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 真不至于,”陈修明连连摆手, “人生那么漫长,即使有一天你变了心,我也不希望你下地狱,真到那一天的时候,我们好聚好散就行,真的。”
白京仍然想说什么, 陈修明却捏了捏他的手背,很郑重地说:“大过年的, 真要说这些不吉利的?”
白京只好摇了摇头,郑重地说了一句:“我不会变心。”
陈修明听了这话,还是有些感动的,至少他坚信,白京此刻说得是真的。
陈世承拿起了电视的遥控器,按下了电源键,他对陈修明说:“听说大部分人过年都会在一起看春晚。”
“的确, 不过最近过年看春晚的人越来越少了, ”陈修明拽着白京, 一起坐在了陈世承身边的空沙发上,“现在全家人一起看春晚, 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
“全家人。”
陈世承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举起手机, 很顺畅地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另一端是冯女士。
冯女士的声音很慵懒,像是刚睡醒似的,她问:“陈先生, 什么事?”
“刚睡醒?”陈世承的声音很平静。
“嗯。”冯女士也只回了个单字,不想继续通话的意愿很明显。
“明明说,全家人一起看春晚会很有仪式感。”陈世承的表情也很冷淡,言语很像是在做商务谈判。
“祝你们新年快乐。”冯女士说了这句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新年快乐,你继续睡吧。”陈世承垂下了眼睑,挂断了电话,侧过头对陈修明说,“恐怕没办法做到全家人一起看春晚,缺一个人,多少有些遗憾。”
“能和爸爸、大哥二哥以及白京一起看,已经很好很好了,”陈修明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只是为了安慰陈世承,他是真心这么觉得的,“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只有一个人,因为不想看到别人怜悯的表情,也没有出去吃,自己煮了个火锅,但汤料还特别难吃。”
陈世承的表情发生了一点很微妙的变化,他追问了一句:“那你吃完了那个火锅么?”
“吃完了,难吃也要吃完的,毕竟是钱买来的,我也没那么富裕。”
“有看春晚么?”
“没看,当时感觉热闹是别人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陈世承叹了口气,说:“明明,你是怎么能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过去过得有多惨的?我以为我算得上铁石心肠,但偶尔听到你提及过去的点滴,总会有万箭穿心的感觉。”
“你是该难过,”陈亦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父亲,你那么聪明,愣是没查到陈彤并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陈世承竟然没有反驳,他只是抓起了一把花生,有些生疏地剥了起来,等剥出了一把花生,才递给了陈修明,说:“接着。”
陈修明很自然地接了花生,说:“大过年的,别想那些不痛快的事了,爸。”
“看春晚?”
“嗯,看春晚。”
陈修明一开始坐得还算板正,但很快就倚靠在了白京的怀里,白京的手很长,抓了一把零食,再逐个投喂给陈修明。
陈修明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春晚,偶尔和家人们聊上几句,很快就浮起了困意。
他试图抵抗,但陈亦煌察觉到了他的困倦,哄着说了句“睡吧”。
陈修明竟然真的睡着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电视机里春晚已经快到了尾声,而他的家人们都在,茶几上多了一些空了的酒瓶,甚至还有些冒着热气的饺子。
“醒了?”白京的脸有些红,似乎是喝了不少,“要吃点东西,还是继续睡?”
陈修明将身上的毯子卷了卷堆到了一边,说:“吃点饺子,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太香了,”白京看了一眼桌面,又问,“想吃什么馅的?”
“你猜?”
“三鲜的?”
“好。”
白京于是端了一盘饺子过来,用筷子夹着投喂陈修明。
陈修明刚刚睡醒,脑子有些懵,倒也顾不得害羞,一连吃了十多个饺子,才喊了声:“够了。”
白京放在了装饺子的盘子,陈亦城拎着酒瓶凑了过来,说:“明明,你睡觉的时候,还会打小呼噜的。”
陈修明有一点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说:“我大概是太困了。”
“陈世承和陈亦煌盯着你看了很久,陈亦煌还录了一段视频。”
“哦。”陈修明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从大哥的手机里删掉这段黑历史了。
“要喝酒么?”陈亦城递来了喝了一半的酒瓶。
“不了。”陈修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陈亦城叹了口气,拎着酒瓶又去找陈世承和陈亦煌,陈修明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另外起了一桌,上面也堆满了酒瓶,看起来每个人都喝了不少。
“……每年都这样么?”陈修明低声问白京。
“一般用过晚宴就会散了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提议喝酒,亦煌直接赞同,亦城煽风点火,我一开始是抱着你的,后来也被亦城扯了过去。”
“他们这是喝醉了么?”
