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莱城外,看守所。
月明星稀,与城中的灯红酒绿相比,这儿冷清到堪称苦寒。
借着皓月的光芒,一群衣着破烂、身形枯槁的男人坐在地上,用力的捣着面前的小石钵,努力将其中的矿石研磨成细细的粉末。
范斯滕自然也在这儿。
倒霉如他,那天稀里糊涂的被送到看守所后,就先被狠狠的饿了一天。
再然后,一个看守所的书记员过来给他登记身份、资料,然后又把他饿了一天。
到了第三天,路易出现了,跟他说,法院判处他流浪罪,判刑18年、并处罚金800利弗尔。
800利弗尔,范斯滕自然拿不出来;判刑18年,那更是离天下之大谱…
可他已经被饿了两天,又被关在山洞里,不屈服,就得等死;无奈之下,他只能认罪认罚,但祈求路易帮他联系安特普,希望安特普过来救他。
路易当然拒绝了,只是跟他说,如果他愿意老老实实的接受改造,学一门手艺、不用再当流浪汉了,他可以提前放走范斯滕。
再然后…范斯滕就成为研磨颜料粉末的一员。
再然后…范斯滕又凭借自己一点调配混合颜料的手艺,成为研磨工人的头头,只需要调配混合颜料,不再需要亲自研磨颜料。
今天,路易早早的离开看守所,据范斯滕偶然偷听到的消息,他要去阿方斯在城外的庄园,参加今晚的宴会。
穷人在此血肉困苦,有钱人在外面纸醉金迷!
这让范斯滕忍不住想要越狱出去、找机会刺杀了阿方斯!
但每每想到这里,他又想到还没能到手的加莱可可配方;如果阿方斯此时死去,加莱可可成为绝唱,将会有多少荷兰人,要死于黑死病?
“干活干活…我们干一辈子活,吃不饱穿不暖,还被当做流浪汉…”一个苦工发起牢骚:
“我们天天在这里磨这些粉末,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些东西是用在哪里…”
“那还用说,肯定是做面包,大家都说,贵族老爷吃的面包,有好几种颜色呢!”另一个苦工神秘兮兮道。
“这玩意儿要是能吃,那你还叫什么饿?抓两把吃下去,不就行了?”另一个苦工揶揄起来。
“这是颜料,画画用的。”范斯滕眼看着这些人要吵起来,只得开口解答了这个问题。
“画画?画画不是用树枝就可以了?”
“胡说,明明是用木炭!”
“这是画家用的。”范斯滕无奈道。
“画家?我知道!我知道,达芬奇,好像有这么个画家!”
“狗屁!是圣彼得!圣彼得把耶稣画下来的!”
“你们这些土包子!画家就是在教堂画画的,咱们磨的这些颜料,是给教堂打腻子的!”
“是教堂用的啊?那我还能勉强再干一段时间,要不然,我明天就不干!”
“对!要不是为了教堂,我现在就不磨了!”
范斯滕瞟了一眼众人,转身走向栅栏边缘,抬头望起了夜空。
他知道,在这儿关着的,全是可怜人;有从家乡逃荒的、有失去土地被迫外出务工的、还有为了给家里赚钱,被骗、被卖到加莱的。
这些人大字不识一个,前半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到了大城市,三天都没呆齐,就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揪到看守所,一判就是十几二十年。
大概也只有这些傻瓜,才会相信有活着离开这儿的一天;研磨颜料粉末是个非常危险的工作,对人体伤害很大,只需要工作几年,就足以让人死于肺病!
“那里!快!是范斯滕!”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范斯滕猛的望了过去,可不就是他多日不见的约翰内斯三人?!!
“范斯滕!快!把他救出来!”三人再度确认是范斯滕,便匆匆向着这边跑了过来。
“约翰内斯!你们怎么来了?!!”范斯滕是又惊又喜:“这儿可是看守所!”
“狗屁看守所!两个看守已经被我们干掉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喝酒打牌呢!”约翰内斯冲了过来,拔刀对着生锈的锁链一通劈砍,就生生将它劈断了!
“快跟我们走!”约翰内斯一把推开门!
“你…你竟然要…越狱?!!”其他苦工瞪大眼睛,看着范斯滕!
“现在不走!你们迟早会死在这里的!快!跟我们一起走!”范斯滕对着他们招了招手。
“这…”
“要不还是走吧?”
