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梁娅爷爷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过接近五点了。在城里溜达的林文健,廖小清等人也返回了过来,排着队,一一对着盖着红布的骨灰盒又上了一次香,在一个火盆内烧了些钱纸。
烧纸的时候,王勃把心头想对梁经权说的话默念了一遍,这次的话语有所改变,王勃对梁经权说:
“梁叔,我现在发现,一切悲剧的根源大抵都源自于仇恨,你恨我,我恨你,你报复我,我再反过来报复你,冤冤相报,无穷匮也。你如果当初对我以诚相待,对我不那么仇视,以一种宽容的眼光来看待我和小娅的关系,想必你也不至于招致如此的祸事。这祸事,六分是天意,一分是我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对历史车轮的拨动跟改变,但另外的三分,又何尝不是源自于你的傲慢和不宽容啊?结果害人害己,自己身死的同时还陷自己的妻女于无尽的悲伤之中。
“所以,梁叔,我是会吸取你的深刻教训的。不轻易树敌,时时刻刻怀着一颗宽容和感恩之心,以最大的善念去看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五点半过后,陆续有更多的人到来,除了梁经权老家的亲友,他在永城中学的同事,同学,学校领导,包括听闻此事后教育局的一位副局长,也是王勃曾经见过的周敏周副局长,都来了,为其上香,烧纸,敬献花圈,并慰问梁经权的遗孀。
不知道是不是王勃自己阴暗的心理作祟还是怎么的,当梁经权的顶头上司,永城中学校长,一位五十几岁,腆着肚皮,一脸富态的家伙又是抓手,又是拍程文瑾肩膀的让她“节哀顺变”,“莫要难过”的时候,王勃总是感觉这家伙动机不纯,是在占程文瑾的便宜。之后,王勃看这家伙就没了好脸色,也把他前不久才对梁经权说的要“以最大的善念去看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的承诺忘到了九霄云外。
吃过晚饭,亲友们开始一一告辞。告辞的时候,王勃特意观察了那位大肚子校长的表现,发现这***的再一次重复了他前不久对程文瑾抓手,拍肩的动作后,王勃便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没冤枉这家伙:
这***的,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色鬼,二流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梁经权对姜梅起逮猫心肠,或许就是受到了他上司的影响,也想有样学样。
“老色鬼,你就继续乱伸你的狗爪嘛,终有一天老子要把你那双狗爪子跺了喂狗!”王勃恶狠狠的想。
英语沙龙的一帮人也开始告别,由于在乡下,这个时间也坐不到班车了,三个开车的人便只有充当车夫,一辆车分几个,把众人送回去。唐建和孙丽负责送七班的人,王勃则负责送八班的钟嘉慧和梁娅班上的芦苇和李倩茹。
不过,当王勃一一把三女扔在各自家属区的门口时,三个女生却死活要让王勃下车,“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她们都送到各自的家门口为止,看得王勃大笑不已。
其实,当他最后把钟嘉慧送到家门,自己下楼梯返回的时候,面对黑峻峻的楼梯,没多少灯火,也看不到几个人影的小区,王勃自己也感觉他的脊背有点发凉,周围任何一个响动都会让他寒毛乍立,屏吸敛气,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因为明天下葬,今天晚上作为遗孀、女儿的程文瑾和梁娅就需要为梁经权守灵。王勃上辈子为自己的母亲守过灵,知道其中的滋味,整个晚上不眠不休,道士超度作法的时候还要跪好几个小时,磕无数的头,绝对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上辈子,几个舅舅和几个娘娘是陪他一起度过的。为了度过难捱的慢慢长夜,舅舅们还拿出扑克打了好几个小时的扑克,当然其他也有打麻将的。总的来说,四方这边的风俗是越来越把丧事当喜事办,俗称喜丧,所以守灵的时候打扑克,打麻将都是可以的,并不会当成是对死人的不敬。
王勃担心程文瑾和梁娅这个守灵的晚上有没有人陪,她们受不受得了。但他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实在没有留在那里的理由。想陪那两娘母一起度过,但也是“心有余而理不足”,只能祈祷她们一切安好了。
这天晚,王勃再一次让曾萍陪他躺在了一张床上。抱着女孩柔软,温暖,带着好闻香气的身体,王勃比上次冲动了好多,很有些想要,但最后还是以无上的毅力硬生生的克制住了。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干那种事。
第二天一早,王勃开车去双流机场接程文瑾娘家的亲戚。程文瑾的父母,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会亲自过来,另外一个哥哥和姐姐则因为单位那里实在请不了假,只带了口信和红包过来。王勃这次要接的便只有四个人,倒是不用再喊唐建或者孙丽和他一起了。
