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简易的案桌前站着一位看起来四十来岁却自称已经五十有余的宽袍男人,留着稀疏的山羊胡,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
啪!
跟惊堂木没有两样的声响吓得坐的很靠前的杨老三一哆嗦。
“前天小老儿讲二百年前发生在青云府的妖灾,大家说不知道小老儿是否在胡编,所以昨天讲了半个前发生在大度城的妖灾。”
自称萧天方的评书人满面春风的看向观众们。
“今天小老儿就细细讲一番前些天发生在寒窑乡的妖灾,希望各位老铁...少爷们妹子大姐们多多捧场。”
“闲话不多说,给诸位一场身临其境的评书!”
“话说,大度城血战后不久,铜牌斩妖使莽金刚带着同样伤势未愈的三位属下边匆匆来到咱们七鱼县。
有大度城的前车之鉴,莽金刚和属下黑旋风两人驻守县城,另一位属下筋斗猴巡视诸乡,由最后一名属下玉面小郎君独自一人去寒窑乡执行斩妖任务。
若问玉面小郎君是谁,就是在大度城妖窟中受到重伤的“独孤剑”。
因为他在大度城之后遇到了一位钟天地之灵秀,蕴人世之通达的仙子,他的心他的人都成为了俘虏。
自那之后,他再也不是可以战到忘却生死从而用出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独孤剑法了,毕竟他不孤独了,变成了有了牵挂的玉面小郎君。wutu.org 螃蟹小说网
玉面小郎君深知现在的自己以一己之力平定一个妖窟实属勉强,所以他不惜放下八品斩妖卫的身段去结交寒窑乡乡保--双面虎李义廉。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李义廉是何等无耻。
....
妖界之门即将洞开的时候,玉面小郎君终于等到了李义廉的支援,但很快他就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因为李义廉那所谓的五十骁勇善战的乡卒,基本都是你我一般的普通百姓,若真的上了战场,必然死伤惨重。
....
自知凶多吉少的玉面小郎君先是向挚爱的道侣无声诀别,然后含泪割袍断义,亲手杀了那个试图通过死伤百姓拉自己下水的结义兄弟。
随后,他毅然决然的一个人向几十只凶残可怖的孽妖发起了冲锋,那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独孤剑。
因为在战斗前,自己的有眼无珠,朋友的尔虞我诈,这个世界的无能为力,已经让他陷入了最深沉的绝望。
....”
评书人说到动情之处,手舞足蹈,仿佛自己就是那正在做最后的殊死搏斗的玉面小郎君,让听众们也犹如身临其境。
“他拄剑而跪画面永远的印刻在那些被他拯救了的五十村民心中。”
评书人萧天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围观的听众们也陷入了深深的震撼,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各种叫好声。
“玉面小郎君好样的!”
“他是英雄!”
...
杨老三高呼几声后突然问道:“既然这是真事儿,那然后呢?玉面小郎君是不是晋升铜牌斩妖使了?他还会来咱们七鱼县城吗?”
萧天方深吸一口气,幽幽说道:“他还在七鱼县城,只不过因为重伤未愈,又戴上了脚镣,自此不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了。
或许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吧。”
人群突然死一般的寂静。有些人突然想起了前些天吃的一个大瓜,莫非那个戴着脚镣坐在轮椅上的人就是玉面小郎君?
是了。
走在前面的想必就是莽金刚黑旋风和筋斗猴了,那位推着轮椅天仙般的女修是他的道侣,果真如评书所言那般美丽。
“为什么?”
“凭什么?”
“狗官当道!”
...
“慎言!”萧天方高声道,“知县无错,若说有错,那也是因为他同情玉面小郎君,从而允许他保外养伤。”
“玉面小郎君杀人属实!违犯了人庭天规属实!”
“因为...乡卒不归地阁管,乡保可以不服从斩妖为的指挥,乡卒到底怎么定义也不是地阁该管的事儿。”
“这是人庭千年以来的规定!”
人群中一位头角峥嵘的年轻人突然高呼:
“千年以来就是对的么!”
玉面小郎君含泪怒斩李义廉的故事在寒窑乡,在七鱼县,在建安府,在整个玄州被讲述着传播着。
只是故事中的主角或者叫玉面小郎君,或者叫慈悲剑客,或者叫辣手圣心…充当背景的或者是李义廉,或者是李人屠,或者是李假面…
全凭各地的地阁分堂信使以及其身后斩妖卫同僚的取名水平。
若论讲故事的精彩程度,这位名为萧天方的评书人的水平大概在中等偏下左右,毕竟...游若愚自己吹自己还是有些放不开。
讲述心理波动以及战斗场面的时候基本遵循了写实的原则,而其他地方则彻底贯穿了玄幻仙侠的风格,山崩地裂,天河倒悬,空间崩溃等高阶词汇信手拈来,让人如痴如醉。
“玉面小郎君...莽金刚...莽金刚...呵呵”
刘德驻念叨着这两个名字越想越气,砂锅大的拳头紧紧攥着尽显心中的委屈。
他不要脸的给他自己起一个那么诗情画意的绰号,凭什么给自己取这么一个一看就活不过开头的绰号?
