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不喜欢看、看电影、玩游戏、也不喜欢旅游。
这里说的旅游是普通人类经常进行的那些活动,比如晒太阳、看美女、登名山大川、在河边放花灯之类,不包括恒星被吞噬、文明在毁灭这种行程——但来都来了,他也不介意做一下观光客,所以当沈云埋邀请他一起去夜半球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我不去。”花溪带着些不愉快的情绪说道。
井九心想按照常理或者科幻里的那些说法,你不应该很喜欢参与这些活动?
花溪觉得自己好无辜,嚷道:“我还是个孩子!”
她的小脸微圆,还有婴儿肥,眉眼间稚气犹存,泳衣包裹下的身体也很可爱,怎么看都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是啊,夜半球那边的娱乐活动不要说少儿不宜,有很多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成年人都接受不了,问题在于她哪里是真的小孩子呢?
井九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没有做更多的思考,跟着沈云埋与那个高大女子向着海里走去。
海水无风而分,就像琉璃被切成了两半,形成一条通道,画面看着颇为神奇,就像是远古宗教里的某些说法。
由微湿白沙铺成的通道尽头是一台流线型的飞行器,从引擎结构以及形态可以轻易地判断出,这应该是个三栖飞行器,可以在海水里前进。
海水的阻力比空气要大无数倍,更不用说和太空航行相比,之所以这艘飞行器会在海里前进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为了参观海底的风光。
与陆地相比大海更接近宇宙的浩瀚,这颗星球被改造的时间不够长,海里的生物种类相对简单,但风光也是变化万千,不时有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出现在窗外,被监控系统捕捉动作,再呈现到光幕上。飞行器在海里的速度也很快,直接望向窗外,普通人只能看到不停快速后掠的气泡以及水草形成的颜色,哪里看的清楚。
那位女人注意到两位客人根本没有看光幕一眼,心想究竟是眼力足够好,还是对海底风光不感兴趣?
不管是哪种,都证明这两位客人的身份很不普通。
当然,能够在这颗星球得到顶级服务的客人本来就不可能是普通人。
她是这颗星球著名的夜晚女王,费用极其昂贵,今天安排的行程更是贵到难以想象。
这笔钱足够在主星首都购买一个两百平米的公寓再加上十次来回主星的头等舱船票。
既然客人对海底不感兴趣,便需要提供更好的体验,飞行器很快破开海面,来到了天空里。
这里是著名的大浪区,因为远方那颗恒星以及高质量伴星的双重牵引,这片海面在某些特定时刻会形成极大的海浪。最高的海浪足有一百多米高,看着就像是一座不停向你拍面而来的水墙。
参观大浪区,一直是这颗星球最受游客欢迎的自费项目。前些年在旅游公司的游说下,行政委员会通过了海洋保护法案修正条例,明确了每天能够进入大海深处参观大浪的游客人数上限,从此这个项目便变成了最贵的项目,每天分配的游客人数份额在这颗星球上甚至比晶石还要更有信用。从这些可以想见,那些大浪是怎样的壮观美丽。
沈云埋还算有些反应,手指轻轻敲着扶手,打着某种节奏,好像看着那片惊涛骇浪,有了作曲的冲动。
井九右手轻握成拳,放在扶手上,看了一眼窗外的巨浪,依然沉默不语。
那名女子真的有些不解,心想这两人怎会如此淡漠,便是看着自己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不会觉得自己比那些海浪更美,只是从出现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穿衣服,展示着动人的身躯。
就算是习惯了意识直接刺激的星际人类,只要是男人就很难如此冷静啊。
……
……
一浪更比一浪高。
飞行器向巨墙般的海浪冲去,连续冲出了十几个水洞,画面很是神奇。
无论是微微的震动感与雷般的水声,还是扑面而来的视觉刺激,都没能让井九与沈云埋有丝毫动容。
沈云埋应该是编完了那首琴曲,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既然客人不感兴趣,飞行器没有再作停留,再次加速向着目的地而去,没过多长时间,便接近了昼夜分割处。
远方的那颗恒星已经落到后方的地平线上,飞行器的后窗适时变得透明起来,隐隐可以看到恒星后方那道拖着的光尾。
