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逐月推着游若愚出现在大堂外的时候,等候在外面的刘德驻险些背过气去。
“云道友,这是...你不是说一切都没问题吗?”
云逐月云淡风轻的说道:“我这不是将他完好无损的带出来了吗?还赚了点东西。”
你特...别对!
如果脚镣也算特产的话,也算没白来一趟。况且云逐月身为游小子的道侣都如此平静,自己急也没用。
“刘旗,回去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刘德驻糟心的看了一眼他脚踝上的脚镣,问道:“不用遮掩起来吗?外面有很多百姓在围观。”
“没必要,我问心无愧,遮起来倒是显得不够磊落了。至于百姓们如何看待…”游若愚苍白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让箭矢再飞一会儿吧。”
当一行人走出县衙大门时,那一副脚镣瞬间超越云逐月成为围观百姓们眼中的焦点,霎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
“看这些大人们出发时的神情,不像是能输了官司的样子呐,原告是何方神圣?”
“可得了吧,你见过谁家输了官司还能这般平静的?别的不说,谁还能带着脚镣坐轮椅,不都得坐蜡去?”
“那你说这是啥情况?”
“这些大人物输了但没完全输,那原告的小人物赢了但没完全赢!唉,人皇犯法与庶民同罪,怕只是一句空话咯~”wutu.org 螃蟹小说网
“你知道什么?!这位游大人一定是被冤枉的,他是好人!”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他是谁?怕不是五币水军吧?!”
“水军滚粗!”
“放令堂的屁!老子是寒窑乡的人,知道游大人杀了谁,知道游大人为何杀人,当然知道他是好人!”
“咳,兄台能否详说?”
“呸!你说你知道你就知道了,你怎么证明你知道的是真的,谁知道是不是水军新套路?”
对于人群中的议论,游若愚和云逐月都充耳不闻,也没有试着去解释。但另外四人都深深皱起眉头,心头更是怒火中烧。
“刘道友,不必动怒。”
云逐月淡淡说道:“百姓们真聪明的不多,但真傻的也不多,只不过是因为掌握的信息不足,不能对一件事有个全貌的认知。
所以他们很容易基于所知道的有限信息以朴素的善恶逻辑想象出出一个面目全非的故事,进而对故事中的人物进行评头论足。”
看刘德驻依旧忿忿不平的样子,云逐月幽幽道,“你看他们是蠢货,那些人庭要员,天地灵宗大修看也觉着你是蠢货。
是你脑子不如他们吗?”
云逐月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就这一句话已经让刘德驻四人...三人若有所思。
一行人沉默的回到地阁驻地。
书房中,游若愚依旧戴着脚镣,但不再是半死不活的那副样子。
不等刘德驻开口问,他主动道:“那李冬阳背后有高人指点,他并不避讳他爹的不专业,也不避讳那些乡卒是乌合之众。
他就是死咬着人庭天规,说我没没权利指挥乡卒,没权利嫌弃乡卒,更没资格处置李秋增。
这一点无解,哪怕我当时的处置多么合情合理,但就是不合法。”
刘德驻三人也是一脸懵逼,旋即都努力检索自己得记忆,片刻后都想爆粗口,这特么也太荒谬了!
“照你这么说,二审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呐。”猴子忿忿不平道,“本来我们还想趁机将那李家子弄死,结果连你都保不住。”
“说什么呢!”刘德驻嫌弃的瞥了一眼强子,又坚定的看着游若愚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地阁不会让你蒙受这不白之冤!”
“我老刘这杆枪不够长,那萧百户呢,那赵千户呢,我就不信整个地阁这杆枪不能捅破天!”
看刘德驻那要狠厉的神色,游若愚深感好笑的同时也不免很是感动。
“刘旗,不必如此,我们又不是要跟县衙作对,更不是跟人庭敌对,我们只要让人庭意识到我们这些基层斩妖使的难处就够了。”
紧接着游若愚又对陈积流说道,“老陈,前些天做的那些准备不是没用,只是在公堂上起不了作用。接下来还有些事情得麻烦你多多辛苦。”
游若愚稍稍停顿,眼睛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诸位,有没有兴趣搞一票大的?”
刘德驻没有唯恐躲之不及,而是充满了斗志。
“多大?”
“太华那么大。”
...
德彰五年,三月十二。
“百户大人,这件事儿的重点已经不再是那游若愚能否能无罪释放,而是事关我们整个地阁,我们地阁太憋屈了!”
