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议重启。
这天朝会上,朱四当众向大臣们展示了一份匿名奏疏,让朝臣进行讨论。
诸位卿家,朕找人誊录了一千份,除了给诸位臣工外,翰林院、国子学和朝中各衙门,也都会送几份过去,让士人知晓明大礼的重要。诸位卿家不必避讳,讨论时可以畅所欲言,朕不会追究进谏者的责任。
等充分讨论后,朕会再挑一日,与诸位卿家好好论一论。此番以礼部和吏部主导,各部都拿出自己的观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归纳汇总……所以诸位卿家现在有看法,暂且可以不说,回去后整理好思路,逐级上报,等重议此事时再行辩论。
退朝!
朱四大概知道,这群大臣在跟他这个皇帝作对方面,不会讲什么规矩,有什么就说什么。
还能等到几天后?
今天就会穷追猛打,把他抨击个体无完肤,直至怀疑人生。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话撂下,当即退朝离开,让你们有意见也无从宣泄。
陛下……
果然有大臣拿出死谏的模样,声嘶力竭凄厉呐喊,朱四却充耳不闻,头也不回离开奉天殿大殿。
……
……
殿内,众大臣义愤填膺。
先前只是泄露出一点风声,皇帝以召见礼部尚书汪俊的方式,将大礼议之事提出来,现在才算正式拉开序幕。
对大臣们来说,只有皇帝当众宣布后才好发起反击。
所以这会儿很多大臣表现出对礼教的极度忠诚,故意大声指责皇帝言而无信,好像这话根本不是要说给皇帝听,而是要让周围人听到,让别人知道他们是坚定的卫道士。
蒋中堂,您看……
出了奉天殿,一群文官把蒋冕团团围住。
现在毛纪去了山东祭孔,小皇帝故意先拔掉蒋冕的羽翼,让蒋冕这个首辅在内阁中孤掌难鸣。
本身蒋冕就没有杨廷和做事的魄力,作为一个继任的首辅大学士,从声望到能力,远远不如前任,这会儿已退无可退,蒋冕依然表现出回避的态度。
费宏早就从蒋冕那儿得到授意,指了指一旁的汪俊道:此等大事,应当由礼部统筹文官意见,诸位还是先与汪尚书商议吧。
汪俊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心里既感欣慰,又诚煌诚恐,口中却道:在下以为,应当找吏部商议事情。
既然皇帝说了,之后有关大礼议的辩论,要礼部和吏部同时挑选出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出来进行辩论,那你们就不能只找我礼部尚书一人,还得把吏部尚书乔宇给加上。
最近杨廷和致仕,乔宇仍旧在家养病,皇帝特许不用参朝议事,很多人都快把乔宇给忘了。
但其实乔宇才是六部尚书之首,遇到大事,应当以乔宇的意见为先。
论声望,吏部尚书是可以跟内阁首辅匹敌的,现在杨廷和退下去了,蒋冕又看起来胆小怕事的模样,此时不找乔宇,更待何时?
……
……
文渊阁。
内阁在京三人,一起回到值房,没等同僚坐下,蒋冕已招了招手,让费宏和刘春聚到他身边。
蒋冕直言不讳:此事,虽然内阁不该一马当先,却应当与文臣共同进退。
也是蒋冕考虑到,费宏和刘春不算是严格意义上拥护继统继嗣观点的阁臣,所以要提前对二人发出警告,让他二人知道跟文官共进共退……无论你们之前持怎样的观点,这次必须要上下一心。
刘春主动道:维护礼教尊严,义不容辞。稍后我便去翰苑,群策群力,共克时
艰。
这算是一种表态。
本来蒋冕最担心的人就是刘春,毕竟刘春是新皇极力推崇并塞入内阁的,杨廷和走前,提醒蒋冕重点关注的对象也是刘春。
因为纵观全局,杨廷和认为皇帝只需在内阁抓住刘春这一个漏洞,就能一次把蒋冕、毛纪和费宏全开掉,最后留下刘春一个心腹,完成平稳过渡。
出乎意料,现在刘春不但力挺继统继嗣的观点,好像还要以自己的声望去发动翰林院的人,毕竟刘春在翰林院体系中声望极高,再加上他是现在内阁四人中年纪最大、学识最为渊博、德望最隆之人,看来由刘春去联络翰林院再合适不过。
嗯。
蒋冕突然信心倍增。
费宏由始至终都保持缄默。
蒋冕多少有些担心,侧头问道:子充,你有何异议?
