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是煎药熏的,我知道啊?不然呢?

“我可以看你的脸吗?你本来的脸,未施易容术的样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碧云君的笑容僵在脸上,房间里一时间没有了声音。

“不行就算了……”

“无妨,给你看。”碧云君说:“想看就变给你看,这有什么难的。”

他说得轻松,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沉重。碧云君坐起来把床幔拉严实:“就是实在不好看。我平时也从不变回去看的。”

碧云君靠墙坐好,几乎可以说是正襟危坐,天枢也不由得紧张地坐正。在昏暗的幔帐里,碧云君轻声念决,解了易容术,露出本来的面目来。

那张脸有着尖尖的下颏,窄鼻梁、薄唇,单眼皮下的眼仁黑得有些孤寂。无论给哪个流派的算命先生看,那都是一张福薄的脸,哪里都又窄又小,十足十的孤苦相。

但也终究是一张普通的脸而已,既不是怪物,又没有疤痕,甚至如果不考虑面相问题,这张脸比师尊现在的样子要更加秀气可爱。

然而当天枢看见这张脸时,还是不由得脑子一嗡。

他可亲可爱的师尊,为什么会长着一张和八年前他在金梁塔见到的白容小少主一样的脸?

天枢越想越别扭,心里那团邪火再次烧了起来。

大概是看到了他可怕的表情,碧云君难堪得几乎要哭出来。他强笑道:“是吧,我说了是很丑的,不值得一看……”

天枢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抓住碧云君的手:“不丑,不丑的。”天枢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在对方额头上吻了一下:“一点不丑,很好看。笑一笑。”

他又吻了一下,再一看,却发现碧云君已经把脸换回了原来的样子。这易容术之精妙真是让人不得不赞叹。

碧云君虽然笑着,神态还是有些复杂。天枢虽然想再安慰他,但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也莫名松了口气。

“还是这样好,我也习惯了。”碧云君说着,再度挑起床幔,下床伸了个懒腰:“不闹啦,帮你弄药去。好生待着,别着凉。”

拿上药包去到厨房,此时虽是正午,但因为北地冬天白昼很短,本地人往往只吃两餐,所以厨房空荡荡的,可以煎药。

灶台上一口大铁锅里刚好积了点清水,黑漆漆的能映出人影来。碧云君站到灶台前,鬼使神差地再次解了易容术,变回那张他自己都多年未见过的脸。

那张脸过分秀气,看起来显得十分年幼,似乎连那股少年人的青涩之气都穿越经年的岁月扑面而来。

有许多人会思考,如果能见到多年前的自己,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而此刻,碧云君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是冷哼一声,随手搅乱水面。

真是一张讨厌的脸啊。

那个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呢?

自那天北地落过一场夜雪后,接下来几天都是晴天。天空瓦蓝,透亮的阳光照在大地上,满眼都是让人目眩的雪光。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不少修士和生意人慢慢聚到了揽江县和周边的县城村落。

因为外面龙蛇混杂很不安全,加上本来冰天雪地也没什么好逛的,碧云君和天枢这几天基本都待在客栈里,除了偶尔结伴出去采买物品,多数时间都坐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厮混着。

凝玉开的药越喝越少,天枢的身体一天天好转,渐渐有了些精神。两人都觉得闷在屋里无聊,想练练剑都活动不开,但又实在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如此熬到第五日,离门派大比只剩一天时,凝玉回来了。

碧云君收到她的传信,跟天枢下到客栈一楼,就见她坐在墙角一处桌边,点了酒菜慢慢吃着。

承霖观所有人都是长期辟谷的,碧云君从没见过她吃东西,今天恐怕也是因为坐在饭馆里,才点了菜来避人耳目。

可是既然怕引人注意,直接去房间里说不就行了?

碧云君觉得奇怪,但也没打算问。凝玉不拖沓,帮天枢搭了脉确认健康后,就直奔主题。

“三件事,一是这个,”凝玉从袖子里拽出半个信封,遮遮掩掩地塞到碧云君袖子里:“进了洞天再拆,到时候让它引着你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这说的是洞天开后去找那只附着小白少主魂灵的银傀儡的事,为了避人耳目说得隐晦,但碧云君能听懂,肃然点了点头。

“二是我这几天也探查出一些结果:他跟邪魔外道有勾结是千真万确的,只是……只是,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嗯,我懂。”碧云君其实根本不懂,也不想懂,毕竟这种事知道越少越安全。

“总之,我会想办法抓到确实的证据。不过,我已经大概知道这次在洞天里,那个人要做些什么了。”

“什么?”

凝玉用口型说:“跟、树、有、关。”

碧云君了然。在北地但凡是说起“树”,指的一定是那棵特别的树——天灵洞天里的玄阴古木。

关于这颗‘树’有很多的传说。据说那棵古树是远古时代的神赐予北地国主的礼物,能守护国土。但后来,北地国主做出了亵渎神的事,古神一怒之下抛弃了这片土地,从此这里才成了这副冰天雪地鸟不拉屎的样子,但那棵昔日的神树却在天灵洞天里得以留存下来。

这传说恐怕没几个字是真的,但洞天里的玄阴古木确实是整个北地最神异的存在。据说每当洞天开放之时,不光是修士,许多商贾和百姓也会千里迢迢进到洞天里去参拜古木,许愿祈祷、寻求庇护,又据说这神树端庄公正,能明辨是非,不管是多九转离奇的奇案冤案,只要到树下审上一审,都自然水落石出,令恶人原形毕露、善人获得庇护——总之就是十项全能,什么都会,比真神仙还神。

当然这些都是书上写的。因为天灵洞天数年才开放一次,并且时间间隔不规律,要依据星象推测,所以碧云君这么大年纪,也没有亲眼见过玄阴古木长什么样子。

所以他对民间流传的那些神树的奇妙效用也颇为怀疑,不过有一样他是信的:毕竟是长在洞天里的东西,这古木确实灵力充沛,对修士修炼大有裨益——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费笔墨来记载不是?

