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婷夫人挺喜欢阮倾城这孩子。
多年前在非洲猎场第一次遇见梨诺,殷婷夫人就对她生出了好感。
她觉得这孩子挺像年轻时候的她,有一股怎么都杀不死的倔劲儿。
此时得知阮倾城竟与她那刚出生便死去的孩子是同一天生日,殷婷夫人心里涌出一股激动来。
那是种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就像是逃荒路上痛失孩子的妈妈,在历经艰辛抵达目的地后,竟然看到了一个幸运逃出饥荒地的小女婴。
她却在幸存小女婴身上看到了生命的延续。
“4月8日是个特别的日子。”
殷婷夫人衷心祝福道:“这天出生的孩子,纵然前半生坎坷艰辛,只要熬过去了,往后一生就都是顺遂如意。”
她的孩子不在人世了,她就盼着阮倾城能拥有美满幸福的人生。
知道了殷婷夫人年轻时的经历,此刻听见她的祝福,阮倾城心里一阵阵发胀。
若她知道,她的孩子根本没有夭折,就站在她的面前,近到伸手就可以抚摸的程度。
她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殷婷夫人忽然一把握住阮倾城的双手。
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阮倾城的思绪。
她出神地看着两人紧握的手,想到身为生母的殷婷夫人,连孩儿的手都没有牵过,她又有些想哭。
“你的手挺凉。”殷婷夫人注意到阮倾城手指冰凉,她很贴心地提议道:“外面天气寒冷,订婚宴还要一个小时开始。时候还早,你要不要去我那屋子里坐会儿?”
殷婷夫人难得休假,她想阮倾城陪她多说说话。
阮倾城今天代表的扶云宫准女主人的身份,她不便擅自行动,便目光询问地看向了君修臣。
接收到她望过来的视线,君修臣细心地将阮倾城身上的皮草大衣收紧。
他说:“既然殷婷夫人相邀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刚好,我也有点事要找殷先生商量,等订婚宴开始,我再过去接你。”
殷婷夫人则说:“我陪她过去就可以,我也要去观礼的。”
“那就麻烦殷婷夫人了。”谢过殷婷夫人,君修臣又道:“轻轻有孕在身,这次来京都,我们还带了一位随行的中医。”
说完,君修臣朝君家车队后方望去。
陈望山正好从最后一辆车上走下来。
殷婷夫人顺着君修臣的视线望过去,听见君修臣说:“那位陈师父,是轻轻最信任的医师,还请夫人准许才陈师父跟轻轻一起随行。”
看清从车上下来的男子的容貌后,殷婷夫人不由得一愣。
她一眼就认那人正是君苍云葬礼那晚,她在君修臣小楼里见过的那位老中医。
叫什么?
陈、陈什么来着?
“他姓陈?”
“他叫陈望山。”阮倾城说。
殷婷夫人曾在君家见过陈望山,对他的身份倒是深信不疑。
“当然可以。”
得到殷婷夫人的首肯,阮倾城朝陈望山招了招手,她说:“陈师父,你跟我一起行动。”
闻言,陈望山便背着随身携带的工作背包,垂着头走了过来。
来到跟前,陈望山没像大家那样喊殷婷夫人为夫人,而是:“殷婷女士,您好。”
殷婷夫人探究地看了他几秒,才颔首说:“跟我来吧。”
陈望山跟在阮倾城的殷婷夫人的身后朝殷家内宅走去,君修臣则带着君家八子去了殷家正厅。
他们要先去正厅跟老夫人打声招呼。
殷家住的是四合院,距离总统府只有十分钟车程。
这片地儿是权利的中心,住在这周围的,也都是国内赫赫有名的权贵家庭。
殷家门内门外都站着全副武装的站岗士兵。
阮倾城他们从前门进入殷家的时候,已经经过一道身份检查。但要进入内宅,还得经过第二道身份检查。
士兵伸手拉下了阮倾城和陈望山,他们着重扫了眼陈望山的医用背包,表情冷肃严厉地说道:“麻烦两位贵客,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这边要给你们登记一下。”
“先生,也请打开你的背包,配合我们例行检查。”
他们的要求并不违背规矩,但不符合人情世故。
尤其是,他俩还是殷婷夫人亲自领进来的贵客,且他们已经通过了门外的第一道检查程序。
陈望山拎着医用背包,没有任何反应。
阮倾城则抬头朝殷婷夫人望去。
“呵。”殷婷夫人二话不说直接掏出她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守卫。
守卫愣了一下,连忙神情恭敬地说道:“殷部长,这是您的家,您不需要登记的。”
“哦?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是我的家啊。”
殷婷夫语调抑扬顿挫地说道:“我还以为是我太久没回来,你们不认识我了呢。不然,我带我的朋友回我自己的家,为什么还要接受你们的检查?”
