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没有急着过去,认真地观察了一段时间。
防护罩在大气对流层的上方,所以才会遮不住雨,自然也挡不住风。
他伸出手指感受了一下风速,很快便计算出来,以这里的风雨侵蚀速度,那座建筑的表面应该破损的更严重才是。
这片草原的战争痕迹如此明显,说明那年暗海之海入侵时,这里是最为激烈的主战场,为何那座建筑还保留了下来?
那些石柱上的线条不是符文线条,也没有阵法波动。
他推翻了曾经的设想,看来女祭司的传承与飞升者无关。
——沙丘渐渐流动,淹没了他的脚背,然后继续向上,最终吞噬了他的身体。
片刻后,沙粒停止滚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片沙化严重的草原深处,出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亮光。
那道亮光给人极其锋利的感觉,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它的前行。
嗡的一声轻响,那道亮光消失了。
……
……
那座宏伟的建筑被是星门行星的主祭堂,与各城市里的传火塔确实很相似,只不过规制要大数百倍。
可能是因为女祭司在这里生活的缘故,这座建筑里没有太多现代文明的味道,当然并不代表这里就很原始,只不过那些高科技的装置都隐藏在巨大的石块里,比如那些军方级别的引力场发生装置从外表来看就是几座石雕。
祭堂的东侧面有七间静思室,还有一个被四面墙包围的禅园,面积很小,里面有一口古井,角落里种着几丛青竹,迎着自天空落下的那道天光,幽美难言。
嗡的一声轻响,井水微动,一道身影飞了出来,落在那几丛青竹之间,竹枝顿时多了几分精神。
看着那几丛青竹,想着小山村里的竹子、天光峰白如镜洞府门口的竹子、被那孩子搬到三千院去的竹子……
井九也多了些精神。
有剑气护体,哪怕在地底穿行了两百公里,他身上的蓝色运动衫也没有任何破损,只是黑色双肩包悬在外面的带子磨坏了。他伸手把磨坏的带子揉成一缕青烟,走到井边往下望去,看了会儿逐渐安静下来的水面,转身离开。
……
……
祭堂的主厅大的难以想象,穹顶高约三百米,绘着远古文明与神明壁画的墙仿佛看不到尽头。
终究是有尽头的,哪怕是宇宙。
大厅尽头是片灰色的幕布,从穹顶垂落直到地面,不知是用何材料制成,表面平滑至极,竟是没有一丝皱起。
如果说这就是天空的具象化,没有人能提出反对意见。
灰色幕布的那边是间安静清旷的石室,石阶两侧燃着火烛,还有天光不知从何处洒落。
青石地面上有一张蒲团,边缘已经磨损严重。
一位黑发女子坐在蒲团上,穿着白色的祀服,腰间系着根代表尊贵身份的金色系带。
那根金色系带如幕布一般平滑,没有任何皱褶。
黑发如瀑布般洒落,却又是那般的规则,无比整齐,仿佛每根头发都有自己的位置,绝不逾越。
女子神情温和,眉眼静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世无争、静水无波的感觉。
她便是这颗行星身份最尊贵、地位最高的女祭司。
这位女祭司不知多大年纪,不知为何,眉眼间有些思虑过多的痕迹。
如天空般的灰色幕布在前,这个房间仿佛没有穹顶,可以直接通往宇宙间的星海。
她静静坐在这里,仿佛已经坐了无数年。
房间里没有燃香,那些燃烧的火苗也没有任何异味。
这里也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是在她的身前放着一个青瓷制成的小钵。
青瓷钵里盛着清水,水面上飘着三片粉色的花瓣,纹丝不动,仿佛是假的一般。
不知何处来了一缕清风。
那风极其微渺,带不动她的发丝,带不动衣袂,甚至无法感知到。
青瓷钵水面的花瓣却缓缓飘动起来。
女祭司抬头望向前方的灰色幕布,宁静的视线里隐隐多了些激动的情绪,仿佛要从这片天空里看到历史的真相。
灰色幕布的那边没有真相显现,只是出现了一个人影。
“您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女祭司看着幕布上的那个人影轻声问道。
“不。”那人说道。
女祭司想着对方与主教在守二都市里的那番对话,微微一笑说道:“那您今天为何会来这里呢?”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天空幕布外的那个人自然就是井九,他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
女祭司知道他不会进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道:“远古文明与暗物之海同归于尽,却安排好了自己的复苏,准备好了无数手段,这样能知所有事,能算到所有事的存在,难道不就是神明?”
