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芳忧心忡忡地将施莺莺送上了离开圣三一中学的校车,千叮咛万嘱咐,真是恨不得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了,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我已经和我那边的朋友们全都打好招呼了,去了不用担心,就当是去走个过场,随便考一考就行。开学考试的难度不会很高的,要不然咱们数学卷上的这道压轴题也不至于被筛选下来,只要你正常发挥,就肯定能横扫他们。”
“他们多半会把你的考场安排在高三A栋教学楼里,会有人带你去考场的,不用担心。而且那是专门留给奥数班和预科班的地方,就不缺空教室,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会一个人独占一间考场。”
“这样也没啥不好的,至少肯定不会有人影响你答题。但谁都不知道空教室的配备设施还好不好用,所以等英语听力测试开始放的时候,一定要细心地听着,一发现有什么问题就立刻告诉监考老师,好吧?”
系统本以为像施莺莺这种武力智力都站在制高点的人,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却发现她半点不耐烦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在很认真地听着这些老生常谈的嘱咐: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我一定会努力的。”
谢成芳还没停下,真是切实地演绎了什么叫“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施莺莺和她没什么血缘关系,但光看这个不放心的架势,也没啥区别了: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我打听到了,H大那边的校方已经商量好特事特办,优先把你的卷子给你批出来。所以考完之后不要走太远,饿了的话楼下有超市,校园卡我已经给你放在口袋里了,买完吃的就赶紧回考场去等出分。”
“超市里有热食柜和冷食柜,虽然现在天气还没凉快下去,也别吃太多凉的东西,万一你闹肚子,人家给你出分的时候找不到你怎么办?”
“要是到中午还没出分的话,你就去西食堂吃饭,高三A栋教学楼和西食堂距离最近,这样你回来得可以快一些。出教学楼大门直接往左拐,走直线,直到看见一排红尖顶的房子,就是西食堂了。”
“这几天刚开学,不少窗口估计还在用假期的存货做饭,不见得能做出新鲜东西来,但第五窗口的饭团绝对新鲜,没问题的。”
跟着谢成芳出来送人的校长:“……谢老师,冷静一点,你只是送她去考试而已,去的还是你自己待了几十年的学校,又不是真的上考场,别这么紧张。”
谢成芳貌似被说服了,点点头,对施莺莺道:“行,那我就说这么多,加油考,你没问题的,莺莺。”
——但众所周知,从任何一个老师口中说出来的“我就说这么多”全都是个骗局。
无数老师用这句话拖了五分钟又五分钟,生生骗走了广大学子的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计算机课,徒留一地哀嚎。
谢成芳也没能例外。
三秒钟后她去而复返,试图把自己也塞进H大附属学院派来的校车里:
“不行……总觉得不放心。我还是跟你一起去一趟吧,万一有人欺负你怎么办呢?”
被正式派来的H大附属学院的负责人好巧不巧,就是之前负责挽留谢成芳失败的那一位,也算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此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成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合适:
谢老师,你醒一醒啊谢老师!你还记得H大附属学院是你的老东家,是正儿八经的名牌高中,不至于做出欺负外校学生的这种事情吗?而且谢老师你是不是对她太偏爱了点?
谢成芳在H大附属学院执教多年来,从未如此明显地表现过对任何一个学生的偏爱,以至于负责人都笑了起来,调侃道:
“知道的说谢老师惜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您孩子呢,哈哈。”
“听说您的孩子在前几天回校继续正常上课了。要是谢老师这么不放心的话,发个短信拜托他帮忙照顾一下这位女同学,不就行了?”
然而这番温馨的调侃并没能让谢成芳内心的忧虑之情减少半分:不,傻小子,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谢北辰的心理诊断疗程其实在前几天就结束了。
他在离开心理咨询室后,一共干了三件事:
第一,联络了谢家的公司和盟友,以合法合理的谢家继承人的身份隔空召开股东会议,并在会议上展现出了超越他这个年龄的、过分老辣的眼光和手段,点出了未来五年内的发展趋向。
此次会议结束后,谢家不少被他说服了的人立刻更改了发展方向,而他们紧随谢北辰的这一决定也为他们带来了肉眼可见的丰厚回报,短短数日内,股票一路大好,工程一路绿灯,除了当时的与会人员之外,谁都想不到这番变化,竟然是由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学生带来的。
第二,他联络了谢家名下所有有头有脸的媒体,让他们在某一天的某个时间,专门去H市的一家私立中学,做一个能扳倒顾家的报道。
在顾城的记忆里,H市的确没有任何一家姓“谢”的豪门,可H市已经和全国大势脱节太久了,井底之蛙的信息封闭一些也很正常:
即便这十数年来,谢家因为主枝血脉凋零而险些淡出大众视野,可人家的公司还在好端端地运作着呢,倒也真不用当谢家全都是死人。
不仅如此,谢北辰甚至从京城请来了一位被自己的报道逼得不得不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甚至几乎退出这个行业的调查记者,并对他许诺,只要他愿意完成这次报道,那么他从此往后,都会受到谢家的庇护:
不管他再报道怎样黑暗的社会真实,不管他会触动谁的利益弄坏谁的蛋糕,只要谢北辰一日不死、谢家一日不倒,他就能仗义执言,以笔为剑地报道一天的真相。
甚至连这一次的出马,谢家都会为他做好完全的准备,包括且不仅限于最精良的设备、最万全的人身保险、还有对家人滴水不漏的保护。
能够得到这样的保护,几乎是每一个媒体从业者都梦寐以求的事情,更别提要进行最真实的一线报道,因此面对的风险也更大的调查记者们!