“快走!”谁知,其他人还在踟蹰,约翰内斯已经一把拉过范斯滕,拖着他冲了出去…
“你们怎么会过来这边?”一边往外跑,范斯滕一边飞快问道。
“杰拉德来了,他带来VOC的最新消息!”约翰内斯飞快的攀爬上看守所的围墙,伸手拉起其他同伴,这才又跳出围墙去。
“杰拉德先生来了?”范斯滕顿时眉头一皱:“他没说什么吧?”
“当然说了!发生了很多事!”约翰内斯摇摇头回道:“不过,我们被骗了,除了你,包括扬在内,那天去莫勒府邸的人,全都死了。”
“扬…也死了?”范斯滕脸色一变!
“被,他被砍掉一条手臂,还跳进海里。”约翰内斯叹了一口气:“你失踪两天后,扬的尸体就被渔民捞起来了…”
“那…”范斯滕叹了一口气:“现在?”
“有件更糟糕的事。”约翰内斯回道:“有一份你的调令,要你马上回阿姆斯特丹去。”
“调令?什么时候的事?”范斯滕一愣:“不碍事吧?你应该让人去一趟的。”
“范斯滕。”旁边的另一个同伴开口了:“你不能回去,这不是调令,是调查令。”
“什么?!!”范斯滕一脸懵逼!
“我打听过了,去阿方斯?德?莫勒府邸的四个人,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出来。”
约翰内斯叹了一口气:“现在公司怀疑,是你叛变了,导致扬他们的死亡…”
“你们在说什么?!!”范斯滕瞪大眼睛:自己叛变?开什么玩笑?!!
“我们当然知道,你没有叛变。”约翰内斯无奈道:“但我们现在走不开,你一个人回去,解释不清楚的!”
“那我得去找杰拉德先生,跟他说清楚!”范斯滕回道。
“杰拉德就在阿方斯?德?莫勒的庄园里,今晚估计不会回城里了。”约翰内斯摇摇头:“现在还没有十点,我们还能进城去。”
“好吧…”范斯滕的脸色有些苍白起来:“你们找到新的落脚点没有?”
“嗯,找了,不过这段时间,加莱还在抓刺客,我们只能找不那么显眼的位置。”约翰内斯无奈道。
“没关系,再糟糕,也不会比我在看守所更糟糕了。”范斯滕摇摇头:“对了,加莱可可配方送到荷兰了吗?”
“没有,现在变得更糟糕了。”约翰内斯叹了一口气:“公司遇到大麻烦了…”
范斯滕跟着约翰内斯进了城,一路赶到码头附近,最后带着他来到一条小船上!现在,这条小船,就是他们的新窝…
就在这一路上,约翰内斯也把他失踪期间、荷兰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从归国商船舰队遇袭、损失惨重,再到为科内利斯升官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而现在,VOC又面临阿方斯天价索偿的官司!
“五千万?他为什么不直接抢?!!”范斯滕被这个索偿金额吓了一跳。
“抢谁也抢不到这么多。”约翰内斯开了个不好笑的冷笑话:“奥兰治派估计是能分到好处,现在正满世界找愿意打这个官司的大律师。”
“笑话,找大律师?公司的律师还不够多?”范斯滕冷笑起来。
“没有那么简单。”约翰内斯摇了摇头:“杰拉德说了,阿方斯?德?莫勒此人奸诈无比,未谋胜先谋败,我们真要赢下这个官司,恐怕没那么容易。”
“难不成…杰拉德先生,是来找阿方斯?德?莫勒和解的?”范斯滕脸色一变!
“可能是吧,不过…”约翰内斯又道:“我们如果能找到共济会的罪证,那这场官司,我们就赢定了!”
“共济会?”范斯滕顿时眉头一皱!
“话说,你为什么会被抓到看守所去?”约翰内斯问道。
“被当成流浪汉,抓去当苦工了。”范斯滕摇摇头回道:“不过,你们怎么知道,被抓的库恩他们,也都死了?”
“就在晚上,我们冒险去看守所看看,这才知道,他们在被抓的时候,就已经服毒自尽了。”
约翰内斯叹了一口气:“是奸诈的阿方斯?德?莫勒,硬生生伪造他们被活捉的迹象,诱骗皮特先生作出让步。”
“…”范斯滕直接愣住,难怪,难怪他被关了这么多天,从没有见过那两个人…
“我们的时间很紧迫,杰拉德并不会在加莱待太久。”约翰内斯再度开口:“对于找到共济会的罪证,你有什么思路么?”
“看守所的所长是阿方斯?德?莫勒的人,他在看守所使用苦工,未必不是共济会的一部分,我们想办法将这件事捅出去,借机会把共济会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