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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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之礼结束,剑阁高层纷纷自行离去。

大殿前的几家圣宗也是同样,观看人家的葬礼也就罢了,再留下来看热闹那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人群中的妇人临走前多看了沈琴兰和牵着她的小书来一眼,她发现沈琴兰也在看着自己,只是停留了短暂的半息,沈琴兰便冷着脸移开了视线。

妇人见此带着三分苦涩,七分自嘲消失在了峰林间。

“累了吗?”沈琴兰低头对着小书来问道。

小书来不说话轻轻点头。

沈琴兰莞尔一笑,说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小书来仰着脸静静的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要我抱着你么?”

“嗯。”

沈琴兰将他抱起,托在藕臂上,捏了捏他粉嫩而平静的小脸,心想可真软和,难怪师兄总是喜欢揉捏。

小书来搂着她的玉颈遥遥望着藏峰怔怔,他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以至于现在变得有些棘手。

沈琴兰以为他是想书钱了。

一个八岁的稚童忽然间失去了陪伴自己长大的父亲,何其可悲。即便怀中的这个孩子从不喜形于表,但沈琴兰能感同身受。

想到这,她心生怜悯,一只手抱着小书来,另一只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儿睡觉般,只是动作有些生涩。

初为人母的她,毫无经验可言,这招还是小时候她娘用在她身上的,此刻被她照葫芦画瓢儿。

这一幕看得沈丞十分触动,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倩影,抱着儿时的沈琴兰,一声一声的哄着。

“风来啦,雨来啦,老和尚背着鼓来啦。”

“哪里藏,庙里藏,一藏藏了个小妞妞”

“妞妞妞妞你看家,娘上南洼去偷瓜。”

“庙门儿......”

沈丞随着耳边这阵虚幻的歌谣轻声低吟着、低吟着。

直到她们的身影慢慢消散。

......

......

夜半三更天。

沈丞坐在剑主殿中闭目休神,忽然大殿内刮起一缕无名风,他徐徐睁眼,看着面前的纳衣妇人,说道:“为何不走?”

樊圣应道:“自然有事相求。”

“嗯?”

沈丞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何事令你也解决不了?”

樊圣在一处靠近他的位置坐下,说道:“此事只有你能帮我。”

“说。”

“我想带走那个孩子。”

“理由。”

樊圣接着说道:“你可听过天生无垢魂体?”

沈丞闻说起身,缓步走到樊圣面前,背负双手微眯着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

樊圣点了点头,说道:“你应该明白,这种千古一绝的体质当来白虹阙修炼最为合适。”

沈丞不顾樊圣疑惑的眼神轻轻摇头,说道:“没这个可能,你找我来并无任何用处。那孩子如今还不是剑阁弟子,我无权决定他的未来,况且......我相信小兰宁死也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樊圣闻言陷入了沉默,剑阁与白虹阙世代交好,沈丞这个女儿的性子她倒是也了解,心知沈丞所言不虚。若是用强的,先不说能否成功带走书来,两宗之间的累世通家之情却是定然会动摇。

过了良久,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部的青光随着她的情绪一度暴胀,又像要说秘密似的,并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传音给沈丞。

......

片刻之后,沈丞听完,眼中露出一丝犹豫,说道:“可行吗?”

樊圣笑道:“试试又何妨。”

沈丞沉吟一会,然后说道:“那,姑且先这么定吧。”

樊圣愉悦的嗯了一声,接着又说道:“对了,白天我向你提过十年前我曾推演天象,看到了一些东西,你应该也觉察到了吧。”

沈丞转过身去,看向墙壁上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元玉,说道:“御慈灯曾用望运术看到了魏、祁国运之变,我想宫中对此也心知肚明。”

樊圣沉声说道:“不止如此,十年前我推演天象,见四御帝星齐现欲要降临苍元,我便知天要生变。果不其然,八年前的十月朝那天,笼罩帝丘、汴京之上的龙气竟然散了,半年后方才堪堪恢复。”

沈丞蓦然回身,直视那两簇青光,说道:“你的意思是指天降帝者,东域要易主?”