那颗高质量伴星隐藏在光尾深处的宇宙里无法看见,于是这幅画面看着便有些像颗蝌蚪。
暮光落在井九与沈云埋的脸上,就像此刻的风景一样,美好寻常。
海水的颜色分成了两种,远方要暗沉很多,如墨水一般,数十座建筑群出现在空中。
井九的视线落在那些建筑群上,有些感兴趣。
“看着像远古文明的悬空坞,实际上是假的,倒有些像现在很多地方在用的太空电梯,就靠超微粒子材料牵着,度假星上很多酒店都这样,也算一种噱头。”沈云埋说道:“本来可以用悬浮技术,但那样太贵,而且改造起来太麻烦。星河联盟现在的反重力研究不够发达,科学院那个老家伙就最不喜欢去空间实验室,说那种重力感觉生硬至极,假的要死。”
那位女人听着这段对话里的那些名词更加吃惊,心想这二位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
……
星球夜晚那半边没有人造恒星,也没有守二都市的那种泛照明,因为来这里度假的游客不喜欢光天化日。
但并不意味着这里就很冷清,事实上那些城市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甚至要比白天那边多很多。无数游客与常年滞留在此的人们或者满脸新鲜感与紧张地四处打望着,或者麻木痴呆拎着酒瓶靠着墙发呆。
街道角落、甚至悬空喷水广场处都能看到得一些穿着连帽衫的家伙,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烈酒以及更加刺激的某种气味。全副武装的生化人警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根本不予理会,因为这些都是星球法律允许的事情。
飞行器降落在广场上,井九与沈云埋走了出来,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在前方带路,不知何时穿上了一件淡黄色的风衣。
她在这座黑夜城市里拥有极高的知名度,吸引了无数道视线。人们吃惊地猜测着井九与沈云埋的身份,心想这两个人肯定是星河联盟极有权势地位的大人物,为何身边没有军人保护,就连个保镖都没有?
最大的赌场早已开启了正门,等待着贵客的到来,少见而名贵的真羊毛地毯等着被大人物的脚底宠幸。
井九与沈云埋在各种赌台之间走过,没作任何停留,也没有去旅游公司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最高级赌房。那些受到邀请前来的职业赌徒以及富商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继续等待,事先受到严厉警告的他们根本没有胆量发出一声抱怨。
赌场后方是脱衣舞场,迷幻色彩十足的灯光照在那些飘浮在空中的脱衣舞女身上,看着更加迷幻。音乐声里,脱衣舞女们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很多客人的脸上流露出痴迷的神情,不知道是因为那些诱人的身躯还是空气里**喷雾的作用。
舞场一侧的条幅状光幕上不停闪现着数字,那是客人们给脱衣舞女转的信用点数目,从某种程度上就像是一个榜单。
在这种地方,井九还是把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就像一个视察文化场所的领导。
那位女士以为他不满意,轻声解释道:“最近管的比较严。”
“不是我们管的太严的原因,是审美回归。”
沈云埋对井九说道:“以前你可以在这里看到各种**的化身,要多大的**、要几个都可以,还有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玩法,但时间久了,就算是最变态的游客也开始觉得腻味,生物摆脱不了本能,审美根植于此,自然回到从前。”
不管是赌场还是脱衣舞场,本来都是旅游公司安排的前菜,却没想到两位贵客直接当成了过场。
来到酒店最顶层的将军套房里,沈云埋坐进软椅里,对那位女士说道:“拿出来吧。”
在酒店里等着他的不是什么度假星的大人物,也不是几十个美丽少女,而是保险箱里的一盒子药剂。
那些药剂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颜色,与战舰引警的暗火有些相似。
那位女士再次解掉风衣,露出**的身子,跪在沈云埋的身前,用专门手法打开一瓶药剂,送到他的身前。
沈云埋对井九说道:“试试这个。”
井九说道:“你要带我看的好东西就是这个?”
