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皋万万没料到,一把火居然会烧到朱厚熜身上,当即用厉目打量侯春。
此时连侯春都不敢站出来为尖毛镢说话,他是后来的,并不清楚当时情况,以现场人们的描述,怎么听都像是尖毛镢所为。
“将人拿下,关押待审。”
袁宗皋不想就地审问犯人,避免有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暴露出来。
他往朱厚熜身边走去,毕竟现在世子还没醒转。
张佐提醒:“袁长史,是否把犯人交到府衙或者县衙,让官府来审?”
袁宗皋瞪了他一眼,即便张佐在王府中地位已算很高,但还是无法跟袁宗皋相比,那眼神分明是在提醒,你懂不懂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人放火,还要送到官府审案?你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张佐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似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不合适。
“冤枉啊,真的非小人所为……”尖毛镢被人押走,一群匠人战战兢兢,都怕被尖毛镢牵连。
袁宗皋走到朱厚熜身前,蹲下来仔细为朱厚熜诊脉,眉头深锁,好像有所察觉。
张佐道:“先前已让大夫诊过脉,并无大碍。”
袁宗皋“嗯”了一声,凝眉思考了一会儿,随即目光看向一旁瘫坐地上的朱浩,质问:“他……为何会到你这儿来?”
即便张佐等人已泄露朱厚熜身份,但袁宗皋还是想在朱浩面前遮掩。
朱浩并不怕袁宗皋发现端倪,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随机应变,问问最近经历过什么,再查看一下病征等等,做一个大致的预判,再把一些云里雾里的理论套上去……
想要通过诊脉就发现朱厚熜体内由曼陀罗、乌头制成的麻醉剂的存在?
别把自己当半仙。
朱浩低下头,好似认错一般道:“朱四是来找我玩的……我们以前就认识。”
“嗯!?”
袁宗皋闻言眉头紧锁,显然他对朱浩没半丝信任,他当然会去猜想,朱厚熜正好出现在火场,那儿还是朱浩的住所,或许就是朱浩在搞鬼。
陆松看出袁宗皋的怀疑,赶忙解释:“起火时,朱浩并不在现场。”
袁宗皋瞥了他一眼,问道:“放火那凶徒是否有同伙,你都清楚吗?”
陆松一时语塞。
说朱浩跟尖毛镢是一伙的?
开什么玩笑!
明明是尖毛镢想要烧死朱浩,结果却不小心连累到朱厚熜……
朱浩起身,一脸气愤:“既然你们王府对我不信任,那还让我进王府做伴读作何?我拼死从火场把人救出来,难道还是我的错?那当时我就该不管不顾,径直离去,避免落得差一点就葬身火海的凄惨下场!”
面对袁宗皋的质疑,朱浩只能努力表现自己的愤怒。
袁宗皋深邃的目光将朱浩上下打量一番。
最初他不敢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居然能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说出一番不卑不亢的话,但仔细打量后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朱浩身上的衣服被火烧到全是黑灰和破洞,而朱厚熜全身却没有这种情况。
“他身上是怎生回事?”
袁宗皋指了指朱浩,问一旁的陆松。
陆松是当事人,是火场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见证人。
陆松道:“朱浩冲出火场时,拿了沾水的毯子裹在……公子身上,而他自己则没有……还是我等把他身上的火浇灭……情况极度危险……”
袁宗皋本来心中对朱浩充满了怀疑,但陆松这一席话,再对应一旁落在地上那湿漉漉的毯子,一时无语。
是啊……
说朱浩这小子放火,明明有个铁证如山的纵火者存在,要是朱浩是那人的同伙,那他进火场救人是为哪般?
更是把求生的机会让给朱厚熜,自己身上的衣服烧成这样?
完全不合理!
袁宗皋自问才思敏捷,机智过人,能轻松洞穿人性,但在朱浩身上……自己的慧眼却好像失灵了。
就在此时,一名侍卫急忙跑过来禀报:“袁长史,王爷请您过去。”
此事已惊动兴王朱祐杬本人,但碍于身份他不可能出现在火场,加之此时因火灾整个兴王府已出现局部混乱,若有人趁机对其不利,那可就糟糕透顶!
说是接见袁宗皋,倒不如说是发出提醒,赶紧把朱厚熜带回王府内院好生安顿,有事见面再说。
“陆典仗。”
袁宗皋略一思索,立即招呼旁边的陆松。
陆松抱拳:“卑职在。”
袁宗皋道:“取消王府仪卫司所有侍卫轮替,各门禁加强警卫,另将东院之人连同凶徒……以及朱浩,一并送至春晖门内那座院子,等请示过兴王后再行定夺!”
