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彼时有云清道人适时端上的一盏茶,或是以别的方式来平息他的怒火,今日……
徐皎目下沉黯,看着云清道人笑着,慢条斯理从衣襟里掏出一只瓷瓶来。
显帝看着那只瓷瓶,就好似狗瞧见了骨头一般,双眼亮光,记不得方才云清道人做了什么,也瞧不见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是朝着云清道人,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朝着云清道人手里的那只瓷瓶扑了过去。
真像啊!徐皎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干呕,望着显帝那模样,想起的正是前世那些瘾君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模一样的动作。
显帝眼看着就要扑到,云清道人却是一个旋身,躲了开来,让他扑了个空,一个趔趄,就是扑在了地上,摔得甚是狼狈。
他那模样落在云清道人眼里,却好似取悦了他一般,让他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将那只瓷瓶抛玩在掌间,居高临下地笑望着显帝道,“陛下想要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瓷瓶里倒出了一粒药丸,掂在指间,然后蹲下身去,将那药丸往显帝面前递去。显帝如同狗一般,蓦地张开口,伸长舌来衔,云清道人却是冷着一双眼,将手骤然一收,同时手松开,那药丸落在地上,他的脚立时踩上去,用力,便将之踩碎了,他望着显帝,笑得甚是畅快,“陛下想要,那我偏不给。”
说完,他将那瓷瓶里的药一粒粒地倒了出来,落在地上,又如法炮制一般,一粒粒都用脚踩碎,一粒也不剩。
显帝偏生药瘾上来了,此时什么也顾不上,双目赤红,只盯着那些药,哪怕此时那些药丸已是被踩得粉碎,和脚下的泥土融在一处了,他也顾不上。那一刻,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是生来尊贵的九五之尊,像只哈趴狗一般,朝着那药丸爬了过去,伸手就要去够那和泥土混在一起的药丸,若他能够到,徐皎半点儿不怀疑他会直接将之塞进嘴里。
可……他够不到。云清道人怎么会让他如愿?就在他要够到的前一刹,云清道人却是将那些药与泥土踢得老远,一下再一下,尘土飞扬,药粉也随之四散。
显帝见状,疯了一般,大叫一声,往四处抓去,可哪里能抓得住?
云清道人见状,反而笑了起来,“什么天子,什么九五之尊?现在还不是如丧家之犬一般,你想要龙息丹,便自个儿去找去吧!”云清道人说着,横出一脚,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显帝又给绊回了地上,看着他摔了个狗吃屎,冷冷一瞥,眼中不屑几乎漫溢而出,口中轻吐二字“蝼蚁!”,便又是直直踩在显帝的手上,半点儿没有听见他的哀嚎声,将他视如无物般,直接把他踢开,目光冷沉注视着徐皎,一步步走了过来。
徐皎勾起唇角浅笑,“看来国师也忍了这昏君许久,忍到此时,再也忍不住了。”
“说起来,这昏君与郡主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这般行事也算是给郡主报仇雪恨了,郡主瞧着可痛快?可欢喜?”云清道人朝着徐皎笑得甚是和气,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只可惜,他此时浑身的血腥与戾气,更可惜,徐皎已经真正见识过他的残暴冷血。
徐皎亦是朝着他一笑道,“自是欢喜痛快,不过,若是国师能够信守承诺,放了我与阿菀,那我便会更高兴了。国师这会儿手里掂着把匕首,莫不是想要食言而肥吧?”
