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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飞醋

宁姝的爹爹一直是个勤奋的官吏, 抵达盛京的第二日,便勤快地去署衙点卯报道了。

初来盛京,阿弟宁茱性子又是个好动的,自然是对什么都新鲜, 歇了一日恢复了精气神, 第二日就拉着宁姝外出, 说要去逛逛坊市。

念在阿弟初来乍到?的,宁姝也没什么事, 便依了他, 先带着他去了繁华新奇的西市。

虽然扬州也有胡人和胡姬,但总归是比不上盛京热闹的, 尤其是新鲜的西域货品,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宁姝看着阿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不痛不痒地刺了他几句, 不过人家忙着瞧这瞧那?, 根本不理睬她, 宁

依譁

姝第一次在阿弟身上讨了个没趣。

也许是大多数少年人的天性, 看见斗鸡这种玩意都会走不动路, 就在宁姝带着弟弟路过一处斗鸡场地时,人就被勾走了。

宁姝看着目不转睛盯着那?只正在搏斗的黑羽大公鸡看的阿弟, 有些?头疼。

但今日就是出来玩的,宁姝自然也不能扫了他的兴,便任由着他看了, 只是嘱咐了阿弟的随侍福禄一声道:“看着些?, 别让公子被人挤到?别处去了。”

福禄是个同阿弟差不多大的少年, 虽然对那?斗鸡也十?分有兴趣,但记着规矩, 没有往前冲,还知?道护着自家公子。

听到?大姑娘的嘱咐,福禄应了一声,愈发顾着自家公子了。

也是胜负分得太快,那?斗鸡很快结束了,宁姝将看得意犹未尽的阿弟抓出来道:“行了,适可而止,别什么都往前凑,小心给你挤到?斗鸡场里被那?群凶悍的鸡给啄了!”

宁茱倒也没反驳,不再去看了,但并不是因为过足了瘾,而是知?道今日还有许多没看,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也是巧了,被宁姝遣去买核桃酥都的莺声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纸袋热乎乎的核桃糕,那?香味散出去老远。

西市乐安斋的核桃酥味道最是一绝,宁姝一向最爱吃他家的,今日既路过了此处,自然不会错过。

接过核桃酥,宁姝忍不住先吃了一口?,然后才将其递到?阿弟面前含糊不清道:“阿弟,这家核桃酥最是美味,快尝尝……”

姐弟两口?味大致是相同的,喜食清淡甘甜,既然阿姐说好吃,宁茱自然不会怀疑,伸手捏了几枚,一口?气吃了下去。

“嗯,好吃。”

少年含糊不清地称赞道。

也正是如此,宁姝看见阿弟嘴边沾了许多碎屑,十?分地不雅。

宁姝看不得这个,连忙拿出帕子给阿弟擦了擦。

“我又不是小娃娃,你擦什么,我自己来。”

大庭广众之下的,让自己的姐姐给自己擦拭嘴角,宁茱有些?不好意思。

他已经?快十?五了,不能像小时候一般了,这样想着,宁茱从姐姐手中?自然无比地夺过帕子,三两下将嘴擦了,又将帕子扔回来。

宁姝拿着帕子,顺手抖了抖,虽然有些?嫌弃,但还是接了过来。

全然是一副姐弟之间的亲昵,但在秦琅这个一无所知?的外?、人看来,无异于天打雷劈。

为了能让这次征伐高?句丽父亲能带上他,秦琅可谓是双管齐下,游说完父亲这边,又去舅舅那?说好话,今日刚从舅舅那?回来,想着去西市胡商那?能不能寻些?新奇的玩意去讨人欢心,毕竟事业和爱情?这两个他都想要。

但谁成想东西没找到?,就看见眼前这副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一直向往欢喜、但对他不假辞色的姑娘,却?在对着一个瞧着远不及他的、乳臭未干的少年温柔浅笑,还逾矩地拿自己的帕子给其擦拭嘴角!

对夫婿也不过如此了!

秦琅一时间肺都要气炸了,脑子也嗡嗡作响。

紧接着,他看见了令他更?不能接受的事情?,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将那?擦过嘴的脏帕子丢回来,宁姝虽嫌弃,但还是接了。

他恍惚忆起曾经?,不知?是哪一日,或许是两人还异常不对付的时候,他不过碰了一下她的帕子,宁姝转头就将帕子丢给了自己的丫头,说拿回去洗洗。

然今日,她竟能允许眼前的臭小子这般,秦琅简直不敢去深想他们的关系是何?,他怕是他最为害怕的答案。

脑子一热就想上前问个清楚,但刚迈出几步,理智就回笼了几分,况且还有个戟安拉着,秦琅三四再三思,终于抑制住了那?股冲动,改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从西市跟到?东市,秦琅积攒的郁气越来越多,脸色也愈发沉得厉害,叫随行的戟安看得心惊肉跳的。

早知?道今日让剑安来当值了,公子真的又要犯病了。

一方面腹诽,另一方面,戟安也十?分理解自家公子的心情?,毕竟任谁看见心上人瞧不上自己,同别的陌生男子亲昵都会发疯的。

一路上,秦琅一声都不吭,两只眼睛只死?死?盯着前面的少年男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秦琅总觉得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跟宁姝有几分相似。

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夫妻相?

脑中?倏然间冒出了这个想法,秦琅立即呸了一声,打了自己嘴巴几下。

“晦气!”

啐了一声,秦琅继续跟着。

戟安看着风一阵雨一阵的主子,满心满眼的纳闷。

兜兜转转,两拨人到?了东市一家叫做华章记的成衣铺子,一前一后地进?去了。

这是东市最时兴的成衣铺子,据秦家姐妹说每年甚至每季都是最先研究出新潮款式的成衣铺子,而且主营年轻人的衣裳,颇受盛京闺秀公子们的青睐。

想着阿弟刚来,定是要几身新衣裳添添喜气的,宁姝便带他来了这华章记。

虽然有些?耗银钱,但确实值得的。

华章记不愧是盛京首屈一指的成衣铺子,料子不说,款式更?是新颖别致,先不说阿弟看了两眼放光,宁姝都免不了挑中?几套衣裙。

索性她一向银钱带的多,顺手就将那?几套自己相中?的衣裙给买下了。

拿着几套袍子在阿弟身上比划着,宁姝觉得都不错,通通买了下来。

就在掌柜满脸热情?地将她与阿弟送出去,宁姝刚踏出门槛时,打眼就瞧见了门口?那?个脸黑得像锅底的少年……

宁姝不出意外?被吓了一跳。

此番还带着阿弟,宁姝可不想在阿弟面前闹出什么,就想装作不认识秦琅,迅速走人。

只飞速瞥了秦琅一眼,就扭过头,旁若无人地姿态。

但这都是她自己的想法,秦琅可不这么想。

就在宁姝就要与其擦肩而过的时候,让她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站住。”

秦琅伸出一只手拦在她身前,话语中?仿佛压抑着什么滔天的怒意。

宁姝忍无可忍,顺着他的目光瞪过去,示意他别找茬。

“你今天不说清楚他是谁,就从爷身上踏过去!”

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句话,硬是被秦琅说出了几分委屈。

东西两市本就繁华,又是在这最受盛京的成衣铺子跟前,人流量本就不少,又被秦琅这厮一吆喝,不少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了。

好在这些?人大多都不识得宁姝与秦琅,只是被引起了注意。

然如果宁姝再不解决,这恐怕就成热闹了。

宁姝瞧他一张脸都酸得不成样子,心里也猜到?了秦琅是为何?事,只觉得荒唐。

她与阿弟好歹也有几分相似,秦琅是眼睛瞎了吗?竟看不出来?

“跟我过来。”

不再浪费口?舌,宁姝丢下这几个字,就带着阿弟往人少的地方走去,最终停在一僻静小巷口?。

宁茱一头雾水地跟着阿姐走到?了巷子里,人也不认识,事也不知?道,只知?道眼前这个黑着脸的少年很是莫名其妙。

见四周无人了,宁姝转过身。

“你今日又喝马尿了?”

宁姝待秦琅从来都不客气,今日秦琅光天化日地拦她,宁姝嘴里也不留情?。

“我没喝,我就问你,你看上这小子什么了,乳臭未干的,怕是毛都没长?齐吧?”

对着情?敌,任谁都难能拿出什么好脸色,秦琅一直也是个嘴上不留情?的,这时候再也憋不住心里的狂燥了,当场就发作出来了。

当然,不会是对喜欢的人,而是对那?个让他嫉妒的发疯的臭小子。

本来还打算老实待在阿姐身后的宁茱这下忍不了。

被同性说乳臭未干,甚至是毛都没长?齐,换成谁都不乐意。

宁茱一脑门子的火,径直就从阿姐身后窜出来了。

“你这人好没礼貌,说谁乳臭未干呢!”

宁茱也不管阿姐拉了他一下,挺着胸膛就冲出来了,同秦琅对骂道。

宁姝嗳了一声,却?没拽住,眼看着阿弟就跟秦琅对起来了。

秦琅一看这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敢同他呛声,秦琅恨不得同他在这巷子里一决胜负,让宁姝知?道自己眼神有多差!

但他不能,若真要这么做了,当着宁姝的面,吃亏的总会是他。

说不定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会告状说自己欺辱他,秦琅脑子热归热,但还存着几分理智。

“就说的你,跟个豆芽菜一样,还好意思和爷抢,哼……”

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秦琅目光转向在后面冷眼看着他的宁姝,继续牙酸道:“这小子看着比你还小吧,你竟有这癖好,也不嫌涩啊……”

本来还怒气冲冲的宁茱,听到?秦琅这虎狼之语,立即糊涂了,回头用目光询问自家阿姐,心中?有个离谱的猜测。

不会吧?

小舅子

果真被自己猜对了, 宁姝心?里叹了一声,愈发觉得荒唐了。

“还说你没喝马尿?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是我阿弟,赶紧将?你脑中那些腌臜东西清一清, 让人听到岂不笑话死!”

宁姝想不通, 阿弟看着哪里像她的相好了, 这人?当真是草木皆兵。

将?脸带怒容的阿弟扯回来,宁姝心中倒是有些佩服秦琅的脑子。

想来还是在气头上, 秦琅将?宁姝这话听了, 一时?没能消化,竟像没听一样, 继续囫囵道:“我管他是谁,敢和我……等等?”

“你说这是你什么人??”

秦琅还想继续发力,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双眼眸瞪大了。

宁茱气哼哼地, 面?上挂着嘲讽, 朝着自家?阿姐道:“阿姐, 我看?这人?不仅脑子有?病, 还有?耳疾……”

宁茱也是个有?脑子的,一来二去?地也搞清了眼前?这人?的意图。

又是阿姐的裙下之臣。

不过?这个倒是比以前?扬州所有?加起?来的都莽, 宁茱暗想。

“没时?间跟你在这浪费,你自己在这慢慢品吧。”

宁姝见人?已经木楞楞地不再纠缠,索性也不多说了, 拉着阿弟就要走。

秦琅终于回过?神来, 看?着将?走的姐弟两, 悔得当场扇了几下自己的破嘴,追了上去?。

“别恼, 别恼,今日都是我的错,我错的离谱,你别生气,小舅子也别生气,我给你们赔礼道歉……”

心?里发急,嘴上也就没了把门,一个失察就将?心?里话也说了出来,当即就遭了姐弟两一顿排揎。

“谁是你小舅子,这嘴怎么还越来越欠打了!”

宁姝虽说也领教过?这家?伙时?不时?的孟浪,但这次听着连小舅子都叫出来了,宁姝心?里又是一阵汹涌澎湃。

她?气得羞红了脸,眼光像刀子一般甩到秦琅身上,厉声斥道。

宁茱也是头一次见这么生猛的,居然?就这么叫上他小舅子了,整个扬州都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差点都气笑了。

“想做我姐夫的人?多的都能从盛京排到扬州,你又算哪根葱,老实到后?面?排着去?。”

知道了秦琅底细,宁茱说话也有?了底气,可谓是和自家?阿姐一般的嚣张。

秦琅哪里受过?这种气,还是一个在他看?来乳臭未干的小子,若是寻常,他早就将?人?教训了,可现在却是不行?了。

自己本就处于卑弱之势,出师未捷倒先将?未来小舅子给得罪了,那才是大大的祸事。

于是乎,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是强颜欢笑道:“宁家?弟弟说得是……”

宁茱将?秦琅这副前?后?反差极大的姿态给收入眼中,心?中难免惊愕。

这人?不仅是他在阿姐裙下之臣里见过?最莽的,也是最能屈能伸的,倒让他高看?一眼。

忍不住笑了,对着宁姝道:“阿姐,这个应当挺难缠吧?”

宁姝知道阿弟什么意思,悄悄瞪了他一眼,扭头对着秦琅道:“下次还请记得长些脑子,不要跟个莽夫一样就冲上来!”

面?对宁姝的斥责,秦琅不甘心?地反驳道:“这也不能全怪我,我又不知令尊和令弟何时?回来,况且哪有?弟弟这么大了还给他擦嘴的,也不嫌臊吗?”

话音越说越低,但还是能让姐弟两听见。

宁茱耳朵红了,不知怎么反驳,期期艾艾地看?了一眼阿姐,似乎是想让宁姝帮他。

宁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偷笑,不过?阿弟的面?子还是要护的。

“那又如何,再大也是我阿弟,擦个嘴怎么了,是你心?里不干净,所以看?什么都不干净。”

这下,秦琅不敢还嘴了,在宁茱看?来可以称得上一句服服帖帖。

见这厮识趣,宁姝不再多言,扭头出了巷子。

秦琅难得有?机会瞧见心?上人?,见人?走了,不动声色地跟上去?,不近不远地吊在后?面?,就算说不上话,也怡然?自得。

戟安一直跟在自家?公子身侧,看?见公子还鬼祟地跟着,知道怎么劝也是无用功,便随着公子去?了。

但得知了那小公子是宁姑娘的弟弟后?,戟安也为自家?主子松了口气。

毕竟他家?公子能得偿所愿,自己这个随侍也能过?的松快些不是吗?

车马盈街的东市,宁姝带着阿弟往坊市门口自家?车驾赶,面?色有?些愁绪。

宁茱注意到了阿姐的神色,微微偏头,余光瞥到后?面?鬼祟的身影,好奇道:“阿姐,这次的瞧着是个难缠的,是谁家?的?”

宁姝余光也顺着弟弟的过?去?了,自然?也知晓秦琅就在后?面?跟着,想着总归不敢晃到她?跟前?来,就懒得费那个劲去?赶了。

听到弟弟的话,宁姝只觉这是一场避不开的宿命,叹气道:“说出来你也知道,他正是英国公长房的二公子,也算是姑母的侄儿了,硬说和咱们还沾点关系。”

“国公爷和长平长公主的儿子,我在扬州便隐约听到过?这号人?,怨不得刚刚气性那么大,原来还是个皇亲贵胄,阿姐可还应付得了?”

宁茱恍然?大悟,关心?起?自家?姐姐道。

宁姝将?阿弟眼底的担忧看?进去?,安抚地笑了笑,姿态漫不经心?道:“小事,你先前?不是也瞧见了吗?他乖觉的很,你阿姐我自然?能应付。”

宁茱听了这话,也想起?刚刚阿姐在那人?面?前?说一不二的的姿态,宁茱点头赞成。

“阿姐不是一直要个听话的夫婿吗?我瞧这秦二郎在阿姐面?前?也算是服帖,阿姐就没考虑过??”

宁茱初来乍到,并不知这位秦二郎到底是个如何性情,只凭着刚刚的一幕判断的话,他倒是觉得这个秦二郎是个符合要求的。

宁姝失笑,摇头道:“你刚来,不知晓很正常,让你燕语姐姐回去?说与你听吧。”

大热的天,宁姝心?里本就燥,可不想再说许多话了,毕竟她?跟秦琅的恩怨可不是一两句能解释得清的。

燕语在后?头听着他家?公子的问题,早就心?急想说两句了,奈何自己没得允准,她?自然?不好去?做那个嘴碎的,然?这下好了,姑娘准了她?,燕语甚至还没等到回家?去?,就口齿伶俐地将?她?们姑娘与秦琅的恩怨纠葛说得底朝天了。

宁茱本以为阿姐跟秦二郎的事会是同扬州一般的简单流程,便是一见阿姐便深陷情网,不可自拔,听完后?才知此事这般深邃复杂,尤其听到秦二郎欺负了阿姐那几桩破事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刮了秦琅好几眼。

他可以拿虫子吓唬自己阿姐,不代表别人?也可以,宁茱真想回去?打那秦二郎几拳。

但对比了一下自己和人?家?在形体上的差距,宁茱还是暂时?咽下了这口气。

自己虽不是什么健壮身板,但也属正常范围好吧,这秦二郎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不过?比他大了三四岁,竟这么高的个头,而且那身板看?着着实比他结实多了。

这么一比,自己还真有?点豆芽菜的意思。

宁茱很丧气,宁姝恰好瞧见了,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宁茱自然?不想告诉自己阿姐是因为身板不如秦二郎而自卑,连忙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阿姐你受苦了。”

宁姝一听原是这事,淡笑否认道:“也不算,我吃的亏基本上都报回来了,而且国公府很热闹,我在这也很是尽兴了,甚至还有?些不舍得离开呢。”

宁茱听了这话,白了一眼自家?阿姐道:“那你现在别回家?,就往英国公府去?,在那再住个三年?五载的,干脆出嫁也在那出……”

宁姝随手就给了阿弟一巴掌,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无数遍,精准的让宁茱避不开。

“你又打我!”

宁茱捂着头叫嚣了一句,然?宁姝压根不理他,头也不回地上了车驾,宁茱只能恨恨地将?这个亏给咽下去?,气呼呼也跟着上了车。

不远处,秦琅看?着人?上了车,脸色落寞起?来。

“公子,还跟吗?”

戟安看?着绝尘而去?的车驾,试探着开口问道。

若是可以,秦琅自然?想一直跟着宁姝入了宁宅,可现实不允许。

“回去?吧。”

看?不着人?了,秦琅也仿佛浑身失了力气一般丧气道。

……

从从三品的上州刺史升任到正三品的户部尚书,虽然?只是半职,但跨越的地方官与京官,便是一个巨大的鸿沟。

而经历了这一番调任的宁江,也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存在,那些本来以为自己有?机会可以升任户部尚书之职的,或者说有?机会让自己的同党接任的,皆大失所望。

而随着升迁而来的,还有?一场盛大的烧尾宴。

烧尾宴是个十分有?趣的风俗,来源不一,但大多数人?都相信这一说法。

黄河中下游,有?个叫龙门的地方,有?峭壁对峙,水流湍急。

每年?到了春季,黄河中的鲤鱼们便会溯游而上,若是能跃过?龙门,便会有?云雨生成,天上也会降下天火烧掉鱼尾,这条跃过?龙门的鱼便会从鱼化龙。

这个典故本流传在民间,但日子久了人?人?都耳熟能详,也成了为官者当了大官后?的必要传统,就如同那尾鱼儿一样,化鱼为龙,也要烧掉自己的“尾巴”,宴请同僚好友,甚至是天子,这顿宴席便叫做“烧尾宴”。

烧尾宴

宁江虽只是从品阶上升了半职, 但却是跨越了地方?与京都,还是六部之一的长?官,当是值得大办一回?烧尾宴。

宁家特地搜罗了不少厨子过来,研究食谱的研究食谱, 采买食材的采买食材, 忙得团团转。

宁姝作为家?里唯一的姑娘, 这等大事自然还得她来操持。

然烧尾宴不比寻常在扬州时那些小打小闹,这次烧尾宴, 父亲初登户部尚书之位, 初来乍到,为了同多数同僚结个善缘, 以后好打交道,可是请了不少客人?, 不仅是往年同宁家?交好的官员, 更多?的是不算熟络的朝廷命官。

宁姝也是头一次领着这样大的差事?, 怎么?说都是有些紧张的。

以往在扬州, 家?中大大小小也就三个人?, 加上一众奴仆, 打理起来也不算费事?,且父亲不是热衷于宴饮的官, 宁姝平时?也没在大风大浪中蹚过,乐得轻松。

宁父也想到了这一点,怕女儿劳累, 特地让在英国?公府的妹妹过来襄助。

兄妹两见了面, 先亲切地叙了会家?常, 才聊起这个事?。

宁氏二话不说答应了,只不过还是多?嘴说了几句。

“兄长?当真?不续个弦, 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这么?多?年来,虽然宁氏不曾同兄长?生活在一起,但拉扯两个孩子长?这么?大,其中辛苦宁氏可想而知。

一方?面想着兄长?一人?孤苦,娶个续弦也能不至于凄苦;另一方?面,有个妻子,也能帮着操持家?事?,不至于总辛劳侄女,若侄女出嫁了又能如何?

宁江听了,只是低咳了一声?,摇头道:“就这样吧,半生都过来了,如今再去续弦,岂不是耽误人?家??我就这么?带着两个孩子也挺好,家?中事?大多?简单,如烧尾宴这种也不过这一回?,就算没有女主人?我也可以亲自去办,况且阿蛮和茱儿这两个孩子早过了要娘的年纪,就不操这个心喽~”

一半是出于对亡妻的怀念,一半是习惯了这十?来年的独身,宁江早已歇了心思。

宁氏见此,也不再说了,只应着兄长?的宴会交代。

待到一切都已经备好,已是三日后,天公作美,是个明媚的晴天。

宁姝起了个大早,开始操持着家?中在盛京第一场宴饮。

先是仔细带人?检查了一下家?中的洒扫情况,确保无一处不洁净爽利,确保宴会场地布置和物品的摆放是否合宜等。

姑母也早早过来了,教导宁姝一些具体事?宜。

虽说在盛京待了三月,但宁姝只是作为小辈在这里玩闹,并不会像一家?主母那般应酬,因而今日来的夫人?姑娘们她大多?是不识得的,所以姑母的存在就尤为的重要。

男客和女客自然是分开来迎的,她与姑母两人?应对女客,爹爹和爷爷,甚至带着阿弟就是应对男客了。

热意?悄悄蔓延,宁姝迎来了她的第一波女客,还是个群熟人?。

还没看清面容,就听到了那几个小姐妹独有的笑声?,宁姝便?不用猜是谁了。

“呦,姝儿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那一会也有的累了。”

打头过来的是秦珠,后面跟着秦家?好些个姑娘,就连出嫁了的秦琳也在。

秦珠话多?,如今看到了宁姝同秦家?婚仪那日的自己一样劳累起来,忍不住调侃道。

“哎,我也算是体会到你的苦了。”

宁姝倒也没反驳,她也猜到了待会有场硬仗要打。

“三婶安好。”

“娘!”

几个姑娘过来,笑盈盈地同宁氏问安,七姑娘秦珊和八公子秦琦更是一下扑到母亲怀中,宁氏抱了抱两个孩子,回?着笑脸道:“此番三婶事?多?,就劳烦你们几个照看我家?那两个了。”

“三婶说得哪里话,都是弟弟妹妹,自然会看顾,三婶就放心吧。”

姐妹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将宁氏说得安心了,拍了拍两个孩子道:“娘今日事?忙,你要好好跟着姐姐们,不要乱跑。”

秦珊和秦琦乖乖点了头,同宁姝嬉笑了一阵,就乖乖跟在了姐姐们身后往静和厅去了。

此时?正值七月,到了正午更是热意?熏天,不比春秋两季,自然不能让宾客待在外头。

静和厅已经摆好了一盆又一盆的冰,正在持散发着让人?舒心的沁凉,进了静和厅,仿佛踏入了另一个季节。

因为还未开席,便?将秦家?姐妹安排在了偏厅,上了些瓜果酒水,还有些几人?平素喜欢的酥山。

这是宁姝特地花重金从仙客楼请过来的,毕竟今日宾客多?,姑娘也多?,大热的天,想必都好这一口?。

果然,看见了这酥山,姑娘们都喜笑颜开,开始享用了起来。

陆陆续续还来了许多?带着家?中姑娘的夫人?,都由姑母一个个向宁姝引荐了。

宁姝在扬州时?便?不是个拘谨小家?子气的性子,见了那些陌生的夫人?也是笑意?从容,大大方?方?。

也许是在家?世和容貌上合了这些盛京贵妇人?的眼,宁姝只感觉这些夫人?的目光火热地让她招架不住,甚至头皮都有些发麻。

赶紧笑吟吟地领着她们家?的姑娘去了偏殿歇息,从这些“饿狼”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人?的性情都是形形色色的,盛京闺秀也不外如是。

宁姝一上午接待了不少姑娘,也见识了各色的性情,有小意?温柔的,天真?活泼的,骄矜傲慢的,端庄内敛的,还有同她差不多?的泼辣直爽……

宁姝一趟接着一趟将人?妥帖安排到了偏殿歇息,额上也渐渐沁出了汗。

看了漏刻,还有大半个时?辰便?是午时?,各家?也来的差不多?了,宁姝刚想歇口?气,就看见爹爹的随侍长?安过来,说有事?寻他。

跟着长?安到了爹爹那,看见爹爹一副汗浸湿了后背衣裳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疼。

“爹爹热着了吧,快去厨房给爹爹端碗冰镇酸梅汁过来。”

宁姝对着长?安道。

长?安刚要去,就被主子拦住了。

“不妨事?,天热就是这般,喝了过会还是这般,避不了的,等忙完了再说。”

宁江淡笑着,浑然不在意?道。

宁姝闻言,也就不多?言了。

刚想开口?问问唤她来何事?,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听便?是冲着她和爹爹这边来的。

“宁叔父好!”

还没等宁姝扭过头,就听到那道熟悉且洪亮的嗓音,她颇有些猝不及防。

如果没听错的话,这是秦琅的声?音。

宁姝顺着爹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预想中的人?。

秦琅今日穿得精神?,舍弃了原本最喜欢的窄袖缺胯袍,换上了一身象牙色的宽袖袍子,腰间系着环佩,冠发也是一丝不苟,瞧着颇有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风姿。

宁姝本来只是粗粗扫一眼,目光却被他腰间的一块玉玦给吸引住了目光。

若是宁姝记得没错,秦琅这块玉玦应当就是投壶那夜的彩头,那块本以为还在秦璎手里的玉玦。

惯会动?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宁姝已经不忍去看自己腰上这一块了。

宁江这厢被秦琅打断,惊诧地看了过去,明显是不认识。

虽不想搭理秦琅这厮,但此刻爹爹身边也只自己能为其引荐了。

“爹爹,他是英国?公府长?房的公子,叫秦……”

话还没说完,自家?那老父亲不知是哪里开了窍,将宁姝的话截了去,一副看着优秀晚辈的神?情道:“为父晓得,这应当便?是英国?公府世子了,世子果然如传闻中中那般落落高洁,君子之风,未失了公府之风。”

秦琅堆满了笑意?的脸僵住了,宁姝却是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哈哈哈~”

不说别?的,秦琅这厮除了能别?人?多?气她些,但也比旁人?能惹她发笑。

此时?此刻她很难再维持住淡定。

叫这厮装!

秦琅今日这番做派,别?人?不知晓,但她却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

不就是做出一副君子模样以盼得到她爹爹的青睐吗!

宁姝的笑让在场的两人?神?色各异,宁江是有些发懵,秦琅则是又羞又窘。

上回?是为了能与人?家?说句话才装作大哥,不代表他喜欢被人?当成大哥,还是被宁父,这当真?是打击到他了。

“宁叔父,世子是我兄长?,我名秦琅……”

他甚至不好意?思去看宁姝的脸色,因为他知道宁姝在笑他什么?。

宁江一听,这才知晓他弄错了人?,不觉有些尴尬道:“原是二公子,是某老糊涂了,错认成了世子,勿怪,勿怪……”

秦琅哪敢责怪他,只窘迫地拱手道:“宁叔父哪里的话,还有叫我二郎就行,毕竟我们两家?也沾亲带故的,宁叔父千万别?这般生分。”

秦琅是个会套近乎的,如今见了梦想中的岳父,自是要尽心讨好的。

宁江自是吃不消秦琅这般热络的,但瞥见这小子时?不时?落在女儿身上的目光,心中也猜出了几分。

毕竟也算是亲家?,宁江笑了笑,虽没有直接喊出二郎这两字,但也是称了一声?贤侄。

虽没有达到自己最想要的地步,但能得一句贤侄也很是不错了,秦琅自当知足。

瞧着爹爹就要领着秦琅走开,宁姝想起了自己此番过来的正事?。

“爹爹,你还没说唤我过来何事?呢?”