“一次检查也就罢了,还三番四次。既然要配合你们的工作,那就一视同仁,连我的证件也一起查查。”
说罢,殷婷夫人将身份证强势塞到士兵手里,又要弯腰去拎裙摆,她说:“等着,我把裙子拎起来,给你们看看我大腿上有没有藏兵器。”
见状,两名守卫对视一眼,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向殷婷夫人行礼,并高声喊道:“殷部长,欢迎回家!也欢迎您的朋友前来做客!”
“不查了啊?不怕我裤裆里面藏地雷?”殷婷阴阳两句,这才带着阮倾城和陈望山进了内宅。
阮倾城看得目瞪口呆。
她早听说搞外交的都是一群善于诡辩,吵起架来绝不服输的铁公鸡。
今日一见,才知传闻并非虚构。
她回头瞥了眼陈望山。
巧的是,陈望山也正盯着殷婷夫人的身影在发呆。
他记忆中的殷婷夫人,不是这样的个性,她虽然倨傲倔强,但说话向来都注重斯文。
像什么‘裤裆里面藏地雷’这种粗鄙话术,她是不会说的。
殷婷夫人是殷老夫人的养女。
殷老夫人住在正北偏东的大院,殷迟遇住在东边院子,殷婷夫人的房子就挨着殷迟遇。
她很少回殷家老屋这边活动,屋子里也只有一个看护清扫院子的阿姨,叫桑姐。
桑姐年长殷婷夫人几岁,在殷家老宅工作了三十多年,是资深管家了。
今天是殷迟遇的订婚礼,桑姐猜到殷婷夫人会回来,昨天便特意将小院里外都打扫了一遍。
桑姐笑意吟吟跑到院门外迎接殷婷夫人,远远看见殷婷夫人的人影,她声音洪亮地说道:“殷部长,您真回来了,我就说您一定不会错过大公子的订婚宴。”
说着,在看清跟在殷婷夫人身后的阮倾城和陈望山后,桑姐脚步一顿,忙问道:“殷部长,这两位是您的朋友?”
殷婷夫人向桑姐介绍过阮倾城的身份后,就对桑姐说:“桑姐,你带这位陈先生去茶厅休息,让人招待好陈先生。”
而她则带着阮倾城去了她的起居室。
陈望山望着殷婷夫人冷漠的背影,他拽进医用箱的背带,抬头望着眼前这栋熟悉的宅子。
这里曾是他生活的院子,他还记得,他儿时做错事,被养父惩罚跪在院子葡萄林下思过。
但那片葡萄林已经被废除,换成了一片假山池。
“陈先生。”桑姐轻声询问陈望山:“陈先生想喝点什么?”
陈望山偏头看了眼桑姐。
桑姐很小就养在殷家,儿时是殷家小姐们的陪读跟玩伴,长大了就会被殷家的女孩子挑选去做贴身管家。
桑姐就成了殷婷的贴身管家,殷婷不在的时候,桑姐就负责帮她看家护院,打理殷婷那部分家族产业。
陈望山对桑姐还有些模糊的印象。
印象中,桑姐是个胖胖的女孩子,少女时代因胸部发育得比较丰满,被殷家几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暗讽是奶牛。
每当这时候,殷婷就会挺身而出,讽刺那群丫头们是蒙古大草原,一马平川。
回忆起少年往事,陈望山才恍然意识到,其实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属于殷谨言的人生。
“劳烦,一杯大红袍就行。”
闻言,桑姐心里有些惊讶,她说:“巧了,家里刚好就有武夷大红袍。陈先生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桑姐正在煮茶,殷婷夫人正好进屋取高脚杯,她今天心情好,想要喝点红酒。
注意到桑姐泡的是大红袍,殷婷夫人敛眸问道:“谁要喝大红袍?”