“郡主用不着言语相激。我与赫特勤的约定,他可没有达成,这宝藏……”云清道人展开双臂,环目四周,面上现出藏不住的得色,“是我自己夺得的。”
“国师说错了吧?若不是有阿恕,有惠明公主等人,国师未必可以夺得这般轻松吧?不过,国师善谋,竟是从一开始,便将我们每个人都收进了你的棋盘之中,成了你手里的棋子。”徐皎一开始也想不通,云清道人的这布局之中,根本无需墨啜赫,也就是在方才,他借由钥匙激起显帝的疑心,四两拨千斤就将陈肃挡在了外头时,她才醍醐灌顶明白过来,就如他算计陈肃,是怕陈肃会成为他对显帝动手的阻力一样,他知道,墨啜赫会想方设法救徐皎,倒还不如诓他入局,借由人心与古墓地利之便,将墨啜赫这个可能的阻力一并拔除,顺道还能利用他让这个局更完善,他才能如此时般无后顾之忧。
他谋算人心,剑指全局,不负徐皎自初见他时便认定他是她所碰见的最可怕的敌人。
“郡主果真是聪明,若不是难以两全其美的话,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杀你。”云清道人望着徐皎,笑容浮在表面。
“国师难道还真想拿我祭你手中那圣物?”徐皎很是诧异地挑起眉梢,“按理说,国师也是受过唯物主义熏陶的人,怎么就会信了这些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郡主与我自身有这样荒诞的经历,难道还不足为凭吗?有些事,不能证明不代表不存在。”云清道人面上浮现两缕嘲弄。
“所以,国师真正想要的就是你手里那东西?可这又跟拿我祭它有何关系?”徐皎目光淡淡,落在云清道人手中那只匣子上。
云清道人顺着她的目光也是一瞥那匣子,蹙紧眉来。
徐皎一哂道,“国师既是要拿我祭这圣物,那好歹看在老乡一场,你我也算缘分匪浅的份儿上,让我死个明白吧?”
云清道人一双眼恍若静水流深,睐她片刻,才道,“也罢,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这个世界,乃是我的前妻创造的。”
身后的人动作微微一顿,徐皎不动声色勾了勾她的手指,王菀复又如常地继续动作起来。唉!徐皎在心底轻叹,真怕听到这些话,会让阿菀的世界观从此崩塌啊!
“你的前妻……是作者?”
“嗯。”云清道人点了点头,“那一日,我去她那儿见我儿子,她的电脑没有关,我便凑上前去看,谁知,那么刚好,窗外有流星划过,我扭过头去看,总觉得被什么刺了眼,回过头时脑袋一昏,就直接倒在了她的电脑上,再醒来时,我便已经成了这个人。”
电脑?还有?至于流星……彼时她倒是未曾注意过有是没有。
“你说你来时正好是我们出生之时?”徐皎目下闪动,对云清道人从前的话仍是记忆犹深。
“是,也不是。”云清道人说话仍是不改高深莫测。
“什么意思?”徐皎忍了忍,才皮笑肉不笑道,险些将一句毫不客气的“说人话”直接甩他脸上。
“第一次确实就是你,哦不,应该是真正的景玥、婉嫔娘娘还有舞阳郡主出生之日,可第二次,是在三年前的春天,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一次,你与我一起来了这儿。”
“第二次?”徐皎震惊了,“你回去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略有些发白。
云清道人望着她,眼目深深,嘴角勾起一抹有些奇特的笑,“是。我曾经伤到了脑袋,就在那个时候,短暂地回去过一下。我本以为,我是真的回去了,没有想到……不过是短暂的幻梦。”
伤到了脑袋?徐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抽尽。
“我本来以为只要我伤得够重,就能回去,后来试了无数回,才发现并非我所想的那样,还有一些别的条件。”
“我夜观天象,反复揣摩,总算找到了一种可能。”云清道人并未对徐皎隐瞒他想要回去的事实,望着徐皎,笑得别有深意。
徐皎有些明白过来,“我的血?还有你手里那个东西?让我猜猜,难道是陨石?”方才他提过流星,至于她来时到底有没有流星她不知道,可云清道人必然是清楚的,若是那一日也有流星,那这定就是他所谓的条件之一。
“要不我怎么就喜欢与郡主说话呢?”云清道人侧面回答了徐皎的猜测。
徐皎本就悬吊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倘若你以为的可能都是空想呢?”
