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浩瀚有新洲……
近午时分,潮水褪去的沙滩上,一群海鸟正随着呼吸般的海浪忽进忽退着,细碎的泡沫间,那些未来得及退回大海或隐进细沙的小虾小蟹,便是大自然对鸟儿们丰厚馈赠,它们欣悦的啄食着上天带给它们的恩赐,不亦乐乎。
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世间不可逃避的法则,大部鸟儿都是有灵性的,它们懂得饱腹即止,但总有那么一两只,不知道是身体中流着贪婪的血液,还是勇于挑战自己的能力,专门去啄食那些横行在沙滩上体形硕大的蟹子——这不,正有一只这样的鸟儿,被有力的蟹钳夹住了嘴巴在不停的挣扎着,也不知道等待它的将是一顿无比肥美的午餐,还是那令它窒息的海水……
远处浮乱的海浪间,一张黝黑的脸庞时而仰在浪花间大大的喘上一口气,时而隐没在湛蓝的海水中……
半个时辰的光景,随着潮水的涨起,一条身影也随着细碎的浪花慢慢升起, 他身后拖着的那条布袋看似十分沈重,不然这个健硕的少年步履也不会如此蹒跚。
少年走到岸边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大口的喘吸着鲜咸的海风,不难看出他已是十分疲惫。
休息了片刻,少年才打开了从海水中拖出的那个布袋满意地笑了笑,看来他今天的收获颇丰。
这个皮肤黝黑,相貌端正的少年名叫宁溪。十五岁的他水性极佳,早在几年前就能独自潜海捕鱼,贴补家用,不过今天的渔获定是上不了集市了,因为他要用这些渔获招待两位远来的客人。
少年将手伸进布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硕大的螺壳,螺壳上斑斓绚丽的光泽让少年黝黑的脸颊上浮起了一缕甜甜的笑意……
少年自语道:“这个螺壳又大又漂亮,芊儿妹妹一定会喜欢!”说着他便扶地而起,背起布袋欢喜的朝岸边走去……
背海的方向是起伏无尽的山峦,山海之间是一个叫做“涌泉”的镇子,镇上民风淳朴,守望相助,由于有着靠海的码头,商贸也颇为发达,宁溪的家就在镇上。
背着满是渔获的布袋,宁溪一路打着招呼穿过喧闹的镇子,路上不停的有酒家掌柜的和行人询问着他今天捕到了什么,想要卖个什么价钱,不难看出,人们对这个少年十分熟识。
但是宁溪却不像往日那般,打开袋子和对方讨价还价一番,只是笑吟吟地搪塞过去,便朝着家走去。
穿过镇子便是一片占地颇广大宅,远远望去,宅邸虽是错落有致,但却是十屋九露,破败不堪,杂草间的雕梁画栋也没有了往日的神彩,倒成了鸟雀蛇蚁的乐居之地。
宁溪走到宽敞的宅门前,望了望门楣上那块刻着“宁府”二字的残破匾额,心中默念着:“到家了。”
这门额上虽是刻着“宁府”二字,和宁溪同姓,但据宁溪所知,这所宽大的宅院十年前却和自己毫无关系——据父亲说,他们十年前逃难来到此处时,这片宅子就已荒废多年。当年他们一家人想在此处安身时,甚至还有好心人劝戒他们切勿入住,父亲打听方知,原来这座宅院曾经的房主是一位名叫宁泽天的修者,却不知何故卷入了仇杀,一日之间满门被灭,打那时起这座宅院便空了下来,此后还常有人听到宅中曾有狐吟鬼泣之声传出,口口相传间,这本就是凶宅的地方便再无人靠近了,当地人更是惧而远之,虽是如此,但父亲还是决定带着他们一家人住了下来。
宁溪也曾经问过父亲,天下这么大,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么个恐怖的地方安家,父亲只告了他一句话,说是当年家中穷困,人到穷时除了挨饿受冻就没什么害怕的了,这个理由宁溪当然深信不疑,因为他们一家人现在也过的简单清苦。
时光荏苒,宁溪一家也在这里住了十个年头,却始终也未见过什么狐鬼邪魅之辈,住的倒也颇是安然。宁溪的父母都是勤快人,不仅将家人住的前院打理的井然有条,就连深宅之后原房主的家祠也打理的干干净净。父亲常对宁溪絮叨:“住了人家的宅子就要懂得感恩,不管人家在不在了也要感谢人家。”宁溪也谨记父亲教导,每逢年节都会随着父亲到宁家家祠添上一柱香,奉上一些贡品。
“娘,我回来了!”宁溪跨过门槛向院内走去,说话间娘亲正抱着一个箩筐,笑吟吟地向着墙角的水缸走去。
“溪儿累坏了吧?快来喝点水。”见宁溪进门,娘亲紧忙放下手中的箩筐,随手舀了一瓢水递了过来。
“父亲回来了吗?”宁溪放下背上袋子,接过娘亲递来的水瓢咕咕地喝了一大口,还未等娘亲回答又急声问道:“岳叔叔和芊儿妹妹还没到吗?”