……
……
朱浩顺利通过袁宗皋这一关。
陆松得到袁宗皋授意,不再客气,直接押送犯人一般,把整个东院的匠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押到内院东门附近一个宽大的院子,然后展开审问。
“你们中,有谁跟凶徒勾连?”
陆松其实算是半个“知情人”,心中充满了对朱浩的怀疑。
所有人中,没有谁比他更觉得有可能冤枉了尖毛镢,但他却不能说出来,还得从这些匠人身上做文章,要把案子做成铁案。
众匠人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有所隐瞒?
马上有人跳出来道:“陆典仗,请您明鉴,我等老实巴交,哪敢行凶?倒是那尖毛镢最近一直放言要好好教训朱浩那小子,说这是侯当家的吩咐。”
侯春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怎不说这是袁长史吩咐?”
出来举报那人撇撇嘴,大概心中早就对侯春有意见,趁机落井下石。
陆松一看,这事情颇不寻常,难怪袁长史对尖毛镢这个公认的凶徒没直接惩治,难道说放火之事真跟袁长史有关?
老宋道:“要说尖毛镢没那么大胆,有没有可能是不小心失火?库房中本就有很多易燃物,之前桐油罐还漏了……”
东跨院这群人,跟“老实巴交”能沾上一点关系的也就老宋了。
此时还帮尖毛镢说话的,也只有老宋。
“宋老头,到现在你还在为尖毛镢开脱?会不会你就是他的同伙?”居然是平时跟尖毛镢称兄道弟的大喜站出来质问。
老宋没想到这种事还能往自己头上掰扯,赶紧辩解:“我实话实说,仓房什么情况,你们比我清楚……”
……
……
朱浩坐在一边台阶上,看着一群人狗咬狗。
计划很完善,连袁宗皋都挑不出漏洞,以眼前这群人的智慧……只能往谁是尖毛镢帮凶这个方向想,看来自己可以顺利地抽身事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但他也知道陆松不可能不怀疑。
果然,陆松一边问话,一边偷偷打量朱浩,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这种没有强制手段的审问显然不会得出任何结果,在场人等都想把自己摘干净,诬陷和乱咬人成为对话的常态。
“陆典仗,袁长史吩咐,让您带那个救火的孩子……到王府后院书堂。”
问话陷入胶着,陆松正焦头烂额,这边又有人前来传话。
“知道了!”
陆松只能吩咐手下人仔细看守东跨院这帮人,而他则亲自带朱浩往后院去,那里对于王府中多数人来说乃是禁区。
……
……
朱浩第一次进王府内院,心情出乎寻常的平和,有关如何回答别人的质问,他已成竹在胸。
“朱少爷,这里没外人,你说实话,这件事是否跟你有关?”陆松实在难以平复心中的怀疑,带朱浩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小声问了一句。
朱浩皱眉问道:“陆典仗,你在说什么?”
陆松刻意放缓脚步:“尖毛镢何等蠢人,想必你我都清楚,要陷害他不难,你只需把火把丢到他面前即可……再说世子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出现在你那儿?你现在别只顾着否认,连袁长史对此事都充满怀疑,你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
帮你个大头鬼!
朱浩很清楚,陆松表现出跟他一条心的样子,纯属想套他的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你被我利用,参与到了‘骗世子到我住处,还被我放火,险些把世子烧死’的大案?”朱浩反问。
“啊?”
陆松大惊失色。
从陆松的表现,朱浩就看出,这家伙以其跟兴王府的良好关系,若是知道真相的话,或许真可能无所顾忌地把自己给举报了。
陆松为林百户做事,一直都不情不愿,但林百户或许是做过承诺,只要他调查情报,不危害兴王府上下安危,他才勉强答应下来,但他若是发现朱浩放火,以其忠义性格,难保不会举报。
现在朱浩就是告诉陆松,你别总怀疑我,若真如你所言我是主谋,你就是帮凶,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朱浩道:“陆典仗,我可没看到尖毛镢放火,我是后到现场的……你亲眼看到谁放火了吗?”
陆松摇了摇头。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能算计好一切,既要放火还要救人,你便去跟兴王说……不过就算你不说,王府上下就没人怀疑?那你说不说有什么意义呢?”
朱浩的问题,让陆松彻底迷茫了。
是啊。
没凭没据的,我拿什么举报朱浩?
多此一举不说,还把自己给举报了?
这是发起狠来,连自己都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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