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谢北辰死后,系统身为离施莺莺最近的生物,恨不得天天都装作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死物,就更不用说朝云国后宫里的人了。

然而和他们想象中的,施莺莺会伤心欲绝、勃然大怒、甚至哪怕最轻微的情绪低落和消沉的反应也没有:

在谢北辰慨然赴死的第二天,直属于朝云女帝的御林军就尽数出动,越江而去,对着贼心不死的大燕旧部发动了总攻。

她终于展现出了身为一个贤明君主的另一面,亲自披甲上阵,所过之处,无人不战战兢兢几欲先走;可也正是施莺莺重申的军纪,和她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留住了这些人奔走的脚步:

“我等只为清剿大燕余孽而来。”

“与大燕余孽无勾结者,紧闭门窗,待我等离去后即可;如有勾连,将其藏身处供出,可免一死;如有包庇、刻意隐瞒、知情不报者,罪加一等,株连九族。”

据后来的老人们回忆起那一年来,朝云国对岸的大燕封地,呈现出一种十分割裂的景象:

施莺莺来得太快了,以至于这帮存心搞事的旧臣甚至都没来得及逃出昔日的都城,正好被她来了个瓮中捉鳖。

城外耕作照旧,城内杀声震天,从城内流出来的乱臣贼子的血,几乎都要将护城河染红。

此后又过去了许多年,自远洋船队带回了超高效率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只要利用水力就能一个人做以往的十几个人的工作量,一时间,就连在陋习未除的大燕封地,女人能创造出的价值也比男人要高上太多了:

谁让纺纱织布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是被关在家里的女人才能做的呢?

施莺莺正好借着这股东风,在大燕封地推行了最后一道新法:

开女户,废妾制,□□楼。

从此之后,原本的大燕国终于成为了全国的农业中心,但没有兵权;而一江之隔的朝云旧国则借助着大燕封地的产物着手发展商业,成为了经济和政治重地。

海上与陆上两条丝路终年贸易往来络绎不绝,甚至因为施莺莺有意发展过植树之业,以至于当她准备禅位的时候,从月氏国千里迢迢赶来的人,再也没有以往的风尘仆仆、憔悴不堪言的神色了。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系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众所周知,当施莺莺处于常年安稳的状态下的时候,她就随时都有可能搞事;但在她没有真正搞事之前,她看上去又是个无害而温柔的人。

于是系统干脆把这种现象命名为“量子叠加状态的施莺莺”,并打算在施莺莺搞事之前,抓紧时间把她传送去下一个世界,让一切不确定的量子因素在这里都坍塌成可确定因素:

“准备传送到下一个世界。”

施莺莺柔声道:“且等一下,我找一样东西。”

系统打了个寒颤:“不,住口,不准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甜蜜而柔软,再加上施莺莺有着能令日月的光辉都为之黯淡、哪怕岁月也不会令其失色半分的美貌,这样的姿态放在随便一位女子身上,都足以令人心软,可放在施莺莺的身上,便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而施莺莺也果然没有辜负系统的不祥的预感,她从墙上摘下了金错刀。

这把刀自多少年前,还是朝云长公主的她从大燕国平安归来、有了谢北辰护卫在身边之后,便再也没有出鞘过了,直到今天,经年未改颜色的贵重而锋锐的寒芒,在她手中倾泻出一缕光辉。

系统突然觉得不妙:“你——”

系统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下一秒,它的眼前便闪过了一抹飞起的血花,那把陪了施莺莺多年的金错刀,终于没入了它的主人的胸口。

在这痛彻心扉、冷彻骨髓的冰冷与痛楚中,施莺莺宛如念着情人的名字一般,将那个她多年来都再也没有提起的名字,在齿间辗转碾碎,吐露了出来:

“谢、北、辰。”

系统惊得当场来了个死机,幸好它在死机之前,还记得把施莺莺给传送去下一个世界:

“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是疯子!”

它崩溃的声音还未完全落定,头戴九龙冠,身穿山河社稷纹理锦袍的身影,便骤然从室内消失了,只有留在桌上的那一道禅位的圣旨,能证明她来过。

只是这道圣旨的边缘,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点挥之不去的暗红色的血迹,与那朵被夹在书本里枯萎多年的花朵,有着如出一辙的颜色。

身为最了解施莺莺的生物之一,系统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普通的殉情,或者说,施莺莺这辈子都不可能与这种“为爱痴狂”的设定挂上半点钩。

——换世界之后,不管是系统还是施莺莺,都会被来一次记忆清洗,可是她不想忘记谢北辰。

而且谢北辰展现出来的缜密的逻辑和过分冷静的谋划,也足以证明,爱情这种本应令人软弱的东西,没有干扰到他半分。

这样一位冷静而聪慧、却毕生都跟随在她的身边也毫无所求的人,终于在死前吐露了心声,那么施莺莺自然会做出回应的:

不管她是因为“动心”而做出的回应,还是因为对旗鼓相当的对手的尊重而铭记下这一份人情,从此“谢北辰”这三个字,便要长长久久地在她心里留有一席之地!