——这就是那位调查记者甘愿爬上三层楼,把自己吊在阳台外面的原因。
第三,他把自己又搞回了H大附属学院。
因为在离开H大附属学院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谢北辰办的是“暂时休学”的病假手续,所以治疗一结束,他就很轻松地回到了自己的母校去。
和前面两个雷厉风行、举重若轻的决策不同,这第三件事简直平凡得乏善可陈。有些圈内人打听到了谢北辰的这个决定后,都还来祝贺谢成芳呢:
“恭喜你啊,这么多年下来终于熬出头了!”
“在外能掌管公司做出这么英明的决策,在内还不忘学生本分好好学习,能有这么个好儿子可真是羡慕死我了,你是怎么教他的?也给我们说一下秘诀呗?”
只有对自己的儿子足够了解的谢成芳才能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恐怕前两个决策全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一个,甚至前两个令人赞叹不已的决策都是要为最后一个服务的!
因为只有在H大附属学院里,谢北辰才能见到施莺莺。
不过谢成芳多出来的这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也不是白多的。
趁着负责人还在忙着应付记者,无暇立刻离开之前,她抓紧时间,状似无意地和施莺莺聊起了天:
“万一在那边看见喜欢的男生怎么办呢?诶,不对,我都忘了问了,莺莺喜欢什么类型的?”
和传统的视早恋如洪水猛兽的老师们不同,谢成芳挺擅长引导这些小情侣们化恋爱为动力的,之前清华年轻教授从校服到婚纱的那段佳话,多少年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这番问话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连施莺莺都回答了她:
“温和博学,耐心体贴,家庭条件优秀……再加上一点英俊潇洒也不是不行?”
她又腼腆地笑了一下,推翻了自己刚刚定下的所有条件,表现得和情窦初开的普通小姑娘没有半点区别: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具体的要求啦,能对我好就行。”
看破了一切真相的系统:“?你就扯吧,你明明就是在想这样的人最好掌控,不会给你添麻烦!”
施莺莺:“啊,我骗你的。其实我还真挺喜欢这样的人呢。”
系统:???
得到答案后,谢成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并第一时间把这段话原封不动地转发给了谢北辰:
“听见了吗?人家小姑娘喜欢这样的男生。所以你努力收敛着点,不管你多想见她,都别把人给吓着了。”
上车离开后,系统疑惑地对施莺莺道:“你竟然真的耐心听完了。”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级别的人,都眼高于顶,霸气四溢,一个不顺心就要挥挥手让别人破产呢。”
施莺莺沉默了下:“我只是很怀念而已。”
系统不解地发问:“怀念什么?”
“虽然我在进入轮回世界的时候丢失了大部分记忆,但是我知道……”施莺莺捂了一下胸口,低声道:
“能这样嘱咐我的人,已经全都不在了。”
不管在哪个世界,不管施莺莺的身份是什么,不管面临怎样的任务与险境,那里永远存在着一个四面漏风的空洞,能够震彻灵魂的冷风从未有一刻真正止息。
于是全世界的喜怒哀乐都与她隔了一层。
这道伤疤历久弥新,不管怎样的欢笑都无法治愈,不管怎样的幸福都无法填补,只有痛失血脉亲人才能留下这样直接刻在灵魂上的印记。
系统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于是这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他们在H大附属学院的门口下了车,并见到了来接他们的人,气氛才发生了一点变化。
来的人是个和施莺莺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穿着H大附属学院的校服,暗蓝色的领带打着工整的温莎结,白衬衫和黑长裤的统一配置,愣是被他穿出了“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味道,是每个青春期的少女梦中都会出现过的理想型: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眉眼清隽温柔,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在倾诉无声的爱语,举手投足间都是磨灭不去的优雅感,顿时就和毛毛躁躁的同龄男生区别开来了。
可他又偏偏站在大门边缘,半边身子落在阳光里,另外半边便沉在了黑暗中,让本该温润如玉的少年人一瞬间有了些难以捉摸的诡谲感。
直到他见到了从车上下来的施莺莺。
于是他立刻向施莺莺迎了过去,相当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太过沉重的书包,对她笑道:
“你好,施莺莺同学,欢迎来到H大附属学院。”
前后相差不到半秒钟的时间,他就瞬间收敛起了一切负面气息,变成了内外如一的温柔从容,端的是十二万分体贴又耐心的好同学的标配:
“我是谢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