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曹老师?”
门岗狐疑地看着两人,“你们谁啊?”
辛心:“我们是曹老师的朋友。”
“打个电话吧。”
辛心看向贺新川。
曹珍接到电话有轻微的诧异,随后很配合地说她马上出来。
贺新川挂断电话,辛心对着他握拳,“加油。”
两人来之前已经确定好战术,贺新川和曹珍认识,等会儿贺新川先上,辛心在一旁观察打辅助。
贺新川神色冷淡,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地面对着门口。
辛心坐在一旁的小电驴上吃糖,余光留意,等着曹珍出来。
大约过了三分钟,曹珍出来了。
她今天仍然是穿长裙,米色长裙一直拖到白色的运动鞋鞋面,乌发飘飘,手上还残留着没洗干净的颜料,电动门打开,曹珍走了出来,先看了一眼在旁边的辛心,她明显是认出他来了,辛心笑着向她点头,曹珍也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随后才看向贺新川,“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新川:“想跟你聊聊车祸的事。”
“车祸的事?”曹珍有些茫然地说,“车祸的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贺新川单刀直入,“贺晓辉在医院里临死前说他是故意撞死曹亚楠的。”
辛心含着糖观察曹珍的表情。
那一瞬间,曹珍瞳孔缩小,嘴唇发颤,鼻孔略微翕张。
是人在吃惊时的正常表现。
“什么意思?”
曹珍抬起手,手指掩上嘴唇,两道秀丽的眉毛拧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新川:“他是受人指使。”
曹珍瞳孔震动,“什么?!”
贺新川:“你姐有没有跟谁结过仇?”
一句接着一句的爆炸性信息袭来,曹珍目光开始涣散,她好像没听懂贺新川在说什么,睫毛垂了下去,清秀的脸逐渐变得苍白,辛心甚至看到她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看上去不知所措、六神无主,再抬头时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你说你哥是故意撞死我姐姐的?”
“是。”
曹珍捂着嘴背过了身。
她人在发抖,是悲伤,是愤怒,还是惊慌?
辛心分辨不清。
曹珍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面颊。
辛心有点不忍,因为怀疑,就让贺新川这么刺激试探曹珍,如果曹珍不是凶手……
辛心视线转向贺新川,贺新川面色如冰,一点表情都没有,不管是同情、触动还是怀疑,什么都没有,他就那么静静地审视着曹珍,等待曹珍下一步的表现。
曹珍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手掌拨开两颊侧边的头发,脸上布满泪痕,“所以,贺晓辉其实是杀人凶手?”
“是,”贺新川说,“但是凶手不只他一个,他死了,不代表这件事就结束了,我不能让幕后黑手就那么逍遥法外。”
曹珍偏过脸,似是在平复心绪,等她再转过脸时,脸色已经平静了许多,“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稍等,我请个假。”
曹珍转身进了幼儿园。
辛心向贺新川招了招手。
贺新川过去,辛心压低了声音,“你感觉怎么样?”
贺新川:“跟在葬礼上的感觉差不多。”
奇怪,但又构不成什么实际的意义。
怀疑,就只能是怀疑。
想要真相,在这个法外之地,要么找到证据,要么找到证人,要么诈出证词。
曹珍的心理素质贺新川在葬礼上见识过,不是一般人,她刚才的表现都很正常,有的时候,过分正常也是一种不正常。
大概等了十来分钟,曹珍拿着包出来了。
“到我那儿去谈吧。”曹珍说。
爱心幼儿园和云福小区一街之隔,三人步行前往。
人行道不宽,曹珍走在前面,贺新川推着小电驴和辛心走在后面。
曹珍的走路姿势可以明显看出她的左腿有问题。
俩姐妹说是关系一般,可刚才曹珍的眼泪看着也不像假的。
辛心想或许就像贺新川说的和贺晓辉的关系一般那样,嘴上说无所谓,实际行动却是冒着生命危险,坚持不懈地为自己死去的哥哥寻找死亡的真相。
曹珍住在136号楼,就在向晨租住的127楼后面一排。
辛心不由紧张,心说如果一切真的都是曹珍干的,那曹珍心可真够大的,也不怕半夜被向晨找上门,转念一想,杀人都敢,还怕鬼找上门?
可能是因为腿脚不方便,曹珍就住在一楼,这里底楼挑空一层,一楼也要上台阶,曹珍上台阶的时候比走路残疾更明显,辛心都开始内疚了,自己仅凭保险金受益人这件事就怀疑曹珍是不是真的有点太草率了?
从小云楼员工提供的信息来看,曹亚楠和曹珍和小镇里的大部分人一样,都是背井离乡进城打工,她们原生家庭情况、家里还剩下什么人,这些员工们都不清楚,也就是说俩姐妹在这座小镇算是相依为命。
把自己在这座小镇里唯一的亲人设置为保险受益人,似乎也是很合情合理的选择。
曹珍所住的屋子结构和向晨的一模一样,但是显然要干净整洁不知道多少倍。
一进屋,辛心就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香气并不来自于某种植物或是香水,而是屋子被尽力打理清扫后所散发的味道。
“曹老师,这房子收拾得真干净,”辛心站在门口,脸往里探,“是租的还是买的?”
