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
约翰德维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才笑眯眯说道:“您这儿的风气可不好,我都被索要礼物了。”
“哦?是么?那您给了么?”阿方斯同样笑眯眯的、随手给他倒上一杯陈酿的白兰地。
“我的品格跟良心告诉我,不能给。”约翰德维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所以…我拒绝了贿赂。”
“很多人都在诟病,法兰西盛行贿赂之风,而加莱的人情往来之风,更是从我这儿开始的,以至于豪门日渐奢靡…”
阿方斯给自己也倒上半杯白兰地:“这个情况问题很多,但对我来说,有一个很重要的优点,因此…我一直鼓励所有人这么做。”
“什么优点?”约翰德维特愣了一下。
“节约我的时间。”阿方斯淡定回道:“每个来我这儿的人,都需要付出额外的代价;这份代价让他们明白,不是逼不得已,就不要来我这儿。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来这儿瞎串门;我也可以把时间留出来,专心做最重要的那些事。”
“…”
约翰德维特听明白了,他就是故意设立门槛,只有迫不得已的人,才会甘心付出额外的代价,来这儿找阿方斯!
反过来,阿方斯就是在提醒他:少扯闲天,有事说事!
“我们听说了…北方的事。”约翰德维特深深的望了阿方斯一眼,这才端起酒杯,假装漫不经心道:“兴许…您也收到消息了?”
这是跟自己打哑谜,想诈出消息?阿方斯暗自冷笑起来。
也恰巧是早上,从卑尔根送往费尔岛的信、送抵尼尔手里时,从哥本哈根送出的、经由猎犬站送来的信,也送抵阿方斯手里。
从送信的时间来看,尤其是荷兰人已有的信息传递渠道,他可以肯定,约翰德维特已经知道、哥德堡沦陷的消息。
傻子都知道,正是因为战事失利,让约翰德维特越发感觉被动,才会正视阿方斯的诉求,想要跟他达成共识。
问题是…约翰德维特亲自过来,就是想达成不为人知的PY交易;占据绝对主动的阿方斯,又何必亮牌呢?
“我确实得到消息了,不过…您竟然也如此关注,以至于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阿方斯同样打着哑谜:“不知道,您这次特意过来,是您的思路有所改变?还是…”
皮球被踢了回来,难受的就是约翰德维特了。
他不说“北方的事”是什么事,阿方斯也跟着打马虎眼;他想试探阿方斯的态度,阿方斯就反过来试探他的态度!
接着打哑谜?那什么都谈不了,再然后,正如阿方斯刚刚说的那样:不需要成本的会面,就是在浪费他的宝贵时间!
可要说摊牌…那约翰德维特又会陷入极端被动,作为一个谈判高手,他比谁都清楚,这会让他们多付出很多代价…
想了想,他选择了打擦边球:“我们在北方有很多投资,对他们的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
您如今把精力放到北方去,也是为了赚钱、而不是陷入战争泥沼,不是么?
我想,我们可以合作,您拿出您的筹码,我们再基于您的筹码、提供帮助,如何?”
他这么说,就是点到为止,既牵扯了战争,又不至于明牌;而他主动提出“合作”,也算是释放一点善意;
最鸡贼的是、他嘴上说“提供帮助”,却要阿方斯出筹码、他们再看碟下菜;这是在提醒阿方斯:没有他们的配合,阿方斯在北方将寸步难行!
从现实上看,没有荷兰人,阿方斯确实很难在北方打开市场;别的不说,跟丹麦人、瑞典人打交道,还需要用荷兰语…
然而,即便是荷兰人,他们的生意版图也仅仅是以港口城市为节点、链接一条条航线,作为海上马车夫的买卖;
可阿方斯呢?他要的是一个庞大的市场,让北方的数百万人口,都赚承兑券、花承兑券,用他们的劳动产出,来支撑起承兑券的价值!
因此,阿方斯需要荷兰人做踏板,可踏板之后,他需要的就是深入内陆,与丹麦、挪威、瑞典的本土贵族、本土商人达成合作…
“合作才能带来共赢,我当然也希望大家能更好的合作。”阿方斯端起酒杯,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这才淡定说道:
“但你们的做法太粗暴了,这伤了我们的丹麦朋友的心;即便我想跟你们合作,也不得不考虑、他们的心情;
丹麦的年财政收入不足5万克朗,需要支付给荷兰银行家们的利息,每年就高达40万克朗,他们背负的债务,更是高达500万克朗!