而据说这棵千年古树还树老心不老,到现在依然会结果。那树上的果子色如明珠,要数年才能结出一枚,谁能得到它,虽然说不上能颠倒日月搅乱山海,但也有让活人长生、叫死人重活、让修士得道的强大功效。所以有这种说法:一枚玄阴珠果,能实现一个人在世上的任何愿望。

所以但凡古木结果,往往都会引起一系列腥风血雨。还好那果子结得少,历史上也只有那么几回。

而这一回又有所不同,仙尊大人联合八大仙门宣布,会制止一切血腥争端,大家公平竞争,最终将珠果奖给在门派大比中拔得头筹的年轻人。

这其中一听就有不少猫腻,但大家还是心照不宣,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聚到北地来。

所以听到凝玉说日轮君和凌萧的计划‘与树有关’,其实也是意料之中——这大街上随便揪来一个人,他的目的八成也与树有关。

碧云君暗自决定,等洞天一开,他就带着天枢直奔白容而去,躲神树远远的,绝不去看这热闹!

凝玉也没打算跟他细说,低头默默饮了两口茶。

碧云君问:“那第三呢?不三件事吗?”

“哦,第三啊。第三是你——”凝玉捏住鼻子嫌弃地扇了扇:“你这身上药味也忒重了,掉药汤子里了吗?!”

碧云君惊,慌忙辩解:“我我我这是天天煎药熏上的!”

凝玉一愣:“是煎药熏的,我知道啊?不然还真能是泡药澡泡上的?”

敢情人家根本没往偏处想。碧云君更加尴尬,拉着天枢逃出了客栈:“对对,走跟为师出去,吹吹风就没味儿了。”

凝玉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总觉得哪里很怪。不过很快,她就转回视线,慢慢饮酒吃小菜,余光则一直扫着斜对面一张桌边坐的两人。

那里原本只坐着个男人。那人身披大斗篷,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边脸,要了两个冻梨随手捏着,闷闷地坐着等人。

直到他等的人到来,那个背影才终于有了神采。

他等的人背影更娇小些,也一样用深色兜帽遮着脸,鬼鬼祟祟地到他身边坐下。

“喂,等很久了?”来人把帽子微微掀起来,露出半张妆容精致的脸,正是仙界名媛湘莲仙子。

“没有没有,刚到。”男人也掀开帽边,正是掩去了魔气的凌萧。

他有些局促地凑过去,两人在兜帽的掩饰下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阿永呢?阿永还好吗?”湘莲一边说一边向凌萧怀里摸去,没想到却被他推开了。

“你别动,她咬人的。”凌萧说着,自己把手伸到怀里,从最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赫然是一只背上刻着“永结同心”的小王八。

“她病好了吗?怎么又缩回壳里了?”

“应该已经康复了,今天早上还看她伸出来了呢,可能是太冷缩回去了。”凌萧拍拍自己胸脯:“没事,我把它贴身暖着,不会冻坏的。”

接着,凌萧拿起小龟,伸出两只手指试图把乌龟脑袋揪出来:“阿永~醒醒,出来看漂亮姐姐。”

小王八受到了侵犯,张开嘴一口咬在他手上。

“嘶——”凌萧抽出手飞快地甩了两下:“你看我就说她咬人吧!”

“给你吹吹凉不痛痛~”湘莲握住他的手吹了两下:“真的好凶哦……咦等等可是?她咬人你还贴身装胸口?她不会咬你吧?”

“啊没事没事,不疼不疼。”

“不疼那就还是咬了呗?!”

“啊……对哦。”凌萧犹豫着说:“那,要不,你,给我也吹吹?”

他刚说完,还没等湘莲反应过来,就立刻羞得受不了,趴到桌上使劲捶着桌面,差点没把脸怼到碗里。

旁边的湘莲也捂上了脸,倒不是害羞,就是觉得难以直视。

凝玉也难以直视。首先作为偷偷幽会的两个人,都费这么大力气蒙面了,那就应该别引人注目吧?您这捶桌子捶得震天响,全客栈的人都注意到了啊!

这是一个潜入门派大比的魔界至尊能干出的事吗?

这人混进北地三天都没被发现简直是个奇迹。凝玉不禁纳闷,自己当初到底是看上这货什么了?

又倒了一杯酒,再看那边,小情侣的幽会已经结束了,准备分头离开客栈。凌萧先走了,湘莲还坐在原地。趁着这空当,凝玉起身,神色如常地坐到了她对面。

还没等凝玉说话,湘莲先开口了。她掀起帽布,用那双美目瞟了一眼面前的人,随即冷笑出声。

“又是你啊?”

凝玉奇了:“你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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