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出来说话的正是江氏。
江氏此时早已经是气得七窍生烟,就连头上那支九尾凤钗歪了都未曾注意。
袁家为了这尊和田玉观音,投进去多少心血和银子?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没在太后和陛下面前讨着好,反而还惹了一身晦气。
今日先是霍祈见到住持和尚和二皇子妃私下叙话,又是横梁陡然崩塌祸及玉像,甚至差点让裴太后倒了霉,紧接着二皇子妃身边的丫鬟就被活活烧死了。
说这一切是巧合,谁信?
说不定就是二皇子和宝檀寺住持串通一气故意毁掉玉观音,再顺便拿个丫鬟祭天。这丫鬟死相这么难看,可不得让孝文帝觉得晦气么?到时候说不定孝文帝还觉得是袁家乱生事端,好端端的撺掇着陈东荣进献什么劳什子玉像?
有时候,功和过就在陛下一念之间。
隐身于人群的霍祈瞧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勾了勾唇角。
一开始,她就是故意和江氏说了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她和江氏当了一世婆媳,自认将这个婆婆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她自知江氏并不会完全信任她的话,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生根发芽就是迟早的事。这不马上就应验了么?
那头的孝文帝沉吟半晌,对着旁边的内卫统领肖悬使了个眼色:“你上去看看这大殿的房梁有何不妥。”
肖悬行了个礼,当即飞身跃起爬上房梁,在上面查看了半晌才下来回禀:“陛下,这房梁并无被蚁虫啃蚀的痕迹,只是用了劣质松木。这种木头极易发生断裂,就是寻常百姓家,用这种松木的也是少之又少。”
孝文帝呵了一声,锐利的眼睛立时飞出两把尖刀,不偏不倚地插在住持身上:“慧轩,礼部上月拨的那笔供养钱,都用到儿去了?这些劣质松木,是一车一百两,还是一车一千两!”
这话可是说得十足的严重了,就是一向咋咋唬唬的德安公主听了,都知道孝文帝是生了大气了。
慧轩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心中大骇,连忙磕头:“陛下,老衲如何敢随意挪用银子?寺庙中银两支出都是由副寺惠能负责的,不如让他来回陛下的话。”
慧轩求助似的将目光投注到了右后方跪着的惠能身上,可这惠能看着却着实是淡定多了,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比慧轩还要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他向前膝行几步至孝文帝跟前:“回陛下的话,今年京师下了几场暴雪,邈陀山被迫封了几个月的山,山中猎户和木匠本就是靠山吃饭,封了山,他们又能如何谋生?所以庙里就拨了不少的钱布施粥厂。再者,宝檀寺每年都固定要支出一大笔银子采买木材修葺寺庙,贫僧见那些木匠可怜,就高价采买了他们手上的木材。只是这些木匠信誓旦旦地跟贫僧承诺,说那些都是上好的檀木,谁能想到今日竟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贫僧有眼无珠,求陛下降罪……”
孝文帝阴沉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如若真如惠能所说,慧轩和惠能非但罪不至死,反而有好生之德,无非是耳根子软了些。可出家人讲究的不就是慈悲为怀吗?
真正可耻的,反而是那些贪得无厌的木匠。
二皇子这头才止住了秦氏的哭声,一见孝文帝的神情,就知道他对慧轩的态度有所松动,自己也跟着跪在了孝文帝跟前:“父皇,今日死掉的这个丫鬟莲儿是卉云的陪嫁丫鬟。虽然她的死只是个意外,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父皇允许卉云待会儿去为莲儿点盏长生灯。”
这话听到秦氏耳朵里,自然是觉得自己的夫君难得如此体贴,刚死了陪嫁丫鬟的悲伤此刻倒是被抚平不少。听到孝文帝耳朵里,自然是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仁慈。
可听到霍祈耳朵里,却是不由发笑。
二皇子这话,竟是丝毫不计较自己府上死了人,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定性为意外。若真为了莲儿好,不更应该不依不饶找出凶手么?
同样觉得好笑的,还有五皇子沈聿先。
他瞧见二皇子这惺惺作态的样子,就忍不住反胃。他这个二皇兄向来会沽名钓誉的。平日里在宫中对那些宫女太监假以辞色也就罢了,现在竟还要为个陪嫁丫鬟在宝檀寺求长生灯,做戏未免做得也太过了些。
他是一向乐于看二皇子倒霉的,尤其是在他自己已经倒霉的前提下。今日江氏这个婶婶既然开口质疑了,这二皇兄又似乎在给这个住持和尚脱罪,那他也不妨添把火。
五皇子对着惠能嗤笑一声:“和尚果真是念经念多了,嘴皮子功夫也利索。你说是山上木匠骗了你,有何证据?总不能上下牙一碰,惠能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二皇子现在是真的想一口咬死这个落井下石的五皇弟了,可他却不能再多说话,不然可真要被打成包庇慧轩了。
裴太后眉眼未动,在二皇子和五皇子身上轮流打量了片刻才道:“皇帝,不如派人去寻几个山上的木匠来问问话。”
对于裴太后的话,孝文帝向来是不敢有多话的,连忙恭敬称是。他的目光在一众人里面转了一圈,最后却是落到了霍羡身上:“霍爱卿,既是你护送玉像,又在宝檀寺守了几日,自然是你对这里的情况最熟悉,不如由你跑一趟。”
霍羡突然被点名,赶忙出列行礼,又按照孝文帝的吩咐点了几个内卫随行去寻山中木匠。好在他腿脚快,又确实熟悉宝檀寺周边情况,很快就领着几个木匠回来交差了。
等霍羡回来,孝文帝已经带着众人移驾到了后山休息的禅院。
那几个木匠平日里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宝檀寺的副寺惠能,再就是刚刚的霍羡,现在乍一见当今天子,顿时吓得腿抖,止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草民参见陛下,参见陛下。”
孝文帝见了木匠这副作态,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说起来,他自诩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可他坐在这把龙椅上太久了,体力精力也大不如前,就很少再深入民间,对这些百姓的疾苦自然也就漠然了起来。
这几个木匠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着都让人怀疑能不能吃饱饭。或许是在山间行走经常碰到尖石,甚至脚上的草鞋都破了几个洞,大脚趾上的黑泥和血迹混在一起,着实让人看了心中不忍。
他对着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李公公很有眼力见地将几个木匠亲自扶了起来。孝文帝又刻意表现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你们不必紧张,朕召你们过来只是想问问,你们之前可是向宝檀寺兜售了一批木材?”
木匠中打头的钱武一听此话,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愤恨,可他却无意中瞟到了一张让他最惧怕的脸——惠能。惠能正用警告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他只好苦下脸来应了声是。
孝文帝见钱武这么说,刚刚的怜悯就被冲淡了几分,神色也随即严肃了起来:“那你们可是以檀木的高价,卖了些劣质的松木进来?”
钱武听后似乎是不可置信,又好像是太过惊怒,忍不住大声喘了几口气。可他很快就认命似的握紧拳头,又再次跪下磕头:“陛下,是草民猪油蒙了心……见惠能师傅不懂木材,这才用鱼眼换珍珠,卖了劣质松木,求陛下发落。”
沈聿宁一直在旁作壁上观,看着也是一副不想多管闲事的模样,此刻却是懒洋洋地倚在柱子边抱臂讥笑一声:“檀木价格可不便宜,你既贪了这么多钱,怎么连双好鞋都舍不得换?再者,哪有人做了亏心事丝毫不抵赖,马上就承认的?劝你还是实话实说,若是再有欺瞒,那就是欺君之罪,这可是要株九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