“呔!玉面小郎君,老子莽金刚来帮你养伤了!”
游若愚心头一阵恶寒,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神特么‘养伤’,我跟你一个糙爷们养个屁的伤!
他转身走回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等刘德驻“邦邦邦”的敲开门后,他看到的是一个身着囚衣,戴着脚镣的游若愚,他双目无神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这么多天过去我身体上的伤也该痊愈了,就不劳刘旗帮忙养伤了。”游若愚淡淡道,“现在我的人设是感觉这个世界不值得的失意英雄,是心伤。”
刘德驻像是一记猛拳打到了棉花上,差点憋出内伤,他讷讷道:“心伤就心伤呗,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儿?”
“做戏就要做全套,既然我身体上的伤好了,就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各地信使也陆陆续续将收集到的情报送到了千户那里,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
游若愚幽幽说道,“接下来的几天我要在牢狱里,以待罪之身等待二审。”
“也是,接下来的二审估计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方会审,装伤是瞒不过那些大人物的,反而会弄巧成拙败坏了印象。”
游若愚提醒道:“刘旗,这几天看好那小子,别让他自杀或者逃跑了。”
“你放心。”
这次游若愚没有坐轮椅出行,跟着他前往县衙的也只有云逐月一人,尽量避免给外界一种地阁以势压人的印象。
远远的跟在后面的百姓们也不再切切私语,而是高声对地阁,对斩妖卫以及游若愚个人称赞,或者咒骂乡保的渎职贪赃枉法。
看着游若愚那颓废不堪的状态,甚至有一些人高呼着要去县衙请愿。
就在一片纷纷攘攘中,游若愚再次来到县衙,县衙的典吏等人如临大敌,如芒刺背,打扫好客房谨慎的接待了这位来宾。
游若愚被安置在仙一房。
所谓仙一房,便是仙狱一号房,仙狱是专门为修士和还未被收回敕封的灵官设立的牢狱。
县衙的仙狱除了干净整洁以及相对比较清净外,最大的特点是能禁锢铸灵期及以下修为修士的力量,体内的真气真元完全被禁锢。
当然这点对补天殿的修士就显得鸡肋了,仙狱设立之初就没考虑过仙狱还有接待补天殿修士的一天。
而实际上禁法领域就很少动用过,像游若愚这般主动从家里来到这里的人,冉通儒就更懒得懒得动用官印启动禁法领域了。
当游若愚进入大狱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一种异样,隐隐约约是一种熟悉的气息,但又极为隐蔽,若不是他灵识超乎寻常的敏锐,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当他进入仙狱所在区域后,那股气息就更加明显了。
等押送他过来的衙役离开后,游若愚双指抹过双眼,瞳孔变成淡金色,朝着四周望去却一无所获,直到他抬起头看到房顶的边缘出那一抹幽暗。
游若愚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冥域!
那是冥域的边缘一角!
这处冥域便是被那位龙虎门修士以阵法封禁的冥域之一,也正是因为被阵法覆盖,所以其传出的气息才如此微弱。
但让游若愚所担忧的也是这泄露出的气息。
只是看到这边缘一抹,他不确定这气息的泄露是因为当初那龙虎门修士本就没能完美覆盖,还是之后的这些时日里阵法出了问题。
亦或是,这处冥域正处于蜕变中朝着更高等级的冥转化。
倘若如此,还不是游若愚最担忧的情况,若这一方冥域即将转化为妖界之门才是最糟糕的情况。
在牢狱中出现妖界之门并不是没有先例。
这里可是县城中心,县衙所在,一县人道之力最浓郁的地方,一旦出现妖界之门,所形成的的妖窟必将黄阶起步,如大度城那般,甚至更可怕。
虽然即便出现妖界之门也不会立刻洞开从而危急到游若愚的生命,但作为青云府驻地的斩妖卫,最终还是他和他的同僚们来面对,届时还是生死难料。
游若愚轻轻地敲了敲牢狱的铁门,很快铁门上一扇小窗被打开,外面有衙役应声。
“游大人,您有何吩咐?”
“我现在是戴罪之身,直呼我名便好。”游若愚颓废的说着,“第一次坐牢,难免有些无聊,衙役老哥陪我说说话吧。”
衙役刘义愕然,你说这游大人摆官架子吧,人家都让你直呼其名了,但他又提出话疗的要求。
衙役的服务栏里向来只有水疗,火疗,鞭疗等服务,但凡敢点像是话疗这种特殊服务的,他们都免费赠送一套其他服务。
“游公子您说,我听着。”
“你说我是倒霉蛋儿吗?”游若愚问道。
衙役沉默,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唉,是我唐突了。”游若愚叹息道,“整个七鱼县像我这样的倒霉蛋儿都不多吧?老哥,其他两间仙狱也有人入住吗?”
这个问题倒不算超纲,刘义痛快的回到:“目前仙狱中关...住着两位,除了游公子外还有巡检吴大人,他在仙二房。
说起来从在下当差这些年,仙狱好像就没有住满过。”
游若愚倒是觉着这很容易理解。
毕竟真正需要羁押在仙狱的人大都有办法避免入狱,而办法失效的那就意味着他没资格享受仙狱的特殊照顾了。
落水狗,不挨痛打还能怎的?