所以她选择了用死亡来铭记。

这就是施莺莺最算无遗策的地方:

在自称“虐文女主系统”的体系下,她会被清除上个世界的记忆,但是她在轮回世界里磨练出来的、对生死感知的本能是不会被清除掉的,否则她也不可能在当年卫楚前来刺杀她的时候,系统还没来得及给她发出预警,她就已经知道卫楚的存在了。

对于这样一位在生死轮回里挣扎过,甚至磨练出了一身对危险的感知的本能的人而言,还有什么,能比借助这种方式记住一个人来得更保险?

——换而言之,就算她在下一个世界里,又被清洗了一次记忆,但只要一在生死关头打转,甚至一牵扯上感情这种事,在对死亡的本能感知、以及上个世界留存下来的痛楚预警的帮助下,她就一定会想起谢北辰:

因为她是念着他的名字而死的!

——而且哪怕日后,她有与谢北辰重逢的机会,也绝对不会认错人:

这是死亡才能留下来的痛楚和经验,这家伙太菜了,不可能伤到我,肯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是欠过他的人情,还是辜负过他,以至于我必须用这种方式记住这个人?

数日后,禅位诏书一公布,便引发了轩然大波:

“即将在各地举行选拔,单考‘时策’一门,但内容则细化为兵法、财政、法典、外交、工程等各部分,与六部一一对应。”

“凡是朝云子民,均可前来一试,甄选最优秀之人组成内阁,共商国是,内阁创立之初,朝云丞相周德明奉命辅政。”

而就在这道匪夷所思、却切切实实地调动起了广大学子前所未有高涨热情的诏书被公布开来,传到了大江南北的每个角落后,一位黑发的少女在草屋中突然睁开了双眼:

“我终于……回来了?”

就在原主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上,亲吻着她死而复生的、阔别数十载的家乡的土地的时候,施莺莺在另一个世界狭小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她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便宛如有刀剑的清光在她暗蓝色的桃花眼底掠过。

系统尽职尽责地给施莺莺念起了这个世界的剧本:

“这里是《一胎三宝:替身娇妻别想逃》的世界。”

“原主是流落在外的豪门真千金,在小时候曾经救过男主的命,并无意间把自己随身的半块玉佩留在他那里了;而男主被她救过之后,从此对她念念不忘,一心想要找到那个‘在他最黑暗的少年时代带给了他一份温暖和光芒的纯真的女孩’。”

“但原主对身边人未曾设防,于是假千金在得知了自己并非豪门父母亲生的结果之后,立刻潜伏去了原主身边,拿走了另一半玉佩成功上位,占据了原主的身份和家产。”

“但原主一日不死,她就一日有暴露的风险,在爱情和金钱的双重驱动下,假千金唆使男主对真千金下了手,挖走了她的子宫,原主趁机逃去海外,三年后带着三胞胎衣锦还乡……”

施莺莺立刻比了个停的手势: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系统正读到最精彩的地方,还意犹未尽着呢:“?别啊,莺莺,让我念完……”

施莺莺面无表情:“接下来无非就是这三胞胎和男主长得太像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男主心生疑窦,追查当年旧事,在发现自己认错了救命恩人之后悔不当初,开始追妻火葬场,最后成功打出大团圆大结局的故事。”

系统立刻啪啪啪地像海豹拍打双鳍一样鼓起了掌:“不愧是莺莺!正是如此!”

“在正常的剧情里,原主是借男配之手,假死逃走的;但是这里的剧情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男配突然发生了一场剧情之外的车祸,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能依靠轮椅行动,自顾不暇的他当然没有闲工夫去帮助原主,于是原主真的因为大出血而死在了手术台上。”

施莺莺怔了一下,才回答道:“嗯,我知道了。”

系统察觉到了她不对劲的地方,追问道:“你刚刚在愣什么?”

“没什么。”施莺莺沉吟了片刻,望向镜中的自己。

上一个世界留下来的伤痛,依然在她胸口阵阵回荡,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地牵绊在她的唇边——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从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姐姐,你现在方便吗?我、我想跟你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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