“你爹也上山半晌了,这会儿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岳叔叔他们还没到呢。”
“那岳叔叔和芊儿妹妹什么时候能到啊?”
“呵呵……”看着一脸急切的宁溪,宁母笑吟吟地抬手指擢了擢他的脑门:“岳叔叔……岳叔叔……你岳叔叔路途遥远,娘哪知道他什么时候到啊?……放心吧,每年的今天你岳叔叔和你芊儿妹子都会过来,想必他们现在正在路上呢。”
“嘻嘻……娘说的是……”宁溪说完便放下水瓢扑通一声跳进了缸中。
宁母一脸怒色的拍了拍宁溪半露在水缸中的脑袋,说道:“你个臭小子,怎么能跳到水缸里?弄脏了水还怎么用?”
宁溪也未理会,只是做了个鬼脸把自己一股脑的浸到了水缸中。
宁溪洗了个痛快,刚刚将身子站起,便听到宅门外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他紧忙窜出水缸向门外迎去。
“爹!今天收获不错啊!看来岳叔叔和芊儿妹妹今天有口福了!”
宁溪笑嘻嘻的接过了父亲宁安的手中刚刚猎回的山鸡和野兔,转身向屋内走去,却听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父亲说道:“溪儿,你去换身衣裳,到镇上打几斤好酒回来,我和你岳叔叔久别重逢今天定要喝个痛快!”
宁溪爽快地回了声便钻进屋子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抓起父亲的酒壶一撒欢便没了踪影。
夏日的午后,阳光甚是热辣灼人,正是潮起走货的时间,街上多是推车担货挥汗前行的杂役,鲜咸的海风裹着热浪穿过街道,似乎要吹干他们身上的每一滴汗珠,偶有几个打着油纸伞的商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想必若不是为了生计,他们应该也会象茶馆里,树荫下那三五成群的人一样,找个清凉地方躲个清闲吧。
宁溪提着酒壶,一路小跑的穿行在街道上,他行色匆匆,甚至不舍得浪费一刻时间去与熟识的人寒暄一句,便擦肩而去。
“仙人醉”——看招牌上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个卖酒的地方,而且涌泉镇最好的酒也恰恰出自此处,宁溪走进店内将酒壶放在柜台上,冲着红光满面的胖掌柜说到:“掌柜的,给我来一壶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掌柜的呵呵一笑:“哎呦!是宁少爷啊,怎么?今天家里有贵客上门?还是在海里捞到宝贝了?这还要上最好的酒了?你爹平时可只喝五文一斤的,这最好的要一两银子一斤,你打了回去可别挨了骂了?”
宁溪瞟了掌柜的一眼,嘻嘻一笑道:“你个陆胖子管的还真宽,尽管打就是了,又不差你银子。”宁溪说完面色一紧,又对掌柜的说到:“还有,陆胖子,你以后可别再叫我宁少爷了,我可受不起。”
“呵呵……”胖掌柜笑声又起,见这个毛头小子称自己陆胖子倒也不恼怒,看来两人应是十分熟稔。只见他一边打着酒一边说道:“哎呀!宁少爷,小的可不敢!你和我家小少爷那可是过过命的交情,我家小少爷早就吩咐了,见到您呐只能以少爷相称,要是对您不敬,小的这饭碗可要不保了!”
宁溪白了眼陆掌柜的也未争辩,随口问了句:“你家少爷近来可好?”