“怎么说?”萧火烈面无表情。
刘德驻脸色阴沉,“游小子杀那李秋增虽是偶然,但也是必然。换作其他同僚们,也会想杀了那中饱私囊之辈,只是大部分同僚没那份果断。”
“本质上,乡卒是人庭在地阁力量空白之地,培养的辅助地阁斩妖的力量,是地阁力量的一部分,人庭在评估地阁力量的时候已经将乡卒的力量计算在内。
所以在人庭看来,地阁的力量是足够的,至少是可以支撑的,那就应该能好好完成处理妖灾的任务,如果完不成,那是地阁内部出了问题。
但实际上,七鱼县的情况不是孤例,灵朝大部分地方乡卒的训练水准都不尽人意,只不过是到烂与更烂的区别而已。
这就导致当我们的斩妖卫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基本难以从乡卒那里得到应有的帮助,只能冒着更大的生死危机勉力去完成斩妖任务。
任务中出了情况,为之负责的还是我们地阁。”
“这算什么!那些乡保和县衙的官员们吞没属于乡卒的配给,但把风险和责任甩给我们地阁承担。
尤其是随着近几年异常妖窟越来越多,我们本就人手不足,乡卒的发挥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基层斩妖卫的性命安危,决定了斩妖行动的成败。”
萧火烈不置可否,温声问道:“你有何建议,直说。”
“以此为契机,真正将乡卒纳为地阁所属!”刘德驻眼中精芒毕露。
“乡卒的军需配给权要归于地阁。
乡保对乡卒的训练情况包括军需配给的使用情况要向地阁负责。
乡保和乡卒在斩妖行动中要完全服从地阁的命令。
这样一来,不仅能让乡卒成为真正的乡卒,我们还能从整个太华何地海量的乡卒中选出一些斩妖卫来,可以极大的缓解我地阁不易招人的窘境。”
萧火烈面无表情的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片刻后,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德驻道:“老刘,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不像是你能搞出的事儿,是游若愚的主意吗?”
刘德驻顿时脸色一垮。
“老子在你心中就一直是那个吊...样吗?”
话未说完,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啪!
“跟谁老子呢!”
“哈,哈哈,习惯了,这确实是那小子的主意。”刘德驻神色一肃,“他不服,经过他这么一说,我更不服了。
最重要的还不是我们服不服,而是随着妖灾的越来越频繁,妖窟出现的越来越不确定性,乡卒的力量显得越发重要。
我们不能把自家的同僚的性命和任务的成败交于县衙中某些硕鼠的道德自律,那简直比让狗不吃屎都难!”
“不错,理是这么个理。”萧火烈欣慰道,“此事我允了,你去跟各地县衙的知县,巡检说说吧,让他们交出这部分权力。”
“...?”
萧火烈无奈道:“你看,我同意了,那又怎样,连你都觉着可笑。
这想法是好的,在千年前设立乡卒制度的时候,人庭就直接将这份权力划给了各县衙,如今想改太难了。
我们是地阁斩妖卫,任务就是斩妖,没有时间跟他们扯皮,做权力斗争。
同时我们是修士,目的是为了长生,权力游戏对我们来说没有必要。”
见刘德驻还要争辩,萧火烈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无须多言,游若愚会没事儿的,但此事到此为止,你就当从未跟本官提过,更别到处上蹿下跳。”
“这是命令!”
“老子服从命令。”刘德驻梗着脖子道,“但老子不服!你打死老子,老子也不服!”
这一天,诸多斩妖使见到了久违的场面,刘德驻被百户追着揍,百户也不打别的地方,就是朝着脑袋一阵啪啪啪。
大家都感慨良多,记得上一次见到这场面已经是上一事儿次的了。
...
德彰五年,三月十三。
太玄城,玄州州城。
古色生香的书房中,一位身着暗金色甲裙的女修无精打采的坐着,双脚搭在的书桌上,一只手还隔空摄取着书桌上的灵果整颗整颗的往樱桃大小的嘴里塞。
坐在书桌前的赵长平揉着眉头,他不止一次的试图将眼前的小太妹跟记忆中那个文静腼腆,知书达理的小姑娘重合。
可最终却发现记忆中的小姑娘也开始被传染成眼前的模样。
“桃夭啊,你就不能变回在灵院时的打扮吗?”
忒!
赵桃夭准确无误的将果核吐到桶里,大惊失色的说道:“爹,你不会这么变态吧,你再怎么喜欢幼齿...我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啊!”
“赵桃夭!你...厚颜无耻...不孝女!”
赵长平气的直哆嗦,但能怎么办呢?亲生的,孩子都快四十了,不能打了。
“昨天你见完青云府来的一个百户就着急忙慌的用传送阵去了天都,可是为了七鱼县的那个案子?”
赵桃夭再次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说道:“爹,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了,你不会真的变...”
赵长平深呼吸,深呼吸....然后咆哮道:“你以我的名义的动用人庭官方传送阵,我能不知道吗!
还跟踪你?你堂堂一个法相真人,玄州有几个人能跟踪你不被你发现?!”
“我就说我爹不可能是....”