“应该还没有。”
白京的语气很笃定。
果然,没过多久,陈世承也走了过来,不过他的手里没有拎着酒瓶,而是拎着一瓶汽水。
那瓶汽水很凉——当陈世承拿它冰陈修明的脸的时候,陈修明得出了这个结论。
“好冰。”陈修明握住了汽水瓶。
“让你清醒清醒,”陈世承笑了起来,不那么规整,很是自然随性,“喝点汽水,我们换个地方玩儿。”
“去哪里玩?”陈修明拧开了瓶盖。
“去蹦迪跳舞。”
陈修明的确犹豫了的,但他犹豫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十秒钟。
“好啊。”
陈修明咕咚咕咚地喝完了汽水,陈亦煌去了趟洗手间洗脸,一群人看完了春晚的字幕,便让工作人员打着灯,深夜前行,去了陈家最豪华的舞厅。
陈修明刚进了门,纵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被吓了一跳——室内的布置太像很多年前的那种老实歌舞厅了,镭射灯散发着刺目的射光,让人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
室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在热情地跳着舞。
陈修明和白京咬耳朵,问他:“这些人是陈家的客人么?”
“除夕夜,陈家没有客人,”白京轻轻地回答,“都是陈家的工作人员以及雇佣的舞蹈演员,专门为了烘托气氛,让我们玩儿得尽兴的。”
陈修明又认真观察了一会儿,果然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陈世承的身上,眼里满是讨好与恭敬。
“来跳舞么?”陈世承转过身问陈修明。
陈修明几乎没有跳过舞,但他是去过这种老式的歌舞厅的。
那对诱拐犯有段时间在歌舞厅工作,一开始他们是把陈修明锁在家里的,但陈修明太小了,小到不能自己给自己做饭,有一次还被自己饿到了医院。
那对诱拐犯也不愿意额外给陈修明一些钱去外面吃,只好把陈修明带到了自己工作的地点——歌舞厅那时候为了省些营业税,都是提供自助餐的,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至少不会再饿了。
歌舞厅的老板是个好人,给陈修明单独安排了一个小包厢,让他安心写作业。
但包厢的墙壁是纸糊的一般,根本无法隔音,陈修明有时候被吵得翻了,就会停下纸笔,将包厢门开一个缝隙,从缝隙里看着外面五光十色的射灯和疯狂跳舞的人们。
陈修明不会蹦迪跳舞,但他看其他人跳了很多次。
他克制着自己,他从来都没有彻底地推开那扇门,他在潜意识里很清楚,他不能加入其中,他得好好读书、做个乖小孩。
他有好好读书,有去了还不错的大学,但并没有出人头地。
他禹禹独行,他晨昏颠倒,他硬撑着工作,但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生活。
直到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直到命运重新还给了他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他不再有那么多的压力,也不再有那么多的束缚,他甚至可以放纵自己当个纨绔子弟。
他的父亲问他:“来跳舞么?”
似乎完全在他人预料之外,又像是在情理之中。
陈修明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陈世承的手,说:“好,但我不太会跳,爸你多教教我。”
“不用教,随便跳,”陈世承牵着陈修明,融进了舞池之中,“这里很安全,没人会害你,也没人会笑话你。”
舞曲随着这句话骤然变了调,陈修明看向了调音台,然后他发现白京和陈亦煌竟然站在了那边,陈亦煌替代了原本的DJ的位置,见他看过来,甚至还挥了挥手。
“大哥会DJ?”陈修明一边跳动一边问。
“会,当年他流落在英国的时候学会的,据说,还有星探试图挖他去做职业音乐人。”陈亦城不知道何时挤到了他的身后。
“……好吧。”
离谱中又透露着一丝合理。
陈修明真的很想知道,大哥还有什么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