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阿方斯终于抽出时间,来到安德森为奥尔菲特准备的、一处约有120平方的双层小楼。
开门的是一个荷兰小女仆,看到安德森,还会用不太熟练的皮卡第语打招呼:“您…好…”
“奥尔菲特先生在吗?告诉他,阿方斯先生来了。”安德森直接用荷兰语回道。
“在的!就在楼上书房!”小女仆往楼上一指,并没有带他们上楼的意思。
阿方斯瞟了她脚下一眼,那是一个装着水的小木盆,里面还有一块抹布,看来她正在擦洗家具。
“扬先生呢?”安德森却悟错了阿方斯的意思,继续用荷兰语问道:“出门了?”
“啊…扬先生说…他不太会说皮卡第语,还是决定回国去…”小女仆露出惋惜的神色。
“走吧,我们到楼上去…”
当阿方斯跟安德森来到二楼的书房时,书房门并没有关上,仅仅是虚掩着;
隔着门缝就可以看到,奥尔菲特正坐在书桌前忙活着,桌子上还摆放着一大堆书籍跟笔记!
“咚咚咚…”安德森敲了敲门:“奥尔菲特先生,老爷过来了。”
“啊?请进!”奥尔菲特连忙抬起头来,见推门而入的,是安德森跟阿方斯,连忙站起身来:
“是阿方斯先生跟安德森先生?您二位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您看这房子可以吗?”阿方斯笑着问道。
“非常好!非常好!太感谢您跟安德森先生了,不瞒二位,我自己家里的房子,也不如这个房子好!”
奥尔菲特连忙从书桌后面走过来:“还得谢谢安德森先生,为我请了两位荷兰女仆,按照我们的习惯做饭、收拾屋子。”
“这似乎临街?会不会太吵了一些?”阿方斯一眼望出窗户,发现窗外格外空荡。
走到窗台前,这才发现,这窗外并不是大街,而是自己府邸的后花园…
“很安静,非常安静!”奥尔菲特回道,又指了指西面被他关上的窗户:“哦,那边窗户有一户人家,整天吵吵闹闹的。”
“回头了解一下情况。”阿方斯看向安德森。
“是伊莎贝尔小姐,哦不…伊莎贝尔夫人。”安德森回道。
“…”阿方斯顿时无语,摆摆手不想提她,转而看向奥尔菲特:
“我们已经在格拉沃利讷着手租用土地了,不过现在小麦还没有收成,我们只能租到沙地跟坡地…”
“这不是问题!花生跟菜豆可以种植!”奥尔菲特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作物,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为更糟糕的土壤环境准备的,尤其是非洲那边的殖民地。”
“加莱不会那么糟糕。”阿方斯笑了起来,在小沙发上坐了下来,示意安德森也坐下。
“是这样的,奥尔菲特先生,老爷已经把资金准备好了;我想了解一下,您需要多少人手、多少农具?我可以提前做准备。”
安德森一坐下来,便紧跟着开口了。
“是这样的…我这两天,也做了一些计划。”奥尔菲特立刻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拿过来一本笔记本,递到安德森面前:
“您看看,我觉得六十万盾的投资,可以分成三年投入,第一年30万,第二年20万,第三年10万;
我在艺术品交易中心那里,查看过加莱的土地拍卖记录;
我认为可以拿出5万盾来租赁土地,如果是沙地跟坡地,可以租赁4000亩(1法亩=5200平方米)。
这些土地需要400头耕牛、400套耕具、1200个农夫才能开垦出来;
不过我们仅仅需要租赁他们一个月,把土地开垦出来后,就可以由600个农夫耕种,成本可以控制在3万盾。
我们还需要价值8000盾的种子、6000盾的农具;最好再留出备用的6000盾,这样一来,就是2万盾。
三项加起来,就是每年10万盾了。”
“…”安德森眉头微微一皱,奥尔菲特把数字算的这么清楚,他都不知道怎么吃回扣了…
“那另外20万盾的投资呢?”阿方斯笑问道。
“改造田地!”奥尔菲特回道:“法国的田地缺乏条理性,你一块我一块的,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宽有的窄;
我们应该把所有的土地进行改造,把田地的面积、长短规范化;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提高耕种效率,还能提高作物的产出。”
“那个…打断一下,奥尔菲特先生,这些土地是租赁的。”安德森开口道:
“且不说,我们对土地的改造成本,要如何收回?仅仅是改造田地本身,也未必能征得地主的同意。”
“这个…”奥尔菲特一愣:“又或者…买下一些田地,然后进行改造?
