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在到处走走看看,空气中有着来自花的甜气。可是天公却不愿作美,空中夹了细细的雨丝,不多时,竟然越下越大。
“下雨了。”
赵祭文隔着衣袖抓住司空敬北的手腕,朝一处屋檐跑去,雨水落在地上,衣服上,四下溅开,那些跳动的小水珠倒似是有些欢快。
跑过积了水了洼地,水珠溅出,二人的衣摆都脏了些。
赵祭文抬着手,尽量让衣袖遮住司空敬北的头顶。
不算宽的屋檐,两人尽量贴墙站着,也还是会有一些雨水扫在衣服上。
天色稍稍有些暗,泛着青色调,这里的屋子已经很久了,墙面都是斑驳的痕迹。顺着檐边掉下的雨点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只听的见雨声——雨水落下的声音,雨水穿过花间草丛的声音。隔了一阵,赵祭文开始找话。
“那日还好有姑娘在,不然我怕是要遇险。”
“不会,他们不会伤你,那人手里的刀我看过,是把钝刀,伤不到人的,他们多半只是吓人要些钱罢了。”
“原来是这样。”
“安城战事不休,想必他们也是走投无路了。”司空敬北像在对他说,又像在对自己说“七城之夏多雨,宣城也几日没见过太阳了。”
“司空姑娘似乎不大喜欢雨天。”
“雨天太闷了。”
“别担心,总会等到日出的。雨天总会过去的。”
雨天总会过去的,司空敬北在心里重复道。宣城是,安城也是,七城的雨天总会过去的。
他们在檐下等了有一个时辰,雨势渐渐小了,天也逐渐亮起来了,天边似乎有些冲破云层的光了。
“太阳出来了”司空敬北好像有点开心,指着天边说到。
“嗯”赵祭文应了一声,看向身边的司空敬北,她的眼里似乎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雨完全停了,司空敬北告别了赵祭文回家,走出一段时又回头笑着说“谢谢你”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曾经他也见过的,很温暖的笑。
赵祭文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他还站在檐下,看着冲破云层的光越来越烈。房顶的积水还在顺着房檐滴下。
天边日出,檐边雨。
他回味起她的笑容,与前两日的冰冷不甚相同,她很像她,他心里有点动摇。
司空府里。
“你上次说,想要个新的先生?”王夫人问司空敬梓。
“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说先生走了,你无法学习夜不能寐吗?”
司空敬梓倒吸一口凉气,想着这随口一句的戏言究竟该怎么圆,就在这时,救星出现了。
“姐姐你回来啦,饿不饿呀,我去给你取点点心哦”司空敬梓说罢便慌忙出去了。
司空敬北不明所以地看着急匆匆出去的妹妹,转头看向母亲。
王夫人一脸无奈“说给她找个课业先生,她便躲着了呗。”,说着又把刚斟的热茶放进刚坐下的司空敬北手里。
“北儿这几日先别去南山了,那边出事了,抓住了十几个山贼呢?”
司空敬北正要喝茶,闻言停下了往嘴边送茶水的手。
“那他们,该怎么处置呢?”
“要问斩吧”王夫人抬手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这么严重,他们伤人了么?”
“没有伤人,他们拦了路过的商队,没伤人也没得财,这种情况本来只是关押几天,但是那商队偏偏是给宫里的主子们送贡品的,这便严重了。”王夫人叹一口气,抿了一口茶
“听说都是安城来的,说起来安城的战事有些年了,想来怕是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王夫人还在说着。司空敬北一晃神,似乎已经听不进去。
七岁那年,她还寄养在舅舅家,舅舅教她习武。她问舅舅可有什么愿望,舅舅说愿挥剑执刃护生民安定。她听不懂,她说她也有愿望,她希望吴婶婶家的哥哥能早点回家,她总是见吴婶婶一个人抹泪;她希望隔壁家的哥哥早点回来,他说回来就买糖给她吃;她也希望黄姐姐的丈夫早些回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编草席好累的,那草席似乎永远也编不完。
她愿世间无战事,生民太平安居。
可是愿望终究只是愿望。
什么时候,能迎来真正的日出呢?
赵祭文一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脚步却不自觉停在一处摆满珠钗发簪的摊子前,有一支扶桑花模样的发簪,艳丽红润。他鬼使神差买下了它。
入夜,又是噩梦。他知道这只是噩梦,可就是怎么都醒不过来。
他梦到她把他圈在怀里,她的血是温热的,淌在他的手上。那支箭,几乎穿透了她的躯体。空气中很重的血腥气,呛得他鼻子发酸。他见大家乱成一团,医师进进出出,血水用盆装着,不断往外端。杂乱的声音中夹着几声低泣。一夜之间,整座府邸挂满白绫做的丧花。
他终于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放声大哭,雨下的很大,落在脸上,他再也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雨。
一梦接着一梦。
梦里的府邸一片狼藉,不管是大殿还是院落,都躺着面色铁青的死尸,空气中的血气更重了。殿里没一盏灯亮着,黑压压的,唯借着扫净来的那点月光不至于伸手不见指。
秦暮泽捂住他的口鼻不让他出声,可是借着那一点光,他分明看见秦先生的眼里也有泪在打转。
那天秦暮泽带着他连夜逃出了他的家。
“先生我们去哪?”
“不知”
那天也是雨天,很大的雨,脚下的路泥泞不堪,那条路很长,这条路他梦里走过很多遭,永远黑暗泥泞,没有尽头。然而他走着走着,却似乎,看到天边的日出了。
他睁开了眼,周遭一片寂静。夜已经深了,没有一点睡意,他起身披了一件衣服,点了一盏灯,坐在窗户前。
他不知道他坐了多久,只觉得天似乎一点点亮了,推开窗,外面的太阳一点点上来了。他不知为何,想起她的脸,心底似乎有什么在波动。
“真好”他说“今天不是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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