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心兰的话到这里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眼角流出一行浑浊的泪水。
“那孩子,我从未见他如此痛苦过。他说……一场大火,夺走了他的全部,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说,他一定是因为没有替顾家完成报仇大业,所以受到惩罚了。他说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剩下的日子,只有复仇这件事情了。”
“唉,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他不想活了……劝了很久,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这性格跟他爸爸一样,很偏执。认死理,也是他太爱那个姑娘了。”
“唉,这就是他的劫啊!我就知道,他过不了这一关。也好,他活着也是受罪,佛祖保佑,他去了极乐净土。”
最后这一番话,顾心兰一直哽咽。
似乎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我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我脸颊滑落,伸手抹了一下,是泪水。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说完这些话,顾心兰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不再说话了,而是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敲打着木鱼,一只手里捻动着佛珠。
雨还在下着,潮湿的雨气在山谷里弥漫着。
我感觉自己仿佛活在了一场梦里。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听见了敲门声,转过头,看到沈逸书的身影在门口。
他并没有进来,而是冲着我招手。
“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这才发现此时已经是暮色降临了。
我倒是想再多留一会,但也不好意思一直在这里打扰她的清修。
这起身了……
“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的清修了,请多保重。”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在低下头敲打木鱼,并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我推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又喊住了我。
“施主……请留步!”
我停下脚步看向她。
只见她起身从柜子里抱出来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物件。
颤巍巍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远洲行刑之前,给我留过一封信,他说将来若是你的时候,就把他的骨灰交给你来处理……”
我震惊地看着她,没有想到,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的骨灰竟然还没有下葬,我愣了半天都不能伸手去接,
“您给他下葬就好,我不方便处理。”
“这是他最后的遗愿,他说……他想要跟他死去的妻子合葬在一起,不想死后一个人孤伶伶地藏身荒野。他说,活着的时候,他就特别渴望家庭的温暖。现在人不在了,他希望跟家人在一起。”
顾心兰的话让我差点破防。
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我想起了以前,他工作再累再忙,都会抽空开着车子,载着我跟两个孩子去露营,去采摘,去海边渡假,陪着两个孩子一起挖沙子城堡。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跟孩子一起的时光。
我又想起了他留在办公室抽屉里的那些孩子们的玩意,我突然有些窒息。
心脏剧烈的收缩,仿佛快要昏倒了一样。
是沈逸书伸手扶住了她,让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
“你没事吧?”
沈逸书帮我端过来一杯温水。
我一只手捂着心口,努力地不让自己失控。
“没事,我能好!”
几分钟之后,我离开了这座痷堂。
手里捧着那骨灰盒……
想着顾远洲那一米八八的身高,一百多斤的体重,如今捧在手里就这么轻飘飘的一点。
我真的不敢信。
我不能接受!
可是,这就是他!
雨还在下着,我捧着这骨灰盒跌跌撞撞地下山。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我是上山难,下山更难。
双脚酸软无力,走几步就差点摔倒。
幸好沈逸书一直扶着我,不然我早就滚下山坡了。
饶是如此,等我们来到山下的时候,我已经是一身的泥水,狼狈不堪。
上车之后,沈逸书问我,
“去墓园吗?”
他的问题倒是难倒我了。
这个骨灰我肯定不能带回西山居的,那是丁家的地方。
至于公共的墓园……
这的确是大部分人的选择。
如果换作以前,我是大概率会把他送到那个地方去。
但是现在,我已经了解了一切真相,我又怎么能忍心再这样做?
我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扔到那种孤伶伶的地方?
良久,我才沉声道。
“去北麓山吧!”
“好!”
沈逸书打转了方向盘。
雨仍旧还在下着,雨刷不停地扫刷着。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了悲伤之中。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从车窗的反光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映影。
凌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了无生气的脸,连一双眸子都失去了光彩,浑身都是泥水粘在一起。
这哪里像活人?
分明是一具行尸走肉。
“呃,小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这个人嘴答,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过下去的,是吧?”
其实我跟顾远洲之间的事情,只有跟我亲密的人才知道。
比如温雅,姜婧,以及丁一诺……
因为沈逸书年纪比较小,我从未将他视我的‘亲密友人’。
所以,至今为止,我从未告诉过他,我其实是顾远洲那个亡妻……
但是敏锐如他。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有问过,但我隐隐能够感觉他,他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我指了指前面,“到了!”
他放慢了车速,将车子停在了大门口。
他先下了车,拿出雨伞撑开之后,这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扶着我出来。
这个地方我已经来过无数次了。
从来没有一次,心情像现在这样沉重。
我原本以为,这是顾远洲为我跟孩子买的阴宅。
而现在看来,这是他为我们一家人买的……
是的,如果按照顾心兰的说法,他一开始就抱着了必死的决心。
所以,这才将这阴宅照着我们以前在金沙湾那个家的样子来装修的。
这种想法,让我的心里更加沉重。
开门之后,我将他的骨灰坛摆放在了供桌上面。
沈逸书坐在旁边看了很久,他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的悲伤,“如果你难受就哭出来,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