在蜀都的双流机场,王勃接到了程文瑾的爸妈和哥姐。王勃还从未见过程文瑾的娘家人,一见之下,发现不论程文瑾的父母还是哥姐,仪表都相当的不俗,谈吐也颇为雅致,看来,雍容美丽的程阿姨,包括她那仙女儿一样漂亮的女儿,都不是基因突变,而是来自于祖上优良的遗传。
回四方的路上,王勃大致向四人介绍了梁经权意外的经过,当然版本和梁经权父母和哥姐听到的一样,又说了程文瑾和梁娅目前的状况以及梁经权葬礼到现在的进展。说完后,后面便传来阵阵的叹气声,都是一副唏嘘感叹的模样。不过,除了程文瑾的母亲双目通红,流着眼泪,用王勃听不懂的上海话悲叹自己的小囝囝和外孙女命苦外,梁娅的外公,舅舅和娘娘倒是没有流泪。
自己父母和哥姐的到来让程文瑾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又是一场大哭。梁娅的状况也差不多,和自己的姥姥抱头痛哭。梁娅的姥姥抱着比自己高了好多的外甥女连声安慰,说姥爷,姥姥,舅舅和姨娘都来看她们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悲伤,别难过了。
英语沙龙的十几个号人这天再次过来,帮着梁娅和她的妈妈忙上忙下,干些力所能及的事。
中午,吃过午饭之后,道士开始念经作法,弄着下葬前的准备。两个身穿土黄色道观服装的年轻道士,拿着木剑和符篆,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时不时点燃手中的符篆,又叫一群至亲的亲人围着一棵用土装在盆里的小树跑来跑去,间或让他们朝盆中扔钱,当然都是毛票和块票,整个场景,犹如跳大神。上辈子王勃自己就被道士像指挥听话木偶一样的做过这样的一番名堂,或者说仪式,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麻木的动作;现在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一群人被两个只有二十出头的道士戏耍,心头却只感到滑稽,有一种人被猴子耍的荒谬念头。后来王勃才清楚,这种仪式的项目可多可少,包括念经超度的时间,也是可长可短。多少和长短的依据,则是钱的多寡了。每个项目都是明码标价,看主人的选择,但一些基础性的项目却是不能少的。当然,主人家和道士交谈之前,道士都会让主人家尽量多选项目,说选了之后,亡魂更容易上天堂,儿孙后辈也更容易受到保佑。
这自然都是鬼扯了。
一番跳大神的表演之后,接下来就是送葬。送葬不会直接抬着骨灰盒去墓地,总是会沿着墓地绕一大圈,意思是让亡魂在下葬之前,再走一次他的家乡,看看生他养他的山山水水,故老乡亲。
送葬队伍由道士和几个吹吹打打,敲锣打鼓的乐队开道,后面紧跟死者的至亲,便是抱着自己父亲遗像的梁娅和她的母亲程文瑾,后面再跟着梁经权的哥哥姐姐,侄儿男女等人。再后面,则是远一些的来宾,这个没什么要求,想去送死者一程的都可以跟着去。
王勃当然是要去送梁经权最后一程了,便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唐建,廖小清见他这个当大哥的跟了上去,自然也不会落下,也跟着一起同去。队伍走走停停,逢山开道,遇水搭桥——这当然是理论上的,遇到路口或者河湾的时候,通常由走在最前面的人放挂鞭炮,把沿路的大鬼小鬼惊吓跑,为新鬼开路。当然也有说是给大鬼小鬼们打招呼,拜码头,让他们手下留情,莫欺新人。这个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反正都是哄鬼的勾当。
整个送葬的巡游,持续了约莫一个小时,最后来到一片坟地。外人就不必进去了,但可以远远的看着。
于是,在王勃远远的目光中,那两年轻道士又是一番跳大神,拿着木剑胡比乱画,又是在将要埋骨灰盒的坑中烧纸,又是掐破雄鸡公的鸡冠子洒鸡血,一番装神弄鬼,最后才让梁娅把他父亲的骨灰盒放进去,堆上黄土,累成坟茔,在坟上插上坟飘,在四中围上花圈。
到此,整个下葬仪式差不多就完了,只剩下烧灵房子。
烧灵房子是在坟地旁边的一块空地上。灵房子是由竹蔑和彩纸糊成的纸房子,一个纸质大别墅,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冰箱、彩电、洗衣机、空调,沙发各种家电家具,乃至汽车,佣人都是有的,当然也是假的,纸做的,还是用来哄鬼用。
当这幢宽大,阔气,只有富豪才能享受的别墅被一把火点燃的时候,便意味着整个下葬仪式的结束。火光熊熊燃烧,把一切变为灰烬。有风吹过,带着火星的灰尘便四处漫天飞来,吓得离得过近的不少看客赶紧跑开。
王勃也离得很近,他却是没跑,目光一直看着那已经变成了一团火的灵房子。火光飘摇中,有个面孔在巨火中隐现,那是梁经权的面孔。梁经权的面孔随空气的流动幻化成不同的形状,但不论怎么变,都能看出那是一张含笑的面孔。这次的笑却不是嘲笑,而是微笑,会心的微笑。会心微笑的梁经权看着王勃,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
王勃呀,这次我走了,真的要走了。小娅和文瑾就交给你照顾了,她们是我这辈子最为重要,也最为牵挂的人,你要好好的对待她们——你承诺过我的哟?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再会吧!希望下辈子我俩不再彼此厌弃……
“梁叔叔——”王勃对着火光喊出一声,毫无所觉间,已是泪流满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