刚要抬脚的宁江一听,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回?头交代女儿道:“为父当真?是糊涂了,快要开宴了,阿蛮去盯一盯厨房那边吧,对对食账,看可有什么?缺漏的,尤其注意?给陛下的那份“上烧尾”,绝不能马虎了。”

宴请同僚朋友自然可以在自己家?里,但陛下却不是轻易能请得动?的,但不能对天家?失了敬意?,通常的做法就是把一席珍馐送进皇宫,由陛下自由品尝,这种行径便?叫做“上烧尾”。

而不论是为了款待陛下还是同僚朋友,这烧尾宴的菜肴都不能马虎。

宁江将精美布帛抄写好的食账从怀中掏出来,递给宁姝,细心嘱咐道。

宁姝接过布帛,应了一声?是,抬头不经意?瞥见了秦琅莫名的笑,险些露出一口?白牙。

宁姝不知道这厮又在傻乐什么?,也不理他,拿着布帛就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秦琅颇为不舍地看着人?走远,还想再看几眼,就被宁江的轻咳声?打断了。

“贤侄随我走吧。”

假装看不出这位秦二郎的意?图,宁江不动?声?色地将人?的视线扭回?来,领着往静和厅走。

宁江想着过了这烧尾宴定要去女儿那问问情况,待这秦二郎是何种意?思,也让他能适当地对待这个孩子。

春心乱

宁姝拿着那份食账, 马不停蹄地进了正热气腾腾的厨房。

如?果说静和厅是今日家中最凉快的地方,那厨房便是最热的地方了。

一踏进去,纵然宁姝早做了心里?准备,还是被这油烟热气给熏了一鼻子一眼, 当即呛了好半天, 厨娘们自然而然也注意到了她。

“姑娘, 您怎么进来了,这屋子都是油烟和柴火灰, 可别将姑娘熏到哪里……”

宋娘子是宁家的老厨娘了, 自八岁便进了宁家做事,十二岁的宁姝瞧她有几?分做菜的天赋, 便将她从一个切菜的厨娘转为?真正做饭食的厨娘,还?特地请了当地的大厨来教授指点她, 才成就了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

因为?早没了亲人?牵挂, 此番举家迁往盛京, 宋娘子自然也是不舍主家, 一起跟了过来。

这一席烧尾宴, 宁姝交给她做很是放心。

见?自家姑娘进了还?被呛着了, 宋娘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满面担忧地迎了上来。

“无碍, 就是刚进来不习惯被呛了几?下,缓一缓就好……”

宁姝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事, 让宋娘子不必过来, 忙她的就好。

但宋娘子不放心, 执意过来瞧她,宁姝也拦不住。

厨房的空间很是宽阔,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房梁上吊着的各种熏鸡腊肉,颇有种酒池肉林的感觉,厨房墙角摆放着米缸以及大约是盛着醋酱的大瓮,宁姝恍惚间还?能嗅到酸咸之味。

高脚桌案旁,五六个厨婢正站着对着各色荤素菜洗切剥剁,忙得不亦乐乎。

靠墙的不远处,几?个里?面正在燃烧的炉灶口正呼呼吐着火焰,让人?瞧一眼便觉浑身冒汗。

“姑娘千万别靠近那炉灶口子,那火厉害着呢,若是挨得近了,那火苗说不准就蹿出来,烧了姑娘这金贵的衣裳就不好了。”

在厨娘眼中,姑娘身上的缎子可是如?同黄金一般昂贵,若在这烧毁了难免不美。

宁姝听?这话,自然不敢往那边靠。

拿出爹爹给她的食账,宁姝一个个对起来。

首先便是宁姝自己最爱吃的金乳酥。

让厨婢掀开蒸笼,宁姝瞧见?了里?面躺着的几?枚金黄油亮、软绵绵的包子,这是由?黄酥油和面粉糅在一起做出来的,里?面还?放了糖蜜,一口下去香甜软糯,是宁姝晨起最爱吃的早食小点。

虽用了早食,但已过去了那么久,宁姝肚子早空了,看见?这最爱的金乳酥,不自觉犯起了馋。

宋娘子最是了解自家的姑娘,知道肯定是贪嘴了,于是过去给拿出了一个金乳酥给宁姝道:“姑娘想吃尽管吃,我?知道姑娘爱吃这个,所以此番做了许多,就算姑娘吃了一笼子也不怕。”

既然宋娘子这般说了,宁姝倒也不客气,当今将那枚金乳酥享用了。

接着的一笼是一道河鲜入味的点心,叫做金银夹花平截。

打?开看,里?面都是些用刀切开的小蒸卷,蒸卷内布满了蟹肉和蟹子,呈一小段一小段的,黄白交织,故而称作金银夹花平截。

这也是宁姝素来爱吃的一口,不出意外有几?段又被她吃进了肚子里?。

索性宁姝爱吃的几?样,宋娘子都多做了些,不怕数目少了。

因而,溜了半圈下来,宁姝倒是吃个半饱。

然就在宁姝刚要吃一口水晶龙凤糕时,厨房里?传来了骚动。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厨房,还?不快快出去!”

骚乱中,宁姝听?到厨娘的喝斥,她眉心一蹙,扭头跟着望过去,她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混账敢闯她家的厨房……

然而,当秦琅那张嬉笑鲜活的脸撞进视线中,宁姝突然觉得一点都不意外了。

“怎么是你,这里?是厨房,你跟进来作甚,还?不出去!”

宁姝知道他会跟,但没想到能跟到厨房里?,厨房里?乌烟瘴气的,宁姝懒得同他废话,想尽快将人?赶出去。

对于宁姝的驱逐,秦琅倒是丝毫不理会,笑眯眯地打?量着宁姝手中那块即将被咬的水晶龙凤糕,开始胡搅蛮缠……

“今日我?好歹也算是你们宁家的客人?,客人?都要饿死了,你主人?家还?在厨房偷吃,算什么道理?”

秦琅已经很久没有施展过他不要脸的功夫了,虽然有些牵强,但这样便能让自己多留在她身边一刻,多说几?句话,这已经值了。

宁姝听?见?秦琅说她偷吃,差点气乐了。

捏着水晶龙凤糕便大大方方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着,直到完全吞下去,扬着一双杏眼睨他道:“这是我?家的厨房,如?何能叫偷吃?我?爱吃什么吃什么,反倒是你,秦二郎,饿了便巴巴往人?家厨房跑,不知道还?以为?是谁家小狗来讨食了……”

论嘴上的刁钻,宁姝自不会怕秦琅,趾高气扬地将人?排揎了一顿。

若是有气性的,估计当场就得甩袖离去,这也是宁姝所希望的。

既然不打?算留他,宁姝希望也能与他少些纠缠,甚至没有纠缠。

但她到底低估了秦琅的能耐,听?了这话,少年?不怒反笑,竟是将头凑过来道:“那你倒是予我?些啊……”

秦琅随着母亲长?平长?公?主生?了一双携着潋滟春光的凤眸,这样笑着看你时,会让人?觉得铺天盖地的绵绵情?意。

谁说桃花眼最是含情??

宁姝这一瞬竟觉得这双凤眼才是最厉害。

心头猝不及防跳了一下,宁姝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从哪学的这么不要脸!”

宁姝骂骂咧咧地扭过头,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秦琅这时候脑子倒是通透灵光了一瞬,看出了宁姝的挫败无力,乘胜追击地跟在后面。

“你乳名?叫阿蛮?真好听?,也很配你,是你爹给你取得吗?”

少年?跟在她身边打?转,仿佛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试图去刺探一些不该他知晓的事情?。

宁姝本不欲搭理他,听?自己的乳名?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上还?麻麻的,尤为?古怪。

“住口!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谁告诉你的?”

宁姝记得自己从未告诉过秦家姐妹自己的乳名?,何况是秦琅,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宁姝甚至都怀疑到了阿弟那个死小子身上,愣是没想起来先前是自家爹爹在人?面前随口唤了她那么一句。

瞧着少女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似乎恨不得拿刑具拷打?他,秦琅满面无辜道:“刚刚不是你爹说得吗?就当着我?的面,我?又不聋,自然听?得见?……”

滔天的怒火瞬间被熄灭了,宁姝突然有种有气没处撒的憋闷感。

秦琅小心打?量着宁姝的脸色,唯恐自己让她更不高兴。

至于秦琅的小动作,宁姝自然是注意到了,有些尴尬,但她怎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柳眉一竖,当即甩脸凶道:“那是你叫的吗?再让我?听?到你就完蛋了,记住没?”

厨房里?,众人?将、这前前后后看在眼里?,也不再赶人?了。

虽然不知晓这公?子姓甚名?谁,是哪家的,但从她们家姑娘与其的只言片语中,她们也能猜出一二,尤其是那些成过婚的过来人?,哪能看不出这小公?子的意图,那眼睛都快长?她们家姑娘身上了!

不过只要姑娘没说让她们拿棍棒撵人?,她们自然也不会太过失礼,面上虽装得沉稳专注,心里?却在一边瞧一边偷着乐。

小年?轻的花样,她们是许久没瞧见?过了。

秦琅这边,眼看着宁姝又凶巴巴起来,他笑得很欢畅。

舅舅以前告诉过他,若是姑娘一直待你冷漠如?初,情?况才最是糟糕。

像如?今这般还?能大动肝火,至少能说明自己还?是可以牵动她的一些情?绪的,这就是个盼头。

“记住了。”

也不纠缠,秦琅答得干脆利落,让宁姝倒不知怎么回了。

“席面快好了,你休在这里?赖着,不然我?不介意让人?拿扫帚将你打?出去。”

宁姝一手捏着剩下的水晶龙凤糕,一手捏着食账,再度于厨房中四?处转悠查验菜肴进度。

她希望秦琅能识趣些自己出去,不然这大喜的日子自己将人?打?出去倒是失礼。

快到晌午了,自己还?有许多事,宁姝一边吃着手里?剩下的糕点,一边查验着几?样重头菜。

秦琅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被赶走,他不动声色地跟在宁姝后头,嬉笑道:“今日是你家大喜的日子,我?不信你能这么狠心赶我?,而且我?就是独自饿了,来讨些吃的,吃了我?就走。”

“果真?”

宁姝闻言,诧异地追问了一句,倒觉得十分简单。

“自然……”

秦琅一听?宁姝话语松动,立即喜上眉梢回道。

“行,若是你届时还?不滚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没等秦琅开口点名?要吃宁姝手里?的那种水晶龙凤糕,厨婢就按着宁姝的吩咐给他从蒸笼里?掏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白面馒头来。

“吃吧。”

待到厨婢将白面馒头送到他跟前,秦琅抬起脸,神色不满道:“你打?发叫花子呢?自己吃水晶龙凤糕,给我?什么滋味都没有的干巴巴馒头,好不公?平!”

看着宁姝吃了那块水晶龙凤糕好一会了,他早就被姑娘家那叭叭吃糕点的小嘴勾起了馋虫,也想尝尝那是个什么味。

可现在,自己得到的只是个白面馒头,这让他心有不甘。

宁姝见?他还?端上了,嗤笑道:“你以为?这是你家,还?要公?平?就一个馒头,不吃就去喝风。”

还?想吃宋娘子专门给她留的糕点,想得倒是美!

恼火之下,宁姝又开始疾言厉色,生?生?又将在一旁蹦跶的秦琅唬住了。

“吃,吃总行了……”

秦琅觉得自己前十八年?的憋屈都没有遇到这丫头后多,但自己又毫无办法。

恨恨接过厨婢手中的白面馒头,带着情?绪一口咬下去。

宁姝就看见?,那个能经得起她吃上十来口的馒头,被秦琅一口就咬去了一半。

这嘴是真不小啊!

还?好没给他水晶龙凤糕,就这张嘴,不得把宋娘子给她留的都给吃了。

“好了,东西也吃了,秦二郎可以出去了,我?忙得很。”

随着宁姝这话落下,几?个有眼色的厨婢立即拿起了墙角的扫帚,一副准备赶人?的架势。

“可我?还?有话……”

秦琅肯定是不想走的,但见?宁姝已经转身做事,不再理他,又见?这几?个厨婢的做派,再不愿离开也得离开了。

出门的一刻,秦琅将剩下的半块馒头塞进了嘴里?,嚼着嚼着,竟也觉得这馒头似乎比自家的要好吃些,让他品出几?分甜味。

唉……

他本来还?想跟人?家说一声他不日要跟着父亲出征的事,辞一声别,如?今看来只能下次再寻个机会说了。

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给自己顺着气,方才那一个馒头吞得他确实噎得慌。

好狠的心,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

宁姝验看完了所有的菜肴,每份都分装了一份,又用镶着金玉的布帛专门抄写了一份与这些“上烧尾”的菜肴放在一起,遣人?送进了皇宫中。

酒宴虽热闹,但也确实是吵闹,尤其是这种大宴,宁姝并不爱凑热闹,忙完后浑身的疲倦,饭食也没精力用就睡了。

起来的时候,宴会也刚刚进入尾声,已经有零星宾客告辞离去了。

宁姝按着礼节,跟着姑母两人?将各家夫人?和姑娘送走。

回静和厅的时候,不期遇到了一个熟人?。

“宁姑娘……”

姑侄两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衣袍的年?轻公?子正眉眼带笑地朝着这边走来。

姑母好奇地看了看侄女,却没有多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沉默。

“是许公?子,今日竟也来了……”

许久未见?过,宁姝一时差点没想起是谁,但目光一落在对方笑意柔软的面容上,顿时就想起来了。

那位被她认为?处处符合她标准的校书郎公?子。

初时觉得十分合自己心意,却不能多想。然如?今不知为?何,可以多想了,但又觉得好似没什么意趣了。

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但确确实实找不回当初对着许知安的感觉了。

许知安还?是曾经那般,见?了她欢欢喜喜的,宁姝倒有些惭愧。

“令堂的帖子我?们家也收到了,父亲说定是要来拜会的,我?便跟着来了……”

说到这,许知安还?有些羞涩,不敢抬眼瞧宁姝。

宁姝刚要说些话缓和一下,就看见?秦琅臭着脸从一旁走过来了。

虽然没说话,但宁姝能从他那双斜瞥过来的双眸看出他的不满。

这厮八成又在吃醋,宁姝心中暗想。

就在这时候,她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本来没想跟许知安说几?句话,但目前来看,宁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就是有点对不住许知安了。

心里?道了句抱歉,就在秦琅走进的那一刻,宁姝故意对着许知安露出了一个粲然至极的笑。

“那感情?好,说到底我?也许久不见?许公?子了,此次你能来,我?也是十分欢喜……”

宁姝还?特地拔高了几?分声音,像是生?怕秦琅听?不见?似的。

余光瞥见?,少年?脸色发青,似乎也在直勾勾地看着她这边。

虽然她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但神色恍惚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也不知秦琅瞧了有多久,就在宁姝脸都要笑僵,嘴里?寒暄的话也要用尽之时,那厮终于冷哼一声甩袖走了,连背影瞧着都是裹满了怨气。

宁姝默默收回了故意扬起的笑,抬头对上了许知安了然的双眸。

宁姝也不遮掩,眉目歉然道:“此番是我?对不住了……”

许知安也朝着秦琅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眼中似乎含着些许失落,但并没有计较什么。

“都是小事,无碍的。”

许知安笑意淡淡,心中却是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热情?。

“知安,该回去了,你爹还?在等着呢。”

正在许知安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威严的妇人?声传来,将许知安酝酿许久的话又打?了回去。

宁姝随着许知安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个端庄威严的夫人?,容貌清秀温婉,但神色瞧着是个不苟言笑的。

只有在看见?自己的儿?子时面上才扬起笑来。

许知安见?了母亲,尤其这这个时候,下意识紧张瑟缩了一下。

因为?离得也算是近,宁姝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许知安的变化。

“母亲恕罪,有事耽搁了,这就回。”

许知安连忙跟了上去,赔礼问安,一副孝顺的模样,许夫人?笑了。

本以为?许夫人?就要走了,却不想扭过头跟宁姝搭了一句话。

“这便是宁尚书家的姑娘吧,模样当真是标致,还?将你父亲的烧尾宴安排得井井有条,也是个能干的。”

没有吝惜赞美之词,但宁姝却从这位许夫人?眼中看出几?分挑剔。

再看去,那几?分挑剔便没了,宁姝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夫人?谬赞了,我?到盛京不久,都是姑母帮我?,若不然我?是连人?都认不全的……”

宁姝对于别人?的赞美倒没有厚脸皮地接着,谦虚地回应着。

许夫人?只是笑笑,又与身为?平辈的宁氏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依依不舍的儿?子走了。

车架中,许夫人?瞧着儿?子进来,眉目间含着淡淡的威严,状若闲谈道:“这就是你今日非要跟来的原因?为?着那位宁家姑娘?”

一语中的,许知安有些羞窘,但也没有否认。

“母亲……”

算是默认了,许夫人?叹了口气。

许知安听?到这声叹气,眉心跳了跳,试探问道:“母亲可是哪里?觉得不妥?”

母子两对这事可是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许夫人?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即将消失在眼前的宁宅二字,自顾自说着。

“这姑娘品貌俱佳,母亲没什么可挑拣的,但宁家门第于我?们家还?是高了些,而且……”

许夫人?顿了一下,看着儿?子懵懂温和的眼眸,继续道:“你性子软和好欺负,母亲本想着给你寻个性子温婉会照顾人?的姑娘,这样家宅兴许才能和美,宁家姑娘看着温和柔软,但母亲先前打?听?过了,这姑娘是个不够和顺的,不是做人?媳妇的模子,知安,你还?是好好思虑一番吧。”

“可是……”

许知安听?出了母亲话中的意思,忍不住想说什么,但看见?母亲那威严的眼眸时,他满腔的热情?都被浇了下去。

“母亲这都是为?你好,知安。”

许夫人?用着一如?既往的威严与慈爱,再次将儿?子稳住了。

夜半辞别

自烧尾宴结束, 宁姝好好歇了几日,养养花、逛逛坊市,可谓是岁月静好。

阿弟人从扬州迁过来,户籍和学业自然也是要跟着过来, 索性他今年?刚过了院试, 得了秀才功名, 不必因为换了考试地点而担忧有变故。

阿弟在?念书上?也多多少少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小小年?纪一次便?过了院试, 得了秀才功名, 这在?盛京也是极稀少的存在?,因而爹爹说今年的秋闱就当是去见见世面, 不过也没什么大事。

烧尾宴过后,宁父也怕儿子不能专心读书, 特将?人送进了国子监, 只放假时回来, 因此他那只肥嘟嘟的小鼠就被寄养在宁姝这里了, 只从国子监回来才能带回去亲近亲近。

近来爹爹尤其的忙, 虽然说身?为刚上?任的一部尚书, 忙点是应该,但此番并不止是这个, 还?有朝廷要出兵高句丽的缘故。

这事其实早已在?盛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了,不仅是文武百官之间,就连街头?巷尾, 酒楼茶肆都热议不断。

不过天家之前都未曾表态, 烧尾宴后, 一道?圣旨下发,命英国公秦进带兵出征, 户部管财政民生,这才比平日愈发忙碌起来。

国公爷挂帅出征,长公主?定然又去青龙寺去给国公爷祈福,秦琅那厮在?家中定然又成了无人管束的混不吝,搞不好怕是又要来招她。

宁姝猜得倒是有几分?准头?,不过和她预想的还?是有几分?偏差。

入夜,日完全沉下天际,热意退散,白日里聒噪的蝉鸣声便?也消失无踪。

照例是摆了好几个冰鉴在?屋里,宁姝舒舒服服地洗去了满身?汗渍燥热,睡前又用了一盏浇了蔗浆的碎冰,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驱蚊的艾香被点燃在?床榻旁,一丝微弱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纱帐,看起来朦胧不已。

睡梦中,宁姝只觉得耳畔总有叮叮咚咚的怪异声响,她生生从睡梦中被唤醒了。

以为是自己做了怪梦,睁开眼察觉到真的有梦里那种?叮咚声响,首先惊骇是不必说的,接着便?是往声音传来的窗户看去……

确定了声响是从那边传来的,宁姝披了件外袍,蹑手蹑脚地向着窗户那边走?去。

咚……

又是一声,像是石头?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宁姝这下听清了。

起初怀疑是不是什么歹人,但转念想想又不大可能。

若是歹人,为何要这般小心翼翼地惊醒她,干脆撬开门窗进来算了。

前一颗石子落下不久,又是一颗石子砸下来,宁姝有些不耐烦了,将?支摘窗打开,朝着石子落下的方向看去……‘

夜色朦胧,但借着那一丝月光,宁姝瞧见了那棵柿子树上?面隐隐约约的人影。

这很难不让宁姝想到那日翻上?她家墙头?的秦琅。

“秦琅,你是不是疯了!”

带着七八分?猜测,宁姝试探着喊出了声,不过怕惊动?其他人,她的声音压低了大半罢了。

像是印证了她的猜测,一听到宁姝的声音,树上?立即有了动?静,疏密不一的叶片开始颤动?,上?面的人也有了动?作。

想来也是怕惊动?了院里的其他人,他动?作很是小心翼翼,本可以一下从树上?跳下来,现在?也只能顺着树往下滑了。

宁姝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对眼前这番滑稽景象不至于笑出声。

下了树后,宁姝瞧见人有些摇晃地往她这边来了。

说实话,夜半时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见一个外男闯进了自己院子,就算那人是自己的爱慕者,都应该有些害怕的吧。

但奇异的是,宁姝心里一丝恐惧也无,只觉得想笑。

看着人身?形微晃地来到了支摘窗跟前,同宁姝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停了下来。

月色中,宁姝看清了少年?微红的脸,眸色也游移在?清醒和迷离之间。

些许酒气从他身?上?飘散开来,被宁姝嗅到。

“你饮酒了?”

宁姝蹙眉,有些不知如?何处理这个麻烦。

喝醉的人总是缺了几分?理智,一个弄不好刺激到了怕是会出事。

“嗯,喝了你说的……马、马尿……”

然出乎宁姝的意料,少年?看起来尤为的平静,就连这短短一句话也十分?和煦静谧,就像是山壁中的水滴滴答在?岩体上?,没有一丝波澜。

而更可笑的是他的话。

也许是每回宁姝都要这般骂他,真到了这个时候,他竟傻乎乎地应了。

大半夜的憋笑真的很难受,宁姝拼了好大的力气还?是没能忍住,唇齿间溢出了轻笑。

秦琅从来在?宁姝这里得到过的只是嘲笑,甚至可以说基本没什么好脸,如?今听到这声没带着任何嘲讽和阴阳怪气的轻笑,秦琅只觉得在?做梦,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更混沌了。

“你终于肯对我笑了……

睁着那双略有些迷蒙的凤眼,秦琅甚至还?傻笑了几声,宁姝听得直扶额。

人家半夜院里进歹人,她院里倒是进了个憨货。

宁姝气笑了,双臂撑在?窗沿上?,身?子前倾,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秦琅道?:“你可知夜半私闯姑娘的闺阁是淫贼的行径,你这般过来,想干什么,嗯?”

秦琅虽不甚清醒,但很敏锐地抓住了“淫贼”这一关键词,连忙摇头?否认道?:“我不是淫贼,我是来和你辞别的。”

少年?神色认真,看着不似说谎,宁姝笑意顿住了。

“你为何辞别?”

国公爷出征高句丽,他却说辞别,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宁姝眸色惊疑地望着他。

许是酒壮怂人胆,秦琅见宁姝理会他,高兴地从支摘窗外钻了进来 ,同宁姝可以说面对面了。

“此次出征高句丽,我求了父亲和舅舅许久,他们?才同意带上?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要同你辞别。”

如?果宁姝忽略掉二人现在?的关系,倒真会觉得她和秦琅是一对即将?分?离的痴男怨女了。

目光落在?秦琅那张天真又噙着期盼的脸上?,宁姝一时倒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你同我辞别个什么劲?我问你,我们?两有关系吗?”

尽管知道?他饮了酒,脑子不清醒,宁姝还?是一点不留情面。

“没、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以后能有……”

秦琅嗫喏着,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然就算这样,他还?敢说些有的没的。

宁姝真的很想将?他当成阿弟揍一顿,但显然此时此刻不是很合适。

但她也不想看着秦琅总是能这般一头?热地扑在?她身?上?,她从未想过能与秦琅结为夫妻,总觉得很荒唐,无法给他回应。

脑中飞快思索,她眸色冷寂,口中话语无情。

“战场凶险,你有没有命回来都不好说,况且,等你回来后我也许已经定亲了,你以后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不是你的良人。”

对于秦琅这厮,宁姝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受控了。

她不能再让秦琅纠缠她了,宁姝暗暗告诫自己。

黑暗中,凉爽眼眸对视,一个冷漠,一个黯然。

仿佛过了很久,少年?才出声,嗓音微哑。

“是许知安吗?你喜欢他,要与他定亲?”

宁姝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那双眼睛不再灼灼是她可以察觉到的。

宁姝没有说话,故意保持着沉默,希望秦琅可以自行误会一下。

眼见着秦琅同她一样陷入沉默,宁姝还?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所?以说,你以后多瞧瞧别的姑娘,这天下不只有我,你迟早会遇上?比我更好的,那时候……”

“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了!”

宁姝的絮絮之语还?未倾吐完,就被秦琅一个回马枪给打了回来。

几许夜风自窗子间穿过,拂起两人鬓边的发,宁姝对上?那双比夜色还?要漆黑的双眸,一时有些语塞。

不待她说话,秦琅又凑近了些,那股酒气也更浓烈了些。

似乎是梨花白,宁姝曾经也饮过此酒,后劲很是厉害,她没敢多饮,就是不知秦琅此番饮了多少。

“胡说什么,赶紧回你家去,要不然我喊人赶你出去……”

宁姝用话吓唬他,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呵呵……”

低笑声从少年?喉咙里溢出来,还?没等宁姝品出是个什么意思,秦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若不是两人中间隔了窗子,宁姝都怕他蹿进她屋子里。

想喝斥,但没他快,宁姝只能听着秦琅携着滔天的委屈向她表达着心中的痛苦。

“你为什么总是这般待我,连笑一笑都像施舍一般,若还?是怨我当初的混账,那我可以继续给你赔礼道?歉,你说如?何便?如?何,直到你满意了,气消了为止,还?不行吗?”

像是被逼到了角落中退无可退的野兽,秦琅声音中带着些歇斯底里,如?果是白日,甚至还?能看见他眼中的猩红。

可此刻是黑夜,宁姝是没法瞧见的。

秦琅的情绪好似感染了她,宁姝一瞬间竟有些心软。

“我如?今并没有怨你,你不必这般自责……”

“那是为了什么,你一直这般待我,甚至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笑脸都难有,我只是想要一个同旁的男子一般无二的机会,你都不愿意给我吗??”

“你总说我性子不好,我知道?,我愿意为你通通改掉,若是你嫌我没本事,那我就去战场拼杀,靠自己的本事挣一个爵位,只求你能别这般不待见我,将?我视作瘟神,给我一个同许知安同样公平的机会,我便?满足了。”

一串话劈里啪啦地砸下来,每个字都像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灼烫地骇人。

一时间,宁姝心中五味杂陈,怔忪了许久。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对方亮得惊人的眼眸,那里头?像是藏了最?炽热的火焰,让她避之不及。

这是宁姝长这么大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像是一团火球砸进了自己静谧的心海,激起成片成片的雾气,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不是嫌你,也没有多厌恶你,只是……”

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宁姝顿住了。

“只是什么?”

少年?不依不饶,满眼执拗地瞧着她,颇有种?宁姝不说出个所?以然这事就没完的架势。

此刻的宁姝脑子是乱的,但也不得不剖开心扉了。

“我从未想过同你做夫妻,我总觉得有些荒唐……”

这便?是宁姝的实话。

虽然秦琅这家伙确实一开始开罪了她,也让她动?了不少的气,然从始至终,宁姝也没怎么吃亏,甚至大多数时候还?占着上?风,再后来秦琅便?像有毛病一般相中了她,对她百般赔礼讨好,宁姝现在?虽说谈不上?喜爱,但早已没了曾经的嫌恶。

而支撑她将?秦琅拒于千里之外的,便?是心里头?那股怪怪的感觉了。

她怎么会与秦琅做夫妻呢

这太不可思议了!

毕竟在?宁姝十几年?的认知中,自己的夫婿似乎不应该是这个样式的,应该是许知安那般的才对。

就如?同坚持了十多年?的信仰受到外界猛烈的冲击,自己便?应该竖起盾牌抵抗才是。

君子与豺狼

然如今这盾, 岌岌可危。

几乎在宁姝的话音刚落,秦琅便用着他那仿佛灌满了热血的嗓音道?:“从未想过那就去想想,哪里就荒唐了?”

其中?的气急败坏,宁姝想听不见都难。

也亏得是夜半, 人都睡熟了, 两人还存着最后一丝理智, 没有扬着?平时的腔调,每句话都压着?嗓音, 若是此刻有外人在场, 定?会被两人这种偷偷摸摸的说话方式引得发笑。

夜半本就静谧,当秦琅这句有点咆哮意味的落下, 两两都没了声响。

因为?秦琅这句话,宁姝茫然了好半天, 目光胡乱地在黑夜中?游移, 最终定?在少?年倔强的面容上。

秦琅似乎看到了宁姝眼中?的茫然与挣扎, 干脆再加把火, 破罐子破摔般说个彻底。

“我实话同你说了, 待我回来, 若是你当真定?了亲我也不怕。”

“难不成你还?想强抢?”

宁姝被他这句听着?无所畏惧的话拽回了神,眸色大惊道?。

秦琅扯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语气狂妄道?:“若那人让你过得不快活,那就证明他不是你的良缘,合该我将你抢回来……”

“那若是我过得十?分快活, 美?满幸福呢?”

宁姝气结, 但想起了这一茬, 忙追问道?。

宁姝这一问像是有着?神异的力量,两人之间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腕上的力道?好似松了几分, 少?年的双眸染上了几分黯然。

“若……”

“若那人比我好千倍万倍,能让你一生安乐顺遂,那我便、便成全你,余生在沙场遥祝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尽管只是作为?倾听者?,宁姝还?是从秦琅的话语中?听到了让人窒息的沉重感,像是抱着?一块巨石沉入水底,让人在无力中?渐渐消亡。

宁姝张了张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既恼怒秦琅的前半句,又感慨秦琅的后半句,一前一后,她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我明日便要随军出发,高句丽物产风俗皆与我国不同,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到时给你带回来,不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玩的,我……”

说到劲头上,秦琅突然止了话音,转而道?:“罢了,就算有你也不会告诉我,我就不说这些废话了,今夜逾矩翻了你家宅子是我冒犯,在这里赔罪了,但你也知道?,你家的正门我平白进不去,若是我不小心?在战场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般还?能见上你一面,都值得。”

“临行前能见你一面,我很高兴,就算你什么熨帖的话都不会说与我听……”

“行了,爷走了,希望下次见面时你没有瞧上旁的男子……”

漆黑的眸子没有湮灭在黑暗中?,而是熠熠生辉。

“最后,再会。”

说完这句话,秦琅松开了攥着?好半天的腕子,身形矫健地翻上了树,几个眨眼间便跳出了墙,再没了身影。

宁姝那只被攥了许久的腕子悬在半空中?,被夜风一吹,竟无端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

第二日,宁姝早早地就醒了,但思绪沉沉地躺在床上,脑中?全是昨日夜半秦琅那宛若濒死之鱼的模样。

宁姝心?里头有些乱,就像飞满了柳絮,让人烦躁又看不清前路。

一方面觉得秦琅的话隐隐又有些道?理,另一方面又不敢去深想。

她知晓今日是秦家父子出征的日子,也知晓秦琅今日定?然很想看见自己去送他。

但这怎么可能,秦琅是她什么人,她为?何要去送他?