费宏摇头:我还是没想明白,陛下摆明要朝堂公开议论此事,可除了一个受召还京,如今还在半路的张秉用,谁人会义无反顾站到陛下一边?还有,陛下所发这份东西,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相比于刘春只是表态,费宏的想法更加贴近实际。
皇帝那边出招了,肯定还有后手,光靠这么一份东西就想把舆论拉回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既然朝堂辩论,这边文臣几乎是齐上阵,另一边总不能只派一个张璁应战吧?
让张璁舌战群儒?
他配么?
蒋冕一时踟躇,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刘春提醒:过去两年,有关大礼之事,民间或有一些跟主流不同的议论,而朝中发声者极少,且多为外臣,眼下并无新的消息,难道陛下准备召地方官员入京?
蒋冕突然想明白什么,失声道:那就要快!
费宏问道:何为快?
蒋冕道:大礼议关系法统,更牵涉大明未来长治久安,既然陛下身边暂时无人相助,那就要趁有异议者到京城前,将此事盖棺定论,迟则生变。
意思是,既然现在连张璁都还没到京,那就趁着皇帝身边无人,快刀斩乱麻,早点推动廷议进行,不能拖延下去。
费宏皱眉不已:陛下今日才提出,说明有备而来,其中是否有问题……
刘春道:还是听敬之的吧。眼下要跟礼部和吏部那边打好招呼。
那子充你去。
蒋冕立即做出安排,无论礼部和吏部拿出什么结论,都要充分表明我内阁的观点,此事既要快,又要准。只要朝堂上下众口一词,料想陛下也无机会更变既有主张。
……
……
内阁各有分工。
刘春去了翰林院,而费宏则去尚书官邸见乔宇。
蒋冕作为内阁首辅,则尽量避免在此事上出面。
刘春这边刚到翰林院,要去跟两位翰林学士石珤和丰熙谈及大礼议之事,却被告知,二人正在会见宫中来客,这让刘春颇感意外。
皇帝难道准备收买翰林院的人为其背书?
可收买两位翰林学士,是不是没啥用场?
要收买,直接收买内阁大学士或是礼部尚书,石珤和丰熙现在于朝中地位尴尬,他们能有多大的影响力?
刘春到底不是蒋冕或是毛纪,生性谨慎,学士房里边既然有宫中来的天使,他不会贸然进去求见。
等人走后……人家还是从后门离开的,他才进到学士房,弄清楚来人是刚卸任司礼监秉笔不久,却又执掌御用监和提督东厂的黄锦。
刘阁老,是这样的,黄公公前来传达陛下的旨意,说
是五日后,先前一直努力修造的铁路就要通火车了,让翰林院中人一同去城西,以秋狩的名义,观礼通车庆典。
石珤怕刘春多想,先解释了一句。
刘春问道:未提议大礼之事?
石珤认真想了想,再以目光从丰熙那儿求证后,才摇头:没有。
刘春惊愕不已。
皇帝这一手做得很巧妙,丝毫不露痕迹啊。
谁都觉得,皇帝派亲信黄锦到翰林院来找两位翰林学士,一定是来寻求支持的,却未料皇帝使者到来后大礼议的事提都不提一嘴。难道说皇帝老早就清楚,翰林院的人一定站在继统继嗣一方?
刘阁老前来是为何事?丰熙问询。
刘春将来意说明:是为议大礼,朝中上下应当共同进退,不能各自为战,礼部和吏部这两日便会将联名上奏的奏疏呈上……
……
……
有关皇帝要在五天后观礼火车通车之事,朝中文武在一天内全都知晓了。
这跟大礼议几乎是同时进行。
第二天早朝,乔宇出现在臣班中。
他来上朝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协同礼部尚书汪俊,一同阻止皇帝对大礼的更变,阻挡皇帝改弦更张的野心。
……诸位卿家,你们昨天没听清楚朕的话吗?朕给你们机会反对,但不是现在,让你们回去议论,现在你们连论都没论一下,就以固有观点,想要驳斥朕……你们可有给朕留颜面?
不说别的,就说朕昨日给你们的东西,你们中有几人回去仔细看过?
这么说吧,朕再给你们四天时间,四天后,朕准备出城观礼火车通车仪式,诸位卿家可以与朕一同前往,到时朕会设一个大帐,不管是谁,都可以在里边畅所欲言。
既不在朝堂,便不用在意朝堂上的体统规矩,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有人要辱骂朕,对朕和列祖列宗不敬,朕也绝不追究!
但朕丑话也要说在前面,里面怎么议论都行,但出来后,谁也不得再提,更不能秋后算账,到时谁以当时的观点进行事后清算,谁就是大逆不道,连朕都不行……朕若违反也要受罚,大不了朕不当这皇帝了!
朱四来了记狠招。
在场大臣一看,皇帝有点不留后路的意思。
本来还想当场出面反对,也都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