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小蛋糕

那是一块外形精致、令人垂涎欲滴的柠檬蛋糕。

浅褐色的蛋糕层经过了恰到好处的烘焙,呈现出一种酥软的质感。白色的奶油透着淡淡的黄色,填充在蛋糕层之间的空隙中,明黄色的柠檬果酱淋在蛋糕顶面上。一朵奶油花和一片糖渍柠檬点缀其上。

在灾难刚刚结束、物资匮乏的后末日时代,这种做工精致的蛋糕重新退出幸存者们的日常生活,再一次成为贵族们奢华生活的象征。等到第二次蒸汽革命开始、社会秩序逐渐恢复,第六纪鲁恩人的生活水平才慢慢回到第五纪末期的水平,之后第二次蒸汽革命才真正地开始推动人类文明前进的步伐。

随着一千多年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这种精致的柠檬蛋糕早已不是皇宫贵族的特权,当年珍藏在宫殿后厨内的神秘配方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并经过了一代代甜点师的改良,获得了更加高级细腻的口感。

曾经让梅丽莎一口难求的柠檬蛋糕现在塞满了各个超市的冰柜,只要两三鲁恩镑就能从中拿走一大块量大份足的工业制品,即使是去购买甜点店现做的新鲜蛋糕,也只需要六七鲁恩镑。在这家家具城还在正常营业的时候,当初作为宫廷贡品的柠檬蛋糕,甚至成为讨好顾客的手段,以一鲁恩镑一大盆的低价贱卖着,讲究的就是一个传统复古味道。

可再怎么复古传统,不同的工艺、不同的材料、不同的工具,终究是无法做出一千年前那一种味道,更何况还只是家具城休息区的营销手段,不是什么研究协会或顶级餐厅。

但眼前的这张广告牌上,那块柠檬蛋糕却和幻境里梅丽莎手中的那块一模一样。

一样的形状,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摆盘,一样的角度,甚至连果酱滴落的弧度都完全一样!

在这一瞬间,克莱恩甚至觉得,似乎他又回到第六纪后末日时代那个简陋的办公室里,被拘束在名为梅丽莎的角色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块小小的、来之不易的柠檬蛋糕——似乎他从未走出过那场幻境。

先哲曾说,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树叶。

那么世界上会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柠檬蛋糕吗?

某种怪异感与不适感犹如阴暗的苔藓,在克莱恩的思维里无尽蔓延。

那一刻,克莱恩忽然就觉得,那虚假的幻境本来如同一朵云,一缕烟,一片若隐若现的雾。你无法去承认它的真实性,无法去清楚地说出它到底在哪,但至少你心里明白,它是虚无,是梦幻,是浮在世界之外永远无法降落于尘世的轻柔星光。

可这张广告牌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突然将他脚下的现实世界劈开了一个口子,原本可以归结于“幻境”的灾厄,此时却如同粘稠浓黑的污水一般,在这个缝隙中疯狂地向现实世界渗透,污秽的水渍如同菌丝般向外生长。

克莱恩的眼神盯着那张柠檬蛋糕广告牌,一起落在地上。

漂浮在空中的一切都重重地砸在地上!

那近似疯狂的流放者竟然还没有死,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从废墟中爬了出来。几根钢筋无情地戳穿他干瘪的身躯,血水浸透衣袍,成为那红色外袍的一部分。

他手中拿着一截三十多厘米的钢筋,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然后不顾一切地向克莱恩冲来。

克莱恩当即掀扔开柠檬蛋糕牌子,抽出牌下压着的一根棒球棍,举棍对着杀到面前的流放者头部就是狠狠一棍!

随着一声闷响,流放者猝然倒地。

他立刻获得了婴儿般香甜的睡眠。

随着流放者终于失去意识倒地,克莱恩突然一阵恍惚。他拄着棒球棍向后踉跄几步,然后不忘补刀,挥棍对准流放者的头部猛击几下,再抽出钢筋捣毁对方的关键脏器。

在人工义体普及的十四世纪,义体技术虽然多用于医疗目的,补足人们因为意外或疾病而缺失的功能,但义体技术不仅仅限于可以看见的肢体与皮肤,还有被肉体包裹的内脏。

在人体中,内脏是无比的脆弱。但是义体技术在迭代提升后,却发生了一些令人意外的效果。由于人工内脏质量过硬,一些车祸受害者可能出现原生内脏破裂,而人工内脏质地优秀而逃过一劫的案例。不过这些幸运星使用的都是比较高档的货,医疗救助级别的人工内脏依然是很容易受到损坏的,不必原装货好多少。

因此在下地下城之前,伦纳德叮嘱克莱恩一定要对重点的敌人多补刀,尤其是心脏和头部。现在的医疗技术市场上还没有人工义脑的手术,软绵绵的脑子依然是让人体最脆弱的部分。不过伦纳德却有见过一些凶恶之徒会在头骨上植入钢板,或直接把颅骨替换成钢骨。还有一些黑客甚至尝试在脑子上装什么所谓的脑机端口,使用自己的大脑来代替昂贵又低效的计算机,但在混乱的黑市与地下城里,这种激进又不成熟的技术没有任何的保障,受术者一般下场都很惨。

确认对方死透后,克莱恩站定,立刻掏出怀表反复查看。可无论他开开合合多少次,那只古董怀表依然是坚定地显示十二点,一动不动。

那张柠檬蛋糕广告牌从空中落下,盖在一些杂物上。而正是在这张广告牌正下方盖着的,就是克莱恩现在握在手中的棒球棍。

棒球棍是木制的,在家具城失落的两百年时光中竟毫无腐蚀风化的痕迹,完整如初,足以让克莱恩确定它是某种非凡物品。

怀表是坏了吗?指针为什么不转?我到底在哪里?

克莱恩干脆收起怀表,用棒球棍用力砸向广告牌。咔哒一声脆响,早已被时间侵蚀的柠檬蛋糕牌应声而碎。

时间的痕迹,被非凡污染扭曲的字迹与画面,风化脆弱的质地,变异的轮廓,足以证明这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广告牌,和家具城里其他东西没有区别。

它是普通的,它是存在的,它是真实的。

可那块柠檬蛋糕,和幻境中梅丽莎手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不适感如海水般淹没了克莱恩。

童话书的歌谣成为史实,小说中的角色跃身而起,镜面里的倒影伸出镜面。

无尽虚无正在入侵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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