想到这,宁姝一翻身又睡了过去,将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了。

盛京城,皇城主街道?外,秦琅骑着?他的爱驹乌曜,随着?将士们往城外赶。

父亲作为?主将,率领三军行在最前方,秦琅就落在他身后,也是一副甲胄加身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秦琅的甲胄要比寻常将士的要花哨亮眼,是一身靓丽又显眼的银甲,行在三军中?,没有人瞧不见的。

秦进余光中?瞥见小儿?子那身扎眼的甲胄,嘴角抽了抽,话语警告道?:“你知不知道?,若是在战场上,就你这身,能被扎成筛子……”

沙场之上,陷入热战,将士们杀红了眼,甚至一个看不清连友军都会大意下手,秦琅这身,虽不会遭到己方将士误伤,但这一身银甲在敌军眼中?可就是活靶子了。

秦进满眼的不赞成,恨不得让小儿?子当场把这身招摇的银甲脱掉。

对于父亲的不满,秦琅自然也是知晓的,不过这事他必须要做。

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秦琅将游移在四周的目光收回,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

“爹放心?,我不过是这时候穿穿,想着?她若是这时候来送我定?会打眼便瞧见我,可惜……”

后半句并没有说出来,但秦进已?经意会到了是什么意思。

少?年面上的落寞被秦进收入眼底,他不再说什么了。

城门近在咫尺,秦琅甚至不死心?地回头瞧了瞧,还?是没有那人的半分影子,他策马回头,带着?满腔遗憾随着?三军行出了城门。

甲胄的玄色给夏日的色彩增添了几分肃穆,让人瞧了不自觉屏气凝神,就连毒日头的威力仿佛都被将士们的凛冽杀气给消磨了下去,让那些从未经历过生死的贵家看客缩了缩脖子。

……

秦琅随军出征后,宁姝好像彻底平静了下来,甚至是平静的有些无聊,当然除了时不时来她家提亲说媒的。

自那日烧尾宴后,宁姝也算是在盛京正式露了脸,不少?官家夫人或者?官宦子弟在烧尾宴那日相?中?了她,每隔几天就遣官媒上门提亲了。

在人生大事上,宁姝倒也没有扭捏,遣家仆出去打听过几家公子,但结果都不太如意。

不是家中?藏着?好几房妾侍通房便是性子古板无趣,再有就是听闻家中?母亲不好相?与的,甚至还?有嫌她看着?娇弱不好生养的。

宁姝听到燕语打听回来的这些消息,吃饭的胃口?都差点没了。

于是乎,示意爹爹将这些都推拒掉,宁姝再没心?思了。

高门中?规矩也多,宁姝自小长在扬州刺史府,家中?就三口?人,虽是一州长官之女,但委实没有见识过盛京高门大户的规矩,纵有一个英国公府,但也是和和气气,没什么繁琐苛刻的讲究,也算是自在。

想起长公主的可亲风采,宁姝心?里暗暗称赞了一番。

若能得这样的婆母,那……

想到秦琅那张肆意欢笑的脸,宁姝心?中?狂跳了一阵,赶紧摇了摇头。

不能想,不能想。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宁姝仿佛回到了在扬州时一般,只是周遭都换了人。

宁姝没忘记她还?在扬州时的姐妹,爹爹和阿弟刚迁来盛京没几日,宁姝就给她们去了信,言说了自己来不及亲自回去与她们告别的苦衷。

好在宁姝那几个手帕交都是些通情达理的的姑娘,回信只是言语俏皮地假意怨怼,并不会真的责难。

但其中?有一封,是其中?一个手帕交吴家四姑娘递来的,说她就要成婚了,日子定?在八月十?二。

吴家四姑娘是宁姝在扬州第一个结识的姑娘,是扬州别驾家的姑娘,因为?两家的父亲关系亲近,宁姝四岁便同她一块玩了。

吴怡比她大上两岁,是一个知心?姐姐,从小到大宁姝有什么烦恼都同她说,关系最是亲密。

她在婚事上不顺,记得宁姝刚要去盛京那会,吴怡刚同那个朝三暮四的未婚夫刚断了亲事不久,怎的才过了几月,便就要成婚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思,宁姝都需要去扬州一趟。

吴家姐姐的婚仪,也许此生只这一回,她怎能不理会?

想着?如今正好闲着?,走了也恰好可以应付那些上门说媒的,宁姝连忙求了爹爹再次下了扬州。

不过这回不是走水路,水路太慢,她也不会带许多东西,陆路反而轻快便捷。

宁江知晓原委,也知晓女儿?与那吴家姑娘的交情,便没有阻止,只是含笑应下,给宁姝精挑细选了许多护卫,甚至还?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两个护卫给了。

他们叫聂一和聂二,是一对兄弟,身手和经验足够老?道?,不仅从小混过镖局,后来又在战场上拼杀,被宁江救了后便忠心?侍奉多年,最得信任。

如今尽数给了她,宁姝有些担心?爹爹。

“爹爹将他们都给了我那爹爹怎么办?”

看出宁姝的顾虑,宁江笑呵呵道?:“我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有人来刺杀爹爹,这天子脚下的,太平得很,你此行路远,就让他们护卫你吧,若不然你就别去了。”

佯装威胁,宁江板起脸道?。

宁姝只得笑吟吟应下,带着?一大堆护卫和莺声燕语上了路。

此次就是去参加婚仪,宁姝没有带许多东西,就收拾了一些细软衣裳,带着?路上足够用的银钱,便出发了。

可巧就在宁姝离开盛京的当晚,营州那边便来了信,脚夫火速将信送到了英国公府。

门房接了信,连忙去了内院。

而回来时,门房瞧见那脚夫还?在,疑惑道?:“信已?送到,你还?不回去,还?站在我们公府门口?作甚?”

脚夫记得那位贵人的嘱托,看着?门房又回来,赶忙凑上去道?:“小哥不知,我是受了你们二公子的嘱托还?有一封信要交代,但公子言明要他的随侍戟安来接手,您看……”

这脚夫是从营州过来的,前脚还?递了国公爷的信,门房没理由不信他,便老?实将戟安叫出来了。

戟安听说是跟自家公子有关,赶忙出来,接过脚夫手里的信,验看之下确定?确实是自家公子的笔迹,才同脚夫搭话道?:“公子交代了你什么?”

脚夫连忙回话道?:“公子只说,小哥知道?公子想将这封信送到何处。”

戟安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家公子那点心?思,剑安不明白,他可是明白的紧。

“好了,我晓得了,回去替我跟公子问一声好。”

给了些赏钱,戟安就要将人打发了,但脚夫笑呵呵地接过钱还?是未走,显然一副还?有话的模样。

将人拉到一边,戟安道?:“还?有要交代的?”

脚夫感念那位贵人丰厚的酬金,将话说了出来。

“公子说,若是有回应,就更?好了。”

话音一落,戟安脸皱成了一团。

能送到人面前就不错了,还?想要宁姑娘给他回信,简直是痴心?妄想!

然心?中?这样唱衰,面上倒不敢偷懒,只得拼尽力气去争取,好让自家公子高兴些。

但到了宁宅,费了不少?力气终于笼络了个嘴馋的小丫头,想拜托那小丫头将信递进宁姑娘院子时,那小丫头大方地将她们姑娘去了扬州的事说了出来。

戟安意兴阑珊地将手里那包用来诱哄小丫头的桃花酥给了出去,那信最后也没送出去。

再见那脚夫时,戟安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脚夫也十?分难过,毕竟自己拿了人家不少?的赏钱,却是一件事没办成,心?里难免愧疚。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两人根本没法子,只能让脚夫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小将军

营州军营

入夜, 篝火点点,营帐遍地,马蹄声自远处传来,隐隐带着将士们的欢呼声。

军营的守将早就接到了军报, 他们将军又打?了胜仗, 将高句丽人打?得闭城不出, 叫苦连天。

待到马蹄声震天时,军营大门早早敞开?, 迎他们将军归来。

秦琅就?落在父亲身后回来, 一身玄甲上早染满了鲜血,看不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想来是经历了一番搏杀, 不止是甲胄上沾了淋漓血迹,还有面上, 也被划出了几道微微冒血的口?子, 头发也是蓬乱没有章法。

随手抹了把面上的尘土, 那张本?来白皙的贵公子容颜也折了不少, 变得糙了不少, 也黑了不少, 哪还有曾经的翩翩公子风采。

跟来了这战场,饶是秦琅便做了些心理准备, 但这几月来还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没有让父亲偏袒他,秦进也没有去偏袒他,秦琅在这过的日子基本?和普通士兵是一样的, 战场上冲锋陷阵也是差不多, 秦进只要确定小儿子死不了就?行。

战场不是那些个贵族公子常玩的马球, 而上真?刀实枪,会?流血牺牲的地方, 小儿子既然千方百计地要跟来,秦进自然也不会?哄着捧着,得叫他见了真?章才行。

索性这两月来,小儿子并没有让他失望,倒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甚至越发的争气?。

虽然大大小小也受了些伤,但上了战场杀敌的将士,哪里又能幸免,就?算是自己,也没什么?特殊。

驭马进了军营,秦琅仍是满腔热血,得胜后的余韵尚且流淌在血液中久久挥之不去。

从第一次斩断敌人的脖颈的颤栗到如今的游刃有余,秦琅花了两月,再没了当初的不适应。

不过行军打?仗确实艰苦,风餐露宿不说,尤其是在山野林子中,秦琅完全戒了盛京贵公子的派头,活得像个野人。

深入高句丽腹地后,更有处处危机,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然秦琅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男儿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他心生胆怯仍旧缩在盛京安稳度日,就?算是有舅舅的宠信和家?族的荫封,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纨绔膏粱子弟,浑浑噩噩在这世上走一遭。

这不是秦琅想要的,世上之事,有得就?有舍,他不觉得遗憾。

目光朝着无垠的天际远望,胸中仿佛藏有万丈豪情?,恨不得长啸一声才能纾解。

然很快,秦琅的目光就?被一道眼熟的身影给吸引住了。

是替他与父亲传家?书?的脚夫。

眸光大亮,秦琅同父亲知会?了一声,翻身下马,将那脚夫带进了自己的帐子里。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在这营州军营中,秦琅还是起码有个营帐的。

进了营帐,盔甲也未卸,只往榻上一坐,便抬头问那脚夫道:“信拿来吧。”

家?中的信定然已经被脚夫交托到了父亲的主帐中,而剩下的,便是他的了。

本?以为自己只是痴心妄想,却没想等来了希望。

脚夫专门在这等他,难道不是有戏吗?

秦琅胸腔中仿佛又在涌动着热血,他迫不及待。

脚夫看着贵人满面期待的脸,忍不住羞愧道:“公子恕罪,信没能送出去,也没有回信,小人只是回来禀报一声……”

脚夫有些惴惴不安,本?就?是收了人家?的厚赏去办的事,但却什么?也没成,心下愧疚是必然的。

“什么?,她连信都没收?”

纵然秦琅设想过最坏的结果,但真?正到了面对的时候却像是心脏被锥了一下,铺天盖地的失落感像潮水一般涌过来,让他难以喘息。

脚夫是个将近三十的人,家?中也有夫人,自然晓得贵人的心情?,不过是少年情?场失意罢了。

瞧着年纪也没到及冠的年岁,脚夫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但承了人家?的赏钱,脚夫定是要好好解释的。

“公子不必如此伤怀,并不是那姑娘不收,而是那姑娘不在盛京,所以无法收下公子的信。”

秦琅一扫颓废,来了精神道:“什么?叫不在盛京,她去了哪?”

脚夫就?听到的如实禀告道:“听说是去了扬州。”

像是被戳到了肺管子一般,秦琅语气?一变。

明明宁家?都调任盛京了,她怎么?还回扬州?

还沾着零星血迹的指骨在腿上焦躁地敲击着,思绪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去扬州作甚?”

“听说是姑娘扬州的那边有手帕交成婚了,姑娘要过去观礼。”

脚夫幸道自己多打?听了几句,若不然都不好交差。

果然,眼瞅着贵人恢复正常的脸色,脚夫心中夸赞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脚夫是个敦厚老实的,既如此,自己也不好留着那丰厚的赏钱,掏出那沉甸甸的钱袋子,神色隐隐透出些不舍道:“既然没有完成公子的嘱托,那小人也不好厚着脸皮留着公子的赏钱,还请公子收回吧。”

秦琅倒是不在意这几个铜子,对着脚夫摆手道:“自个儿留着用花吧,你也算是为我和我秦家?奔走了,这是你应得的,下去吧。”

脚夫喜上眉梢,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

大军又同高句丽战了半月,皆是愈战愈勇,将敌军大的节节败退,后来干脆直接退守国都平城。

面对虎狼一样强悍的秦家?军,高句丽恐惧不已,但又不舍卑躬屈膝地称臣,便又用起了曾经用过的小伎俩,那便是假意称臣。

自前朝起,为了征伐高句丽,便出兵过许多次,但因为前朝积弱,庸帝主政,多数都是败绩,虽最后一场战役胜了,但狡猾的高句丽只是假意称臣愚弄先朝,待庸帝的大军一拔营离开?,便又起了祸端,开?始频频惹出事端。

如今又想故技重施,秦家?人才不会?上这个当。

主帐中,秦进同军中几位说得上话的副将围坐在案旁,商讨着这次的对敌之策。

“关于高句丽这次求和,诸位怎么?看?”

秦进神色威严,虽是问话,但瞧着像是早已胸有成竹一般。

在场的副将先是静默了一瞬,虽然高句丽有着狡猾的先例,纵使怀疑,他们不敢断定高句丽此次一定是打?着鬼主意,若是估算错了,人家?此次是真?心来求和的,自己若是自己说出的策略激进了,又造成了生灵涂炭,岂不是罪过?

这种主战的言论,纵然是他们也不敢轻易拍板,也生怕和主将不一致。

但好在这里有个更适合说话的小将军,无论什么?话,由?他来说,都比自己妥当。

秦琅此次,被舅舅封了个校尉的职衔,虽只是七品的武官,但秦琅已经十分满足了,而这段时间经过阵前的出色表现,那些起先瞧不上自己的老将也渐渐将其放在眼里了,因而此次议事,于公于私他也被允许在场了。

对于此次战还是和,秦琅这位新鲜出炉的小将军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大胆地在主将面前陈述了自己的见解。

“将军,属下觉得不能应。”

这是父子俩事先商量好的,在军营中以及外?人面前按着规矩来,不可再像于家?中那般呼父唤爹的,跟着其余将士统一称将军。

秦琅一直都谨记着,如今也是一样。

秦进见小儿子开?口?,肃着一张脸看过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琅对着其余资历胜过他的将军们略拱了拱手,侃侃而谈道:“在座诸位将军都比晚辈见多识广,自然也都知道高句丽曾经的小伎俩,诸位将军不好开?口?,那就?让晚辈代劳了。”

“高句丽如今的国主同他的父亲一般嗜杀好战,对我朝边境以及归附我朝的其余小国历来多有骚扰欺压,先不提曾经的失信狡诈,便是这些行径,就?是对我们这个宗主国的不敬,宣示了其勃勃野心,不足以得到我朝的信任,若是我们与前朝庸帝一般轻易接受了他们的求和,前脚我们撤军,后脚便被高句丽背信弃义?,届时才是真?正的满盘皆输。”

他幼时就?爱读些兵书?,看到前朝庸帝这愚蠢的一仗时,气?得去练武场打?了一天的拳才堪堪平息下怒气?。

如今他也面临着这一境况,自然不会?犯傻,而且他相信行军多年的父亲也是足够老辣的,定然不会?犯糊涂。

旁的副将不敢做这个出头鸟,那就?由?他这个主将之子,天子外?甥来出头,总没有什么?顾忌。

果然,自他出声后,其余副将也陆续表示了自己的想法,基本?上都和秦琅说得八九不离十。

当然也有一二?个声音不同的,但瞧着主派孤立无援,心中悻悻,再不敢大意了。

秦进听了半晌,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对着自家?臭小子点了点头,道:“诸位都说得有几分道理,可若是高句丽这回是真?心和谈,我们若是不同意,岂不是成了好战的一方,惹天下士子口?诛笔伐?”

秦进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自家?小子,似乎是想看着秦琅还有什么?主意。

几位副将闻言,面上都犯起了难色。

这正是他们所担心的,若是高句丽这回老实,倒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了。

“这有何难……”

众人心中正犯着难,那位小将军再次意气?风发地开?了口?。

众将看过去,面上都噙了些期待。

夜色幽幽,将近九月的天,营州已不再温暖和煦,晚间吹来的风也刺骨了起来。

主帐中不时传来絮絮之语,偶尔还有兴奋之下的道好声。

翌日,大历接受了高句丽的求和,姿态和气?地与高句丽使臣商议和谈,暗地里,却趁着夜半,高句丽人放松之时悄无声息将五千人送进了离营州最近的一处深山。

两国和和气?气?地签了止战协议,高句丽人只当又是一个庸帝,兴奋地回去准备策划些什么?了。

事实证明,众人对高句丽不放心是很有必要的,因为高句丽君臣正在策划一场惊变。

自前朝灭亡后,高句丽被大历先祖击败,便再不复以往的肆意跋扈,对他们来说已是忍让多年,但大历有着精兵良将,国富民强,尤其是这个善于领兵的英国公在,他们几乎讨不了什么?好处,所以,如果能卸去大历这个强有力的臂膀,他们求之不得。

因而这一回,他们不止是背信弃义?。

两国议和结束,秦进甚至还装作和军中将士喝得酩酊大醉来迷惑敌人,让高句丽愈发相信他们完完全全放松了警惕,开?始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苍鹭山,营州东北最近的一座荒山,秦琅带着五千人藏身在其中,每个人背上都背了好几日的干粮,静悄悄地在此地静候着佳音。

父亲的大军昨日已经佯装拔营撤军,只剩下他们这一波后手还留在此地潜伏。

清晨的露水好似带着一日所有的寒气?,滴在人的脸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女花

秦琅目光落在看了无数次的白色小花上, 脑中想起了?那个扬州来的少?女,越看越觉得相像。

花瓣洁白娇嫩,看出?楚楚惹人怜惜,风一吹那柔软的花瓣便随着飘落在?地上, 看起来脆弱又飘零, 但与它洁白柔软的花瓣不同的是, 此话花蕊是浓烈的红黄二色,落在?洁白无暇的花蕊中甚是明艳。

就如同那个少?女, 清丽娇弱的外表下藏了一副艳烈的性子, 让他既爱又怕。

想来是到了此花该凋谢的时候了?,满树花只要有轻微晃动, 便会落下无数如雪般的花瓣,同花瓣而来的, 还有扑鼻的芳香, 本就是极美的花, 加上秦琅心中赋予了它特殊的意义, 只觉得此花美不甚收, 无花可?及。

他伸手接住了?几片零落而下的花瓣, 对?着身侧最近的将士道:“你可?认识此花,它叫什么名?”

秦琅生长?于盛京, 从没见过这?种花,故而不认得。

但很可?惜,他所询问的将士是江南来的, 也不认得,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秦琅甚至都不打?算问了?, 那小?将忽而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小?将军, 我?的好兄弟是营州本地征过来的,他定然知道,小?将军等着,我?去叫他来!”

还没等秦琅说话,人就虎虎生风地跑走了?。

很快,他带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微黑的小?将过来了?,两?人都有些拘谨。

“属下刘大山见过小?将军。”

那小?将很懂礼节,对?着秦琅这?个上司抱拳行了?一礼,秦琅见人既来了?,也不客气了?,伸手托着那小?将胳膊将人扶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花树道:“听说你家?是这?边的,可?认识此花?”

找对?了?人,此番就十分顺利,那刘大山看了?一眼漫天飘零的雪白花瓣,笃定道:“回小?将军,这?是天女木兰,也叫天女花,是我?们这?山中最爱生长?的花……”

刘大山看着眼前这?花瓣飘零的景象,转而又道:“可?惜就快要凋零了?,再?想看见便是明年?了?。”

闻言,秦琅眼中也划过了?一丝遗憾,但仍抱着希望喃喃自?语道:“若是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这?花可?以长?久保存就好了?……”

秦琅这?话声音不大,但刘大山挨得近,耳聪目明地自?然就听见了?。

“有的,小?将军。”

作为此次出?征高句丽的一员,刘大山自?然晓得眼前的少?年?是何种身份,国公爷的亲子,天子宠信的外甥,更是在?战场上英勇拼杀,不畏生死的将士。

起初,他们这?些小?兵得知这?么一号人在?军中,只以为是个来军中镀金的膏粱子弟,不会亲身赴战场,只会在?后方享乐,在?美人帐下看歌舞的货色,但月余的杀伐让将士们都一改前态,真心信服追随起了?这?位小?将军。

甚至在?许多将士看来,小?将军颇有乃父之风。

对?于这?样以为上峰,刘大山自?然想多多说上几句话,最好能得他青睐才最好。

“哦?是何方法,能让这?花长?久不败?”

秦琅只是忍不住感叹一句,没成想竟真有希望,他眸色发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刘大山笑意中夹杂着些许骄傲道:“小?将军应当知道琥珀……”

随着这?话落下,少?年?的眸色愈发亮了?。

……

大约是在?大军佯装拔营的第?三日,藏在?苍鹭山的一行人派出?去的斥候来报,高句丽这?条蛇果然出?洞了?。

也就在?高句丽军队越出?边境后,潜伏在?苍鹭山的五千精锐也有了?动静,看着方向,直逼高句丽国都平城。

然纵使边境战事如火如荼,居于内城的普通百姓是不受战火波及的,仍旧是安居乐业的模样。

下扬州的宁姝更是不知其中凶险,但多多少?少?听到了?捷报。

国公爷当真是悍勇,领兵作战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

因为是陆路,此次脚程比水路快了?不少?,也成功在?八月十二前抵达了?扬州。

因为事先没传信给吴怡,打?算给人一个惊喜,到了?吴别驾门前,那小?厮认得宁姝,慌忙进去通禀了?。

不多时,便看见新嫁娘吴怡满脸欢喜地迎了?出?来,激动得满面通红。

算一算也有小?半年?没回过扬州,竟恍如隔世一般。

亲眼瞧着吴家?阿姊出?嫁,宁姝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宁姝想起梳妆时吴家?阿姊那满面娇羞的幸福模样,便知吴怡对?未来的夫婿是满意的。

据说新郎官还是今年?扬州州试的案首,虽家?世清贫,但胜在?人品贵重,举止翩翩,被别驾一眼相中了?做女婿。

虽是父母之命为大,但只要稍微开明些的人家?都要过问一下儿女的意思,吴别驾也是如此,定亲前也是让两?个孩子过了?过眼。

毫无疑问是两?两?相中的,如若不然也不会有如今这?场婚仪。

扬州婚闹不如盛京“凶悍”,尚且没有弄女婿的风俗,宁姝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失落的,毕竟弄女婿也是十分有趣的。

将吴家?阿姊送出?门,宁姝又在?扬州逗留了?几日,邀了?几个好姐妹在?扬州最大的酒楼长?叙一回。

有的姐妹成婚了?,有的还未出?阁,但许久没见宁姝,她们都很兴奋,加上都是玩的好的姐妹,说话也不顾忌什么羞不羞人了?,几句话一聊就到了?神秘的闺房之事来,直将几个未出?阁的姐妹听得面红耳赤,就连一向在?姐妹中以泼辣大胆著称的宁姝也红了?脖颈,羞愤地叫她们闭嘴。

宁姝还没狂放到主动去打?探这?些香艳□□,自?然不知男女敦伦到底是何种模样。

因而在?听到李家?阿姊说到新婚夜后那处疼痛,险些下不来床时,宁姝好奇之下忍不住问出?了?口。

“怎会如此,话本里不都说那事叫人、叫人舒爽,□□吗?”

总归都是打?小?认识的姐妹,宁姝虽也有些害臊,但还是能问出?口的,只不过有几个脸皮子薄的听到宁姝这?话脸又红了?,纷纷啐了?一口扭过头去,但瞧着又是一副想听的模样。

李莹瞥见几个姑娘脸色羞红但一副又想知道的小?模样,神色狡黠。

“初次嘛,都多多少?少?有些疼的,再?因为你们姐夫是个武将,力气足得很……”

半遮半掩地说完这?番话,李莹不知是想起些什么,面上也染上些红霞。

“说到这?,我?便羡慕阿莹家?的是个武人,哪里像我?家?的,文文弱弱的,总不得劲,哎……”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几个已经成了?妇人的姐妹讨论?的热火朝天,宁姝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只记得武将式的夫婿又好又不好。

暗自?纠结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想了?。

与姐妹们告别后,宁姝又歇了?一日才踏上回盛京的路。

因为没了?什么重要的事,宁姝的归途相比来时悠闲了?许多,也听见了?不少?关于此次征伐高句丽的战果。

除了?夸赞国公爷用兵如神,骁勇善战的,便是关于秦琅的。

从扬州到盛京,路途中几乎所有经过的茶肆酒楼,客舍邸店,都在?夸耀此番秦家?父子的战绩。

“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这?秦家?二公子当真是继承了?国公爷的本事,才头一回上战场,便有如此战绩,当真是将帅之才!”

“那可?不,带着五千人能攻进高丽奴国都,擒住了?人家?国君,真他娘的解气!”

一个看着文弱清秀的士子提到这?事,想必是太过兴奋,直接说了?句粗话,神色振奋。

正巧宁姝这?时掀开车帘,正对?上那士子,对?方瞬间涨红了?脸,深为自?己?在?佳人面前说出?了?粗俗之语而羞愧。

宁姝倒是没放在?心上,让莺声去买了?些茶水,便继续赶路了?。

关于此次战役的过程,宁姝这?一路听得不算少?,纵使是她没有刻意去打?听,沿途的游人旅客也能让这?些消息传入她的耳朵。

据说本是高句丽求和,两?国都和谈了?,国公爷大军也拔营而去了?,那狼子野心的高句丽竟背信弃义,带着剩下的二十万大军追击而来,还特地选在?大历军队夜半子时,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

不过这?酩酊大醉也是装出?来的,因为留了?个心眼,自?从营州拔营后,三军都用水替换了?酒,醉态也不过是装出?来的。

索性鱼儿上了?钩,高句丽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但被早有谋划的英国公四面围剿,打?了?个措手不及。

残兵本想着逃回都城,但转头就得知国都已经沦陷在?大历军队的铁蹄下,他们的君主也被生擒了?,绝望之下,纷纷降了?。

而那强攻进高句丽国都的五千精锐,正是初出?茅庐的秦琅带队,以一往无前的锐意胜了?高句丽的两?万禁军守卫。

到底是大意了?,为了?能卸去大历这?个强有力的臂膀,高句丽几乎掏空了?家?底,只剩下两?万禁军守卫都城,正在?高句丽王公勋贵乃至君主都在?期待捷报时,突闻大历军踏破城门,不知人数下,军心涣散,自?乱阵脚,已有的人数优势也被断送了?个干净,被大历五千精锐尽数击破,皇族尽数被俘。

最终,此次战役以国君身死,政权易主,国力大衰,完完全全成为大历的附属国而落幕。

“倒是有几分能耐。”

将战事的来龙去脉听了?,宁姝在?心里暗自?嘟囔了?一句。

将近十来天的赶路,宁姝一行也顺顺当当到了?蒲州,只要越过这?蒲州,便是盛京城。

宁姝本以为,就差这?一段路了?,应当顺顺当当的才对?,不想竟出?了?岔子,遇到了?山匪。

彼时宁姝还在?车里下小?憩,察觉到马车停下周围不时有呼呼喝喝的嘈杂声,便知事情不好了?。

两?个丫头见她行了?,满眼担忧的凑过来。

“这?是怎么了??”

刚醒,脑子都是昏沉的,宁姝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要探头出?去看。

莺声连忙紧张兮兮地拉住了?她。

“姑娘别看,是山匪!”

闻言,宁姝心目中一紧,只悄咪咪掀开车帘一角看了?一眼外头,隐约瞧见前面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影,再?不敢探头了?,只脸色凝重地悄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山匪,还这?么多,当地明府都不管的吗?”

如今清平盛世,贼匪隔几年?就被清剿一次,几乎都看不到影子,不想今日叫她碰上了?,当真是倒霉。

虽说爹爹给她配了?不少?护卫,但终究不是行军打?仗,撑死也没有过百,毕竟谁能想到会碰上这?么一大堆贼匪。

若是硬拼,怎么也得流血牺牲,都是活生生的人命,甚至有些她还能记得名字,宁姝还是有些不忍的。

不如破财消灾了?,宁姝这?般想。

于是乎,趁着聂家?兄弟与贼匪周旋时,她掀开车窗帘子一角,对?着最近的护卫勾了?勾手,示意其过来。

“告诉聂护卫,贼匪要银子便给他,权当破财消灾。”

护卫一听,心中知晓姑娘是为着他们考虑,不由感动。

若是他们拼了?性命也不是不可?以与之一战,但那样的话,伤亡过大啊。

宁姝也是念着这?一点,才只能出?此下策。

虽然将身上财物交出?有些憋屈,但只是一时的,待逃出?生天,宁姝到了?家?便将这?事告诉爹爹和爷爷,求陛下出?兵蒲州,将这?些贼匪一网打?尽,再?将她的银钱都抢回来!

然这?一切想得倒是挺好,贼匪却变本加厉,提出?了?个更过分得要求。

“钱财留下,美人也要留下,别当老子眼瞎,那马车上头又是珠玉又是香囊的,一看就是姑娘家?乘坐的,把你们姑娘也留下,老子便放你们过去,不然,都留在?这?吧!”