沈云埋说道:“这药提出结构设计最开始是治疗外周神经病,后来发现可以调整脑神经放电,但副作用太大,动物实验都没过,只有这里能弄到。”
井九没有理他,走到窗边望向夜空,右手握拳轻轻落在窗台上。
夜空里有真实的星星,还有几十颗更明亮的东西——那是来这里度假的大人物、富商们的私人飞船。
这些飞船反射的光芒来自那颗拖着尾巴的恒星。
“我想去晒晒太阳。”井九说道。
“你今天不是才晒了几个小时?”
沈云埋取过那个药瓶轻轻闻着,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井九没有解释,嗅着空气里残留的味道,很快便推算出了那个药物的分子结构,说道:“这种化学结构很好设计,你让科学院做不就行了?”
沈云埋说道:“游戏人间,游戏人间……游戏两个字不懂?”
井九想了想,说道:“我做过游戏总策划。”
沈云埋幽幽说道:“你活的这么明白,怎么还不去死?”
井九说道:“我不想死。”
沈云埋笑了笑,示意那个女人往酒杯里倒药。
一滴两滴,一瓶两瓶,幽蓝色的药水不停落入杯中。
他始终没有让那个女人停下的意思。
女人不敢违背他的意志,只是脸色越来苍白,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这种药物从最初研发出来的前身,到现在经过高度提纯的溶液都是违法的。
即便在这个充满了享乐与黑暗的世界也被严格禁止使用。
因为这种药物的副作用太强,甚至不应该称为副作用。
两毫克便可以杀死一名成年人,这种副作用更应该称之为毒性。
沈云埋手里的这杯酒,如果放进供水系统里,甚至可能杀死半座城市的人。
毫无预兆,他举起手里的酒杯,对井九敬道:“祝我们能死的愉快。”
说完这句话,他把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井九看着他手里的酒杯与跪在他面前的女人,有些同情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那名女人跪在地毯上,忽然觉得好冷。
这里是整个星球最豪华、最贵的房间,她是最贵的女人,这是最新、最好也是最贵的药。
可是为何这些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悲凉的感觉?
……
……
深夜时分,沈云埋从那张大的难以想象的床上坐了起来,在床边坐了会儿,走到窗前望着黑暗的城市,沉默了很长时间。
——既然你想的这么明白,为什么不去死。
这是他对井九提出的问题。
事实上,他就是想的太明白,所以现在只能靠不多的一点责任感与这些精神类刺激活着。
对他与井九这样的人来说,现实社会里的绝大多数**、情感已经无法形成有效的刺激。
这个宇宙以后会是他和井九的。
在宇宙的面前钱算什么东西?
王八蛋。
那些在赌场里用几千万、甚至上亿信用点赌博的豪客,在他们的眼里和斗鸡有什么区别?
他们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控制那些人的精神,这怎么玩?
与**相关的所有事同样如此。
相反痛苦还能带来一些真切的感受。
散落在地毯上的那些制服、强合金手铐、黑色的皮鞭与刺棍,还有些绳子,都在表明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他关掉身体的某些感知控制器后,确实能够感受到痛苦以及随之而来的极少快感,可惜的是那些快感也很短暂。就像刚才他在呻吟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一切很荒唐,很虚假,但他没有中止这个过程,而是翻了一个身,让那个女人继续。
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那个女人醒了,问他要不要再喝一杯酒。
他知道那个女人其实一直都没有睡着,只不过是因为恐惧才会闭着眼睛。
说来确实荒唐,拿着皮鞭的人反而会害怕被鞭打的人。
他挥手让那个女人真的熟睡,继续看着窗外。
这个城市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阴暗,哪怕已经是凌晨时分。
这里永远不会有日出,不管你再等待多少年。
他忽然想聊聊天,接通了井九的通话器。
“在干嘛?”
“晒太阳。”
“你居然真喜欢晒太阳?书里不是说你只喜欢雪?最不喜欢阳光?”
“这种……近……很好。”
通话器里传来了一些杂音,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沈云埋觉得很奇怪,心想这是最好的通信设备,就算隔着两个星系都能仿佛在对面说话,怎么会被干扰,追问道:“你到底在哪里?”
井九的声音从通话器里响起,仿佛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我在太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