“别试图转移话题,插科打诨没用!”赵长平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那个案子已经报到我这里了。”
赵桃夭正襟危坐,娃娃脸上也尽是严肃,坦然道:“不错。”
“那乡保死的不冤,那个小斩妖卫的做法也确实不合天规。但要解决并不难,象征性给点惩罚就能给各方一个交代,根本不用你特意跑一趟天都去见地阁指挥使。”
赵长平盯着赵桃夭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我不是去见指挥使。”赵桃夭淡淡说道,“我去见了地阁阁主。”
地阁阁主也是补天殿殿主,归一真君,太华人庭太华殿八名殿老之一。
“你去见了补天殿殿主?!”赵长平眼中满是惊骇,“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桃夭在月州这些年没少惹事省份,但他都能圆圆场,可要是跑到天都惹是生非,他区区一个三品按察使在天都可没那么大的脸。
“你放心,爹,小事儿。”
看赵长平依旧不依不饶的盯着她,赵桃夭无奈道:“你也不是什么无良狗官,我就不瞒你了。”
“就是跟殿主讨论了一下乡卒该怎么训练的问题。”
赵长平稍稍放心,这确实是个小问题。
“殿主对于我的提议非常赞同,乡卒确实应该纳入地阁所属,人庭应该调整一下天规了。”
赵长平顿时说不出话了。
片刻后,赵长平语重心长的说道:“桃夭啊,你说你们地阁就老老实实的斩妖,修行求长生多好,干嘛非要搞这争权夺利的事儿?”
“老赵,你说你们这些人庭官员,老老实实的为人庭服务便是,为什么还要人庭的敕封加持呢?”
“我们灵官没有敕封跟普通人无异,怎么面对你们修士的种种手段,怎么能为人庭牧守一方?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嘛!”
“哟,这一刀砍在自己身上知道疼了,啧啧啧。”赵桃夭满脸不屑。
“赵桃夭,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赵桃夭脸色一肃,“你既然知道做事需要实力,那你知不知道斩妖也需要实力?知不知道,乡卒就是那些基层斩妖卫实力的一部分!
你们都觉着敕封不可或缺,那又凭什么觉着一队训练有素的乡卒对于基层斩妖卫来说无关紧要呢?”
赵长平神色一滞。
赵桃夭继续道:“何况,斩妖斩到什么时候是尽头,让一群虫豸禁锢着斩妖卫的发挥,孽妖就不会断绝!
就更不用说长生了。
长生,长生,什么都老老实实忍着,什么都受着,岂不是修成了王八,那要长生何用!
再说,王八还有个龟壳呢,能忍能受,如果我们斩妖卫这样忍受着,命都没有了,连王八都做不成!”
赵长平看着滔滔不绝的女儿,突然说道:“这些年爹往上走的越来越高,往下看确实看的不清楚了。
你从小锦衣玉食,惹是生非却免于惩罚,更不像是能有这番认知的人。”
“哦,这些话是我手下那个百户的原话。”赵桃夭坦然道,“但以后就是我说的,他那小身板禁不住这些话。”
“那你就能抗住了?一个区区法相真人,在人庭体系中也不过是一个更肥点的蚂蚱罢了。”赵长平提醒道。
赵桃夭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老叶,你不用唬我,我又不是挑战整个人庭体系,也不是跟所有狗官作对。
乡卒之事的既得利益着基本都是乡保,了不起也就是知县那一层次的人,阻力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最大的阻力不过是一千多年来的惯性--
抑制补天殿!”
赵桃夭的声音变的有些飘忽:“当初设立乡卒制度的时候...”
天阁风头无二,修士灵官无不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因为进门先迈左脚被认定成魔修而被除魔。
人阁像是一面让龌龊无所遁形的镜子,恨不得把每个人祖宗十八代的亏心事拿出来见见光,晾一晾。
地阁是那个时代就是英雄本身,抛头颅洒热血庇佑天下黎民百姓,灵院学生都以加入地阁为荣。
当时人庭不可能再给地阁增权,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所以看似很不合逻辑的将乡卒划到负责督税的乡保那里。
那时候的地阁也不在乎这点事情,根本不担心乡保不听指挥,乡卒被闲置到废。
便是有部分乡保乃至县衙的官吏起了贪心,也有人阁渡冥卫帮他们诊病,天阁执法使帮他们看病,保证药到病除,以后再也没机会得病。
“可现在呢?”
赵桃夭嚼着灵果,漫不经心的说道,“天阁都被除束之高阁了,人阁没人了,地阁也越来越缺人手,妖灾却越来越诡异。
在这种情况下,人庭已经没有理由压制地阁了,不合时宜的天规也该调整了。”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赵长平,“到了老赵你这种高度,你应该很清楚,妖灾的诡异跟天阁人阁的没落有着那么一层关系的,没有了那两阁,地阁的任务只会越来越重。
如果地阁也在疲于奔命的情况下日渐虚弱,而人庭却没有什么作为的话…
那意味着元荒各界的百姓们完了。”
赵长平没有觉着赵桃夭言语夸张。
不是补天殿有多重要,而是有补天殿对太华很重要,这意味着太华还是太华,而不是御灵上国,永昼灵朝,星辉灵朝,万仙灵庭等任何其他国度。
“如果人庭都不能在这样细微的地方做调整,为地阁稍稍续命,那我倒要好好考虑太华的未来了。”
听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赵长平却没有反驳,只是叹息道:“纵是人皇修为通天,人庭灵军所向披靡,但终究只是太华人庭的一部分。”
一小部分。
那些修士们和灵官们无论善恶都跟太华人庭死死的融在一起,深入骨髓,他们也是大夏人庭的一部分。
很大的一部分。
至于看起来体量最大,力量却最微弱的黎民百姓?
他们就是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