这?帮贼匪之所以敢这?样嚣张,是因为觉得眼前这?只肥羊只是个普通富户家?的,这?样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劫过,都被他们得手了?。

想起山上那些庸俗被他们玩腻味的村妇,贼匪头子便觉得今日运气好,碰上个娇滴滴千金小?姐的车驾,冒一次险也是值得的。

然此话一出?,宁家?这?边都怒了?。

“大胆贼匪,我?们姑娘也是你们这?群腌臜东西敢想的!”

贼匪愈发兴奋了?,更觉得车驾里面是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了?。

聂家?兄弟退回至车驾旁,小?声对?着车窗道:“待会小?人替姑娘挡住贼匪,姑娘只管掉头走,马车脚程快,贼匪定然追不上,往蒲州明府去!”

“好,你们一定要小?心。”

宁姝虽心里担忧家?仆,但知道自?己?在?这?只是个累赘,不走她兴许真的会被抓去当压寨夫人,干脆利落地应了?,待到两?边拼杀在?一起,赶紧命车夫掉头回去。

做了?宁家?七八年?车夫,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险境,害怕得马鞭都要握不住了?,死命往马身上抽,带着一路烟尘远驰而去。

贼匪见状,怒不可?遏地想要追上去,但被一大群护卫拦着,只能气得双眼发红地与宁家?护卫缠斗起来……

……

而就在?十几里外的蒲州与慈州交界处,乌泱泱的军队正驻扎在?此地歇息,看旌旗,正是出?征归来的大历军,他们的将军也正在?跟小?将军坐在?一处,不知说着什么。

依着惯例出?去探查的斥候回来,带回了?一个与平日不同的消息。

“将军,属下发现,十几里外的蒲州地界有山匪作乱,似乎是要朝着一队瞧着像富户的人家?下手,要不要……”

虽然他们心里觉得自?然是要出?兵的,但一切还得请示将军做主。

“袁将军,你带些人马过去,顺便将那些贼匪给解决了?……”

对?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士来说,剿匪都是小?事,不值得犯难,接到了?将军的命令,麻利地点了?些兵将就走了?。

火堆之上,正烤着一只金黄油亮的山鸡,一身甲胄的少?年?正神色专注着地磨着手里快要成型的剔透琥珀……

琥珀在?日头下晶莹剔透,散发着一股油润的金黄色,其中没有什么繁复精美的东西,只一朵洁白如雪的小?花,若是有营州本地的将士在?此,定然能认出?这?是他们山中的天女花。

此刻的秦琅旁若无人一般,继续用工具打?磨着这?枚琥珀石,眼看着即将圆润了?起来。

“磨一路了?,还没磨好呢?人家?都不一定要,何苦呢?”

秦进看着小?儿子还在?煞费苦心地磨这?枚琥珀石,忍不住说了?句风凉话,也如愿被瞪了?一眼。

“她不收是她的事,反正我?是要做的。”

秦琅瞪完,又低下头继续磨了?,闷闷回了?这?么一句,秦进神色瞧不出?什么,但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真犟。

秦琅眼看着快要被磨好的琥珀,面上扬起笑来,刚要继续磨,就听见方才报完消息的斥候同其余将士的闲聊……

“好在?将军派袁将军过去了?,若不然我?真心疼那人家?……”

“怎么还心疼起来了??”

不知是哪个将士出?言问了?句,那斥候继续道:“也怪兄弟我?怜香惜玉了?,那家?车里是个极标致的姑娘,瞧着柔柔弱弱的,仿佛是江南来的女娇娥,要是被贼匪糟蹋了?,兄弟我?一辈子都惋惜啊!”

听到这?,秦琅其实已经起了?三分注意了?,只因为那句仿佛是江南来的。

“那姑娘当真那么标致?”

一旁将士听到关于美人的话题,巴巴地都凑了?上来,催促着往下说。

“那是自?然,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比她还俊的,跟个仙女一样,要不是有职责在?身,我?都想多看两?眼了?!”

一听这?话,氛围立即热乎了?起来,有将士继续缠问道:“那知不知是哪家?姑娘,既然是朝着盛京去,八成是盛京人,我?家?也是盛京的,说不准日后还能看几眼。”

此话一出?,几个将士将人嘲笑了?一通,但斥候还是答了?他的问题。

“马车上挂了?灯笼,似乎是写了?个宁字,不过也许是看错了?,离得有些远我?就……”

“你说上面写了?什么字?”

琥珀石掉在?地上,少?年?声音冷冽,将几个将士笑呵呵的氛围彻底击散。

亲密

秦琅三步并一步到了那斥候跟前, 脸色就像是暴雨来临前那般阴沉。

斥候面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就看见他们小将军满脸煞气地过来,心里一咯噔,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军纪, 一脸的茫然。

“我问你方才那马车上瞧见什么字, 你如实?回?答就好.”

秦琅心里头像是有火在烧, 但还是得耐着性子询问。

见不是自己有错,斥候镇定下来, 如实?答道:“好似是个宁字, 不过不敢断言。”

有这句话对秦琅说?就已经够了。

容貌美丽柔弱,像是江南姑娘, 马车挂着的灯笼上还写着宁字,他还怀疑什么呢!

“多谢。”

对着那斥候匆匆道了一声谢, 秦琅扭头将地上的琥珀石捡起, 走到拴马的树边, 将乌曜解开, 翻身就上了马, 眼看着就要离开。

军医刚给?国公爷换完药, 刚想给?小将军也换一副,就见人骑马跟着前头袁将军那匹人马一起走了, 医者仁心,不由?得大喊道:“哎,小将军, 伤还没好呢!”

奈何他这一嗓子秦琅已经听不见了, 只剩下一串烟尘。

“随他去?吧。”

秦进多多少少也听见了那几?个将士的闲言, 自然知晓这臭小子去?做什么了。

英雄救美呗。

也就是些作乱的小毛贼,秦进丝毫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便任由?着去?了。

……

山道上,宁姝听着外面劈里啪啦的马鞭声,紧紧抓着车壁才?能让自己不东倒西?歪。

莺声和燕语也是紧紧簇拥着她,三?个人抱成一团。

但跑着跑着,宁姝察觉到脚下的马车似乎更癫狂了些,偶尔还伴着骏马的嘶鸣声。

宁姝心中?不安,打开车门,看见车夫黄叔奋力驭车的背影。

拉车的马儿瞧着也确实?有些异常。

“咳咳……黄叔,这是怎么了?”

马车驰行过快,带起的尘土呛了宁姝几?嗓子才?将话问出来。

虽入了九月,但此时此刻,车夫黄叔头上急得都是汗,听到宁姝的问话,他语调惊惶道:“许是小的下手重了,这马儿竟发狂了,有些不受控制,姑娘且等等……”

正是因为如此,发狂的马儿没有按黄叔所驾驭的方向跑,而是胡乱跑岔了道。

宁姝觉得事情更糟了。

然惊慌之下,车夫黄叔一手扯着缰绳,另一只手还在拼命抽打着马儿,希望用暴力让马停下,但这只会让马儿愈发癫狂。

眼看着前面有块惹眼的大石,若是撞上去?定然人仰马翻,好在那马儿尚有些理智,知道避一避,车子险而又?险地从石块上蹭过去?,那一瞬间?,宁姝甚至觉得半边车子都悬空了,有种将要倾覆之感。

好在车驾最后没翻,但不幸的是,车夫黄叔在那一次颠簸中?不小心滚了下去?,离驰行的马车越来越远。

“黄叔!”

没了车夫,马儿甩开蹄子在山道上狂奔,那一副不管不顾的架势,尤其在看见前面隐约有个山崖后,宁姝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老天爷,她不会要跌下悬崖摔成肉泥吧?

按照话本子上的桥段,话本女主角掉下山崖,定然有一丰神俊朗的男主角来救,然后两人在崖下情愫暗生,郎情妾意……

可?她没有什么男主角,更不想体验掉下山崖的感觉,想想都让人脚底发凉。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将车门推开,宁姝扶着摇摇晃晃的车壁就要出去?。

“姑娘,你要做什么?”

身后,燕语搂着刚刚脑袋撞在车壁上昏过去?的莺声,脸色惊惶看着宁姝道。

也是因为先前那一阵颠簸,莺声那丫头额头撞在了车壁上,听声音都很是严重,瞧着肿起了好大一个包,人更是晕了过去?。

当真是雪上加霜。

宁姝本来打算跳车的念头也摇摇欲坠了起来。

毕竟还有个晕过去?的莺声,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我试试稳一稳马,看能不能让车子停下……”

除了让车子停下这一法子,目前没有第二种方法能让她们三?个人都活着。

莺声是从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宁姝说?什么也是不忍抛弃的,只能争一争这最后的希望了。

“姑娘千万小心。”

虽然燕语也不想让自家姑娘去?冒险,但她们二人委实?是没用,莺声就先不说?了,自己压根没有自家姑娘那个胆气,只能在旁边提心吊胆了。

宁姝颤颤巍巍地站在车驾之上,费了不少力气才?牵住缰绳,晃荡间?跌坐下去?,两手死命拽着,希望能让发狂的马儿醒过神来。

可?惜她虽会驭马,但却?不太会御车,费劲巴拉了半晌,那马根本不理她。

就在她打算放弃这车子准备和燕语试试能不能将莺声拖着三?人一起跳车时,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似乎还伴随着有些耳熟的呼喊声。

宁姝以为自己幻听了,毕竟那厮此时此刻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会是有贼匪追上来了吧?

想到这,宁姝脸色更难看了,都在纠结要不要跳车了。

不跳,掉悬崖;跳了,九成被这个追上来的贼匪抓了,也是要遭。

正在极度纠结中?,马蹄声近了,宁姝也听清了马车后的声音。

“前面是悬崖,还不停下来,想死吗?”

真的是秦琅!

宁姝回?头,惊诧万分地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此刻那张脸上满是阴沉与惶恐。

想来是还在行军途中?,少年身上一袭玄色甲胄,即使在日头下也泛着冷冽。

“这马疯了,我驭不住!”

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候,看见秦琅,宁姝都觉得是踏着七彩祥云的英雄,半是委屈半是焦急道。

秦琅迎风听到了这话,双腿加夹紧腹,加快速度冲了上去?,与马车并行。

越过车身,秦琅终于见到了数月不见的的姑娘,但此刻不是他该笑的时候。

“那就快跳下来,我接着你。”

说?罢,秦琅伸出手,那距离,只要宁姝稍稍一够便可?逃出生天。

但她却?不能。

“不行,我两个丫头还在里面,我不能……”

不能只顾着自己逃命。

宁姝现?在都未曾想清楚,若是真到了穷途末路,她是否能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小伴她长大的莺声。

但若是可?以,她还是不忍如此决绝。

这是秦琅第一次瞧见少女狼狈的模样?,面色惊慌之下变得苍白,发髻散乱在两鬓,全然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楚楚之态……

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几?下,秦琅看着不远处的悬崖峭壁,认栽般地自马上跃起,跳到了宁姝身边,险些唬了她一跳。

盔甲冰冷而坚硬,贴在宁姝这只穿了一两件衣衫的肌体上,让宁姝先是打了个寒颤。

“你做什么?”

就算是被迫让开了些位置,宁姝也不得不同秦琅挤在一处,渐渐地,那股子寒颤没了,却?多了几?分难耐的燥热。

九月已经不似盛夏那般热意喧天,但与一个正值青春勃发的少年挤在一处,宁姝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盛夏,那玄铁打造的盔甲仿佛也在散发着滚烫热意。

嘴上虽嘟囔着,但深知此刻情况特殊,宁姝愣是没敢乱动。

一只温暖但掌心有茧,显得粗粝的大手忽地覆了一下她的手背,刺激得她下意识地一缩,正好也将那缰绳让了出来。

见他这般行事,宁姝已经不需要再多言了。

男子的力量不同于女子,加之君子六艺,御为其一,秦琅总归比她这个姑娘更会驾驭马车,宁姝自觉地给?他让出些空间?,怕影响他发挥。

然谁知,才?刚动了一下,车子不知又?是碾到了什么上,剧烈颠簸了一下,没扶稳的宁姝当即往一边倒去?,眼看着就要跌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臂勾住了少女杨柳一般柔软的腰身,将人捞了起来,免于滚下车。

宁姝被拽回?来后,也终于明?白了黄叔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掉下去?了。

惊魂未定,就迎上少年熠熠生辉的眼眸,像是压抑着某种极大的情绪,但又?无法全部压住的感觉。

“抱紧我,要不然待会你还得掉下去?……”

佯装镇定,秦琅语气也是故意装出来的严肃,好似他没有藏着一点歪心思。

然说?出这句话时,他满心都是期待与雀跃,拽着缰绳的手也犯起了老毛病,开始微微抖了。

自他认识宁姝以来,秦琅从未与她如此亲密无间?,两人身子贴着不说?,自己还能搂一搂那把纤细柔软的腰肢,以往他可?是眼热了许久。

但如今却?是实?现?了,要不是时机不对,秦琅恨不得细细感受一下其中?的美妙。

还没轮到宁姝朝他递过去?怀疑的目光,那遇到压力阻碍的骏马忽然扬起了蹄子,车驾被带的后仰,宁姝也顾不得别的了,二话不说?立马抱住了少年着了甲后精壮的腰身,脸也顺势贴在了冰凉的甲片上,几?乎是挂了上去?。

不得不说?,倒是怪有安全感的。

那一瞬间?,宁姝心里突然蹦出了这一句。

事实?证明?,秦琅除了会驭马,这御车之术也是不错,那马扬蹄了数次,都没能挣脱秦琅的桎梏,甚至还被调了头。

马嚼子不是个摆设,几?番下来,那匹马吃尽了苦头,被调了头后,也没了力气,在原地喘着粗气,也不发狂了。

天地间?安静了下来,唯有人与马时而轻重的喘息声。

危机解除,宁姝从人腰间?抬起了头,看着再度恢复平静的周遭和不远处的料峭悬崖,不由?得长舒了口气,惊魂未定道:“终于没事了……”

像是美人初醒时的第一声嘤咛,立即就引起了秦琅的注意。

少女经历了一番惊吓,面色如剔透白瓷,一双杏眸水汽盈盈,像是笼着一层雾气,往日似涂了胭脂的柔唇也失了血色,可?见此番是真吓着了。

秦琅看着少女还没从先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做贼似地悄悄揽住了少女的肩头,用仿佛裹着蜜一般的语调安慰道:“对,没事了,别怕……”

秦琅甚至懊恼自己不是脱了玄甲过来的,要不然此番会体验到更多。

“姑娘,秦二公子,你们……”

大约是感受到危机解除了,车内的燕语连忙钻出来,面上的忧虑立即变作了震惊。

驭位上,秦家二公子一身英武的玄甲,正一手揽着自家姑娘的肩膀,眸光烫得吓人,偏又?软的像水,牢牢将姑娘锁住……

而她们姑娘呢?

也出奇的很,竟小鸟依人地抱着秦二公子的腰身,还任由?着秦二公子揽着,两人的身子可?谓是密不可?分,燕语只在家中?撞见过互有情愫,忙里偷欢的小丫头与情郎这般。

燕语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眼前发生的却?让燕语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只轻飘飘唤了一声,便瞪着眼睛看着两人。

随着燕语这句话响起,两人双双都是一颤。

宁姝是方醒过神尴尬的,秦琅则是做贼心虚吓得。

宁姝慌忙间?松开了手,带着些羞恼的意思推了秦琅一把,宁姝被本想着也不会将人推到哪去?,但看着秦琅像个葫芦一样?从车上滚下去?,宁姝沉默了。

她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腕子,宁姝目光随着过去?。

“用完了就丢,卸磨杀驴也不带这样?的,你好狠的心!”

在地上又?滚了一圈,正巧赶上他的战马乌曜过来,看着主人跌倒,担忧地过来蹭蹭。

秦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腹怨气地控诉道,那神态语气,同身上威武的甲胄丝毫不搭,甚至是违和。

宁姝面上不显,但心里多少有些讪讪,毕竟先前人家救了她们主仆三?人,自己确有些不道德了。

但嘴上依旧不饶他。

“一码归一码,谁让你不老实?!”

梗着脖子,宁姝不愿服输,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生怕比秦琅矮了一截。

秦琅听这话,不怒反笑,慢悠悠地站起来,猛然跃上了车驾,目光居高临下。

秦琅虽年纪不大,但一副身子却?是长得挺拔高大,一蹿上来

弋?

,整个车子都晃了几?下。

“干什么,莫不是还想推我一把?”

宁姝后退了半步,一手扶住了车壁,虽不晓得这家伙又?抽什么风,但料定秦琅不敢对她怎样?。

虽不想承认,宁姝这份底气依仗的就是秦琅对她的这份心思,尽管这是一份她拒绝了很久的心思。

也许正是因为秦琅这一份心思,宁姝心底总是有恃无恐。

这跟以往任何感觉都不同,倒有种……恃宠而骄的感觉。

忽然想到这个不合时宜的词,宁姝老脸一红,心里啐了几?下。

秦琅这边,倒是笑得欢畅,动了脑筋回?道:“我不过揽了你一下你就要怪我,那你怎么不说?你挂在我身上的事,你那胳膊勒得我腰酸,岂不是也占了我的便宜?”

听秦琅搬出了这个,宁姝硬气不下去?了,气势瞬间?弱了一截。

“我那是情势所逼!”

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宁姝难免窘迫。

“呵呵……”

秦琅少有的长了几?分底气,正要乘胜追击,刚笑完,才?要说?话,就被追上来的车夫黄叔打断了。

“菩萨保佑,姑娘安然无恙……”

有了外人来,秦琅连忙收住了攻势,开始替自己的马顺毛。

“黄叔可?还有事,回?去?必得给?黄叔请个跌打损伤的大夫瞧瞧才?是。”

宁姝会想起先前黄叔从车上跌下去?的一幕,忧心道。

看见自家姑娘安然无恙,黄叔现?在满心都是轻快,那还记得自己摔的那两下,连忙摆手道:“无碍无碍,都是小伤,回?去?养养就好了,姑娘才?是最要紧的。”

黄叔笑呵呵地将车驾前的马儿又?安抚了一通,从宁姝不太情愿的话中?得知是秦家二公子救了自家主子,不仅感激涕零地去?道谢。

要知道,若是主子真有什么好歹,比如说?坠了崖或者是被山匪掳走,就算是主家心善不计较,自己也会余生内疚的。

索性人都好好的,真是菩萨显灵。

正在几?人说?着话,又?有马蹄声传来,听着便知是一大波,宁姝主仆几?人又?是一阵紧张。

“不用怕,是我爹派来剿匪的队伍。”

察觉到宁姝的紧张和惶恐,秦琅忍不住解释道。

宁姝目光瞥了一眼他身上的甲胄,恍然大悟道:“也是巧了。”

秦琅闻言,则在后头跟了句:“巧,也不巧。”

班师回?朝的大军能遇上宁家是很巧,但自己可?是专门为她过来的。

“什么意思?”

宁姝下意识问了句,得到的却?只是少年的含笑不语,宁姝也就没兴趣和他打哑谜了。

车里还有个撞昏的,外面还有个跌伤了的黄叔,她们得尽快进了盛京城回?家才?是。

马蹄声近,不出意料是和秦琅一样?身穿甲胄的将士,看到秦琅,连忙奔了过来。

“某说?小将军怎么急不可?耐,原来是一片怜香惜玉啊哈哈哈~”

袁将军是个爽利性子,来时也听了下属的一些闲言碎语,知道他们小将军同宁家姑娘认识,稍动一动心思,便猜到了些端倪。

先前听了任务还不理不睬,一听是宁家的,急吼吼就跑来了,袁将军也是男子,自然了看穿了秦二郎这副少年怀春的心思,忍不住出言打趣道。

平时莽虽莽,但一被外人打趣了,秦琅第一个脸红,反观宁姝瞧着尚且波澜不惊,秦琅很是难为情。

“袁将军已经将山匪处理完了?”

故意岔开话题,秦琅提起了正事。

效果很显著,袁将军立即正色了起来,道:“都解决了,山匪窝点也探查完毕了,遣人去?了蒲州明?府,想必他们不敢懈怠。”

宁姝本还想出口问问自己家那些护卫如何了,就看见不远处山道上,聂家兄弟带着一群护卫追了上来,瞧着都没受什么伤。

“多亏了这些军爷及时赶到,我们才?没受什么伤,姑娘不必担心。”

宁姝这才?放下了心,对着被称为袁将军的男子言谢,态度极其友善温婉。

“我还救了你呢,也没见你对我说?一个谢字……”

秦琅将少女那笑看进眼里,满腹牢骚,小声嘀咕了一句。

恰巧,宁姝听见了,皮笑肉不笑地跟他道了一声谢,转身上了马车。

她今日在这里谢不谢不要紧,待回?去?了,爹爹和爷爷知晓了这事,定是要领着她去?秦家亲自登门道谢的,到时且让他得意了。

夕阳西?下,袁春看着他们小将军眼巴巴地望着宁家姑娘车驾离去?的背影,心下只觉得好笑。

“既如此喜欢,小将军干脆追上去?相送一程……”

少年回?头,目光黯然,余晖在少年玄甲上洒下金色光晕,平添了几?分落寞。

“她不喜欢,还是不去?了。”

听着这般明?显带着丧气的话语,元春挑了挑眉,大概知道了是个怎么回?事。

郎有情,妾无意呗。

然这是个他欣赏的小辈,袁春出言鼓励道:“现?在不喜欢不代表永远不喜欢,列女怕缠郎,小将军努把力。”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少年的心坎上,秦琅又?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重新?扬起了笑,道:“袁家伯伯此言有理,日后若成了,定请你喝喜酒……”

袁春听罢,面上立即染上了笑意,爽朗道:“那某就静候小将军佳音了!”

马蹄声哒哒作响,惊起片片飞鸟,打破了这片山林的寂静。

暴露

对高句丽一战, 大破敌军不说,还攻破了高句丽国都,大历此番可谓是大捷。

景宁帝圣心大悦,给此次出击高句丽的将士上上下下进行了封赏, 几乎是犒赏三军。

英国公本就是一等公爵, 封无可封, 加上国公爷也是个知进退的,只是朝大舅子要了些黄白之物, 其余坚决不受。

秦进与其父都是马上争得的功勋, 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事,立了多少次军功, 若是此次都要?封赏的话,那岂不得把大历的江山都封过来?

父子两?都是知事明理的臣子, 爵位到了国公后再没受过任何封爵。

景宁帝也知自己这?个妹夫的心性, 照例赐了些金银田产后, 便将目光放在了小?外甥身上。

妹夫没法子再恩赏, 可还有外甥, 小?外甥这?回的战绩可是相当惹眼, 他看不见才是怪了。

同样是在盛京,宁姝自然也得知了秦琅那厮升官的消息。

从原本的七品亲卫被提拔为五品定远将军, 以尚未及冠的年纪正式服绯,其体面与光彩让人艳羡不已。

然这?样的功勋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沙场刀剑无眼, 武将的体面不同于文官, 需要?在战场上拿命去搏。

君不见沙场黄土埋枯骨, 孤魂辗转望故乡。

文官相较之下便稳妥多了,如今天子仁德, 朝政清明,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再小?的官也能安度晚年,顺遂一生。

因而,再艳羡武将,那些个文官也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弃笔从征。

宁姝归了家后,对着爹爹和爷爷也并没有隐瞒,将自己在蒲州遇到山匪并被秦琅救了的事交代了出来。

不出宁姝的意料,爹爹和爷爷这?样一生清流的性子,当即就要?带着宁姝登门拜谢。

若不是想起秦家这?几日忙着入宫面见圣上,怕是不得闲,爹爹怕是即刻就过去了。

但该来的躲不掉,在大军班师回朝的第?三日,宁姝被通知要?去登门拜谢了。

特地选了官员旬休的时候,宁家早早递了拜帖过去,很快便得了回复。

带着不少谢礼,父女二人便启程往英国公府去了。

两?家离得也不算远,不过小?半个时辰,宁姝便察觉车速降了下来,想来是到了地方?。

九月的天,盛京不比地处江南的扬州,凉气?早上来了,宁姝不敢再穿轻纱薄裙,甚至被莺声劝着系了个薄绒的披风,粉□□白的,衬得人在这?秋日里愈发白皙娇嫩,像一株新荷。

彼时长公主和国公爷都在正厅,瞧着宁家丫头随父进来,眼前?都是一亮。

先不说别的,光是这?份相貌,秦进都觉得自家那臭小?子极有眼光。

“宁公来了,快坐,宁丫头也是……”

秦进放下茶盏,满脸笑?意地招呼起来。

虽然平日里爱在臭小?子面前?说风凉话,但作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儿子能得偿所愿的。

宁江行了个叉手礼后落座,宁姝紧随其后,坐在了父亲身侧。

既是来拜谢,宁江也不拖沓,对着上首的国公与长公主拱了拱手,神色谦和道?:“宁某此番前?来,是得知贵府二公子在蒲州搭救过小?女,为全礼节,特来拜谢,还望殿下和国公爷收下我宁家的谢礼,让宁某安心……”

“家中有贵客来,父亲怎么都不告诉我,害我险些错过了,好在不算迟。”

宁江的话刚落下,厅门口光影闪动,少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话语间?带着轻笑?。

听到此番言论,秦进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今早宁家的拜帖还是过了他的眼的,如今竟在这?装起了大尾巴狼,真是坏心眼的臭小?子!

然父子一场,秦进还是没有拆穿他,只是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手上想给他几拍子。

“父亲,母亲,宁叔父安好……”

先是向?在座的三个长辈大大方?方?地问安,接着身子转向?自他一出现?便神色不自然的宁姝,眉宇间?蕴满了欢喜,语气?也是挑不出毛病的温和有礼道?:“宁家表妹好。”

宁姝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

秦琅装出这?嗓子,她?还真是不适应。

看着秦琅这?副做作的模样,宁姝不太想搭理他,但当着长辈们的面,她?也得装出个样子。

但这?声表哥,宁姝委实?是叫不出口,福了福身子,宁姝面上挤着笑?道?:“二公子多礼了。”

说罢,再没出声,不去回应秦琅那些小?心思。

秦琅也不在意,顺势往对面正对着宁姝的圈椅上一坐,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招惹对面的少女。

初时宁姝还能假装瞧不见,但对方?的偷窥实?在是太拙劣了,宁姝都想瞪他几眼。

就在余光再次瞥到秦琅偷偷瞧她?,宁姝忍不住想趁机吓一吓他时,长辈们的话题到了她?与秦琅身上。

“若不是你?家二郎在,小?女少不得会出什么事,阿……姝儿,还不快谢谢人家。”

宁姝早料到了如今的局面,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对着秦琅拜谢。

“那日还要?多谢二公子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虽有些不情愿,但人家实?实?在在救了她?,此番的道?谢也是不可少的,就是她?委实?尴尬了些。

那日还趾高气?扬的,今日却要?乖乖道?谢,宁姝郁闷。

反观秦琅,笑?得险些露出白灿灿的牙,瞧着十分高兴。

“表妹不必客气?,都是我应当做的。”

宁江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与国公叙起了官场上的事。

宁姝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只敢放任目光左右看,不去直视前?方?,因为她?知道?,只要?一抬头,对上的定然是秦琅那厮热忱的眼眸。

比方?说现?在,宁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看见少年有意无意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腰,面上满含着深意,将宁姝看得热血上了头。

别人不知道?这?什么意思,宁姝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她?脸上染上些晕红之色。

她?虽性子粗放些,但长这?么大也是从未跟除父弟以外的男子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秦琅确实?是头一回,她?多少也会在意些。

目光顺带在少年腰身上掠过,没了玄甲,也不似那日的精壮,瞧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小?腰倒是怪细!

混沌的脑中猝然间?闪过了这?句话,宁姝反应过来,暗暗在心中啐了自己几口。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巧,宁江要?走,长公主和国公盛情相邀道?:“如今是巳正,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了,宁公不如在我家用了饭食再走,三弟妹那定然也是念着宁公的……”

夫妻两?几轮劝下来,宁江难以推辞,便点头应了。

毕竟也是多年的姻亲,太冷淡着实?不太妙,宁江不好拒绝,遣了个奴仆回去跟老爷子交代一声,便留下了。

家中那小?子倒是不用担心,人在国子监读书,一月才回一次,只顾着老爷子就行。

宁姝本来都以为可以离开秦琅这?厮的目光裹挟了,听到爹爹说留下来,心里暗道?一声不妙。

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宁姝又找到了空子。

“既如此,姝儿在这?也无事,便去寻姐妹们一块玩了!”

姑娘家寻姑娘家一道?玩,再说又是相熟的,三个长辈哪有不允的。

宁姝得了准许,心中松气?,看也不看秦琅就出去了,自然不晓得对方?那副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弹射出去的模样。

见少女倩影消失无踪,少年一双眸子几乎可以用望穿秋水来形容。

终于,在浑身难受地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秦琅再也坐不住了,捏了个谎话道?:“父亲母亲,儿子突然想起今早起来忘了给舅舅赐给儿子的那盆寒兰浇水,这?耽误不得,儿子就先回去了!”

长公主和秦进早就将小?儿子这?副如坐针毡的模样收进了眼底,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这?小?子倒是能扯,就他那囫囵性子还能养花?

还舅舅赐的,瞧瞧多会编,要?不是瞧着目光可怜,秦进非要?奚落他一顿。

算了,现?在拘着才是没必要?,且让这?小?子去丢人现?眼吧。

“既如此,那便去吧。”

秦进嗯了一声,淡淡回了句,用眼神示意他快滚。

秦琅如蒙大赦,对着宁江礼节性地拱了拱手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

宁姝也算是在这?英国公府里待了不少时日,起初想去各家院子里找人,但猛然想起秦家有家学,此刻她?们应当都在学堂还没下学,便调转了脚步,带着莺声往青山院去了。

也许是姑娘家脚程慢的缘故,刚进了青山院门口的一棵银杏树下,就听到身后那仿佛追魂一般的脚步声。

宁姝心中隐隐就觉得是秦琅那厮,事实?也证明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表妹等等我~”

隔得尚远,宁姝就听到了那声让她?头皮发麻的轻唤。

她?木着一张脸停在银杏树下,自觉地等着人家追上来。

她?可不想让秦家其他人看见她?和秦琅的不清不楚。

“我谢也谢过了,你?还想如何?”