“租的。”
曹珍:“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地板我早上刚拖过,是干净的,不介意的话麻烦你们光脚进来吧。”
辛心连忙说:“行的。”
辛心和贺新川在门口脱了鞋,反正是夏天,袜子踩在地板上也不觉得凉。
曹珍引两人到沙发前,“先请坐吧,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不用麻烦了。”
辛心:“我自己来吧。”
曹珍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转身走向厨房,辛心跟了过去,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厨房,曹珍从水壶里倒了水,辛心拿了两杯跟她一起回客厅。
虽然心里想着这么怀疑一个先天残疾的人是不是不太好,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全程盯着曹珍倒水,甚至在曹珍先喝了口水后,辛心才悄悄舒了口气,给贺新川递了个没事的眼神。
在这个法外之地的副本,鬼要提放,人更得提防。
七字型的沙发,曹珍坐在一侧,她沉默地喝水,一口接一口,似是在出神。
辛心跟贺新川也没说话,两人握着水杯,交换眼神。
刚才贺新川留在客厅里大致地扫了一下,他用眼神示意辛心看右墙的贴画。
贴画很明显是儿童作品,粗糙简单,色彩鲜艳。
这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贴画排列得异常整齐,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些贴画不止上下对齐,连一张张贴画间相隔的区域大小都几乎完全一致,肉眼无法精准判断,但辛心相信如果真用尺子去量的话,答案也会如他们所想。
曹珍的厨房也是,干净整洁自不必说,器具的摆放跟客厅一样,像是按照某种标准严格摆放。
客厅里只有曹珍喝水的声音。
她不紧不慢地抿着水杯里的水,也不招呼辛心和贺新川,自顾自的,浑身散发着安静、寂寥的气息。
直到杯子里最后只剩下一点水时,曹珍才抬起了脸,“我姐姐从来没有跟任何人结过仇,如果非要说谁跟她有仇的话,”曹珍笑了笑,“那就只能是我了。”
辛心一怔。
曹珍脸上的笑容是浅淡的,叫人看不出她的情感指向。
辛心忍不住问:“你们关系很差吗?”
曹珍:“你没有兄弟姐妹吧,”她转过脸面向贺新川,“贺先生应该能理解。”
辛心也看向贺新川。
贺新川虽然没再笑,但跟曹珍的表情有种异曲同工的平静。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兄弟姐妹感情好的人,不过我们不是,”曹珍将说话间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曹亚楠她恨我。”
“可是她把保险金留给了你。”
辛心直接道。
曹珍缓缓道:“也把麻烦留给了我。”
辛心再次怔住,他意识到面前的女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文静。
尽管在来之前他已经把曹珍列为案件最大的嫌疑人,但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声音——不会这么简单的,看上去最有嫌疑的人也许恰恰就是无辜的,推理小说不都是这样的吗?摆在明面上的凶手往往可以率先排除。
曹珍就是这样,他今天其实就是来排除曹珍的嫌疑的,面对曹珍时,甚至都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他打心里并没有真的将曹珍视作凶手。
然而曹珍握着只剩下一点水的水杯,长发披散地坐在沙发里,她说话温温柔柔,态度从容不迫,却陡然令辛心心下一寒。
“之前保险公司的两个专员就坐在你们现在坐的位置。”
曹珍:“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视线扫过两人,“我想贺晓辉应该没说过那样的话,”她笑了笑,这个笑容显得有几分无奈,“你们是想诈我吧。”
辛心完全傻眼了。
一旁的贺新川也是呼吸一滞,曹珍的视线审视着他们俩,平静的。
她淡淡地说:“我能理解,大家都觉得我发了一笔横财,背后肯定有什么猫腻,钱就是这样,能让人把人想得很坏。”
她这句不轻不重的话像一道鞭子抽在两人身上。
辛心和贺新川几乎瞬间感到了压力。
“我们那里执行计划生育很严,谁敢怀二胎,村主任就敢拉着去医院堕掉,为了生我,曹亚楠八岁那年被迫辍学装弱智,”曹珍说,“她恨我,她恨死我了。”
曹珍抬起眼眸,“我的本名是曹换娣,现在的名字是成年以后我自己改的。其实我也挺恨曹亚楠的,如果不是她那么听爸妈的话,我也就不用生下来受那么多罪了。”
“她死了,我确实说不上特别难过,就是有点唏嘘,”曹珍看向杯子里仅剩下的一点水,“毕竟是亲姐妹,血浓于水,我看到她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像看到我自己一样,物伤其类,可能就是这种感觉。”
“我没想到她会给我留那一百万的保险金,我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卖她保险的业务员长得不错,一张嘴也很会说,挺能拉业务的,她那么抠的人也会去买保险,”曹珍轻笑了笑,带点悲哀的嘲讽,“就是花了冤枉钱,自己什么好处都没得到,真傻。”
“我不知道她买了保险,也不知道受益人是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压根就不稀罕那一百万,”曹珍喝掉了杯子里剩下的水,她仰起脸,脖子像高昂的花枝奋力生长,又再垂下来,她说,“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就到此为止吧。”
曹珍送辛心和贺新川出了门,她很礼貌地和两人道别,然后关上门。
从楼道里走出时,阳光正猛。
辛心问贺新川:“什么感觉?”
贺新川:“她准备得非常充分。”
何止充分,简直就是连环暴击。
谈话由他们发起,进入节奏之后却是全程被曹珍牵着鼻子走,连插话发问的机会都没有。
一打二,丝毫不落下风,最后把他们扫地出门,干净利落。
辛心回头看向关上的门,他抬起手在额前轻轻一挥,“瑞思拜。”
贺新川:“……”
他觉得这个人心理素质可能比曹珍还要强。
辛心:“她这么牛叉,我开始怀疑她真是凶手了。”
贺新川抬头,前排楼间距太近,楼道中间一大片阴影投下,他说:“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