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他人即地狱

神末峰有禁阵,隔绝内外。

当年赵腊月闯峰后,这道威力极大的禁阵便只在峰顶保留下来,偶尔开启。

比如井九与赵腊月游历人间的时候,比如今日以及白猫晒太阳的每一日。

外面的人看不到峰顶的画面,峰顶却能看到天空。

井九看着夜空里的星星,感受着那道气息,思考着对方会怎么做。

那道气息很平和,其内质却无比强大,就像象随风飘舞的两道银眉,老而不弱。

顾清与元曲也感受到了那道隐隐的强大威压,有些紧张。

群峰间隐藏着青山大阵,就算中州派掌门亲至也不可能攻破,为何对方却能出现在离神末峰顶如此近的地方?

难道来者是九峰里的哪位前辈?

想到这种可能,顾清与元曲神情再变。

赵腊月从洞府里走了出来。

顾清与元曲望了过去。

赵腊月摇了摇头。

元曲有些吃惊,心想老祖宗确实懒而贪睡,但在这种时候也不出来吗?

井九看着夜空,沉默了会儿,忽然伸出右手。

赵腊月唤出弗思剑。

弗思剑自行飞到井九手边。

井九握住剑身,插进崖畔某个极小的石缝里,然后微微用力一转。

数声裂响,就像是十余个琉璃杯先后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摔碎,峰顶的禁阵解除,数百道剑意回到山体里。

赵腊月神情微怔,走到他身边,望向夜空。

那道强大的气息依然隐藏在夜色里,没有显出身形。

井九看着夜空某处,一言不发。

夜风吹拂着山间的树梢,发出哗哗的声音,猿猴们没有叫嚷,蝉声亦无,更显寂冷。

顾清与元曲看着二位师长的背影,心情非常紧张。

他们知道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自己的出手没有任何意义。

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依然全无变化,直至某一刻,那道气息忽然消失了。

顾清与元曲无法确信,还是紧张地等待着。

“走了。”

井九转身向洞府里走去。

赵腊月看着他的背影,想劝他几句,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顾清与元曲终于放心,才感觉到自己的腿有些软,衣服早已被汗打湿。

洞府深处有一张寒玉榻,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寒冷,井九没在这里休息过,甚至很少来这里。

走到寒玉榻前,他望向抱着寒蝉酣睡的白猫。

寒蝉感觉到了他的意志,小心翼翼地从猫爪间钻了出来,向角落里爬去。

白猫感觉到了,伸出右爪一扒,却落了个空,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

寒蝉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它当然很怕这只长毛怪,但更不敢违逆井九的意志。

“不要装了。”

井九看着它说道:“你每次出洞的时候,禁阵都会开启,除了柳词与元骑鲸,没有人能看到你。”

白猫静静看着他,哪还有什么茫然,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用了三年时间布这个局,结果他却没有出手。”

当初假景阳洞府开启,井九便已经断定昔来峰主方景天的心里有鬼。

随后在朝歌城旧梅园,天近人向他出手亦是证明。

在方景天看来,他和赵腊月都在查景阳真人飞升一事,那么所谓再传弟子便极有可能是亲传弟子。

为了隐藏某些事情,方景天有足够的理由把他和赵腊月除掉,而且事实上他已经做过两次尝试。

方景天是破海上境的强者,更有可能是青山宗的第三高手,被这样的人物盯着是压力非常大的事情。

井九现在很弱,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好方法,但他还是想尝试一下除掉这种威胁。

所以三年前他便从碧湖峰抱回来了白鬼。

他知道西海剑派事发后,柳词与元骑鲸都会离开青山,方景天心里的鬼极有可能再次冒出来。

如果方景天再次尝试杀死他,他便要借神末峰的禁阵与白鬼进行反杀。

今夜方景天果然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出手。

这只有一种解释。

方景天提前便知道神末峰的安排。

白猫眯了眯眼睛,表示与自己无关。

不是它,便是掌门或者元骑鲸。

井九不会完全相信,因为它今夜没有出手,也因为他第一次去碧湖峰的时候曾经说过的那些事。

——如果白鬼不同意或者说默许,雷破云哪怕是碧湖峰主也没有办法带走一段雷魂木。

当然,除了方景天心里的鬼与这只白鬼,九峰间肯定还有别的鬼。师兄通过雷魂木把神魂寄到那名冥部弟子身上,才能突破他亲自设下的禁制,但他要离开剑狱还需要得到别的帮助,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离开洞府,走回崖畔,望向远方被星光照亮的上德峰间的雪崖,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从地狱里都爬回来了,剑狱又如何关得住你。

当年我是不是应该直接把你杀了?

……

……

南筝逃离部落后,便加入了不老林,因为修行者需要很多资源,而她没有。

在不老林里她杀过很多人,见过很多惨不忍睹的画面,就像是地狱。

但那是看,今晚则是她自己第一次行走其间。

今夜的地狱生着一层浓雾,她知道这是大泽的风雨道法,正是这些雾隔绝了她与同伴向夜空里发去的求援信号。

雾里到处都是厮杀的声音,偶尔会有闪光亮起,照亮黑暗的山崖,然后会有惨叫与闷哼声响起,那代表着死亡。

侧方后隐隐传来如雷般的蹄声,她知道这是朝廷的神卫军,正是这些铁骑生生堆死了她的赤象。

那些普通人组成的骑兵,贴上符纸后力量变得非常大,那些看似脆弱的羽箭贴上符纸之后,变得无比坚硬,就连她这样的修行者都承受不住。更麻烦的是,她与同伴还遇到了几名一茅斋的书生。

那些书生哪里像书生?

都是些疯子!

屠丘死了,郁不欢也死了,前者的拳套与后者的四荒瓶都在她的腰间系着,碧石筝在背上。

如果她这时候出手,应该能杀死不少神卫军骑兵,但她想都没有想过。

她只想着逃。

往雾外逃。

逃得越远越好。

终于。

她破开云雾,来到峰顶。

这是海州城外一座无名山。

电光照亮天地。

她回首望向去,发现那边是云台。

一道剑光自海上生。

进入苍穹。

再次回到人间。

她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修行界历史上最无耻的一次谋杀。

她只知道地狱也绝对不会比那道剑光更加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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