“那只能对不住郡主了,我可以再找别的法子,郡主……只能白死了。不过,我觉得这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前两日郡主受伤时,也恰逢星象不稳,我估摸着通往外界的暗物质有些波动,怎么,难道郡主不曾回去过吗?”
徐皎想到那似真似假的梦境,脸色忽而更白了。
无需她回答了,她的脸色让云清道人现出满脸的笑来,一脸“看吧,果真如此”的表情。
“其实郡主也用不着多么害怕,这本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一切都是假的,难道郡主就不曾想过出去,回到真实的,原本属于我们的世界中去吗?就当作玩儿了一个虚拟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郡主也该抽身而退,回归现实了才是。你得想想现实世界中,正等着我们,关心着我们的亲人,不要沉迷在游戏之中啊!你想想,为了回到现实,就算冒险,也值得一试啊!那日正好星象有异,又有了你的血为媒介,已是打开了时空裂隙。今日的星象异动更加剧烈,只要有你更多的血,加上这一枚随我一起降落在这世间的陨石,我与郡主说不得就都能回去了。”
云清道人说着,面上的笑已是变态的热切了。
“你少给我洗脑,若是不能回去,那我还真白死了吗?”徐皎梗着脖子道。
“郡主可是为了肚子里的那团血肉?”云清道人突然道,眼神跟着冷下,往徐皎的腹间一瞥,那目光阴冷如吐信的毒蛇,让徐皎背脊一寒,下意识地就伸手护在了自己的腹间。
那戒备的眼神与动作看在云清道人眼中,让他眼底更幽冷了两分,“看来,郡主是入戏太深了啊!即便你将这些都当成真的了,郡主与赫特勤夫妻情深,眼下赫特勤已是英年早逝,你便带着孩子追随他而去吧,说起来,也算让你们一家团聚了,郡主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云清道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好了,郡主想要知道的,我也已经告诉你了,时辰差不多了,郡主也不要想着再拖延时间,再怎么拖延也是一样的结果。郡主放心,我的动作很快,定不会让你太痛苦,不过眨眼就能结束。你我这样有缘,回到现实说不得还能再见。”
云清道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徐皎走了过去,手里握着的匕首缓缓举高。那雪亮的刀锋衬着云清道人脸上的笑,让人心中幽幽泛凉。眼看着那匕首就要落下来,千钧一发之际,“阿皎,快躲开!”王菀骤然奋起,将云清道人狠狠一撞,这一下,云清道人猝不及防,被撞得歪了歪,再反应过来时,面上一瞬狰狞,便又是举起匕首想要扎去,王菀却已一边伸出两手将他的手臂紧紧抵住,一边头也不回地喊道,“阿皎,快走!”
走?她能走去哪儿?徐皎也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除非她和王菀一起试试,能不能将云清道人杀了,否则,能逃到哪儿去?
徐皎正待上前,那头,云清道人已是发了狠,伸出另外一只手将王菀往边上一攘,同时匕首送出,王菀闷哼一声,肩头便是挨了一记,被他推着往地上一撞,刚好磕到了头上,登时委顿在地。
“阿菀!”徐皎惊呼,不及过去,见着云清道人目露凶光,往她这里过来,她连忙转身要逃,已是来不及了,头发被人从身后一把薅住,朝后一扯,她头皮一疼,被带着往后,同时手心觉得一疼,已是被云清道人用匕首划拉开一条血口子,血瞬间便是淌了出来。
那猩红的血也染红了云清道人的眼睛,他双目灼亮得可怖,望着那淌血的手心和徐皎泛白张皇的脸,桀桀怪笑了两声道,“没想到你们二人居然能够挣脱开来,还能隐忍到此时,算我小瞧了你们。你既是不愿就范,那我也无谓对你仁慈,不想痛快了结,那就慢慢来吧,感受一下生命一点点的流逝,也是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徐皎拉扯到一旁,将他方才腾开手推王菀时扔到一旁的匣子捡起,将之打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