她?回头,迎面瞧见少年眉眼鲜活,在看见她?的一瞬眸光似闪着星子,有种让人沉醉的力量。

不同于宁姝的臭脸,少年一团笑?脸,唇畔的弧度就算是被千百次冷落也没有被击散。

“我不想如何,就是想过来同你?说上些话……”

少年眼中的迷恋简直喷薄欲出,宁姝这?一瞬间?都差点以为自己是褒姒妲己了。

“你?怎么就这?么犟,跟驴一样,没见过你?这?样的!

宁姝看见他这?副样子,一边气?恼一边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已经无法将如今的秦琅跟初见时候的他挂钩了,简直是判若两?人。

难道?喜欢上一个人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吗?能让人这?般改头换面?

宁姝不理解,但是宁姝大为震惊。

“当然,爷是独一无二的。”

自动忽略了前?面的话,秦琅颇为骄傲回道?。

宁姝气?结,但又不知回什么好。

“行了,话你?也说了,可以别跟着我了吗?我怕你?妹妹们误会。”

想将人打发走,宁姝催促着,虽然觉得可能不会成功。

秦琅明知故问道?:“误会什么?”

他笑?得促狭,眼里明晃晃的捉弄。

“你?说呢!”

宁姝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少年无所谓地环着双臂道?:“那就让她?们误会好了,我求之不得,毕竟我就是喜欢你?,才不怕别人说……”

距离上一次秦琅这?般剖白心意已经是几月前?了,彼时他语气?更?激烈,因而让宁姝更?不安,下意识地排斥。

但今日又听见这?等话语,秦琅确实?用着一种再随意不过的语调,宁姝觉得心田的反应似乎更?大了些。

却不是不安,也不是惊惶,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微痒,像是蚂蚁一般爬满胸腔。

“能不能别这?么不害臊,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厚脸皮?”

啐了他一句,宁姝垂下眼眸,掩住其中的复杂。

“你?这?是害羞了?”

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少年笑?得眼眸弯弯,其中的愉悦几乎溢出来。

这?一刻,宁姝像是被戳到了肺管子,立即炸毛反驳道?:“谁害羞了,我那是嫌丢脸,懂不懂啊!”

见宁姝这?般,秦琅笑?意加深,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递到宁姝面前?道?:“好了,别恼了,这?个当作我的赔礼……”

见秦琅猝不及防掏出个东西要?给她?赔礼,宁姝没有去接,而是好奇道?:“这?是什么?”

秦琅掂了掂那袋子,带着些引诱的语气?道?:“看看不久知道?了。”

宁姝也许是被鬼迷心窍了,竟真的凑过去看了。

“胡桃果!”

从那敞开的袋口,宁姝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摞雪白的、散发着甜香的果仁,还恰巧是宁姝最爱吃的胡桃果。

在扬州时,每到了秋季,岭南那边的胡桃果成熟,往北贩运时,宁姝都要?叫人去大肆采买,因这?是她?最爱吃的干果小?食,年年都要?吃。

今年才兵荒马乱地搬来了这?盛京,又匆匆忙忙地去了一趟扬州,宁姝差点将这?宝贝忘记了。

只不过这?果子外壳极其坚硬,毫不夸张的说有的还要?胜过石头,极难打开。

宁姝每次要?吃,都要?让家仆花上许多力气?才能打开它们,然后自己过过嘴瘾。

如今眼前?就是一袋子剥得好好的胡桃果,这?对宁姝来说无异于是一场盛大的诱惑。

但她?也留了个心眼。

“你?是不是打听过了我爱吃这?个,所以来投机取巧?”

压制住了对胡桃果的渴望,宁姝警觉地反问道?。

秦琅倒也没有遮遮掩掩,只舔着脸笑?道?:“这?怎么能叫投机取巧,这?叫投其所好,你?不喜欢吗?”

见秦琅如此干脆地就承认了,宁姝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们没关系,我自不会接你?的东西,别白费力气?了。”

将口腹之欲压下去,宁姝作出冰冷的姿态。

秦琅见她?不要?,也不着急,从袋子里捏起了一颗果仁吃得津津有味。

那动静,勾的宁姝牙痒痒。

“宁大姑娘看着也不是个呆的,这?般防备我作甚,民间?儿郎追逐喜欢的姑娘时,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尽心讨好,姑娘们也会多方?考量,最终判决这?个儿郎到底适不适合做自己的丈夫,你?丝毫不给我表现?的机会,又怎么能辨别我们真的不合适?”

“这?未免对我也太不公平了些……”

宁姝自认为自己平日也是善辩的,然今日被秦琅这?一番话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半晌。

秦琅也趁着宁姝呆愣的空隙,抓起她?的腕子,将沉甸甸的胡桃果仁放到了她?掌心。

“权当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容不得宁姝推脱,一阵秋风袭过,头顶一片哗哗作响,成片成片的金黄小?扇落了下来,砸了两?人满头满脸……

也就在这?时候,宁姝余光瞥到了青山院门口那不知何时探出的一个个小?脑袋,一个个也都是熟人。

“你?们……”

惊愕之余,宁姝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她是热闹

宁姝几乎是被姐妹几个押回的春华院, 连刚挨上手的胡桃果也被?一并缴了去。

秦琅倒没有像她一般,但也是被一群弟弟们簇拥着走了,嬉笑声?不断。

春华院,秦珠的闺房里, 宁姝被?几个姑娘按在罗汉榻上, 秦珠手里掂着那袋子沉甸甸的胡桃果仁, 站在罗汉榻前,神色严肃, 活像审犯人一般。

“说, 你跟二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宁姝故作?轻松,打马虎眼道?:“什么怎么回事, 听不懂珠儿在说什么,我两?就是碰巧遇到了而已, 没什么的……”

这种时?候被?抓包, 宁姝下意识就是想否认, 不想她跟秦琅这乱七八糟的纠缠被?旁人知道?。

然秦珠并不吃这一套, 故意晃了晃拿袋子胡桃果仁, 宁姝耳边顿时?响起?了又闷又脆的声?响。

好似在嘲笑她嘴硬一般, 宁姝忍不住脸红。

“还装蒜呢,我们可都?听到了, 二?哥哥可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呢!”

“不得了呢~”

左右压着她的秦珂和秦玥见火势不够大?,又捏着嗓子加了把火,听得宁姝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宁姝不知道?她们到底听了多少去, 心里惴惴问道?。

还没等秦珠说话, 一旁秦珂就无所顾忌道?:“就在宁姐姐说二?哥哥是驴的时?候。”

“怎么这么早?不是没到下学的时?候吗?”

宁姝也是在秦家学堂待过的, 知道?当时?不是学堂下学的时?辰,就算与?秦琅多说几句也不怕学堂里的人听见, 因而才敢肆无忌惮地同秦琅说些?有的没的。

谁能想到人竟然都?出来了。

秦珠哼唧了几声?,解释道?:“是周夫子今日身体不适,便允了我们今日早下学,也许是老天爷的意思,正巧让我们撞见了你同二?哥哥的私情……”

宁姝可听不了这个,当即就为自己辩白道?:“胡扯,我和他哪有私情,都?是他一厢情愿!”

情绪激动之下,秦珠和秦玥险些?没按住,让人蹿起?来。

“哦,是怎么个一厢情愿法,宁姐姐不妨说说……”

几人摆明了是要在这听戏,一句话引到了点子上,语气促狭。

宁姝恍然大?悟,但难以?启齿。

这可不是什么能拿来说笑的事,若是可以?,宁姝还是宁愿它烂在肚子里的。

但秦珠也是个恼人的,见她不说,伸手就在她腋下挠了两?下,那一瞬间的奇痒让宁姝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春华院外,隔着几堵墙,秦琅被?一群弟弟簇拥间,忽地听到了少女熟悉的惊叫声?,他步子一顿,眉宇间染上了焦灼。

几个弟弟瞧了都?是嘿嘿一笑,嘴上调侃道?:“二?哥怕什么呢?几个妹妹能对表妹做什么,二?哥还是把心收一收吧。”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以?前瞧着最是厌烦宁家表妹的二?哥,才是最痴狂的一个。

秦琅虽然心里恨不得奔到春华院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这也是心里的冲动罢了。

都?是姑娘家,还是自己的妹妹们,应该没什么事。

想到这里,秦琅稳了心态,随着一群调侃他的弟弟们走开?了。

秦珠闺房里,宁姝被?挠出了阴影,生怕秦珠再伸出魔爪,赶忙将能招的都?招了,当然,除了那种半夜翻墙的事不会说。

“所以?说,是祖母寿宴那晚,二?哥哥发觉自己对姝儿生了情,情难自抑之下缠着姝儿表明心迹,到如今也不肯放弃?”

宁姝面上虽稳,但心里却觉得这些?话肉麻的紧,听着便让人羞恼。

刚想在言语上纠正一番,就听见一旁凑了半天热闹的秦璎低笑道?:“也许更早呢。”

秦璎这一出声?,将屋子里几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秦珠扯住自家五妹,饶有兴趣追问道?:“什么意思,五妹妹看来知道?些?什么,快说……”

秦珠这么一说,宁姝忆起?了那对玉玦,也一脸好奇道?:“我说那玉玦怎的在他身上,合着是出自五妹妹的手,快老实交代!”

一瞬间,热闹的中心从宁姝身上转移到了秦璎身上,宁姝悄悄松了口气。

秦璎见姐妹们都?闹她,也不挣扎,便老实交代了。

“就是大?伯父猎到了许多野味的第二?天,还记得我们去仙客楼吃酒玩耍,二?哥哥过来那日吗?”

被?秦璎这么一提醒,众姐妹都?想起?了什么。

“记得,那日二?哥哥似有些?怪,吃了许多亏也没敢吭声?,原来如此啊……”

秦珠兀自感叹着,秦璎忍不住补充道?:“不仅如此,归了家后跟在我身后,用东西将我的另一枚玉玦换走了。”

“玉玦?”

秦玥几人从未注意过什么玉玦的事,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宁姝垂眸,抿着唇没有言语。

秦璎眉眼带笑提醒道?:“就是投壶那夜的彩头,祖母赐的,当时?二?哥哥不要,都?给了我,后来我为了还礼给了宁姐姐一枚,向?来是被?二?哥哥瞧见了,想跟宁姐姐成双成对,便从我这要了去。”

性子内敛柔婉如秦璎,说到这事是也忍不住贫嘴了。

秦珠几人听了又是一阵起?哄,弄得宁姝臊得慌。

“那五姐姐怎么不早些?说出来,也让我们都?瞧个热闹?”

秦珂语气不满,好似是怨姐姐吃了独食。

秦璎笑容腼腆解释道?:“我这不是怕是自己胡思乱想猜错了,故而不敢说的。”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众姐妹也就不为难秦璎了。

“话说,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先放开?我。”

被?按了这么老半天,宁姝身子都?麻了,探头问道?。

秦珠小手一挥,秦珂和秦玥便放了宁姝。

接近午食,都?是肚腹空空,秦珂一惯是个嘴馋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便落在了秦珠手里那袋子沉甸甸的胡桃果仁上。

“好饿,宁姐姐……”

小丫头目光直白,在场都?能看出她馋了那袋子零嘴。

“尽管吃。”

自家妹妹吃掉自己的东西,想必秦琅也无话可说。

闻言,秦珂还没扬起?笑,就遇到了四姐姐这个拦路虎.

“珂儿可要想清楚,这胡桃果仁兴许是二?哥哥亲手一个一个剥出来给宁姐姐的,这一颗颗都?是二?哥哥的情意,珂儿当真是要吃吗?”

听到这一番言论,秦珂眼眸瞪大?了些?,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立即摇头道?:“那我不吃了,我不能将二?哥哥对宁姐姐的情意都?给吃了,不妥不妥……”

秦家姐妹这一唱一和的,宁姝听得哭笑不得,站起?来都?不知道?先打哪个,后来一气之下两?个都?揪住了,一群姑娘们在屋里疯闹了好半天。

直到秦老夫人那边传唤吃饭,几个姑娘才重新理了鬓发,往延寿堂去了。

因着是宴请了宁家,就不得不带上三房,既带了三房,干脆也就将二?房四房也叫上了,正巧是休沐日,全家几乎都?在,一大?家子也能热闹一下。

宁姝同秦家姐妹到的时?候,人还未来齐,也还未见秦琅那祸害过来,她难得松了口气。

前脚被?押在屋里调侃,后脚就要见人,说心中全然坦荡是不太?可能的。

跟爹爹打了声?招呼,宁姝照例坐在了小姐妹堆里,看着人越来越多。

不久,一阵少年的嬉笑声?自门外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宁姝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也不往那边瞟。

经过先前在青山院前的一番暴露,秦琅对她的心思几乎秦家小辈都?知道?了,宁姝此刻怕是受不起?这个热闹。

果然,那几个少年一进来,虽然没说什么,但宁姝能感觉到许多奇异的目光零零落落地飘过她身上,还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偷笑。

关键是宁姝还不能离席,只能端着脸在那受着。

依旧是一边坐男一边坐女,宁姝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兄弟几个推推搡搡给秦琅让出某个位置。

而那个位置,仍是自己对面。

宁姝梗着脖子,一眼也没瞧他,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不时?飘过来的目光。

滚。

忍不住时?,宁姝悄悄瞪他一眼,用眼神说话。

然秦琅不仅不恼,反而是甘之如饴,叫周围知道?内情的小辈们都?私底下乐呵不已。

关于桌上小辈的骚动,几个知道?隐情的长辈,尤其是长公主夫妇,还有秦老夫人及其三房,都?是眼含深意地在两?人身上划过,但一句话也不敢说。

同宁江说着话的秦进立即猜到定是自家臭小子又干了什么好事,不由?得有些?心虚,尤其面对宁江这个人家姑娘的父亲更甚。

此子害我!

热情敬了宁江一盏酒,秦进愈发心虚了。

宁姝察觉到长辈们和小辈们偶尔飘来的隐晦目光,第一次觉得她好似成了耍把戏的猴子,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热闹。

都?怪秦琅!

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但得到的还是一张殷切的笑脸,这让她有些?无奈。

笑什么笑,以?后老了定是个褶子精!

气愤之余,宁姝心里偷偷骂他。

而关于这些?纷扰,宁江是一概不知的。

宁姝从没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告诉爹爹,宁江也察觉到了秦家小辈的异常,但只以?为是少年人的欢脱,从没往别处想。

目光落在席位上那一对模样?相同但气质迥然的少年身上,宁江忍不住语带赞赏道?:“国公家有一对好儿子,文韬武略皆是翘楚,当真是家中一大?幸事!”

也不怪宁江发出此等感叹,长子刚摘得今年秋闱桂冠,成为解元,其风采斐然,风头正盛;次子又在沙场立功,以?十八岁的年纪服绯,这一出出两?,谁家不羡慕。

被?夸到心坎上,秦进心里也忍不住美起?来了,然面上还是端的稳稳的。

“宁公过誉了,令郎听说也是个天生的读书苗子,以?后宁公也会盼到这一日的。”

宁江见秦进提起?自家小子,心里也甚是欣慰,但嘴上都?是一样?的自谦。

“哪里哪里,还是国公家更甚一筹,宁某羡慕不来。”

真这么羡慕的话,就收了小的当女婿吧。

瞧着宁江那副感慨模样?,秦进忍不住心里嘀咕道?。

不管桌案上如何心思纷乱,但表面的安生还是在的,长辈们推杯换盏,小辈们在底下说着小话,偶尔被?家中老夫人提起?来问些?话,除此之外也无甚特别的了。

宁姝这边,除了有次被?秦琅那厮盯得过火岔了个神误食了辣椒,兵荒马乱地喝了一通凉茶外便没什么风波了。

临走前,宁姝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把那袋子胡桃果仁丢在秦珠屋里了,谁承想上马车的时?候,人还没钻到车里,就看见秦珠的丫头银钏小跑着拿着什么东西过来了,紧接着就看见秦珠满脸促狭的走了过来,将那袋子她避之不及的胡桃仁塞进了她怀里。

“姝儿的东西忘拿了,这可是“我的”一片情意,姝儿还是带走了吧。”

秦珠笑吟吟的,叫人看不出什么错处,话也说得漂亮,宁姝丝毫拒绝不了。

她总不能为着“姐妹”给的一袋子吃食推拒来推拒去,倒显得古怪。

余光中,秦琅站在长公主身侧,一张脸笑开?了花,瞧那模样?,恨不得上前狠夸秦珠两?句。

真是好妹妹!

袋子在手里好似烫手一般,宁姝怎么拿都?不舒服,干脆早早钻到车里,挥手对着秦家姐妹告别。

当真是她的好姐妹!

男儿有泪也轻弹

同爹爹归家的路上, 父女两坐在?马车里,皆是一副安静的模样。

宁姝是因为先前在英国公被闹得心绪不宁,如今想平静一下。

而宁江则是在宴席上多饮了些酒,如今有?些醺醺然, 也需要静一静。

气氛诡异地有些沉默。

忽地, 在?一旁端坐着有?些醺醺然的宁江醒过了神, 像是在?跟宁姝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秦家大郎当真是个俊杰, 如今秋闱得了解元, 明年?春闱和?殿试定然也是榜上有?名,模样俊俏, 人又温文尔雅的,真有?为父当年?的风采……”

听爹爹夸起秦珏, 宁姝不算是意外, 爹爹是个文官, 私心下便?偏向走文官仕途的秦珏。

然听着听着, 宁姝都替爹爹害起了臊。

当年?爹爹的路数也是如此, 一路过关斩将, 本也有?问鼎一甲的可能?,然因为相貌好, 被?定为了探花。

经常听家里的老仆提起,当年?前三甲游街,爹爹在?其中容貌最是出?挑, 当日?可是吸引了不少闺阁女儿驻足观看, 甚至大胆些的还从楼上抛出?了帕子团扇香囊什么的, 爹爹当年?也被?砸得满头满脸。

但最后?爹爹还是在?扬州娶了娘亲,当真是天赐良缘。

虽说都是实打实的往事, 但如今从一向内敛谦和?的爹爹口中听到如此自吹自擂的话,宁姝难免憋不出?笑。

“爹爹当真是吃醉了酒,竟也说起了胡话……”

父女多年?,宁姝焉能?听不出?爹爹话中暗含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地打趣道。

宁江揉了揉鬓角,看着女儿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再度开口道:“爹爹知道秦家大郎同我?们?之前商议好的不一样,但世上如他这样的可不好遇着,爹爹也是觉得难能?可贵,阿蛮真的不要考虑一下吗?”

许是爱才之心起,宁江心中有?些意动,借着些酒意说了出?来,想刺探一下女儿的意思。

见爹爹不出?意料地开了口,宁姝笑了。

“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爹爹,几月前女儿还尚在?英国?公府的时候,长公主和?秦老夫人便?生过这个心思,只不过我?和?世子都互相无意,便?没有?答应,爹爹还是快快歇了这个心思吧。”

虽是语重心长,但内里裹挟着笑意,有?种散漫之感。

“什么?已经拒了?”

宁江醺醺然的脑子也清醒了,惊诧道。

“嗯,确实没什么想法,爹还是别指望了。”

宁姝抛出?了这一句盖棺定论般的话,便?不再多言了。

宁江怔怔然了片刻,最终叹息了一声,语气温和?道:“随你了,合自己的心意才最重要。”

车轮碾在?青石地板上,那一点声响湮灭在?嘈杂的街市上,耳畔只有?市井烟火与人间繁华。

“爹爹就单单瞧上了世子,对秦家二郎就丝毫没想法吗?”

宁姝突然生了些好奇,趁机问了回去。

宁江扭过头,眸色惊异道:“阿蛮平生不是最不喜秦二郎这般性子的吗?尽管这孩子也是个栋梁之材,但爹爹来盛京这段时日?也听了不少东西,这孩子性子怕是让人消受不来,与阿蛮的心意更是不合,不过……”

“阿蛮今日?问起,是不是对秦二郎……”

言未尽,宁姝已经猜到爹爹要说什么了,连忙截话道:“没有?的事,女儿只是随口问问。”

看着女儿着急忙慌的解释,宁江神色诧异,但也没想太多。

宁姝看着继续闭目养神的爹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爹爹若是知道她?前脚拒了大的,后?脚又被?小的缠上了,不晓得表情有?多精彩。

索性这话她?是决计不会跟爹爹说的,太污糟了!

……

本以为自己躲到家里就能?免了秦家姐妹的叨扰,才过了一天,宁姝就收到了秦府的帖子。

说是邀她?去曲江游船,如果?敢拒绝,就亲自过来绑她?。

宁姝哭笑不得地接了帖子,遂了这群小姐妹的意。

三秋九月已过半,草木不再葳蕤,万物都开始褪去绿意,逐渐走向萧条。

宁姝长在?扬州,气候温暖,四季常绿,以往从未见过北方秋日?的风致,如今安定在?了盛京,也开了眼。

曲江是绕着盛京城的众多水线之一,两岸风景如画,视野开阔宜人,是盛京城最适宜游船的地方。

宁姝深知自己不了解盛京诸多,如今出?去玩玩也好,八成余生都要张扎根在?此了。

日?头高悬,阳光也算明媚,正适合出?行游玩。

不似扬州,总爱阴雨连绵的,扰了许多次她?的出?游计划。

怕江面上有?冷风,宁姝仍旧披了一件披风,绾了个随云髻,就乘着轻缓的牛车往盛京之南的曲江出?发了。

也许是她?牛车行得慢,亦或许是秦家姐妹来的早了,在?曲江东岸停车下来,就看见秦珂和?秦珠两个活络的在?岸边等着,一看见她?过来,都兴奋地朝着她?招手。

宁姝提裙走过去,笑盈盈道:“你们?来的倒是早,也不嫌江上风冷。”

秦珠笑了,拉着宁姝就往水岸走。

“也不是我?们?想来早,都是……”

秦珠嘀咕了半句,宁姝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都是什么?”

宁姝下意识问了一句,但得到的只是秦珠敷衍的话语。

“没什么,我?们?快些上船吧,江上风景才好……”

宁姝没在?意秦珠这一瞬间的敷衍,同她?一起往船上去。

眼前是一只精致华丽的画舫,船上坐落着精巧楼阁,披红挂彩,一看便?知是女眷的心头爱。

秦珂说这是长公主殿下名下的画舫,见侄女们?要游船,便?大方送了出?去。

一脚踏上去,隐隐有?虚浮感传来,但习惯了后?便?觉平稳。

先是在?外眺望了一番潋滟水色,宁姝才进?了船上阁楼。

秦家几乎能?出?来玩闹的姑娘几乎都来了,甚至还跟了几个闲暇无事的公子哥,以秦璋为例。

出?嫁月余的秦琳竟也过来了,听说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今日?耐不住性子便?出?来随妹妹们?游湖了。

这似乎是自宁姝安定在?盛京后?头一次瞧见秦琳了,隔了数月,秦琳嫁作了人妇,好似面色也娇艳了几分,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神采,一看便?知在?夫家过得不错。

两人一见面,又是拉着说了不少的话。

从上船到如今,宁姝一直是面上挂着笑的,然一进?了阁楼,看见了某人,宁姝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朝着秦珠和?秦珂看了一眼,宁姝无声地谴责了她?们?半晌。

秦琳来之前自然也听妹妹们?说起了这场好戏,自然也是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好戏,本来在?家便?惊奇了一阵,如今亲眼看了,心里那股不真实感便?消散了许多。

竟是真的,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秦珠自治有?些亏心,嘿嘿笑道:“他们?不知从哪听到我?们?要去游湖的消息,死缠烂打了许久,今日?还一路跟着,也不好赶人,就……就一起带来了。”

“姝儿别恼,你就当他是棵草,别理就是,我?们?玩我?们?的。”

宁姝想想也是,大好的风景,来都来了,总没有?因为秦琅这厮打道回府的道理。

况且,她?越是反应大,越是代表她?在?意,对方就越觉得有?趣,还不如安安静静的无视他,才能?让他讨个无趣。

宁姝打定了注意,面色平和?地走了进?去,瞧着跟没事人一样。

都是刚过来,路上难免受些冷,一人先是饮了一盏加了奶浆的热蜂蜜水,一盏喝完,全身都暖洋洋的。

暖阳融融,自没有?一直缩在?里面的道理。

饮尽热饮后?,众人都忙了起来,少年?郎们?将从家里带来的炭炉和?烧烤架摆出?来,姑娘则摆上带来的食材。

荤素皆有?,甚至还有?些河鲜。

宁姝甚至还看到了牛肉。

但她?只是起初惊讶了一瞬,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虽说本朝禁止屠宰耕牛为食,但总有?牛是意外死亡的,而这些意外死亡的牛便?是可要食用的。

除了权贵富户用来拉车的牛,便?是农人家的耕牛,若是家中清些,家里母鸡下的鸡蛋都是要攒一攒拿到集市上卖的,这死了的耕牛自然也无福消受,都是卖给了富贵人家,换得不菲的银钱再去买一头可以耕作的健壮青牛。

因此,虽然牛肉少见,但也不是绝迹的程度。

宁姝不喜羊肉,对牛肉尚可,但也称不上多喜欢。

然秦琅那家伙像是误会了,见她?接连吃了几口牛肉,便?将自己那一份悄悄挪到了她?跟前。

“我?不爱吃这个,你若是喜欢,我?的也给你。”

画舫行到江心,水面尽是粼粼波光,偶尔有?飞鸟掠过,看着生机倒是十?足,没有?秋日?的寂寥。

许是如画的景致让宁姝心境愉悦,也可能?是宁姝变了心态,她?看着眼前刻意讨好的秦琅,心里头也没那种一惊一乍了。

“没有?很爱,也就一般般,你自己留着吃吧。”

“还有?,你吃了羊肉,别总是往我?身边凑。”

炙烤的烟火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视线,也让少女的眼眸看着十?分漠然无情。

秦琅眸色黯然,情绪也比先前低靡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解释道:“我?没吃羊肉,不信你闻闻……”

说着,就要把胳膊伸到宁姝面前,宁姝下意识就拨开了去。

“去去去,我?才没工夫跟你在?这掰扯……”

宁姝眼下正烤着猪五花,正是油香四溢等待撒盐巴的时候,宁姝肚子早就饿了,才不想理他。

烤着山珍野味本就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又是面着曲江碧波,周围也都是些游船,隐隐还能?听到近处人家的欢声笑语,宁姝自认不是什么特风雅的人,但此刻也体?会到了与往常不同的风雅野趣。

生怕秦琅坏了这一份感觉,宁姝驱赶着他.

若是曾经的秦琅,自受不了心上人的冷遇,但如今的他已身经百战,在?宁姝这里,早没了起先的毛躁鲁莽,也学会了用耐心去徐徐图之。

宁姝就发现,在?她?说完那话,秦琅便?乖巧地不再扰她?,只会不时将那些快被?她?烤糊的肉片翻个身,速度快的让宁姝都来不及推拒。

也是宁姝不擅长炙烤,偶有?失误在?所难免,但这都让秦琅钻了机会。

就在?一群少年?嘻嘻哈哈时,秦家画舫后?越过来一条看着气派奢华的画舫,秦家人本不知道是谁家的,但一看船头站着的人,便?认出?来了。

“表弟表妹们?好兴致啊,不知可否也加我?一个?”

宁姝彼时正推拒着秦琅烤好剥好的虾肉,冷不丁听到元弛的声音,一个不防便?让秦琅的虾肉掉进?了自己的醋碟里……

秦琅也抬起了头,目光一瞬间从万般温情变作冷冽。

也只有?宁姝和?他知道为何。

“加不了,我?们?家没带那么多炉子过来,三殿下还是多陪陪你的新婚妻子吧。”

光明正大落了元弛面子不说,还点出?了对方娶妻的事,这不可谓不一针见血。

元弛果?然变了脸色,立即去看秦琅身侧那个碧色衣裙,容貌清丽柔婉的姑娘。

然宁姝根本懒得去理会,也不知晓元弛什么反应,就算是知道,宁姝也不会施舍他一个好脸。

只是……

“他什么时候成的婚,怎么我?一点没听到风声?”

心中好奇,揪了一下秦璎,宁姝问了句。

还没等秦璎为其解惑,秦琅便?逮住了机会幸灾乐祸道:“就是你回了扬州的那会,贺兰贵妃火速安排了他迎娶王将军的爱女,也就八月的时候,故而你不知。”

“原来如此。”

宁姝嘀咕了一句,又小声加了句:“最好别再来烦我?……”

宁姝这一声很低,旁人也许听不清,但对于自小习武,耳聪目明的秦琅来说自是没有?错过的。

他顺势又剥了个虾子给宁姝,话语带着几分像是保证一般道:“我?决不让他来烦你。”

看着碗里的虾子,宁姝直叹防不住这厮。

而元弛那边,紧盯了心心念念的姑娘好半晌,不仅没得来一个回应,还看到人家和?自己最讨厌的秦二笑语嫣然,甚至还接受了秦二给她?剥虾!

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森冷,元弛微微勾起了唇角,将滔天怒意忍了下来。

不能?急躁。

想起母妃的告诫,元弛平复住了心神。

“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表弟表妹们?雅兴了。”

面上笑意越来越淡,元弛扭头回了舱里,看见刚迎娶不久的新婚妻子正一脸忧愁地看着他。

元弛心下一跳,但面上倒是没留把柄,笑吟吟道:“怎么了芸儿,是下人哪里伺候的不好吗?”

刚当了三皇子妃的王芸面色有?些不好,纵使听了些闲言碎语,心里面有?些猜测,但也不敢直接质问自己的夫婿,只能?眸色含着忧愁试探道:“我?听说,夫君在?娶我?之前十?分中意那个宁家姑娘,我?并?不是霸道阻拦夫君的意思,只想知道夫君的心意,是否真有?要纳宁家姑娘的意思,若是如此,我?也好、也好提前……”

话没说完,就被?元弛反应迅速地打断了。

“别胡说,我?没有?那个意思,芸儿从哪听到的风言风语,快快忘了去!”