井九说道:“那个人确实存在过?”
女祭司说道:“神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但他确实在世间留下过自己的脚印,从主星到我们收复的每一颗殖民星,包括您站立的这颗,都有他的足迹。”
井九想到博物馆库房里那台被掩埋在泥土里的机甲,说道:“那台机甲很落后。”
女祭司并不意外他能找到神明留下的足迹,微笑说道:“您看,这就是所谓联系。”
井九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他很确定实验室的资料没有外传,就算有飞升者通过《大道朝天》以及漩雨公司注意到自己,也不应该让这位女祭司得出那个结论——他是新的神明。
女祭司轻声说道:“我们在世间寻找或者说等待您的出现已经很多年了,自然会比较容易留意到一些痕迹。”
至于那些军方最绝密的资料……对处于星河联盟信仰链条最上层的女祭司们来说,想要了解并不是难事。
“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我?”井九问道。
女祭司说道:“从您来到实验室的那一刻开始。”
井九心想那还真是极早,问道:“我离开之后,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女祭司微微一笑说道:“某个地下街区忽然出现了一个传闻……说有间游戏厅在闹鬼。您知道的,我们这些人最擅长装神弄鬼,自然对这些事情很注意……”
井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女祭司是什么?”
女祭司轻声说道:“我们负责传承远古文明,最初的时候,人类并不相信我们的说法,甚至把我们当成女巫一样迫害追杀,直到文明渐渐复兴,各颗星球上通过考古发现了很多远古文明的遗迹,才接受了神明的存在。”
井九说道:“怎么传承?”
女祭司说道:“不留文字,每代祭司之间口口相传,然后每天脑海里颂读,务求不能忘记任何字句。”
这听着很简单,实际上非常困难。
人类的记忆力会减退,更麻烦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久远的记忆会自然消失。
就连他转剑重生之后,都忘了很多当年皇宫里的画面,更何况这些普通的女性人类。
这些女祭司想要记住前辈传给自己的知识,就必须每天不停地重复记忆,这等辛苦,难以想象。
井九才明白祭司征选为何对文史类知识如此看重,也大概明白了那个“静”字的意思。
“远古文明所有的遗留都在你的记忆里?”
“我们只是普通人类,只不过比旁人更能耐得住寂寞,并非全知全能的神明,如何记得住如此浩翰的文明里的所有细节?”
女祭司耐心做着解释:“最初的时候,一共有三千名女祭司,到现在还剩下七百多名,每个女祭司传承只需要记住她们的那部分就好。”
井九说道:“你负责记住的是什么?”
女祭司轻声说道:“除了所有女祭司都必须记住的那段历史与通识,我负责的内容最没有用……是艺术方面。”
井九想到守二都市那座著名的美术馆,同意了她的自谦之词,确实很没用。
至于那段历史想必就是远古文明与暗物之海同归于尽的黑暗年代,那么通识呢?
井九问道:“新神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他今天来这里要做的事情。
他读取过那名主教的意识,知道这位女祭司在寻找新的神明,问题是为什么?
这种事情不需要思考,既然刚好要来地表一次,那就直接来找她问好了。
至于女祭司在这颗行星的超然地位及身份,不在他的考虑当中。
这是只有女祭司们及最信任的亲信才知道的秘密,这时候被他一言道破,女祭司非但没有吃惊,反而更加恭谨,对着幕外的那道身影拜了下去。
神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神明在离开之前留下的最后意志就是要人类等待新的神明出现。”
她伏在地上说道:“我已经等了很多年,直到您出现。”
井九说道:“为什么是我?”
女祭司说道:“因为您无所不能,而且您来自另外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