你们拿走他们的森林,拿走他们的矿产、港口跟税收,却还要继续剥削他们最后的财富,企图让他们一无所有;
您说,我应该拿出筹码,我想…我可以拿出来的,是合作的诚意;我可以帮你们、缓和与丹麦朋友的关系。”
“我们跟丹麦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朋友关系!”约翰德维特立刻辩驳道:
“我们也没有剥削他们,正相反的、是我们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给他们提供了贷款。”
“以最高的利息、最多的抵押物,以及最低廉的成本提供贷款。”阿方斯瞟了他一眼:“我也是资本家,我知道…你们都做了什么。”
“…”
“从理论上,你们做了合法的事;问题是,你们是在用法律、保护这些不道德的行为!”
阿方斯继续抨击:“当然了,我知道,连荷兰的人们都得不到道德的保护,眼睁睁的看着法律保护不道德的富人,更别说丹麦人了。”
“您…您这是污蔑!”约翰德维特的脸面挂不住了:“法律面前,都是人人平等的!”
“人人平等?就说渔民跟船东的事。”阿方斯冷笑起来:
“船东说,渔民卖掉了他们的鱼获,他们确实卖了;但这是过错吗?不是。
他们的过错是…卖了鱼获,但没有如实的报告给船东,也没有如实的把钱分给船东。
再然后,在船东的起诉下,一部分渔民被送进了监狱,这合理吗?
不合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们应该把所有的渔民都送进去,少一个都不行!
而同样的,船东跟渔业公会呢?他们压低了供货价,也没有如实的报告给渔民、分钱给渔民;
那他们是不是同样的罪行?而且是规模更大、数额更大的罪行,他们不该抓吗?
您或许要说,这会严重的影响经济,可事实真的如此?
不,仅仅是因为、这么做会影响您的利益,影响了您的朋友们的利益!”
约翰德维特的脸色变得又青又紫,当然了,他也知道,阿方斯故意刁难自己、刺激自己,其实还是为了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正因为如此,他反而要忍耐住,要找到言语中的突破口,夺回主动权,而不是被阿方斯牵着鼻子走,越来越被动…
见约翰德维特没说话,阿方斯自然还得继续添油加醋:
“当法律对你们有利时,你们谈法律;当法律对你们不利时,你们又开始讲道德?
丹麦不是荷兰!他们善良、实在,就更加无法忍受无耻的欺骗、无休止的剥削;
人总会按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如果荷兰的人民没有良心,丹麦…自然会以眼还眼!”
“阿方斯先生。”眼看着阿方斯已经图穷匕见了,约翰德维特不得不打断他:
“每一笔交易,都是把一件商品、卖到一个有需要的人手里,而交易者得到的利润、也是有需要的人自愿支付的溢价;
溢价有多有少、有时候交易者也会亏损;但无论如何,尊重交易、尊重契约精神,这是一个人、一个国家最根本的底线。”
“如果您要说,尊重契约精神,它是一个国家最根本的底线,那么…一份新契约,就是一条新的底线?”
阿方斯冷笑起来:“如果底线由契约来决定、而不是道德来决定,那将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悲哀!”
阿方斯看似在说底线跟道德,然而,约翰德维特听到的,分明是“以眼还眼”!
阿方斯希望他们废弃与丹麦已有的契约,甚至是放弃他们在丹麦的债权;这种让他们血本无归的要求,约翰德维特自然不可能答应;
但阿方斯拿出这个筹码,就意味着…在荷兰人放弃这份债权之前,丹麦人肯定一直站在阿方斯的一边!
再然后?荷兰人将面临两种抉择:
第一,丹麦人放弃底线,他们不再讲“契约精神”,而是讲“道德”,直接废弃对自己不利的一切契约,用粗暴的反抗,让荷兰人血本无归;
第二,丹麦人开始跟荷兰人玩“契约精神”,把阿方斯拉进来,由阿方斯定新规则,让荷兰人在新规则里、把自己此前得到的权益都吐出来!
那…存在第三种可能吗?
存在,事实上,存在另外两种可能:
要么荷兰人狠狠的收拾丹麦人一通,用战争让丹麦人屈服;
要么,荷兰人参与到新规则里头,让利给阿方斯跟丹麦人,维持一种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