第一个要果断打掉的就是这些土豪劣绅。
旁边的管家虽然被绑起来,依旧挣扎着试图解释‘这是误会’。陈得力转头对管家笑道:“张德彪勾结孙齐天孙二杀人越货,哪里有什么误会,”
听陈得力说出‘孙齐天’的诨号,管家狡辩的话堵在喉咙里再发不出来。孙二是四平一代的惯匪,张德彪雇佣孙二干的那些事,管家其实都知道。
此时武警队长段永鹏快步跑来,在陈得力面前站定敬礼,“报告队长,已经把张德彪家的大院围上了。”
“有没有人跑掉?”陈得力问道。
段永鹏摇摇头,“我们围上去的时候没见到。”
此时张德彪的大院里乱了起来,住后院的炮手们得知被围,端着火枪就奔到大厅,为首的大声说道:“东家,那些不长眼的是哪一路的绺子,竟敢来砸咱们的响窑。他们就不知道村里还来了官府的人么?”
说完,炮手头目就见大厅里几个人用看傻子般的目光看过来,一时很不解。
就见张德彪脸色变化,有愤怒,有困惑,既不回答提问,也没有命炮手们上墙抵抗的意思。
此时有已经上墙的炮手奔入大厅,惊恐的对着炮手头目说道:“大哥,外头没见到砸响窑的绺子。”
“那外头的是谁?”炮手头目怒道。
“外头的……外头的都是官军。”炮手说完,整个人都不知所措。
炮手头目也被这出人意料的消息惊到手足无措。顾不上张德彪怎么回答,炮手头目快步出去上了围墙。就见外面荷枪实弹的人马都穿着警察的制服。
炮手头目知道土匪们绝不会这么穿,就算是他们想骗开大门,也弄不到这么多警察制服。
“大哥,怎么办?”已经上了墙头炮楼的炮手们跑过来问道,这是他们第一次与官府的人对峙。
此时就听墙外的警察喊道:“上面的炮手兄弟,我们是来抓张德彪的。张德彪勾结土匪孙齐天孙二。孙二已经被抓,供出和张德彪杀人越货的罪行。你们不过是受雇张德彪,大家只是混口饭,犯不上为了张德彪,把小命丢在这里。”
听到这番劝说,炮手头目也不拖延,对着手下兄弟们命道:“开门,让官府的人进来。”
“……”墙上的炮手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炮手头目怒喝道:“打了土匪,咱们可以找张德彪领赏。和官军打,咱们找谁领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