“是那位陈先生。”桑姐抬头朝院子外望去,她告诉殷婷夫人:“殷部长,那位陈先生以前是不是来过咱们家?”
顿了顿,桑姐又说:“应该没来过,您带朋友回殷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若是来过,我是一定记得的。”
殷婷夫人一边倒酒,一边说:“为什么这么问?”
“就觉得那位陈先生看上去,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桑姐刚才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对方。
她说:“仔细想想,我认识的人中,并没有跟陈先生长相相似的。但是呢,就觉得他像是某位我认识的故人。”
这种感觉是从没有过的。
殷婷夫人盯着杯子里殷红的酒液,有些失神地呢喃道:“你也觉得他很熟悉吗?”
桑姐一愣。
她抬头望着殷婷夫人。
见殷婷夫人无声仰头喝酒,化了淡妆的脸上都难掩悲伤情绪,桑姐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小声问道:“殷部长,您也觉得他很熟悉?”
殷婷夫人自嘲一笑。
她说:“别想太多,不过是庸人自扰。”
那个人早就死了。
死在监狱里,像条野狗那样被丢进了大海,连尸骸都没留下。
“桑姐,那位阮小姐有孕在身,麻烦你给她煮点适合孕妇吃的小食,孕妇容易饿。”
“好的。”桑姐感慨道:“很少见殷部长对一个后辈这么上心。”
就算是在殷家,也只有殷迟遇能得到殷婷夫人的偏爱。
而这,也是因为殷迟遇那位早亡的母亲曾帮助过殷婷夫人。除此之外,家中后辈都入不了殷婷夫人的眼。
这么看来,那位阮小姐是与众不同的。
“殷部长,你很喜欢那位阮小姐吗?”桑姐跟殷婷夫人不仅是主仆关系,更是朋友,是闺蜜。
她是殷家少有敢跟殷婷夫人聊这些私事的人。
殷婷夫人有些出神地望着桑姐。
她像是在看桑姐,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良久,殷婷夫人才低声说道:“那孩子是4月8号出生的,跟我女儿同一天生日。”
“桑姐,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女儿的延续。”
“我...”
殷婷夫人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酒,她说:“我的女儿要是还活着,大概也是她那般身高,那般模样...”
“你知道吗,我曾做梦梦见过我的女儿,她长大了,跟我一样喜欢射击。梦里,她背着一把猎枪,坐在马背上,驰骋在非洲草原上。我想叫她,可她还没来得及拥有自己的名字,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该叫她什么,我就一遍遍地叫她宝宝,想让她回头看看我。可马儿越跑越远,我怎么都追不上,而她也一直没有回头。”
“醒来,我就在想,她是不是在恨我?恨我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保护好她。”
说着说着,殷婷夫人便泪如雨下。
桑姐赶紧拿起帕子走过去帮殷婷夫人擦眼泪,“殷部长,您快别哭了,您这一哭,妆都花了。订婚宴很快就要开始了,您待会儿还得去观礼呢。”
殷婷夫人接过帕子自己擦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望着起居室的方向,笑叹道:“就在做完那个梦的第二天,我请了年假,去了一趟非洲猎场。你猜怎么着?”
桑姐好奇问道:“发生了什么?”
殷婷夫人说:“我在那片猎场上,遇见了那个女孩子。她扛着猎枪的身影,真是像极了梦里的那个孩子。”
那次,她们只短暂地相处了三天就分开了。
没多久,她就听说了梨诺的死讯。
殷婷夫人那段时间非常闷闷不乐,心里沉重得好似压着一块巨石。直到数月前,她在南山猎场再次遇见阮倾城。
她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九年前在非洲猎场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梨诺,还忍不住上前去跟她搭话。
看,她们多有缘。
殷婷夫人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说:“那孩子能住进扶云宫,她的身份绝对没问题。桑姐,我想认她做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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