正是节骨眼上,元弛自不会让王家这边发生什么乱子,看到王芸起了疑窦,连忙辩解。

王芸看着丈夫这副干脆否决的模样,还是有?些疑心道:“可有?人说你待宁家姑娘多有?亲近……”

她?虽出?身将门,却不是虎女,加上娘亲早产,她?身子不太好,变成了一副病西施模样。

父亲本不欲将她?嫁往天家,是她?一眼相中了三皇子,少女怀春,忧思不断,父亲与母亲心疼,便?也就允了这场婚事。

“那是为了气气秦家二郎的,你知道的,我?和?秦二郎不对付,那宁家姑娘恰好又是他喜欢的姑娘,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痛点,可不得好好气气他?”

也不枉费元弛绞尽脑汁,最后?想出?了这个完美的理由。

果?然,王芸听了这套说辞,面上不再忧愁,又扬起了温暖的笑,让刚刚才扯了谎的元弛也少见地心虚了一阵。

像是在?安抚自己一般,元弛抚了抚妻子柔顺的黑发,不再言语。

……

送走了三皇子的画舫,宁姝一行人也欢畅结束,在?画舫上歇息玩闹了大约一个时辰,便?让船渐渐靠岸了。

秦琅尚有?些舍不得结束,恨不得这场烤肉宴持续到天荒地老。

但世事哪能?如他意,看着妹妹们?伴着人下船,秦琅意兴阑珊地走下去。

突然,他目光一凛,看见了正匆匆向着这边走来的许知安,那个对他情路来说威胁最大的校书郎。

许知安明显是冲着宁姝去的,但什么身份都没有?的他根本没有?立场去阻拦人家。

看着喊他一同回去的弟妹,秦琅强忍着心焦,淡声道:“你们?先回吧,我?待会一人回。”

不明所以的秦璋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看穿了一切的几个姐姐拉走了,独剩下秦琅一人在?树后?偷窥着。

岸边,宁姝眸色讶然地看着匆匆赶来的许知安,笑吟吟道:“是许公子啊,这么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深秋的天,许知安额上甚至还沁出?了汗,任谁来看都能?看出?来。

许知安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宁姝去了哪的,特地跑过来蹲守,看见人从画舫上下来了便?急匆匆跑过来,难免失态。

他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姑娘,心里一鼓作气道:“在?下今日?寻姑娘,是想问问姑娘,是否愿意嫁于在?下……”

在?腹中演练了无数次,但真正说出?来,许知安才知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言罢,他心神忐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期待对方能?给他一个令他振奋的回应。

然宁姝只是淡笑了一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听到许知安过来表明心迹,宁姝不算太意外,只是

觉得有?些突然。

很奇怪,她?也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欣喜,而是满心平和?。

“许公子的心意我?知晓了,但不知令堂可知你的心思,又可愿全了你的心思?”

许知安笑意僵在?脸上,有?些不敢看宁姝。

宁姝一向不喜欢兜圈子,继续道:“我?如今在?盛京,自然也听到了你家的风声,令堂似乎不大中意我?,且要让你和?令堂娘家侄女做妇,如果?你真要娶我?,便?要扫清障碍才是,而不是这般跑来问我?同不同意。”

“我?同意了又怎么样,让我?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跟你一起向令堂分辩吗?我?虽对你印象不错,但还没到这种程度,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宁姝嘴角始终含着笑意,像是在?说什么开心事,而许知安正巧背对着秦琅,致使他丝毫没有?窥得许知安的神态,不禁有?些焦灼。

看了一会,两人似乎将话说完了,许知安站在?原地不动,宁姝扭头便?走开了。

秦琅掐准时机,赶紧将人拦在?了江岸。

“你等等!”

莺声和?燕语仍是一副护住的模样挡在?宁姝面前,这让秦琅很是烦闷。

人人都不拦,就拦他,真不公平!

“又想干什么?”

宁姝觉得自己快要应付不了这个麻烦精了。

“许知安那小子刚刚同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对你献殷勤了?”

秦琅一想到许知安向着心上人献殷勤便?觉得有?天大的危机感。

家世不高,性子软和?,待她?服帖,那可是她?最为属意的夫婿类型,叫秦琅怎么能?不在?意。

见这厮又有?发癫的迹象,宁姝本草草用话打发了,但就在?话将要出?口时,宁姝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你们?两先回车子那,我?和?秦二郎有?些话要说。”

见自家姑娘都发话了,两个丫头不得不走开,但目光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生怕秦二公子又冲动下做了什么欺负姑娘。

秦琅见两个碍事的丫头走开,心绪也开阔了些。

让还没等他调整好心境与宁姝搭话,就被?宁姝接下来的话砸得眼冒金星。

“方才许知安是来向我?提亲的,我?也答应了。”

就这样一句话,将秦琅满腹情思生生扼杀在?肚中,整个人怔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

“你……答应了?”

秋风掠过,带来了寂寥,也让秦琅如坠冰窖。

好半晌,他才从嗓子里挤出?这一句话,感觉胸腔中的酸涩像是有?了意识,一直上涌,上涌……

“对,我?答应了,并?且让他明日?便?遣媒人过来,我?也会告知爹爹应了他家的求娶,所以,秦二郎,你就别执拗了,我?是不会……”

佯装出?的冷漠话语还未说完,就看见少年?身形猛地一转,生生背过了她?,僵立在?那。

宁姝是有?些懵的,不晓得这厮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刚想将剩下的话补完,眼神好的她?就看到少年?好似抬起胳膊在?脸上抹着什么,似乎还伴随着不时的抽气声。

这让宁姝忆起小时候,阿弟被?她?打哭便?是这副情景,只不过阿弟是当着她?的面抹泪罢了。

宁姝心中如巨浪翻涌,眼眸也不自觉瞪大了。

“你不会是……”

没将话说完,宁姝下意识就要凑过去看看。

没办法,这也太稀奇了!

也许是秦琅还知道丢脸,宁姝扭到左边他就转到右边,宁姝扭到右边他就转到左边,就是不给宁姝瞧。

好奇心驱使下,宁姝也不再顾忌什么了,从后?面攥住了秦琅的胳膊,一个不注意将人整个扭了过来。

微红湿润的眼眶,被?眼泪打湿的长睫毛,还有?衣袖上的水渍……

这无一不再告诉宁姝,秦琅被?自己弄哭了。

这一刻,宁姝心中像是有?万马奔腾,整个人都呆住了。

心中仅存的那点子吓唬的心思也消失了,宁姝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起来。

她?甚至不曾哄过阿弟。

下意识地,她?便?笨拙地开始挽救起来。

“你真哭了啊?”

“不是,你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叫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快别哭了祖宗!”

曲江是个游人繁杂的的地方,尤其这岸边,更是来来往往不少人,此刻已经断断续续有?不少人看见这滑稽的一幕了,宁姝急得险些要喷火。

然尽管宁姝急成这样,对方还是继续哭天抹泪的,宁姝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你都要同别人定亲了,还不许我?哭两鼻子,什么天理!”

秦琅不理她?,因为他心中的苦是一刻也压不下去了,只有?这般才能?舒服些。

就是这一句话,宁姝顿时找到了解铃的法子,再不敢唬他了,焦急解释道:“我?……我?刚刚是骗你的,许知安提的亲我?没答应,我?只是吓你,想让你知难而退而已!”

“真的?”

像是什么灵丹妙药,秦琅当时就收住了眼泪,神色严肃地追问。

“真的真的……”

如小鸡啄米一般,宁姝生怕他不相信,心里那个忐忑。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不是你最中意的夫婿类型吗?”

秦琅湿漉漉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趁热打铁道。

此刻为了哄人,宁姝自然没平日?的隐瞒,一股脑交代了。

“他母亲看着不喜我?,他瞧着也是个懦弱的,我?何必去蹚这个浑水,夫婿合意自然重要,但公婆也不能?有?龃龉,要不然日?后?难逃一个家宅不宁。”

宁姝一五一十?交代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并?没有?看见少年?愈来愈明显的笑容。

直到……

“我?母亲十?分喜欢你,你嫁我?吧!”

宁姝还没找回心境,听秦琅这样一说,当即条件反射道:“我?是要嫁你,又不是要嫁长公主,我?……”

话一出?口,宁姝便?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但已经被?来不及了。

“好,那你嫁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寥寥秋风中,少年?哪还有?哭唧唧的模样,正噙着满脸笑意看着她?,像是看一只钻到他陷阱里的兔子。

宁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秋狩

自打游船那日被秦琅言语上将了一军后, 宁姝已经气?得?几日都未曾出门了,就怕碰上那个诡计多端的。

然宁姝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尤其碰上天子秋狩这等畅快事,宁姝自然不会把自己闷在家?里。

天子秋狩, 是举朝上下的一场盛会, 本朝是马上争得?的天下, 几乎每代君王都热衷于狩猎活动,到了景宁帝这一代, 虽身子不大?好, 但每年都会如期举行两次狩猎活动,一次在春季, 一次在秋季。

今年的秋狩定在了九月十八,再过一月便是孟冬时节, 山林中的动物便会藏起来过冬, 那时再狩猎不仅没了猎物还会有伤天和。

秋猎的奏章被中书省起草, 再经过门下省审定修改, 最?后过了尚书的点头, 才?到了景宁帝的案前, 过了最?后的朱砂御笔。

秋猎前,由兵部出人将猎场清扫, 以?防有过于凶悍的毒蛇猛兽伤人性命,然后再由工部的的人负责布置猎场,提供狩猎工具。

而狩猎之前, 还要进?行?一场祭祖仪式, 而这就需要礼部来操持, 待一切完毕后,天子才?会带着王公贵族朝着狩猎的北郊禁苑而去。

这一日, 许多王公贵族会褪下华美的广袖宽袍,换上便于骑射的窄袖缺胯袍,脚上再蹬一双名贵皮靴,骑上一匹神气?的骏马,穿行?于山野林间,别提多潇洒了。

甚至还有些儿郎一身胡服,英姿飒爽不说,那满满的异域风情,叫看见的姑娘都移不开眼。

既是来打猎,宁姝自然也?不会挑着平日里的漂亮繁复的衣裙,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

入了秋冬,她?日渐中意颜色热烈的衣裳,于是乎,她?今日挑中的也?是大?红色,上面印着零零碎碎的并蒂莲纹,在日头下偶尔现着金光,虽低调但也?美丽。

然她?确忘记了重要的一点,这似乎也?是秦琅偏爱的颜色。

当骑着马到了禁苑,宁姝打眼瞧见了骑在了黑马上的秦琅,那一团火红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心里还记恨着那日游船被他摆了一道,宁姝不欲理他,调转马头就想去别处溜溜。

但秦琅熬了这么?多日,怎能轻易让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连忙驭马追了过去。

“别走,等等我……”

还没到正式狩猎的环节,场地就那么?大?,宁姝也?跑不到哪去,总归是溜到了人少的地方。

爹爹和几个尚书都各司其职着,她?此次过来还是阿弟陪着一起的,不过阿弟刚来就被姑母家?的表弟拉去捉了兔子,约好的秦家?姐妹如今应当还在半路上,如今除了莺声和燕语,宁姝身边也?没什么?人了。

秦琅还是策马而来,更是拦不住了。

像是散步一般,宁姝由着马在草场上慢跑着,看也?不看一眼,也?不与他说话。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她?懂,何况这人是个诡计多端的,她?万万再不能被诈了去。

秦琅在那自说自话了半晌,却?没能等来一句回应,心里那叫一个不得?劲。

然他知道人家?为何不理他,自知理亏,不敢过了,只能赔着笑?脸受着这冷脸。

远处,景宁帝从?主帐里出来,身后跟着不少王公大?臣,打眼就瞧见了小外甥舔着脸凑在一个身着红色胡服的姑娘身侧,那神情动作,一看便知是在行?讨好之事。

天子无论走在那都是人群中的瞩目存在,随意的一个眼神,也?会引起随行?人员的关注。

顺着景宁帝的目光,随行?的王公大?臣也?跟着望了过去。

秦琅这个陛下宠爱的小外甥他们自然都是认得?的,但就是被那小霸王千方百计献殷勤的姑娘是何人,他们却?是不知了。

但总有人认得?,比如说随行?在帝王侧的宁江,神色震惊地看着那对少男少女,眼中一瞬间闪过茫然,但顾忌着人多,宁江没敢作声。

“那不是秦家?二郎吗?瞧着气?性大?,原来遇上喜欢的姑娘也?是这般做小伏低的,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就是不知这是谁家?的姑娘,竟这般有本事,将秦二郎给制住了,确实是厉害!”

景宁帝身侧,盛京城以?惧内著的陵光侯幸灾乐祸地调侃着,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

景宁帝听到这声笑?语,下意识去瞥了一言不发的户部尚书宁江一眼,莫名有些心虚。

自己也?算是外甥的长辈,如今小外甥当着人家?父亲的面去嚯嚯人家?女儿,景宁帝怎么?瞧怎么?觉得?丢脸。

毕竟别人不认得?宁家?姑娘,他可是认得?的。

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景宁帝开口道:“行?了,别说些有的没的,秋狩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也?加把劲给你媳妇打个皮子回去,要不然还得?挨骂。”

虽然全盛京都知道他惧内,但是被陛下当着那么?多人面调侃,陵光侯还是知道窘的,立即闭上了嘴,乖乖跟在后头。

一行?人又恢复成了谈笑?风生的模样,除了宁江时不时往女儿那边看一眼,面色忧虑外。

宁姝听了秦琅半天的叨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不明白为何秦琅对着她?这样一根“木头”能说这样多的话,她?属实有些佩服了。

“你到底是来打猎的还是来说话的?”

绕着草场溜达了三圈后,宁姝终于忍不住了,恨不得?扒开他肚皮看看还有多少话没说出来。

见人终于出声,秦琅任是再口干舌燥也?认了,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盛满了欢喜。

“你想我来打猎我就打猎,你想我说话我便说话。”

“那我想你不说话。”

宁姝抬起眼皮子,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秦琅就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兴高采烈地与她?说话。

“快要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姑娘家?的有个手衣才?好,你喜欢银狐皮还是火狐皮,我给你打几副来。”

宁姝眼皮子跳了跳,冷漠道:“不需要,我自己家?里有手衣。”

在猎场上,狐狸是最?为狡猾难捕捉的,而银狐和火狐又以?稀少难觅踪迹著称,秦琅张口就要给她?打几副,若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宁姝张口就回绝了。

但秦琅好似听不懂话一般,仍旧欢快道:“或着我往深处跑跑,看能不能碰上熊瞎子,你拿回去当个毯子也?成……”

“够了!”

宁姝斩断了秦琅满脸的欢快,轻喝了一声,满脸的无奈。

熊瞎子这种?东西?她?瞧着便害怕,更遑论要一张熊瞎子身上的皮毛伴在寝榻上,不得?夜夜做噩梦?

少年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便敛住了。

“你若都不想要那就算了……”

这还是他同袁将军学的,说他夫人便喜欢这些皮子,每回狩猎带回去,夫人对他都会多些笑?脸,于是秦琅如法炮制了。

然竟一点用都没有!

秦琅在想他是不是应当做了再说。

看着秦琅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宁姝便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受控了。

她?抬眸对上秦琅,语气?严肃又认真道:“我是你什么?人,需要你做这些?”

在宁姝看来,秦琅这些都应该的是给予自己妻子的,如今放到她?头上,宁姝只觉得?满身的压力。

大?历民风并不保守,反而有些开放淳朴。

女儿家?不会因为同哪个郎君一块玩便被钉在那,也?不会因为被纠缠而不得?不嫁与那人,顶多是被看了热闹,被熟人笑?话调侃几句罢了,路怎么?走,决定权还在自己手中。

当然,除却?那些拿儿女不当回事的人家?,成日就想着用儿女婚事换得?泼天富贵的人家?。

秦琅是个随性而肆意的人,听得?宁姝如此问,他想当然答道:“自然是心上人。”

就像是随口说了句喜欢吃的菜,秦琅没有丝毫泄露了心意的羞涩与窘迫。

但宁姝会。

耳后的红晕有扩散的征兆,宁姝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连忙扭头,驭马就想走。

但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人没进?一步,□□的马却?背着主人卿卿我我了起来。

当宁姝察觉到自己的紫露正一副亲昵的姿态享受着秦琅那匹黑马的□□时,宁姝那抹来不及掩藏的窘迫便化作了满脸晕红……

“紫露!”

宁姝恼羞成怒地唤了一声她?的马,但紫露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退开,宁姝肺都要气?炸了。

本来还不知道秦琅那匹是个公的还是母的,但今日看紫露这般,宁姝几乎可以?判定了。

因为她?的紫露是一匹母马。

拽了好几次缰绳,紫露都表示了抗拒,显然是不愿意离开她?的相好,这叫宁姝很?是没面子。

“嗤~”

秦琅千忍万忍,还是没有憋住,当场嗤笑?出声。

宁姝更窘了,恨不得?把这个平日打都不舍得?打的紫露抽几鞭子才?好。

见秦琅不帮着,还在那里笑?,宁姝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人风流,马也?风流,还不快将你的马撇开!”

宁姝只当是马随了主人,嘴上毫不客气?。

但听到这话,秦琅就不愿意了,当即顺着马背凑过来道:“编排我的马就算了,编排我做什么?,我哪里风流了?”

对着喜欢的姑娘,没有哪个男子会希望被误会成风流之人,秦琅也?一样,为自己的清白捍卫着。

宁姝见他还敢狡辩,心头冷笑?,也?不藏话道:“少装蒜了,我刚来你家?时,你的妹妹们可都说了,平康坊那地方难道是别人绑着你进?去的?”

未来的夫婿,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她?才?不要那等烂黄瓜,自己恶心自己。

不止一次出入过平康坊的秦琅,宁姝才?不相信他。

秦琅察觉出了少女言语中的轻蔑与厌恶,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像是被解惑了一般。

“所以?,你迟迟不愿理会我,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层原因?”

不等宁姝回答,秦琅立即指天誓地道:“我用我爹娘起誓,我从?未沾染过旁的女子,是裴四他们,偏喜欢去那里,我又不能次次拒绝,便偶尔过去捧场,天理昭昭,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想到可能是这个误会横在两人之间,秦琅便恨自己不能提早察觉,让宁姝误会了他这样久。

被秦琅这样一番指天誓地的赌咒,宁姝倒是愣住了。

但她?循着心意,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什么?都没干?你是不是想说你进?去就是为了吃几盏酒,吃几口里面的果子?太可笑?了……”

见宁姝不相信他,秦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开始语无伦次了。

“真的,我就进?去吃了几盏酒,那些女子我一个头发丝都没碰过,我清清白白啊~”

不知道怎样才?能自证清白,秦琅嗓子都要冒火了。

两人这番争执不出意外地落入了路过的人耳中,好在都是从?宫中跟过来的宫女和内侍,规矩好,嘴巴也?严,只是在忍不住时抬头瞧了一眼,便连忙低头走了。

虽然一字未说,但宁姝眼睛不瞎,自然注意到了那些个宫女和内侍眼中强压着的笑?,面皮火辣辣的,再不想跟秦琅分说,囫囵道:“谁管你清不清白……”

说完,宁姝见紫露还是驱使不动,生怕秦琅又来缠她?,干脆翻身下了马,给了紫露一嘴巴子便强行?拽着马嚼子将其拉开了。

不需要秦琅发号施令,被剥夺了伴侣的乌曜立即跟了上去。

秦琅刚想唤宁姝,就看见迎面来了他的梦中情丈。

“秦二郎止步。”

宁江将女儿挡在身后,面沉如水,端的一副不怒自威。

秦琅满心的火都被浇灭了大?半,神色立即讪讪起来。

对着宁江,秦琅不敢再痴缠,且为了以?示谦卑恭敬,他即刻翻身下了马,对着宁江作揖行?礼。

“宁叔父安好。”

面对着宁江这个身份特殊的长辈,秦琅很?难不忐忑,尤其在这种?时候。

此刻的秦琅就像是被审讯的犯人,时刻都提心吊胆的。

“爹爹怎么?过来了?”

宁姝牵着马,迎头看见自家?爹爹过来,安心的同时又有些难为情。

这下,她?跟秦琅的纠缠也?就瞒不过爹爹了。

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宁江笑?意温和道:“得?了闲,便看到阿蛮在这,阿蛮放心去玩吧,爹爹等会过去。”

听出了爹爹要亲自会一会秦琅的意思,宁姝心虚地笑?笑?,未加阻拦,立即牵马走了。

只剩下宁江和心情忐忑的秦琅在原地。

两人将宁姝目送走了,目光慢慢对视。

主帐外,景宁帝仍旧是带着一群王公大?臣在那,不过没有再谈笑?风生了,因为就在前一刻,他们还在看着秦二郎同那姑娘的热闹,就看到一直闷不做声的宁尚书站出来辞了陛下,沉着脸就往热闹那里去了。

亲眼目睹宁江抚了抚那姑娘的鬓发,又看见秦二郎毕恭毕敬地被留了下来,一群王公大?臣脸色精彩极了。

其中以?话最?多的陵光侯最?是精彩。

忆起刚刚自己在人家?父亲面前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陵光侯忽地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叫你多嘴!”

宁姝远离了硝烟场,刚说教了自己的紫露几句,就看见秦家?姐妹来了。

“姝儿!”

除了年纪小的秦珊还不会骑马,还有怀着身孕的秦琳不能乱动,秦家?姑娘们几乎都是一身胡服或者男装。

见了宁姝,像几只快乐的小鸟般扑过来了。

宁姝气?鼓鼓地瞧着她?们,甚至都觉得?她?们是卡着时辰来的了,正好避开了秦琅对她?的缠磨。

“你们可算是来了!”

没好气?地说了句,宁姝嗔了她?们一眼。

秦家?几个姑娘余光瞥到了宁家?叔父同二哥哥的在一处,瞧着气?氛很?是紧张,又看见宁姝这一副幽怨的小模样,立即就知道发生什么?了,皆是干笑?了一阵。

“怪我们,怪我们……”

所幸宁姝也?并未真的怪她?们,几句话一聊,又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了。

同往

陪着表弟抓兔子的宁茱也正巧回?来了, 不出意外两手空空。

一个?是六七岁的稚子,一个不善捕猎的文弱公子,哪里能?逮到兔子。

宁姝见人回?来,趁着秦家姐妹都在, 赶紧将阿弟叫了过来。

宁茱在林子里钻了一会, 现在身上裹了不少灰土, 带着小表弟出来,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 就听见阿姐在唤他。

在阿姐面前本也没什?么, 但他放眼望过?去,发现那不止阿姐一个?人, 还?有许多?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瞧着都是阿姐的朋友。

宁茱突然有些?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人家都看到他了, 若是扭头走了才是无礼。

“阿姐。”

扭扭捏捏地到了阿姐跟前, 宁茱唤了一声。

宁姝何尝看不出阿弟神色间的窘迫, 心底甚至还?笑了两声。

对着秦家姐妹介绍道:“这就是我阿弟, 叫宁茱的。”

说完, 对阿弟道:“这是你秦家姐姐们, 快叫人。”

宁茱面色僵了一瞬,忆起了小时候, 心中难免赧然。

也不一定都是姐姐,有个?看着比他还?小些?呢!

但当着外人的面,宁茱自然不会将心里话说出来。

“秦家姐姐们好?……”

自家阿姐一说, 宁茱便知?道了这一群姑娘是哪家的, 小脸严肃地对着秦家姐妹作揖道。

年纪小小, 却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老成,看得宁姝想笑。

秦家姐妹一一还?了礼, 秦珠几个?满脸笑容灿烂地打量着这个?新面孔,语气稀罕道:“上回?你家烧尾宴人多?眼杂没瞧清楚,这回?可?瞧清楚了,不愧是一家人,跟姝儿倒有几分相似,灰头土脸的也俊!”

前脚夸完,还?没等宁茱这个?半大少年羞窘一下,就听到秦珠继续插科打诨道:“弟弟今年多?大了,可?曾许婚,生得这样好?,听说读书也好?,若是再有两年,怕是要被盛京官宦人家抢疯了。”

面对秦珠的大胆调侃,宁茱哪里招架得住,面上窘迫不已?。

“还?、还?未曾。”

“好?了珠儿,宁家弟弟脸皮薄,就别?打趣人家了。”

秦琳笑够了,柔和劝道。

宁姝也出来替阿弟解围道:“我阿弟年纪还?小呢,爹爹也不急着阿弟的婚事?,大抵要等好?几年吧。”

余光瞥见阿弟松了口气的神色,宁姝继续道:“但提前定个?亲事?也是无妨的,还?能?培养培养感情,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成婚后才知?道新妇什?么性情喜好?。”

几人听了都是赞同地附和,只留着宁茱一人在旁边局促不安。

半大的少年,若是周围都是女性长辈倒没什?么,但最怕混在这种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堆里,宁茱是哪里都不敢看,只能?低垂着眼眸,或者偶尔将目光放在自家阿姐身上来掩饰窘迫。

好?在宁姝也没拘着他多?久,说了两句就让他回?去自家帐子清洗了。

鼓声响起,秋狩也在景宁帝向林子射出第一支箭矢揭开帷幕。

宁姝虽不是什?么神箭手,打不了什?么虎狼熊瞎子的,但也是练过?些?时日?的,去林子里猎些?山鸡野兔也是使得的。

但秦家姐妹中骑术好?又?能?勉强扎到猎物的,就只有秦珠一个?,两个?丫头跟去也没什?么用,因而此一行,宁姝便与秦珠作了伴。

贵家出猎,定然不只是出个?人那么简单,相伴来的,还?有家中豢养的鹰隼和猞猁与细犬。

对于小宗猎物,鹰隼能?及时探查向主人示意,遇到的如果是兔子山鸡之类的,还?能?下扑将其?捕捉,得到主人的夸奖。

而遇到速度极快或者极其?凶悍的猎物,那细犬和猞猁就派上用场了。

宁姝在扬州甚少出去打猎,更是头一次参与盛京的秋狩,乍一看到那一只只和山林野兽一般无二的猞猁,差点没被吓死。

肌肉健美流畅的身形,矫健迅猛的身姿,金黄色的瞳孔,锋利的爪牙,宁姝甚至担心它下一刻便会扑过?来咬她。

“别?怕,它们都被驯养的好?好?的,轻易不伤人的。”

秦珠看出了宁姝的害怕,笑吟吟安慰道。

宁姝嗯了一声,看着景宁帝和太子先后进了林子,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

秦琅自然也随行在帝王身侧,只是这一回?瞧着不是那么顺意,一步三回?头,目光隐晦地投向宁姝,然当宁江看过?去时,秦琅立即老实地扭过?头去。

“记得不要跑远了,你和秦家姑娘打打外围的山鸡野兔就行了,千万别?逞强往内围去,再碰上什?么大家伙就麻烦了……”

宁姝自然是点头应是,宽慰道:“爹爹放心,我们绝不往内围去,只在外围射些?小东西,你就宽心吧。”

宁姝没有错过?秦琅的反应,心中也很?是好?奇爹爹跟他说了些?什?么,但此刻着实不是合适的时机,只有等秋狩结束再问问了。

策马进了林子,宁姝心中快意。

已?是深秋,草木不再葱绿,开始有了颓败之象。

耳畔刮过?的风也掺着寒凉,让人忍不住瑟缩下脖子。

但狩猎场上,人人都是兴头上,热血沸腾的,哪里会觉得冷。

宁姝跑了一阵,也就没了冷意,只剩下开怀。

尽管跑了半晌还?一只山鸡都没遇上。

马蹄将枯死的草木踏碎在地上,发出咔嚓的声响,仿佛生命最后的轻叹。

宁姝四处搜寻着草木间的动静,弓箭握在手中,生怕错过?任何一只山鸡野兔的。

“早知?猎物如此难寻,我也养个?帮手过?来了……”

也在林子里转悠半天了,一无所获的宁姝有些?泄气道。

一旁的秦珠听了,无所谓地笑道:“这有什?么,就算我们什?么也没打到,难道晚上就会缺我们一口吃的?凭着老太傅和宁叔父在陛下面前的得脸,陛下定然会赐下许多?。”

“话虽是如此,但哪有自己亲手猎得的吃着香,说实话我近来还?挺馋山鸡的。”

想到山鸡那紧而不柴、香气四溢的肉,宁姝此刻还?真有些?饿了。

秦珠看到了宁姝偷偷咽口水的小动作,语气爽快道:“那就继续寻,咱们今日?定要打到山鸡不可?!”

宁姝附和了几声,两人继续前进了。

殊不知?,山林中的另一处,异变突起,一群潜伏已?久此刻终于等来了此次的目标。

景宁帝畅快地在林间穿行,身边紧紧跟着一队亲卫,时刻护卫他的安危。

景宁帝虽身子不好?,但也没有秋狩闷在帐子里的道理,就算不能?猎得什?么,出来溜溜也是好?的。

然景宁帝身边的亲卫可?都是狩猎的好?手,几遭下来,大大小小的猎物已?经堆满了马身。

即使是这样,景宁帝发现小外甥还?是不满足,似乎还?在找什?么。

“二郎在这山上寻了半晌,究竟是要找什?么?”

话语灌着风,让人有些?听不清,景宁帝又?说了一遍,秦琅才笑着回?道:“想猎些?狐皮,回?去做手衣……”

“手衣?”

听到这回?答,景宁帝挑了挑眉,眸中含着促狭道:“怕不只是给你娘的吧?”

小外甥虽往年都会猎些?皮子孝敬母亲,但手衣这样的还?是第一次,况且知?道小外甥心思的景宁帝可?不会少想了去,定是因着宁家那丫头。

对着舅舅,秦琅并没有隐瞒,笑着默认了。

“可?她总不理我,怕是东西也送不出去,舅舅有什?么好?法子吗?”