闻言陆掌柜莫名其妙的故作神秘起来,他放下手中的酒提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宁少爷你可别提了,我家小少爷被老爷关起来了。”
“噢?为何?……”
“这不,小少爷前些日子不知为何非吵着要习武,老爷拗不过,便给他请了个武师……说实在的,我家小少爷还真有些习武的天赋,没几天就学会了一套拳法……”
“那不挺好吗?既能防身又能健体,为什么会被你家老爷关起来?”宁溪打断了陆掌柜的话,不解的问道。
陆掌柜老脸一紧,叹道:“唉!好什么好啊宁少爷!自从我家小少爷学会了拳法,那个教诗书的吴先生可算遭了罪,三天两头被他收拾一顿,这不,前几日被少爷赶进了茅厕,半晌不敢出来……吴先生愤闷,事后找到老爷,死活要辞去先生这个活计,老爷一怒之下便把小少爷关了起来。”
宁溪噗嗤一笑,踮了踮脚,特意把自己不高的身子拔高了些,又一脸严肃的拍了拍陆掌柜的肩膀道:“唉呀,老陆啊,你以后就自求多福吧……”
“是啊宁少爷,以后还得仰仗着您在我家小少爷面前多多美言,不然我这老身子骨可经不起小少爷的折腾!”陆掌柜一脸谄媚,满是忌怕的回着。
至于陆掌柜为什么会有如此说辞,宁溪心中自是了然,这还得从陆掌柜口中的小少爷陆乐天说起,那陆乐天可是陆掌柜的少东家,即涌泉镇首富陆乾的独子,而那陆乾虽只是这小小涌泉镇的首富,但也是商行天下,实力不凡,早年间他虽富甲一方妻妾成群,却只育有三女,正当他人到中年苦于家业无人继承之际,不曾想他那个如千年铁树般的大太太却突然间开了花结了果,为他诞下一子,这天降之喜可让陆乾乐开了花,便重金寻了个高僧为其子求了个吉祥的名字——乐天。
陆乾对儿子的这名字那是万分满意,本以为得了此子以后便会天天快乐,晚年无忧,可谁曾想,其子陆乐天也真对的起高僧为他起的这个名字,那绝对是个乐天派,不……应该说这家伙就是一个纨绔,反正自从他懂事起到如今已经十七岁有余,就没干过一件让陆乾顺心的事——比如他七八岁时,整个涌泉镇就没见过一只毛能长全的鸡,想当年这陆家小少爷不知为何就好上了见鸡拔毛这口,只要见到路上有鸡,便叫家丁一拥而上抓来为其玩乐,据说当年为了迎合这位陆少爷的偏好,还惹的整个涌泉镇家家都养起了鸡,别问为什么,因为这陆乾也算宅心仁厚,自知是儿子在外面闯的祸,但凡有人提鸡上门都会加倍赔偿,好像当年还有人为此发了家致了富。再后来谁家房上瓦被掀了,谁家的狗子腿瘸了,谁家的水井中多了泡屎之类的事,人们无需多想就知道是谁做的了,直到陆乐天十五岁那年他才停止了这些小儿科的恶趣,因为他长大了,因为他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些比撩猫逗狗更有趣的事情,自此那些妓院酒楼则因为多了他这么一个大客户乐开了花……
陆乾也曾悉心教导过这个纨绔的儿子,可是给他请了先生教他四书五经,他却跳了窗户去喝了花酒,无奈之下断了他的银钱,他便去自家名下铺子里去索要,掌柜的若敢怠慢,总不免被修理一番,所以陆家产业中每个商铺的掌柜心理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阴影,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位陆掌柜……
至于陆掌柜为什么说他家小少爷和宁溪有着过命的交情,倒不是因为宁溪也象陆乐天那般纨绔,臭味相投,当然宁溪也没有那个资本,只是因为宁溪曾经救过他的命。这陆乐天打小就娇生惯养,十足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总之是自己该做不该做的事情都被别人做了,自己什么也不会。不过年轻吗,总还是有着一颗不勒的心,总有着一种想去冒险的冲动,那年,生来就在前呼后拥中长大的他,一个打小就不会游泳的人,只因为看见了别人在大海中逐流戏浪,顿时便有了一种想要畅游天地间的冲动,随后就在几个家丁打盹儿的空档,他便义无反顾的投入了大海的怀抱,自那一刻起,他总算体会到了什么是无法呼吸的感觉,同时也知道了那齁咸的海水并不好喝,就在他绝望的挣扎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天神降临一般游到了他的身边,把他拉到了岸上……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清眼前那个少年的脸的时候,口中吐出的不只有那鲜咸的海水,还有一句沙哑的:“兄弟,谢谢你救了我,想要什么你随便说。”
救他的那个人便是宁溪,宁溪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一个旱鸭子以后别再自己下水了,阎王爷那里可是不拒小鬼的,我也没什么可要的,你活着就好。”陆乐天此时是感激涕零,同时也被宁溪高尚的节操所折服,随后便强扭着很不情愿的宁溪拜了把子,临走时还留了一句:“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了,在涌泉镇我罩着你,人们都叫我陆少爷,那你就是宁少爷了,谁要是对你不敬就是对我不敬,我就让他没好日子过!”
虽然宁溪不太喜欢这个纨绔的家伙,但也并不讨厌,毕竟对于他捕上来的渔获来说,这陆少爷绝对是一个不错的买家……
宁溪又拍了拍陆掌柜的肩膀,笑道:“你个老陆啊,你家少爷的事我可插不上嘴,你还是赶紧把酒给我打满了,我这还急着用呢!”
“哎呦!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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