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杨老九感谢的周庆军初遇杨晓燕那年25岁,死的时候才35岁,的确是很短命。
别人死后,会不会如传说中的那样魂归黄泉,周庆军不知道。
但他没有。
他咽下气的那一刹那,整个魂魄便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了,脚步离地,轻飘飘地荡在尸体周围。
他等了又等,没有黑白无常,也没有勾魂使者。直到他的尸体被推进焚化炉,烧成了一盒骨灰,他也没弄明白他到底应该魂归何处。
那便依旧回家去吧。
由于未曾远离,所以杨晓燕的伤心欲绝和王婆子、周庆民的全程不耐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人活着的时候,是很难分清周围人真假善恶的,因为大多数人与别人相处时,脸上多多少少都戴了几层面具。
比如他妈和他大哥,在他临死的时候一直扮演着好母亲和好大哥的角色,说话也好听。
等到他死了,他们的目的达成了,便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地撕下伪装,实施计划了。
他的头七当晚,他们便想将他家里的旧物,包括他的骨灰,全部扫地出门。
杨晓燕抱着他的骨灰盒不撒手,他妈和他大哥就去抢,他的女儿小沫被他大哥一把推开,撞到了尖尖的桌角上。
看到女儿流血,他着急地吼道:“妈,大哥!你们够了!”
可是没用,在场的四个活人,没有一个能听得到他的声音。
他试图抱起小沫去医院,可是他的手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杨晓燕抱着小沫去了医院,他妈和他哥则趁机把他的骨灰撒到了小区门口的沟渠里。
他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部被丢出了那所房子,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包括他画的那些画,那些杨晓燕曾经挨个夸赞过并小心养护着的画。
那都是他的心血啊!
他开始后悔自己临死前把房子给了周庆民。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
王婆子和周庆民还是拿出了那张公证过的遗嘱,把杨晓燕赶出了那套房子。
隔了半个月,他们又拿出了他签下的那张假借条。
那上面的数额不但让杨晓燕彻底心寒了,也让他震惊了!
他明明签下的是九万的借条,怎么会变成九十万了?
他濒临死亡时,脑子已经有些不太灵光了,连祈求大哥帮忙照顾小沫的话也说得不太利索。
周庆民让他签借条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替你养周沫是没问题的,但杨晓燕要是敢在你死后立刻抛下周沫,嫁给那个跟她有染的医生……
我就会拿出这张九万的借条替你报复她,给你出一口恶气。
要是杨晓燕能过个几年再嫁,我就把这张借条撕了!”
他当时怎么想的?他听信了王婆子的话,认定了杨晓燕是个负心的女人,他恨她。
反正九万的夫妻共同债务,那女人也只需要还一半,就当是她拿给小沫的抚养费好了。
所以他真的签了。
他想起来了。
他在字条上写完小写的90000时,用手给他压住纸张的周庆民打了个喷嚏。
他写完大写的玖时,他妈喊了他一声,他抬头问她怎么了,她又说没事。
周庆民压纸的手在他再次落笔之前,留下了足够的字间距,足够他添加一个“0”和一个“拾”。
于是这借条之上的数额,大小写都变成了九十万。
骗子!
根本就没有什么骈夫,他的妻子根本就没有变心!
周庆军终于明白了一切!
可那又如何?
太迟了!
变成鬼魂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负巨债的杨晓燕被赶出家门后,心如死灰般麻木地活着。
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婆子和周庆民将周沫拿捏在手上,一次次地逼迫杨晓燕给钱。
要是哪回杨晓燕拿不出他们满意的数额了,他们就会拿周沫出气,打她、骂她、不给她饭吃,还把她关起来。
最最让周庆军受不了的是,王婆子时常带回家的那个刘老头,总会趁王婆子不注意的时候骚扰他的女儿。
好在王婆子和那刘老头同进同出,周沫也知道尽量躲着那刘老头,躲不过的时候,也会大喊王婆子,引起王婆子的注意。
但就算是这样,周庆军也每每都会产生杀了那刘老头的冲动。
后来杨晓燕猝死了,周庆军哭了,哭得跟个鬼似的,哦不,他本来就是个鬼。
杨晓燕死后并没有跟他一样,变成一个游魂,她死了,就直接没了!
他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可整整两个月,他都没有找到她。他找不到她了!
周庆军猜想,也许,她恨他,不愿意再见他,所以躲起来了……
他垂头丧气又无可奈何。
妻子没了,他还有女儿,他决定回去守着周沫。
可他那天杀的大哥居然已经把他的小沫卖给人贩子了!
等他好不容易从王婆子和周庆民的对话里找到线索,寻到那座深山里去时,一个壮汉正拿着一根木棒敲向周沫的后脑勺。
“小沫!”
周庆军撕心裂肺地喊叫,可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
他的女儿也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死后也跟他妻子一样,不见魂魄。
周庆军跪在周沫的尸体面前痛哭忏悔。
“苍天啊!都是我的错……”
是他混蛋!是他懒散!
他年富力强时却自诩孤高,自命不凡地追求艺术,从来不肯直面自己的能力,理所当然地靠着妻子辛劳养家。
病死之前还因听信了别人的谎言,质疑起妻子的忠诚……
他不该将房子给了他那狼心狗肺的大哥,更不该伪造那张压垮妻子的借条……
“是我做错了,我错了!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呜呜呜……
我妻子和女儿什么也没做错,她们不该受那样的苦楚!
如果人有下辈子的话,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她们吧!
呜呜呜、啊啊……”
不知道苍天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忏悔,他的魂体突然一阵扭曲,化成一道黑影朝着天外的某个方向飞了过去。
周庆军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他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他想动,可浑身无力。
厚厚的玻璃窗外面,张兰馨大喊道:“妈,爸,启年醒了,他睁眼了!”
张德顺和王淑芬急忙扑到玻璃窗口上去,朝病房里面看。
张兰馨的丈夫刘远也透过玻璃朝窗内看了一眼,然后望了望天,道:“我去通知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