面对这一困境,情窦初开的少年基本无解,满心苦恼。

景宁帝将秦琅这副小儿女心思看在眼里,语气带着鼓励道:“这有什?么难的,现在不要你就替她收着,等以后人家睬你了,看得上你了,你通通拿出来送不就好?了。”

秦琅越听眸子越亮,待景宁帝说完,当即跟在后面附和道:“舅舅英明,我都听舅舅的!”

景宁帝笑得开怀,刚要张口,四周草叶震颤,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靠近。

天子亲卫们纷纷神色一凛,射中的猎物也不捡了,纷纷退至景宁帝身侧。

秦琅面上的轻快也瞬间敛去,满脸戒备地环视四周。

本以为是什?么大家伙,冷不丁一支箭矢划过?,却是奇异地钉在与宁帝有一段距离的树上,瞧着并没有取人性命的意思。

“护卫陛下!”

尽管如此,这也说明这片禁苑被不干净的人潜伏,不再安全。

秦琅再没心思顾忌其?他的了,将景宁帝护在身后,神色严峻。

穿着灰色内侍服但用布巾掩着面的刺客现身,目标清晰又?迅捷,正是亲卫护卫在中间的景宁帝。

目测之下,少说也有五六十的数量,景宁帝此番身边不过?十二三,瞧见对面那人数,都沉了脸色。

“别?慌,这些?人还?不成气候,周围有禁军,听到动静就会过?来。”

经历了高句丽那一番战事?,什?么刀山火海秦琅没遇到过?,这些?刺客还?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

“舅舅,我们拦着这些?刺客,你快快打马回?去……”

景宁帝是个?文治君主,加上身子不算好?,哪里能?跟刺客周旋,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拖累,立即应了。

骏马嘶鸣间,亲卫与刺客厮杀在了一起,景宁帝抓住空隙,策马往回?赶。

……

咻~

密林间,一道破风声响起,箭矢稳稳扎在了草地上,就差一点,就扎在了那山鸡的翅膀上。

可?还?是落空了,山鸡惊叫着蹿走了,那速度,宁姝自认追不上。

“哎,又?落空了,打猎怎么这么难……”

宁姝紧绷的眉眼看见这一幕,立即丧气了起来,叹气道。

她如今总算是明白,在家射射靶子和在林子里射山鸡是不同的,跑起来跟水鸭子一样,宁姝可?应付不来。

秦珠见状,倒也不灰心,还?一直安慰她。

秦珠的射术还?不如宁姝,来这里也不过?是陪陪好?姐妹,没指望真打点什?么回?去。

就当是在林子里逛逛也是好?的。

至于好?姐妹馋的山鸡,秦珠更不当回?事?了,回?去了反正也什?么都有,何况一只山鸡。

“姝儿放宽心,打不着就打不着,就当出来跑马透气了。”

宁姝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便准备收了弓箭回?去了,日?头西斜,她早饿了,也该回?去了。

不想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叶间一阵颤动,一只颜色五彩斑斓的山鸡从里面冒了出来,咕咕叫个?不停。

宁姝收弓箭的动作一顿,又?火速将其?拉开了。

再试最后一次。

眼里都是那只五彩斑斓的山鸡,宁姝太兴奋了,全然忘了为何草叶间会莫名冒出一只山鸡。

如有神助一般,宁姝这一箭正中那只山鸡,山鸡惨叫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还?真中了!姝儿你真厉害……”

秦珠见到这一幕,也惊喜极了,张口便夸赞道。

这一夸更是让宁姝心花怒放,连忙下了马去,就要去捡自己的猎物。

细碎的草叶顺势粘在艳红色的胡服衣袍上,宁姝终于看清了那只山鸡。

山鸡奄奄一息地躺在草丛里,而自己那支箭仍旧扎在泥土中,而让那只山鸡死亡的,是山鸡身上那只飞镖……

宁姝当即脸色大变,朝着秦珠大喊道:“快走!”

喊完自己也不闲着,拔腿就往紫露那里跑。

然等了鱼儿许久的潜伏者怎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从灌木丛中跃出来,又?是一飞镖打在了宁姝的马身上。

紫露受到利器侵害,立即痛苦地嘶鸣了一声,发狂般的跑了。

秦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宁姝又?喊了一句,她才恍若梦初醒一般。

“快走,逃出去叫人来救我!”

眼见宁姝一头扎进了内围,几个?身着灰衣内侍袍的蒙面人立即追了上去,秦珠迅速做出了反应,连忙纵马往回?路跑。

显然那群歹人的目标不是她,秦珠如今最明智的选择也就是按着宁姝的话去做,回?去搬救兵来救。

但也就是十几岁的女儿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凶险,甚至目睹了好?友被歹人追杀,心里怎么可?能?平静地下来。

于是乎,伴着萧瑟的秋风,秦珠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呜呜呜,姝儿……”

……

山林内围,宁姝奋力狂奔着,冷风不住往嗓子眼里灌着,宁姝甚至感受到了一股铁锈味。

双腿也渐渐像灌了铅一样,有些?抬不起来了。

山林的路崎岖难行,还?有碎石枯枝,眼见天色渐渐发暗,宁姝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路上难免摔跤,但她不敢耽搁,赶紧爬起来继续跑。

谁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宁姝才不想落在他们手中。

但她再厉害,也是个?姑娘家,脚力比不上后面那些?亡命之徒,还?是被追上了。

顾不上质问,宁姝像是解脱了一般往地上一坐,喘得像是随时能?背过?气去。

她实在太累了,宁姝甚至觉得,如果再跑下去,不用后面的歹人出手,她就能?自己了结自己。

“呼~”

她就这么坐在地上,诡异的是,这几个?歹人也竟站着,只是将她围了起来,什?么都没干。

这些?更印证了宁姝之前的猜想,这群歹人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来抓我……抓我作甚?”

气喘吁吁地,虽然知?道人家不会回?答,但宁姝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父是户部尚书,爷爷是当朝帝师,你们敢抓我,一定会被治罪的!”

尽管知?道这些?都是无用功,宁姝还?是想着多?拖延一会是一会,说不定就等到援兵了。

几个?歹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见天色不早了,其?中一名歹人二话不说将地上的姑娘扛在了肩上,往山林深处走去。

任宁姝如何挣扎如何吵闹,也丝毫不理会。

宁姝在那歹人肩上胡乱拍打着,终于,那歹人怒了,对着同伴道:“将迷烟壶拿来,让她安静会,麻烦死了……”

语气中是满满的不耐与怒火。

同伴似乎笑了两声,将一个?小瓷瓶掏了出来,宁姝眼见那名歹人拿着瓷瓶就要往自己鼻下凑。

电光火石间,宁姝脑海闪现出一个?冒险的想法。

看着离她愈来愈近的瓷瓶,宁姝摒住了呼吸,挣扎间佯装嗅了几下,遂了歹人的意晕了过?去。

察觉到肩上的姑娘没了动静,几人都是松了口气,开始有了话音。

“这姑娘当真是个?生猛的,跑这么远不说,还?有精气神折腾,我背上估计都被她挠烂了。”

“确实,还?吵得慌……”

另一个?搭话道。

“不过?确实生得俊,不怪主人非要弄到手了,尚书之女,若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也只能?用这等下作手段了。”

“我们何必管这么多?,快些?绕路出去,完成差事?就好?。”

宁姝小心翼翼地伪装着,这几句话就伴着夜风送到了她耳中。

主人?弄到手?

宁姝心里不禁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情势容不得她多?想,因为若不自救,很?快她便会落入他们的主人手中了,怕是真要被弄到手!

好?在她是被扛在肩上,天色也昏暗起来,没人能?看清她偷偷睁眼打量环境的小动作。

不知?是行了多?久的路,宁姝看见后方隐约有一处高坡,高坡下黑黝黝地,看不清情形,像是一眼望不到底……

但此刻这不知?深浅的高坡对于宁姝来说也算是一线生机了。

眼看着几个?歹人就要经过?高坡,宁姝以最快的速度拔下头上仅有的一根金簪,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将其?插进了身下歹人的腰间……

只听歹人一声惨叫,没有辜负她的意料,将她扔在了地上。

顾不得摔在地上的痛楚,宁姝赶紧爬起来,纵身向着那坡下扑去……

……

秦珠这边,一路哭哭啼啼地纵马远离了危险,碰上了刚将刺客清理干净的秦琅一行人。

方将长刀上的血迹擦干,秦琅一扭头就看见自家四妹妹哭哭啼啼一个?人骑马回?来了。

心咯噔跳了几下,秦琅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最后一眼瞧见宁姝是同四妹妹一起进的林子,怎的现在只有四妹妹一人回?来,还?是这个?模样?

“怎么就你一个?人,还?哭成这样?”

秦珠没想到在这能?遇上二哥哥,像是突然找到了靠山,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将秦琅看得神情更拧巴了。

“先别?哭,好?好?说……”

秦琅恨不得立即从她嘴里撬出些?什?么,但看四妹妹情绪不稳,他只能?耐心些?。

好?在秦珠知?道事?情轻重,就哭了两声,赶紧抹干眼泪道:“姝儿被一伙歹人追进了内围山里,二哥哥你快派人去救救姝儿!”

“就是这样的歹人!”

忽然,秦珠看见横了一地的尸体,从装束上认了出来。

“什?么!”

秦琅脑中轰隆一声,心也随之沉入了谷底。

然此刻容不得他发愣,对着其?他亲卫道:“你们快回?去报信,派些?人手过?来!”

其?余亲卫多?少也知?道秦家二郎思慕人家姑娘的事?,但还?是出声劝道:“你身上还?受了些?刀伤,不如我们替你去……”

“不必,我自己去。”

当即谢绝了那亲卫,又?看着秦珠道:“她是在哪被追进内围的?”

秦珠连忙答道:“是西南方向,歹人藏身的地方有一棵老槐树,姝儿就是在那……”

“驾!”

没等秦珠说完,秦琅便策马离去。

秦琅不是头一次在北郊禁苑狩猎了,对这边虽不算是寸寸熟知?,但西南方有老槐树的地方只此一处,他心中有数。

马蹄声坚毅,踏着一路烟尘,秦琅消失在众人眼前。

其?余亲卫也不拖沓,赶紧带着秦珠返回?了。

今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心中暗道。

山林中,秦琅心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好?容易到了那槐树下,看见的却只有一只早就断了气的山鸡,他满身戾气都险些?压不住。

循着那些?明显是被人奔跑而压出来的痕迹往前追,秦琅又?是骑着马,很?快便赶到了那一处高坡。

尽管天色昏暗,他还?是一眼看见了几个?穿着内侍袍服的刺客在坡边探头脑些?什?么。

听到马蹄声,几人当即就要跑,可?人的两只脚怎能?跑过?马的四只脚,几人很?快就被追上,颈间一凉,便再没了生机。

秦琅唯独剩下了一个?没杀,而是一刀划伤了那人的腿,翻身下去,将人按在地上逼问道:“说,你们刚刚追杀的姑娘呢?”

那一刻,被按在地上的刺客甚至以为制住他的是一头凶戾的猛兽,下一刻就要咬断他的脖颈。

同伴的尸首就在周围,自己也面临死局,巨大的恐惧包围着他,让他忍不住求饶道:“我们没杀她,她自己跳下去了,就、就那个?高坡,放我一条生路吧……”

秦琅下意识对着不远处黑沉沉的看出,眼瞳一缩。

转过?脸,他手中长刀毫不犹豫抹了那人脖子。

“那就让你死个?痛快吧。”

也不介意被溅了一脸滚烫鲜血,他径直到了那高坡处,也是纵身一跃。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饶是秦琅也看不清坡底是个?什?么光景,但就他抱着脑袋滚了好?大一会看来,深度十分可?观。

护着脑袋的胳膊和手背接连不断地碰擦在石壁荆棘上,甚至连胳膊上那被刺客所伤还?未能?包扎的伤口也隐隐开始有热血流动……

但秦琅不能?去管,也不想去管。

终于,他滚到了最底部,满身疼痛的爬起来,看见不远处有棵粗壮的小树上隐隐挂了个?人。

他顾不得多?想,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将人拥在怀中。

触手绵软娇嫩,是个?姑娘没错。

秦琅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指尖轻颤地去探了一下怀中人的鼻息。

“呼~”

感受到了那股代表着生机的气流,秦琅长舒一口气,心中把?十八路神仙都拜谢了一遍。

紧接着,秦琅马不停蹄地抱着人找了处可?以栖身避难的洞穴。

此处是内围,少不得有些?凶猛的野兽,夜间更是野兽出来觅食的时候,如果不找个?地方躲着,凭他这般单枪匹马的,根本应付不了。

大大小小的伤在身上,秦琅身上本该隐隐作痛,可?现在怀里抱着宁姝,他丝毫不觉得痛楚,只觉得安稳。

索性他运气不错,在走了一刻钟左右,他找到了一处勉强可?以栖身避难的洞穴,连忙抱着人进去了。

洞穴杂乱,秦琅怕有什?么蛇虫鼠蚁,先将人放在干净的地方,将里面悉数打理了干净,又?堆了些?枯叶在下面,将人小心放了下去……

昏睡中,宁姝梦到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永远在坠落,冰冷又?荒芜。

梦里的她很?害怕,怕得发抖,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灰蒙蒙的天地中乱撞。

就在她不断后退时,身子陷入了一片温暖,让她焦躁恐惧的心也平复了下来。

在一片火焰的噼啪声中,宁姝睁开了眼睛。

微弱的火光映照着洞穴四周,让宁姝不至于被刺到,也能?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刀刻斧凿的侧脸,尽管沾着刺眼的血迹,也无损于这张脸的俊美。

“秦琅?”

眼瞳轻颤,宁姝轻唤出声。

情愫

少年低垂着眼眸, 如鸦羽的长睫覆于其上,山洞内光线幽暗,让人无法判断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但此时此刻能看见秦琅,宁姝只觉得不可思议。

心绪浮动之下, 宁姝忍不住轻唤出声。

纵使这道声音再微弱, 但在?秦琅耳中?, 都是石破天惊的程度。

“你醒了?”

像是在?学?堂打瞌睡,但被人突然?惊醒一样, 要不是有宁姝在?怀里压着, 秦琅怕是要弹起?来。

饶是这般,他还是将刚刚转醒的宁姝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地方?”

目光先是扫了一眼周围, 见是个陌生的山洞,宁姝慢半拍道。

她记得自己是从那高?坡上滚下来的, 怎的到了个山洞里?

秦琅见人还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心上像悬了一把剑, 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 但又出乎意料地稳住了。

她一向拒他, 本?以?为醒来后发?现被自己抱着, 宁姝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然?后再如以?往一般再斥他两句。

却没想是这副迷迷糊糊的模样。

心中?难免窃喜, 秦琅不敢打草惊蛇,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答道:“这是我寻的一处山洞,夜里山中?有野兽, 这里栖身避祸很是合适……”

枯枝在?火焰下爆裂开?来, 发?出炸裂后的脆响

也正是这一声脆响, 宁姝恍惚间回过了神?,感?受到腰间似乎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了许久。

她顺势伸手朝下摸了一把, 入手一片冰凉坚实。

是男子腰间所配的蹀躞。

置身于旁人怀中?的暖意源源不断,但指尖的凉意却让宁姝全身都通透了。

宁姝不想让自己瞧着那样狼狈,但仓惶间从秦琅身上下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狼狈。

尤其是刚动了动脚,一股锥心的感?觉袭来,宁姝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秦琅连忙搀住了她,语气焦灼道:“怎么了,是不是摔下来的时候扭到脚了?”

先前人昏着,秦琅自然?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如今人蹦跶起?来了,秦琅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宁姝疼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点头了。

从上面滚下来那磕磕碰碰的,宁姝身上的伤说实话也不少,但只有脚踝最?是难以?忽视。

疼痛加身,宁姝也顾不得扭捏了,被秦琅扶着坐了下来。

“有点……”

宁姝白着脸,连喘息都放轻了,生怕牵动脚踝。

本?想着缓一缓看看能不能好?,就?看见秦琅单手覆了上来,看样子是想脱掉她的靴子。

出门打猎游玩,宁姝自然?不会穿着平日的云头履或者绣鞋,蹬一双长筒鹿皮靴才是最?合宜的。

宁姝一个愣神?,脚上的长靴就?被褪下了一半,宁姝慌了神?,下意识拦道:“你做什么!”

秦琅脸不红心不跳地抬起?头,看着少女少见的面红耳热,忍不住笑了。

宁姝听了,像被踩中?尾巴的猫,更羞恼了。

“你笑什么!”

凶巴巴地,但却少了几分往昔的气势。

“扭伤可不是小事,若是就?这么放着,一个不好?怕是得落个伤根,怕是以?后有的治喽~”

于公于私,秦琅都不想宁姝推拒,于是言语上稍稍夸大了些。

宁姝不通医术,听了秦琅这话,已信了七七八八,脸色很是不好?。

毕竟年纪轻轻的,谁也不想让自己的脚落下什么病根。

静默了片刻,宁姝虽未说话,但身体?上的抗拒已经大大减弱了。

这些微妙变化对于秦琅来说最?为直观,他握着少女那只脚踝,心如擂鼓,一时竟有些情怯。

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扯到宁姝伤着的地方,秦琅动作?小心翼翼的。

等到鹿皮靴终于被褪去,两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随之而来的,是更难的一关。

“可以?吗?”

看着少女纤足之上覆着的素白罗袜,秦琅意味不明地低问出声。

这是紧贴着肌肤的一层,若褪去了,便只有姑娘家从不示于外人前的冰肌玉骨了。

被秦琅这般意味深长一问,宁姝本?端端正正的心绪也歪了几分,耳后慢慢攀上热意。

生怕这股热意愈演愈烈被瞧见,宁姝连忙别?开?脸,不耐烦道:“既要治伤,脱了便是,扭捏个什么劲……”

嘴上倒是极有气势,但别?的就?不尽然?了。

听了宁姝这般干脆的话,秦琅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将手心的汗在?衣袍上擦了擦,才慢慢褪下了那只罗袜。

既要看伤治伤,秦琅难免要看之触之,这是他以?前从不敢想的。

然?他更不敢想的是,姑娘家的脚竟生得这般纤巧,险些没有自己的手掌大,看着便是能一只手掌握的。

那肌体?的白皙柔嫩更是肉眼可以?看出的,丝毫不像大老爷们家,精致地像象牙雕出来的,值得让人日日把玩的珍宝。

秦琅看得痴了,半晌都忘了动作?,只呆呆地看着那只裸露在?外的纤足。

宁姝本?是别?开?脸不看他,但被晾得久了,脚底板都开?始冒着冷气,宁姝忍不住扭头,想看看这厮在?等什么。

哪知一抬眼,就?看到秦琅痴汉一般望着她的脚,像是看傻了一般。

难以?言明的情绪像潮水一般涌进心田,不是被冒犯的愤怒,倒像是少女深埋在?心中?的羞怯,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你还治不治了!”

宁姝以?前对他不客气,如今更是不客气,为了让秦琅醒醒神?,宁姝用另一只脚径直向秦琅身上踹去……

也许是太过分神?,宁姝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人竟然?被自己踹倒了。

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有种人仰马翻的错觉。

被踹倒在?地,秦琅也懵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被踹了。

羞赧之下,他脖子都红了,自知丢人,也不敢辩驳,只吭声道:“治……”

说完,头也不敢抬,任劳任怨地去验看伤势了。

本?来白皙的脚踝上,因为这伤,变得青青紫紫不说,还肿了起?来,看着很是可怜。

少年眸中?难掩怜惜,轻轻扶起?了那只纤足,也就?在?那一刻,宁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轻哼出声,像是被冰着了。

秦琅自然?没有错过这声,以?为是自己手凉冷着了人家,便将手抽了回来,两只手互相?搓着,直到自己觉得热烘烘时,才重新再覆上去。

宁姝默不作?声地将秦琅一系列举止看在?眼中?,心头有些惭愧,但一句话都不能说。

其实他的手一点都不凉,反而有些热,然?饶是如此,宁姝在?他触上的那一刻,仍旧出了差池,甚至没忍住外露了些情绪。

但好?在?对方想到了别?处上,没有看到她的笑话。

洞外秋风飒飒作?响,偶有狼啸声,洞内火光明灭,倒是少有的祥和。

将宁姝脚踝的伤检查了一遍,秦琅松了口气道:“好?在?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用些活血化瘀的药油揉一揉便可……”

话刚说完,宁姝便苦恼道:“在?这林子里,哪有什么药,等到明日,还不晓得人能不能寻来呢,不会真落下什么不好?吧?”

自己的脚自然?自己最?上心,宁姝看着肿得像馒头的右脚踝,宁姝很惆怅。

闻言,秦琅却是一笑,语气明朗道:“这个无需担忧,我有法子。”

说着,他从腰间系着的蹀躞带上,那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中?挑出了一个小牛皮袋,里面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小药瓶……

看着秦琅从里面倒出的淡红色药油,宁姝愕然?道:“你还带了这个?”

果然?,这蹀躞带大有用处,不像姑娘家的荷包,只能装些小东西。

“我自小就?习武,难免磕磕碰碰,加上又行军打仗,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一向少不了。”

凉意在?脚踝上散开?,偏生秦琅的掌心又热,这样两种不同的感?受糅在?一处,宁姝觉得怪异的同时,还有席卷而来的酥麻快慰。

深思有些沉醉,宁姝慢慢放下了所有的警惕,情绪也彻底平和起?来。

火光映照下,少年眼眸低垂,神?色满是认真。

若不是知道他在?做何事,宁姝都要以?为他在?认真研读什么惊世文章。

宁姝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有过问,此刻倒是个绝佳的好?时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竟比禁军还快?”

醒来时便瞧见了他,怀抱还如此滚烫,想来是早就?找到她了。

宁姝很好?奇,忍不住问出了口。

秦琅揉药油的手顿了顿,语气随意道:“我按着四妹妹所指的方向追来,循着痕迹看到了那几个刺客的身影,逼问之下便知道你跳了下来……”

还没等秦琅将话说完,宁姝就?捕捉到了刺客这个重要的词。

“刺客?他们还有人?去刺杀谁了?”

本?以?为只是那人使出的卑鄙小伎俩,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整这么大一出,宁姝追问着。

“是我舅舅。”

秦琅手下依旧温柔,但面上已是阴云密布。

宁姝千想万想,都没能料到刺杀的是陛下。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刺杀陛下,这不太能说得通。”

宁姝百思不得其解,一双柳眉紧缩。

“他?你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敏锐如秦琅,也抓住了重点,手下力道忍不住一重。

“嘶~”

“疼。”

宁姝作?为直面痛楚的人,自然?是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也把秦琅的思绪唤了回来,看着少女痛得皱在?一起?的小脸,秦琅赧然?道:“抱歉,我再轻些……”

宁姝痛完,也没有忘记回应秦琅的话,毕竟这关乎朝政。

“我不知他们是否是一伙的,不过我大概能确定劫我的那波人是谁派的,我装作?被迷药迷晕的时候听到了他们不少对话,那幕后主使并不是想要我的性命,只是想、想……”

“想什么?”

听话听到了半截,秦琅忍不住催促着。

宁姝脸热了一瞬,看着秦琅神?色庄重,也就?大大方方说了。

“想把我弄到手。”

说完,宁姝垂下眼,也不管秦琅什么脸色,胸有成足地推测道:“满盛京,对我有这种心思又有这个本?事的,怕只有他一个人了。”

说完,宁姝便一脸烦躁地揪着自己散落下来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将这麻烦清理掉。

秦琅这下听懂了,脸色青红交替,难看的不像话。

心里的怒意差点决堤,秦琅拼命克制着手上的力道,咬牙切齿道:“早知我该将他打傻,看他还怎么筹谋!”

“怨不得刺杀舅舅的那一波刺客瞧着总有些虚张声势,原来如此。”

这样便勉强解释得通了。

但宁姝还是存有疑虑,开?口道:“若是单单只是为了我,就?闹出刺杀圣驾这样的事,未免还是有些古怪,会不会另有原因?”

宁姝的直觉告诉她,那三皇子不是不像是单为了情爱就?能如此兵行险招之人。

秦琅细想之下,也觉得自己方才想少了。

大抵是自己也抱有着同样的心思,因而一时热血上涌昏了头,如今想想也觉得有纰漏。

但二人此刻都处在?洞穴,猎场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二人都是不知的,更难以?参透了。

“算了,一切的结果,大概等回去就?知道了。”

宁姝本?就?在?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额头,思考过多之下,她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干脆不想了。

秦琅同样与她秉持同样的观点,也就?先将难题搁在?一边了。

宁姝不知怎的又回到最?初的话题,问秦琅道:“既然?你找到了我,定然?知道回去的路,那我们就?不用等着禁军费劲来找了!”

然?面上的欢快还没持续多久,就?被秦琅的摇头给击散了。

“我也不知道路……”

他并没有说谎,虽然?常在?这里狩猎,大致清楚地形,但不代表就?清楚每一寸,尤其滚下来后又抹黑走?了许久,秦琅也不知出路到底在?何处,想出去,少不得摸索一番。

宁姝闻言,错愕道:“你不认得路,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少年又倒了一捧药油,温暖的掌心在?她脚踝揉捏,满脸透露着实诚。

“我也是从那里跳下来的,在?底下找到了你,就?带着你找了这个山洞。”

宁姝沉默了良久,面上头一次出现了难以?言说的复杂。

那时她敢跳下来,并不是觉得这底下是安全的,而是无路可走?,才拼了性命往下跳,不论生死。

这也是宁姝穷途末路之下的选择,是无奈之举,若有别?的出路,她定然?也不会去糟践自己的性命。

可秦琅就?那么简简单单跳了下来,只是因为知道她在?下面,就?愿意往这可能葬送性命的地方跳。

呼……

宁姝此刻心里就?仿佛揣了个手炉,热意流经她的七筋八脉,让她全身都暖洋洋的。

她好?像无法再忽视秦琅对她的情意了,这一份沉甸甸的、包含少年热情的、舍生忘死的情意。

那她呢?

到底对秦琅是什么样的感?情?

真的一丝情意都无吗?

恍惚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正在?给她推药油的少年身上,宁姝脑子里像装了一团棉絮,怎么也理不清楚。

终于将药油擦完,秦琅抬头,看见少女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又是哪里难受了,担忧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一句话,丝毫没有初见时的锐利,仿佛掬着春日的融融春水,比宁姝听过的任何话语都要温柔。

她愣愣地看着她,木木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想睡觉了而已。”

秦琅目光落在?宁姝额头的红肿,猛地拍了一下脑袋道:“差点忘了你头上还有伤……”

又从蹀躞上解下一个袋子,秦琅掏出了个小瓷盒,打开?来,挖了一块药膏出来,细细抹在?宁姝红肿的额头上,甚至还顺带吹了两下。

做完这些,他甚至还不忘给宁姝穿上罗袜,因为不急着走?,闷人的长靴便没有穿。

宁姝就?那么一言不发?地任由着他做这些事情,眸中?情绪翻涌,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正是深秋,又是在?山里,寒气不小,你身子单薄,夜里多半会冷,就?穿着我的外袍吧,省的一夜再冻病了,让你家人担忧。”

说着,秦琅解着腰间蹀躞带,将之扔在?一旁,眼看着外袍就?要落下来。

宁姝神?思恍惚间,想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一个能解答她内心疑惑的法子。

她素来大胆,也不差这一回了。

“等等……”

宁姝出言阻拦了秦琅的动作?,一双清澈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怎、怎么了?”

极少少能获得宁姝这般目光,秦琅收住了动作?,咽了咽口水道。

“你蹲下,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宁姝眸中?藏着异彩,像是将要获得什么。

一听说是要自己帮忙,秦琅忙不迭蹲下了,神?色认真道:“需要我帮什么忙?”

“吻我。”

秦琅只见,少女嘴唇张合,这两个让人脸红心跳的字眼被吐出,他几乎僵在?了那。

“什、什么?”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宁姝脑袋撞糊涂了,秦琅颤着嘴唇道。

“我说,吻我,你到底帮不帮?”