樊圣顿了一会,说道:“也说不准,那天象万古未见,或许是我想多了,就算是前朝开国武皇帝,据说降生之时也不过才一颗帝星现身。四御帝星齐现莫非表示会有四位帝者同世而出?亦或是......”

“苍元会被一统!”

听她道来,沈丞不语,樊圣微微摇头后,也再度沉默,大殿顿时沉入死寂。

......

......

“北阴...北阴。”

“来不及了......”

“千万别来...会......”

“别来。”

寒尺峰的山腰处,一间木屋中突然传出嘭的一声,随后又恢复了寂静。

书来坐在地上,瞪着眼睛看着四周的黑暗,沉重的喘息声令他回过神来。

那声声如魔音似的呓语将他猛然惊醒,一个不慎滚落到了地上。

书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稳定心神后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平淡。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借着一角光亮摸到了门口,然后推门而出。

眼前赫然一亮,皎洁的银盘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光辉分享给这片天地,铺天的月光洒落在峰林上,为她们披上了一层单薄的素衣,多了些许凄美,褪了几分凌厉。

书来向着一处石崖走去,站在崖边轻吐了一口寒气,遥望九天之上孤单的寒月,他那双如平湖般的眸子掀起了一层只停留了瞬息的波澜。

他在凝望寒月,寒月亦在注视着他。

清潭中的银盘渐渐淡去,诡异的血色悄然出现,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落,以一种肉眼堪堪可见的速度在他脸上游动。

一条条玄妙奇异的纹路逐渐被勾勒出来,像座血塔一层一层由下而上,最终将要交汇在他的眉心。

这时,书来忽然奶声奶气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纹路,眼中的血芒顷刻间消失,不见一丝痕迹留下。

“不睡觉在这做什么?”

元娣刚自洞府中走出不久,便注意到这么一副奶娃独立崖边仰天赏月,别有意境的画面,心生好奇便来到他身后出言问道。

书来知道来人是谁,白天沈琴兰将他带到寒尺峰时曾与他说过,这老妇人就是寒尺峰的前任首座,也是她和书钱的师父,退位之后成了长老。

“睡醒了,出来透气。”

稚童觉浅必是有心事。

元娣看着书来平静的样子,很难想象一个年仅八岁的娃娃乍逢丧亲之变,是如何做到将情绪不显露于表的,看着看着就令她想起书钱初来剑阁时的情景,那会儿书钱的年龄与他相仿,性格也是如此老成,或者说是吃过太多苦不得已的伪装?

“自己睡不习惯吗?”

元娣上前两步蹲下,拉起小书来的手轻柔的问道。

小书来摇了摇头,说道:“山下也是我自己睡,只是......”

只见小书来话说一半,秀眉微拢看样子有些踌躇,元娣见他这个表情,疑惑道:“只是什么?”

书来心里想着那声声呓语,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绝望,绝望到令他也生出了一丝恐惧。

“只是做噩梦了。”

书来随口说道,但在元娣听来却是让她多想了。

元娣和蔼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轻轻的将小书来搂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说道:“别怕...别怕,有婆婆和你娘在呢,以后剑阁就是你的家了。”

书来任由她这么搂着,心想这就是成年人类对幼崽的关爱?

......

过了良久,元娣放开小书来缓缓起身,但依然拉着他的小手,望着前方前方那片不知看了多少年的峰林,轻声问道:“你爹当年是婆婆我手把手领上修行之路的,成为了一个强大的修士。不久后的将来,你也会如此,成为像你爹那样的人。”

书来说道:“那样会很累,并且很枯燥。”

闻言,元娣诧异的看了小书来一眼,心想这个孩子还真是与众不同,还没真正修炼呢,为什么会有这种体会。

元娣微微一笑,正要安抚他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来,过来。”

祖孙俩循声扭头,却见沈琴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小书来看着沈琴兰,又回过头看了看元娣,后者见此,微笑着说道:“去吧。”

言罢便松开了小书来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肩示意他过去。

沈琴兰揽过小书来,冷漠的对着元娣说道:“将来他一定会成为书钱那样的人,而且会远远超越他。但,绝不会在你的教导下。”

说完,不等元娣开口便径自领着小书来向小木屋走去。

元娣站在崖边,默默的目送这对母子的离去,强颜欢笑着长叹了一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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