修士废除修为,灵官收回敕封,让后被扔进脏乱差的普通牢狱去悟道吧!
“哦?”游若愚故作惊讶,“说说这些年仙狱都住过哪些大人物吧。”
“咱们昌谷县是小地方,大人物本就不多,哪能都关进这里呢?”刘义半是恭维半是玩笑的说道,“游公子已经是仙狱关过的最大的人物了。”
“除了您二位之外,也就是三年前也是关在这仙一房的前县丞大人。
当时,前任知县事假,县丞代知县事,做了不少天怒人怨之事,新任知县也就是咱现在的冉知县上任后清算了那县丞。
但那县丞有些后台,最后也就是被罢官了事儿,总共在这仙一房关了没半个月,后来咱们县也就没设置县丞。
还有个本地为富不仁的富商半年前才从仙二房出去,这位就惨了。
出去后被送入普通牢房服刑,没过三个月就因为不适应,被其他狱友善意的挑衅等等多种原因郁郁而终。”
说到这里,刘义赞叹道,“要说咱这冉知县真是不多见的正吏,硬是顶住了那富商的各种金银和关系办了他。
那仙二房还关过一位修士.....”
游若愚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附和着,刘义也越讲越有兴致。
“哦,我想起来了,六年前那仙三房曾关押过一位修士,曾是青云府灵院的学生,当初他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我猜估计是走火入魔了,要不怎么能在村里大开杀戒?杀了好多人,听说染红了半个街。
被关到这里的时候还疯疯癫癫的,狂呼着他没有错,那些村民该死等等,那也是我任职期间第一次见禁法领域启动。
但我们这些衙役都不太敢靠近,谁知道走火入魔的修士能干出什么事儿?万一中了他们的天魔解体大法那就冤枉了。”
游若愚听得一脸懵逼。
天魔解体大法?他作为灵运的高才生,作为稍微了解一些天阁的人阁修士,他可没听说过什么天魔解体大法。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
某一天他像是突然清醒了但又没完全清醒,没有向往常那般大吼大叫,只是抱着脑袋喃喃自语。
我们也不敢靠得太近,听不清楚,只能听到什么‘悔啊’‘不应该啊’‘该死啊’等等字眼。
半天后,就听到甲三房内传出一阵咚咚咚的声音,然后就发现他撞墙而死了,墙上还有一个很大的血字--悔。
血赤糊拉的特别吓人,从那以后,仙三房也就没关过人,但凡知道此事的人宁愿被关到普通牢房,也不愿进仙三房。”
“有什么可怕的?还能闹鬼不成?”游若愚不屑的说道,“便是闹鬼又如何,随便请来几个驱鬼仙师就能降服了。”
“您还别说,那事儿半年后前任知县还真请了一位龙虎门的高徒来作法了。”刘义兴奋的说道。
“那动静...不瞒您说,那是在下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高修,挥手间跟打雷似的,电闪雷鸣的,还有那看不懂的符文什么的,啧啧啧。”
“多谢老哥,听了这么多倒霉蛋儿的事儿,游某心里好多了。”
“游公子客气了,要是来着仙狱的大人物都能跟您这样和善好说话,那我们这些衙役们可就谢天谢地了。”
旋即刘义话音一转。
“游公子的事儿在下也听说了,游公子做的是大好事,只不过碍于咱人庭律法啊,冉大人不得不暂时让您成为戴罪之身。
不是在下多嘴,我要是游公子,我就在家里等到脱罪之日,何必主动来这里受罪?”
“多谢老哥体谅,冉大人秉公执法又照料到游某的情况,游某也不能让冉大人落人口实,伤好了还是在这里的好。”
“不愧是玉面小郎君,游公子高义。”
“老哥过奖了。”游若愚轻轻一笑,然后歉意的说道:“游某精神不济,需要暂时入定休息一番,还请老哥多多担待。”
“哈哈,游公子客气了,您且休息。”
游若愚基本可以确定这里的冥域确实是那个灵院学生所化,但目前来看这位的死貌似没有什么冤情,至少不是跟判罚有关。
大肆杀戮普通百姓,死罪无疑,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而且他还是自杀。
但既然能让人道有感,其中一定有其他内情,只是单凭这衙役的只言片语,游若愚完全没有头绪。
另一个可以确定的是,这处冥域大概率是冥火冥域,因为只有冥火冥域才有可能在五六年间发生异变,属于目前他可以摆渡的冥域。
最重要的是当初这里发生冥变是上一任知县任期的事儿,这一任知县大有可能并不知情,他悄悄的收走这一处冥域的话,应该不会被察觉到。
唯一让游若愚忧心的是他对那个灵院学生完全不了解。
不知道他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又牵扯到什么样的势力,自己有没有能力完成最基本的渡冥条件。
贸然纳冥后发现完成渡冥最基础的条件是弄死一个法身真人,那他岂不是很可能永远无法完成渡冥,修行之路自此断绝吗?
思虑一番后,游若愚决定先给那尊冥域腾房间,至于要不要请新房客视情况而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