我们需要尽可能相似的种植条件,才能对比出田地产出的差别,收集到更多的影响产量的因素。”
奥尔菲特说的,大概是现代化实验田的雏形了,这一点,阿方斯是认同的;
但是,荷兰能做到的事情,在法兰西,却困难重重。
首先,就离不开法兰西人的民族天性了:老子看的不是钱,是老子高兴!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宁可守着几亩瘦田挨饿,也不愿意卖出土地、一夜暴富;
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你就算找几亩肥沃的田地跟他换,他也不一定接受;
因为…新的田地可能很远,他要去种田,需要走更远的路!
其次,法兰西当前流行的土地思维,也是与全欧洲反向而行的;
与英国大规模的圈地不同,法国盛行的是小农经济。
打个比方:
一个村子有十户人家、一户人家有12亩地(俗称“一份地”),大家是10块长条形土地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
可每户人家的儿子数量不一样,当十个老父亲都死了,那这10份地,就需要平均分配给每个儿子(法兰西盛行遗产平分制);
这时候,有的人是两个儿子,把一分地横着截成两半就可以了;
可有的人是三个儿子,大家数学又不好,怎么办呢?竖着分三块…
于是,当遗产分完,整整齐齐的10份地,就变成横七竖八的几十份田地;
那如果、几十份田地的主人老死、再分给自己的儿子们呢?
这一个村子里,还是这么十户人家的后代,但已经繁衍到上百人甚至上千人;
偏偏…一个村子的人,拐着弯都是亲戚,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把这么多土地聚在一起了。
最最要命的,就是法兰西的政策,也同样是限制土地兼并的!
萨利克法规定,每个村子的人,都享有公共用地的充分利用权!
这意味着什么?你甚至不能把自己的田地围起来,因为萨利克法又规定:
农闲时节,所有没有种植作物的土地都属于公共用地,每个人都可以去那里拾穗跟放牧…
结果就是,就算是贵族,他也不能把自己的田地围起来,更不能禁止农民在自己搁荒的土地里放牧…
现在的情况就是,阿方斯可以买地,但他没办法把所有土地兼并在一起;
而就算他把土地兼并在一起了,他也不能把土地围起来;不管他怎么改造,只要是农闲时节,农民就会把牛羊赶到他的土地上放牧…
最终,当新的农忙季节到来,这块千辛万苦修整好的大块田地,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咳咳…奥尔菲特先生,我还是跟您说一下,国内盛行的萨利克法吧。”
安德森觉得,还是把法兰西现有国情,先跟奥尔菲特说一说才行。
“哦,请讲…”奥尔菲特倒是不知道,这事情远比他想象中复杂…
安德森便简洁明了的给奥尔菲特说了一通萨利克法的情况,还特意说了一些本地农民的情况,让奥尔菲特明白,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然而,许是书生气、又许是荷兰的国情大不相同,奥尔菲特摇摇头,提出自己的意见:
“我不觉得,您说的这些情况是大问题,只要稍微说服他们,就可以了。”
“哦?说说您的看法。”阿方斯这时开口了,不管最终采不采用,都可以听一听。
“我们反正是要雇佣农民的,而我们种植花生跟菜豆的时间,又是农闲时节,那么…为什么不直接雇佣本地农民呢?”
奥尔菲特回道:“您说他们是亲戚,那最好不过了,我们雇佣本地农民,让他们的亲戚为我们干活,那么…他们还能来惹事?”
“呃…”安德森一时无语。
“我们甚至可以直接雇佣田地的主人,让他们干脆跟我们合伙,就像我们与烟田的农民合作,帮他们修沟渠、引水灌溉;
种出作物后,我们给他们一份保底收入,剩下的再谈好分成,鼓励他们直接把作物卖给我们;
花生可以榨油,菜豆可以喂牲畜,以阿方斯先生的商业规模,是可以消化它们的。
至于说农闲时节可以放牧,那要是,根本就没有农闲呢?我已经看过了阿方斯先生提供的、英国人的诺福克轮作制;
他们用四块土地、轮流种植四种作物,自然没有人会把动物赶到田地里。”奥尔菲特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