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芙蕖她亏心。
她说不欲救禁区百姓。是时天降雷火,她缘何不怕被当即劈死?
韩愫这样想着,暗自了然地笑。
她像他一样害怕雷声,他自然是觉得极惊喜的。
将她再度揽入怀内,他轻轻拍抚上她的脊背。
雷声既止,孙芙蕖这会儿倒也不再怕了。
既被韩愫抱住,又听闻他笑得莫名,她自然是略作挣动,缓缓推开了他。
“相爷缘何而笑?”
她自恃与韩愫一样害怕打雷,明白韩愫绝非在嘲笑她,故而颇为硬气地直白问他。
“笑你怕遭雷劈。”
韩愫开口,心情实在上好,并不在意她再次避开他的怀抱。
“你与我同样怕这电闪雷鸣。若非你恶事做绝,恐受天谴,又还是因为什么?”
事实上韩愫会怕雷声,倒并非是问心有愧的缘故。
但他自知,除他之外,少有人仍会是相同原因,才惧怕轰鸣的惊雷。
故而他一时间想当然,觉得孙芙蕖必定是心肠太坏,所以太害怕听见雷声。
这样的她,无论是每每作恶,还是惧畏雷火,不都与他自己极相近么?
想到这里,他瞧着孙芙蕖越发顺眼,越觉得无比喜欢。
孙芙蕖知道,常人眼中,就只有做了坏事的人,才害怕被天打五雷轰。
但尽管她知晓韩愫不喜听雷,却从没有妄下论断,觉得他是因为良心难安。
将心比心,她害怕这雷鸣,可不是因为什么心中有愧。
自家那三姨娘死得早,她从小无人管教亦无人疼爱。每逢雷雨,她缩在被子里怕得要死,这毛病也就自那时起,一直带到了长大之后。
虽然韩愫自有中宫皇后照拂,必不是相同原因,才怕听雷,但孙芙蕖也从未简单觉得,韩愫亏心。
想来他本也没什么温良善念,不至于作恶多端,却还顾忌那不着边际的“天罚”。
那么韩愫既不是孤苦伶仃,又不是良心未泯,大抵尚有着旁的缘由,才害怕雷火的吧?
韩愫自以为是,孙芙蕖高高挂起,二人纵知晓对方同样怕雷,却一个太过于相信自己,另一个又太冷漠无心。
于是彼此缘何害怕雷声,他们皆没有仔细探问。
孙芙蕖不在乎韩愫因何怕雷。
她只在乎着韩愫八成是病得不轻,才仅凭她畏惧打雷,便将她归于十恶不赦的坏人之流。
但她不仅懒得问他,害怕听见雷声的原因,更是懒得对他解释,自己缘何才害怕这雷。
孙芙蕖一时气结,起身坐回到廊下横椅之上,再灌了满满一壶冷酒,塞进怀中暖着。
韩愫仍坐在地上笑她。
倒是笑到一半,他总算瞧出来她恼了,便朝她伸了手,问她要过那微凉酒壶,温在了自己怀中。
孙芙蕖本不欲劳他温酒,可他刻意讨好,她也就未再使性,权且给了他这个台阶。
待酒温好,韩愫仍未起身,只是替孙芙蕖将杯斟满,仰首朝她递去。
他知这姑娘多少仍在警惕着他。故而他不凑近,不重新坐回她的身侧,只坐在她散落垂地的裙摆旁边。
二人推杯换盏,直到壶中酒又已将尽,孙芙蕖眼见夜风愈凉,到底忍不住对他开口。
“你且先起来坐着?下一壶酒,换我来温。”
她略倾身,向他伸出手去。
此举,她自然是问他要怀中那酒壶的。
韩愫却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孙芙蕖动作一滞。
他错以为,她是欲扶他起来?
明明还没有喝许多酒,明明他酒量极佳,可是这会儿,难道他竟然醉了?
将他拉坐到廊椅之上,孙芙蕖借着向他敬酒,不着痕迹地稍试探他。
将酒杯横移些许,她眼见着韩愫只是随她的手,侧目看去,而未转头。
那便是尚还没有醉的……
孙芙蕖稳下心来,又笑自己倒是醉糊涂了,竟怀疑他喝醉。
据她所知,韩愫是从不醉的。
官场上应酬虽多,筵席终年不止,可韩愫从没有在同僚面前醉过。
就算他将醉之时,仍被劝酒,没法子喝慢一些,也仍是有从旁伺候酒局的下人,会对他暗中帮衬。
他那些小厮们,皆都机灵得紧,或是换淡酒给他,或干脆偷换上水。
而至于在家中饮酒之时,她与韩愫也皆极掌握分寸,夜里对酌,不至于酩酊昏醉。
退一万步来讲,他酒量那般好,她实在不该疑心,他是否已然喝醉。
孙芙蕖这样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她以为,她是在暗笑自己。可她醉了,这笑便终归未能藏住,全然显露在韩愫面前。
对此,孙芙蕖犹不自知。
韩愫倒是瞧见她这抹笑,举杯的动作渐止。
酒已凑至唇边,但他未饮,却又缓缓落手。
雨势未歇,天光倒不似先时那般晦暗。
夜色稍稍亮起,廊檐下水幕映照生辉,似有明镜在旁,而她是镜中花。
谁人会不爱孙芙蕖的笑呢?
正因她不笑之时,冷清淡漠,故而她似若艳阳的笑,才那般蛊惑人心。
她本是何人都得不到的,绽放在镜子里面,如幻影一般的花。
但暗夜送风,织成这一幅春雨帘幕,将他与她包裹,令他与她靠近。
倘若幕天席地,这支芙蕖,又何尝不算是已入罗帐?
韩愫脸上的巴掌印记未消,伤处仍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年少未经人事,到底尚且血气方刚。
他被孙芙蕖拒绝一次,却归结于自己孟浪失礼。
所以借此良辰,他不愿再失机遇,想与她先禀情衷。
起初在济慈寺,惠通说他们姻缘天定,可那会儿为时尚早,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对孙芙蕖抱有何种念头。
彼时他不知道,孙芙蕖,他究竟想不想要。
随后他一再向她接近,执念便就悄然深重,早于他对她之情,向下扎根,盘亘于心。
同乘车驾,共赴庙会,他仅仅觉得她极有趣。
他带她入密室、下横塘、拜七娘,都不过是自以为游刃有余,等着她自投罗网。
可其实最先动情的人是他。
平生第一次去爱人,他并不懂得滋味几何,待幡然醒悟之时,却早就已情根深种。
好在他并非一厢情愿,对么?
韩愫垂眸,望向孙芙蕖怀内的酒。
她说凉酒伤身。于是先时那第一壶,她便主动地替他暖了。
只怕早在七夕,写下红笺之时,她也已明白了她的心意。
比起赵深,她应该是更心悦于他的。
韩愫不想再等。
便在此刻,他即希望孙芙蕖能明白,他与她皆在彼此的心上。
妄图强占了她的身子是错,可他今已悔改,只打算恪守本分,规规矩矩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