少女蹙起?了眉,变作?了往日一般的恼怒,也是秦琅最?不想在?她面上见到的神?色。

他顷刻间就?屈服了,由着少女的心思,也由着自己的妄念,慢慢倾身而下。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宁姝为何提出这个在?他看来不可能发?生的要求。

两人距离本?就?近,如今秦琅渐渐靠拢过来,宁姝逐渐感?受到了那股属于男性的气息,热烈,滚烫,还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侵略性……

莹姐姐曾告诉过她一个道理,一个姑娘若是丝毫不喜欢某个男子,那就?算是他爱慕的眼光,姑娘都会觉得是负担,但若是有一丝喜欢,都会让这个姑娘毫无理由地想去靠近他。

宁姝如今心思混沌,不论是先前的上药还是别?的什么亲昵举动,她都无法判断自己的心意。

如今唯有来一记猛药了。

带着秦琅身上特有的气息喷洒在?她面上,她丝毫不避讳地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眸,直直望进了少年的眼底……

里面有她熟悉的情愫与渴望,只是这一刻,通通都浓烈上了百倍、千倍。

少年似乎是羞于迎着她明晃晃的目光,倾身而下时将眼眸悄然?阖上,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眼看着少年人的两张唇瓣就?要倾覆在?一处,宣告那些情念时,宁姝险而又险地偏过了脸,让那双本?该落于她双唇上的吻擦着她的脸颊印在?了上面。

两人情形互换,一个晃然?睁开?了眼,一个垂下了眼眸。

此情此景,二人皆静默了下来,秦琅嘴唇轻颤,让宁姝心中?也生了些痒意。

像是落荒而逃般,宁姝扯过秦琅搁置在?一旁的外袍就?将自己卷了进去,遮起?脑袋往地上一躺,再没了动静,仿佛一息之间便入睡了。

“你……”

独剩秦琅红着一张脸,满目茫然?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女,欲言又止。

但他何尝看不出宁姝不愿搭理,只稍稍发?了一个音,便知趣地沉默了下来。

长夜漫漫,不知禁军何时才能寻到他们,秦琅搬来枯树枝和石块堵住了洞口,挨着宁姝身侧便躺下了。

夜半,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本?就?寒凉刺骨的天气便愈发?恶劣了。

黑暗中?,秦琅睁开?眼,看着眼前那卷成一团的人儿不住的颤抖,他便猜到她还是抵不住寒气。

大着胆子凑过去,秦琅试探着将人搂进了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对方。

零落的雨滴打在?山洞外的草叶上,发?出滴答但又催人入眠的声响。

宁姝于黑暗中?睁开?了眼,露出了一个淡而释然?的微笑,犹如尘埃落定。

惊变

小雨淅淅沥沥了一夜, 到了清晨才渐渐停歇,空气中都散发着秋日里草木特?有的气息。

宁姝是被?一阵肉香味诱醒的,那味道?很像她想了许多时日的山鸡,生生将她从梦里唤醒了。

身上仍然卷着秦琅的外?袍, 但人?已经不在了, 只留下那股让人不容忽视的体温。

天光大?亮, 日光透过林子,斜照入山洞, 在地上投射出层层光晕。

虽没有直接照在她面上, 但也微微有些刺眼,宁姝用手挡了挡, 才缓缓睁开眼。

洞穴内仍旧燃着火堆,秦琅因?外?袍给了她, 身上便只剩下白色里衣, 里衣上还沾了不少水渍和枯叶, 看着像是在外?面钻了一圈回来的。

此?刻, 秦琅正背对着她, 坐在火堆旁, 似乎在炙烤着什么,源源不断的肉香味从那溢出, 勾着宁姝肚子里的馋虫。

她本?不想表现的太明显,但肚子却不听她的,自己先表

?璍

态了。

“咕~”

洞穴中?, 除了柴与火燃烧时的滋啦声, 便是一片寂静, 宁姝肚子叫的那一声本?也不大?,但放在此?刻便十分突兀了。

“你醒了, 正好,山鸡也烤好了,快起来垫垫肚子……”

耳聪目明的秦琅自然也没有错过那动静,察觉到人?醒了,他忙不迭扭头道?。

秦琅还如往常一般,满脸殷切地?待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然宁姝没有忘记她昨夜做了什么,忆起昨夜面颊上的触感,她深觉窘迫。

也不敢看他,目光躲闪。

然在秦琅看来,宁姝便是神色漠然,不搭理他。

秦琅悻悻地?闭了嘴,以为是昨夜的自己又惹到了她。

然思绪一放空,秦琅又想起了昨夜宁姝那个让他脸红心跳的要求,心里的欢腾劲就要压不住了。

“外?边有条小溪可以洗漱,出去走几?步就到……”

秦琅话才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手中?的山鸡往干净的叶片上一搁,转身就往宁姝那边去了。

彼时,宁姝还在思索经过了昨夜的判断,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秦琅,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瞧见人?直冲她过来了。

心脏猛烈地?跳了几?下,宁姝磕磕绊绊道?:“你、你干什么?”

宁姝虽反常了些,但秦琅并没有怀疑什么,只大?大?方方道?:“你脚伤未愈,怕是行动不便,想过来帮衬一把,你……”

秦琅想的很好,但他不能料定?宁姝会不会愿意,毕竟她一向不愿沾他的边,此?番来也是试探着问问而?已。

“你要怎么帮衬?”

猝不及防地?,秦琅听到了这句话,意外?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惊喜,他犹豫道?:“我扶着你过去如何??”

秦琅倒是想将人?抱在怀里,就怕人?家不同意。

“背着吧,扶着我还是要走,我嫌麻烦。”

像是变了个人?,少女不再浑身带刺,愈发合了他心意了。

宁姝绷着脸,语气淡淡地?,倒看不出什么情绪,见秦琅还愣在那,忍不住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嘛,快些啊……”

秦琅如梦初醒,实在压不下心中?的欢喜,一张脸都笑成了朵花。

“就来……”

像是个被?主人?招过去的小犬,就差身后?有个尾巴在摇了。

见人?就要在她面前蹲下,宁姝捏了捏手里的外?袍,将其丢在秦琅身上。

“穿上吧,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要是被?外?人?见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像是在同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时让秦琅不知接还是不接。

但穿衣裳的动作却是不慢。

披上外?袍,将被?扔在一旁的蹀躞带系上,山洞就那么大?,秦琅又避不到哪去,顶多?背对着宁姝。

因?而?,无所事?事?的宁姝少不得要看两眼。

宁姝心里头有些别扭。

她虽和爹爹阿弟生活在一处,但几?乎从没有看着二人?穿衣的经历,爹爹自不用说了,阿弟只在小时候偶尔让她穿穿衣裳,年岁渐长便再没了。

在体面些的人?家,就算是亲生儿子,年纪大?了,也不会有在母亲面前宽衣穿衣的举动。

不出意外?,女子一生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丈夫这般。

可秦琅早早入了她的眼,此?情此?景,倒是有种话本?子那种,清晨时分,丈夫早起养家,妻子卧于床边看着的意思。

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宁姝自觉丢脸。

本?想垂眸冷静一下,但目光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还是落在了穿戴完毕的少年身上。

里衣宽松,看不出腰身窄瘦,然系上了蹀躞带的外?袍就不一样了。

少年人?腰身的窄瘦,不似姑娘家的纤细柔弱,蕴含着韧劲与力量,像是能经受百折而?不断的修竹。

加上有肩与腿的衬托,更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大?有赏心悦目之感。

宁姝不能免俗,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甚至越瞧越得趣。

都说女子纤纤柳腰惹人?怜爱,宁姝觉得男子也是有这一番本?事?的。

也许是太过投入了,待秦琅穿戴完毕,宁姝竟忘了收回来,被?回过头看的秦琅抓个正着。

“你看什么呢?”

秦琅一扭头,见少女一双盈盈美目正瞅着他腰间,以为是想要什么东西,遂开口问道?。

如惊雀一般,宁姝回过神来,眼中?藏着一抹羞愧,佯装无事?道?:“没什么,随便看看,快走吧,我要饿死了……”

随口敷衍两句,宁姝便转移话题。

秦琅一听说饿了,也就不纠结了,连忙蹲在地?上,等着人?上来。

事?到如今,宁姝也不用客气,顺势攀上了少年宽阔的后?背,两条腿也被?架在了对方的腰间。

宁姝两手撑在秦琅的双肩上,本?也没想多?碰什么,但临走前,秦琅许是觉得不舒服把她往上颠了一下,宁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着了,本?放在肩上的手顺势往下,圈在了秦琅的脖子上,指尖轻轻在片凹凸上滑过,引得人?当场闷哼了一声。

“你手别乱碰……”

像是缓了一阵,秦琅才出声,语调中?掺杂着些干涩。

“哦……”

宁姝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潜意识又觉得自己好似做错了事?。

出了洞穴,清爽又带着寒气的风迎面拂来,让宁姝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秦琅将其背到小溪旁,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宁姝就着溪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抬着还沾染着水珠的脸,示意秦琅再背她回去。

宁姝生了一张与其性子相反的娇柔脸庞,肤色白皙似琼脂,杏眼桃腮,带着这满面水色望过来,看得秦琅心都要醉了,恨不得醉死在这条小溪中?。

可他不能,甚至他还要矜持庄重,万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轻浮浪荡,让她生厌。

压抑住心中?怜爱,秦琅再度将人?背起,牢牢勾住少女的腿弯,往山洞走去。

宁姝趴在他肩头,被?勾着的两腿在少年腰间晃悠,偶尔碰到秦琅腰间蹀躞,只觉得硌得慌。

忍不住就动了动腿,想让自己不被?硌着,但不知怎的,少年气息有些不稳,宁姝此?番离得近,便感知到了。

“怎么,你腰上有伤?”

想起先前他说遇到刺客的事?,宁姝还以为他腰上带了伤,自己动那两下碰着了,于是问道?。

此?刻的宁姝距离他极近,说话时带起的风也不时拂过他耳边,就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耳后?爬,秦琅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无事?,伤在胳膊上,不在腰间……”

秦琅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怪异,只能实话实说道?。

“那你还……”

既伤在胳膊,还那么风轻云淡地?应她,好似个没事?人?一般,宁姝刚张口,又觉得问这个实在太没必要。

她最是清楚秦琅的心思的,不是吗?

压下将欲出口的责问,宁姝沉默下来,回到山洞都保持着安静。

把她放在一块提前捡来的平滑青石上,秦琅就要去将那只鸡再放到火上烤热一些,就听到身后?宁姝的声音……

“先别急,把你的伤处理一下吧。”

昨日的伤,拖到了今日,怕是都入不了眼了。

然秦琅都在忙活她的事?,这让宁姝觉得有些不好受。

听这句带着明显带着善意的关心话语,秦琅神色一怔,似乎是想笑,但又忍了回去。

“我的伤都是些小伤,回去处理也是一样,不碍事?的,你不是说饿了,咱们先吃吧。”

说完这番话,秦琅就要拿起那只山鸡,可对着宁姝那副动也不动,还面沉如水的模样,他讪笑了一阵,识趣地?放下了山鸡。

“好,听你的……”

秦琅没敢想让宁姝来帮他上药,然刚脱下外?袍,就看见少女凑了过来,一副要搭把手的模样。

有些受宠若惊,秦琅眸光火热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你……”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但二人?都知晓。

“还是我来吧。”

宁姝绷着脸,神色也淡淡的,饶是如此?,秦琅也雀跃不已。

这些往日他难以企及的,如今竟一一降临了。

他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相反,他做梦都想亲近亲近宁姝,想得哪哪都疼。

可他如今的境况,根本?无法将心中?的想法付诸实践,他甚至还要尽数遮掩起来。

然如今不一样了,秦琅有种飞来横财之感。

“那你来……”

被?秦琅满眼期待地?看着,那目光好似带着火星子,宁姝一瞬间有些退缩,但既是自己张得口,宁姝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因?为一夜未处理,伤口的血肉已经和衣料粘在了一起,她只能用秦琅随身带着的小刀将起割开,拧着眉头将那粘连在一起的布料一点一点挑出来,宁姝时不时抬头去看秦琅。

自血肉中?撕裂出破碎的衣料,宁姝光是瞧着都疼,然她每次看向秦琅时,对方面上只是苍白,不仅没有痛楚之色,还冲着她笑。

好不容易将碎布料都挑了出来,宁姝给撒上了一些药粉,扭扭捏捏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方粉白绣着清荷的帕子,无奈地?给秦琅包扎了。

“东西简陋,你回去再好好叫大?夫看看吧。”

“记得回去将帕子洗干净还我。”

余光瞥到秦琅摸她帕子的小动作,宁姝唬着脸道?。

秦琅自是满脸粲然地?应着,被?帕子包裹的胳膊都酥了一半。

两人?分食了那只山鸡,秦琅也充分展示了爱慕者应有的风度,将那只山鸡身上的好肉都让给了宁姝。

山鸡不似家鸡,体型大?了不说,肉质也紧得吓人?,宁姝不是个牙口好的,加上总归是个女儿家,胃口不大?,在吃了两个鸡腿和和一对鸡翅后?,她居然饱了。

用揪回来的树叶擦拭了一下沾着油光的手,宁姝一副收工的模样。

秦琅见此?情景,蹙眉道?:“就吃这么些?”

宁姝将手上的油光勉强擦了干净,听到秦琅这话,突然想起了一桩旧事?,嗤笑道?:“浴佛节那日,不知是谁嘲笑我吃得多?呢。”

秦琅如今哪能听得了这个,脸一红,神色讷讷道?:“是我不好,不该那么说你,你别生气……”

看到了想看见的,宁姝很是诚心如意。

然另一方面,宁姝真的很好奇这厮的转变,就像是换了个芯子一般,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心里气顺了,宁姝也就不与他计较了。

“知道?就好。”

气哼哼地?说了句,宁姝心里别提多?美了。

秦琅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看见宁姝嘴角的浅笑,悬着的心当即就放下了,也跟着笑,就是看起来有些傻兮兮的。

确定?了宁姝不再吃,秦琅自己三两下将剩下一大?半的山鸡都吃进了肚子里,然瞧着还意犹未尽,宁姝看得一脸惊叹。

“得亏你生在了富贵人?家,要是在穷苦些的人?家中?,怕是要将家底都吃了……”

面对心上人?的感叹,秦琅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以此?为荣。

“能吃才好,身板壮实,上阵杀敌才有力气,也能保护妻儿……”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秦琅偷偷瞧了瞧宁姝的脸色,心里像揣了个兔子。

然宁姝压根就没抬头,兀自玩着自己的指甲,看着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秦琅心中?难免失落了一阵。

就在他还想说什么时,洞穴之外?,似有呼喊的声音。

两人?都是神色一振,宁姝甚至忘了脚伤未愈的事?,当即便蹿了起来。

其结果可想而?知,脚踝一痛,就要往前扑去。

好在秦琅时刻关注着,立即将人?捞进了怀中?。

靠在少年的胸膛前,宁姝也是惊魂未定?,不敢乱动了。

“有人?来寻我们了!”

也不在乎自己还被?秦琅揽在怀中?,宁姝眸光兴奋道?。

“应当没错,我们走吧。”

“嗯。”

宁姝点头,看着秦琅再度蹲下,想起了他胳膊上的伤,犹豫道?:“你还有伤……”

生怕自己将他伤口又压裂了,宁姝有些踌躇。

“你脚伤未愈,不知要走多?久,若是再扭到就麻烦了,若是担心,你在上面便抱紧些,让我少使些力。”

想想也有理,况且对待秦琅上,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宁姝不再矫情,径直攀了上去。

如之前所说,为了让秦琅少费些力气,宁姝一上去便牢牢圈住了秦琅的脖子,甚至身子也向上攀了几?分,一袭长发尽数垂落在秦琅胸前,若是从远处看,倒以为是他的。

踏出山洞,那呼喊声更明显了,也越来越近了。

“我们在这!”

秦琅回了几?声,不多?久,就看见一群禁军奔了过来,领头的似乎跟秦琅认识,见两人?身影,先是大?喜,紧接着过来寒暄。

“秦小将军,宁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不光是那头领,所有跟过来的禁军眼睛都忍不住朝两人?瞅了一眼,神色莫名。

高门贵女遇险,少年将军舍身相救,共度山林一晚,如今还是这般亲密,这放在那都会让人?忍不住品几?下。

两人?都察觉到了众将士看热闹一般的目光,宁姝虽心境变了,但总还是会窘迫的,将脑袋往回缩了缩,当起了鸵鸟。

秦琅虽笑着,但眸光冷冽地?扫过这些将士,言语道?:“宁姑娘扭伤了脚,无法行走,还请诸位将士莫要去外?头胡言乱语,秦宁两家感激不尽……”

虽未说什么威胁之语,但那秦宁二字便已足够有分量,众将士赶紧应声。

有了这队禁军的护卫,两人?很快走出了林子,接近了猎场外?。

也许是因?为陛下遇刺的事?,狩猎早早停了,连帐子都被?拔除了一干二净,只有大?批禁军留在此?处,看起来像是在搜查什么。

宁姝本?以为是翻剩下的刺客,便没有多?想,到了林外?,远远就看见爹爹和阿弟,宁姝彻底安心了。

还在秦琅背上,宁姝远远地?就看见阿弟像水鸭子一般跑过来,从秦琅背上将自己抢了过去,临了还瞪了秦琅一眼。

大?概是想到秦琅可能是自家阿姐的恩人?,宁茱没有说什么,用他那看着文弱的身板将宁姝背了回去。

而?比起儿子更加稳重的宁江便亲自来谢了秦琅,显然这一次宁江笑意柔和了许多?,毕竟又救了女儿一次,宁江也不得不心存感激。

被?哭哭啼啼的两个丫头扶上车,宁姝掀开车帘,向着秦琅那处最后?看了一眼。

不想对方一直在目送着她,见宁姝瞧来,忍不住挥了挥手,但又挨了宁江一个瞪眼

瞧见这一幕的宁姝放下车窗帘子,低低笑了出来。

莺声和燕语瞧见姑娘还能笑出来,打心里的佩服。

“姑娘可真是心大?,经了这一遭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笑出来,我和莺声姐姐都要吓死了,生怕姑娘同太子殿下一般出了事?……”

笑意凝固在脸上,宁姝蓦地?转过脸,错愕道?:“太子出事?了?”

回应

随着燕语这一句话出来, 宁姝心中的暖意都如尘烟一般散去了。

“太子出什么事了?”

宁姝忙不迭问道。

提起这个事,两个丫头就是?一阵后怕,莺声回道:“听闻是在狩猎时遭到刺客刺杀,坠了崖, 如今生死未明……”

“坠崖?”

忆起自己只是从高坡上滚下去便险成那般, 若是?掉入悬崖, 宁姝都不敢想?象能成什么样。

八成没有什么生还的希望了。

生死不明这一词,也不过是?侥幸之语罢了。

宁姝思绪几番周转, 终于彻底解开了谜团。

行刺天?子?是?假, 加害储君是?真,而她, 不过是?个顺带的。

理清楚这一点,宁姝险些气笑了。

“回去吧。”

宁姝语气淡淡, 疲惫道。

她也无需去跟秦琅说一遍她的推测, 相信太子?这事一出, 加上自己被?劫, 秦琅应当也能参透了。

自己前?路如何, 还待观望。

……

不过一日的功夫, 满盛京都知道了北郊禁苑发生的泼天?大事,朝野动荡。

宁姝爹爹和爷爷皆在朝为官, 免不了为这事伤神。

刚逃脱了刺客假意刺杀的景宁帝还未松口气,就听闻了这个噩耗,身子?本就不算康健, 惊怒之下直接病倒了。

这对朝臣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人?乱了套, 宁姝好十来日都未曾见到秦琅过来, 也许是?心境变了,她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院中那棵柿子?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 眼看?着就要成熟。

宁姝让厨房摘下来一大半,一半做成脆柿,一半做成柿干,剩下的一小部分便让它变成软柿。

如意院里,有着闲情?逸致的宁姝让人?搭了个秋千架,无事了便坐在上面荡一会。

又是?一个午后,宁姝午睡完,散着发髻,整个人?慵慵懒懒地,端了些小食就坐上了秋千,思绪开始放空……

啪嗒

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落在宁姝脚边,发出细微的声响。

宁姝先是?一愣,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往墙头去看?。

果然,柿子?树的枝桠后,许久不见的秦琅正坐在墙头,面容虽倦,但看?见宁姝的那一刻,他眼中熠熠生辉。

秋千摇晃的节奏慢了下来,宁姝神色很?淡,让秦琅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唯一可以?判断她不似以?前?那般排斥了。

他心里觉得惊奇,同时也在窃喜。

秦琅仿佛看?到了希望,阴霾了多日的心情?也敞亮起来。

“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秦琅拘谨地同宁姝打着招呼,仿佛是?那种刚定了亲事许久不见的恋人?。

自从山洞那夜后,宁姝觉得自己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不觉羞愧万分。

“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好得很?……”

宁姝藏住这一丝怪异,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

如意院里的仆人?本也不多,忙完了活计都不在,莺声和燕语也因为主子?午睡不在身侧,宁姝倒也不怕有人?看?见秦琅在墙头。

再者,就算有人?来了,秦琅还是?可以?火速跳出去的。

虽然有些无情?,但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秋千旁有一方小几,上面摆着晾好的柿干和脆柿,供宁姝解馋。

宁姝来了兴趣,拿起一个脆柿咬了起来,慢悠悠地吃着。

秦琅打完了招呼,不知道做什么,有些讪讪地,看?见宁姝津津有味地吃着脆柿,灵机一动。

“你吃的什么,能给我一个吗?”

秦琅并不是?个嘴馋的,说这话也不过是?能同宁姝搭上些话。

虽然方式很?拙劣,但是?这法子?秦琅觉得很?是?管用,因为宁姝理他了。

“这是?脆柿,西南那几个州县爱做的小食,盛京这边怕是?少见……”

“若是?想?吃,就自己下来拿,我可懒得过去。”

听这话音,秦琅眸光大亮,忙顺着柿子?树下来了,轻手轻脚地跑到秋千旁,像是?做贼一般。

这是?一个好兆头,秦琅焉能不高兴。

从果盘里摸了一个,咔嚓咔嚓地就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看?着神色娴静的少女?。

秦琅感?觉到了,自从山洞那夜过后,宁姝就古怪了许多,同以?往不大一样。

秦琅喜欢这种不一样,让他看?到了若有若无的希望。

“他最近没有来扰你吧?”

秦琅吃完一个脆柿,又动作?自然地拿起了下一个,宁姝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柿子?已经被?咬了一口,无力回天?。

宁姝随他去了。

对于秦琅口中的他,宁姝知道是?谁,提到他,宁姝难免厌烦,沉着脸色道:“倒是?未曾,但就怕以?后……”

听到这话,秦琅嘴里的脆柿也不甜了,沉默了几息道:“别担心,我一定不让那混账祸害你。”

话虽说得掷地有声,但两人?都知道前?路难辨,心中难免有阴云。

当今太子?虽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称得上一句贤德宽仁,是?当今陛下一直属意的继承人?,也是?百姓心中仁德的未来天?子?。

有太子?在,储君的位置便稳如磐石,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可如今,太子?生死未明,甚至很?可能丧命,一国储君的位置不能空缺。

景宁帝子?嗣不算丰厚,也就两女?四子?,二皇子?元弦双腿不良于行,是?以?不能为储君,四皇子?仅有八岁,年?纪尚小。

若太子?当真殒命,这皇家翻个底朝天?,也就只有元弛能即位了。

他是?个皇子?自然不能奈何宁家如何,但若是?他成了储君,乃至日后的新帝,事情?就不好说了。

正是?这等严峻现实,两人?眉头紧锁。

先不说宁姝不喜欢元弛,就算是?喜欢,难道她能让人?家休了掌管皇城禁军的王将军千金,转头来迎她为正妃吗?

这显然不可能,贺兰贵妃不会允许儿子?干出这等蠢事,元弛定然也不会自毁其路,而最后,待贺兰贵妃母子?掌握了权柄,宁姝极有可能沦为侧妃妾室之流。

她绝不会接受!

“看?来得早早成婚了……”

气愤之下,宁姝兀自嘀咕了一声。

那声音虽不大,但秦琅就站在旁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显然是?急了,但又不知道做些什么,看?着就乱七八糟的。

甚至都没拿稳手里的柿子?,柿子?咕噜咕噜滚在了地上,那动静引起了宁姝的注意,她看?了看?地上的柿子?,又看?了看?急得脸色发红的秦琅,发出了个洞悉一切的轻笑。

许是?看?懂了宁姝的笑,秦琅窘迫极了,甚至想?去将地上的脏柿子?捡起来用于掩饰尴尬。

眼见少年?身影就要从她跟前?飘过,宁姝没有避嫌,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袍,笑语道:“都脏了还捡它作?甚,放着吧。”

胳膊上像是?有千斤重?,让秦琅挣脱不开,也不想?挣脱。

“陛下的病如何了?”

这也是?宁姝十分关心的问题,若陛下一直卧床不起,那情?形可就不太好了。

没了君主主持朝政,势必要选一位监国者,而这个监国者,势必是?从皇子?中选的,二皇子?和四皇子?几乎没什么可能,最后不出意外会落在三?皇子?身上。

虽不是?太子?,但只要一日寻不到太子?人?影,元弛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

怎么瞧都对宁姝不利。

提到这事,秦琅也是?面带愁绪,语气低迷道:“还是?那样,伤怀过度,加上本就身子?不好,头疾也发作?了,一直不能下榻。”

“那就麻烦了。”

天?子?这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还是?有希望的,这几日我和父亲带人?在禁苑悬崖下搜寻了个遍,也未曾看?见太子?半片衣角,兴许还有转机……”

没见到尸体,总比见到了好。

“那就好,若是?恰好有人?救了太子?殿下便好了。”

宁姝眼中划过一丝期盼,只要太子?还在,元弛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秦琅看?着少女?眼中的期盼,不忍告诉她没见到尸体可能是?被?野兽吃了个干净。

气愤之下,他骂了一声元弛。

“这毒蛇一样的东西,偏偏没有证据还不能告发他,舅舅宠爱他们母子?,无凭无据地过去,反倒成了诬告!”

宁姝疑惑道:“那日的刺客,难道没有留活口,回去审问一下?”

秦琅更烦躁了,沉声道:“留了,但那群刺客是?死士,死也不张口,在牢狱中趁人?不注意咬舌自尽了。”

宁姝默然,深觉此事棘手。

秦琅看?着人?愁眉不展的模样,刚想?开口安慰一下,余光感?应到屋门口似乎蹿出来一个银白色的东西,圆滚滚地,跑得鬼鬼祟祟地。

“哎?你屋里有老鼠跑出来!”

秦琅指着那银白色的小团子?,惊愕道。

宁姝一时没想?起来什么老鼠,矢口否认道:“什么老鼠,我屋里哪有老鼠?”

然刚说完,宁姝意识到了什么,双眸瞪大了。

目光赶忙顺着秦琅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阿弟交托给她养的银团蹿了出来,正沿着墙跑,眼看?着就要没影了。

“这个小玩意!”

宁姝气得骂了一句,秋千一阵晃荡,宁姝奔了出去。

这鼠太小,若是?钻到那个犄角旮旯便很?难找到了,若是?再跑到外面,被?猫猫狗狗给叼走了,阿弟回来不得哭个三?天?三?夜。

八岁时便有一次,阿弟养了个兔子?被?野狗叼走了,生生哭了好几天?,差点没哄好。

如今银团在她这,若是?出事了,怕是?得对着她哭个三?天?三?夜,宁姝可受不了。

拔腿就去追,甚至不忘拉上秦琅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一起抓……”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宁姝自己可堵不住银团。

“哎……”

听到宁姝喊他过去帮忙,秦琅也不发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然事出紧急,宁姝慌乱之下踩上了自己的裙边,眼看?着就要往前?扑去。

“小心!”

好在秦琅跟在后面跟得及时,从后面攥住了腰一把捞起了宁姝。

眼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本以?为自己要摔个结结实实,腰间蓦地袭上一只有力的臂弯,将自己生生圈了起来,后背也忽地撞上了一具坚硬又滚烫的躯体,激得宁姝全身都颤了一下。

“放……”

颤着声音,宁姝才说出一个字,就被?听到动静匆匆跑来的两个丫头打断了。

“姑娘……”

莺声和燕语像是?傻了一般站在那,看?着自家姑娘被?素来最不喜的秦家二郎圈着腰搂在怀里,前?胸贴着后背,再亲密不过。

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在心里堆积成了山,然出口只有这两个字。

像是?受惊的鸟雀,宁姝几乎是?从秦琅怀中弹出来的,两只手都不晓得往哪放了。

秦琅也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两人?就好像是?被?人?捉奸了一般。

“刚刚我差点摔倒,秦二郎扶了我一把,就、就这样……”

拢了拢头发,宁姝佯装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莺声和燕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神色可谓是?十分精彩。

“姑娘管那叫扶啊?”

心直口快的燕语忍不住问了出来,让本来就没底气的宁姝愈发羞窘了。

莺声看?出自家姑娘扛不住了,推搡了一把燕语道:“少说两句!”

推搡间,又偷偷在其背后掐了一下,燕语这才领会到什么,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不可置信中。

“姑娘先前?在做什么呢?”

莺声体贴地岔开了话题,出声道。

“我们先前?……糟了!”

宁姝被?这么一提醒,随即想?到了银团,连忙跑到墙根处找。

“银团跑出来了,快将它逮回来……”

两个丫头一听,也是?脸色一变去追了。

那可是?他她家公子?的宝贝,可不能丢了。

正是?需要自己表现的时候,秦琅自然不会在旁边冷眼看?着,也跟着去了。

好在银团不是?个疯的,没有真的跑出去,一直猫在墙角,被?秦琅给捏了起来。

宁姝将其捏了过来,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本想?吓吓银团,但秦琅却是?第一个笑了。

“再笑你就滚。”

凶巴巴地瞪了秦琅一眼,宁姝骂了一句。

莺声回屋看?了鼠笼子?,一脸了然地提着竹笼出来了。

“怨不得被?它逃出来了,竹条被?咬断了一根,可怎么是?好……”

宁姝将笼子?接过来左右看?了看?,也泛起了愁绪。

这笼子?算是?坏了,不能在将银团放进去了,但眼下想?找匠人?再做一个也要时间,这段时间该把这小东西安放在何处是?个问题。

“可有小匣子?,在上面掏个洞,或许能凑合着用用。”

察觉到有个自己表现的机会,秦琅忙攥住了,言语矜持道。

宁姝一听是?这个理,主仆三?人?就冲进了屋里找匣子?,将秦琅晾在了屋外。

女?儿家的闺房,秦琅自是?不敢大摇大摆地跟进去,只老实在外,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少顷,主仆三?人?拎着一个红木匣子?出来了,主仆三?人?脸上皆是?无奈,宁姝只好开口道:“那匣子?太硬,我们都弄不开口子?,你能搭把手吗?”

面对心上人?的请求,秦琅哪能拒绝,一脸傻乐地接了过来,连声应着。

掏出自己随身的利刃,秦琅三?两下在匣子?顶多凿了个容银团进出的洞,将之递给宁姝。

接过匣子?,宁姝将银团和匣子?给了两个丫头道:“你们两个先进去吧,我有些话要跟秦二郎交代?。”

莺声和燕语自是?不会多问,带着银团和简陋版鼠笼子?进了屋子?。

院子?里又剩下秦琅和宁姝两人?了。

目光落在少年?热切的脸上,宁姝语气平和。

“你回去吧。”

很?是?简单直接的逐客令,秦琅虽理解,但还是?有些落寞的。

“哦,就回了……”

乖乖转身,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少女?状似无意地说着什么。

“后日还要去国子?监接阿弟,可真烦……”

秦琅耳朵一动,忍不住回头看?宁姝,眸中带着几许异样的光彩。

“你……”

才说了个你字,人?家就飞快进了屋子?,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好似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断。

但秦琅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是?故意的。

可她为何要这般?

想?到某种可能,秦琅心脏狂跳,连翻墙都没有先前?利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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