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的一处偏殿里, 玉无凭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
桌子上,放了一大碗白米;白米旁边,整整齐齐垒了一叠墨块。
他同墨无疾约好了,要在今日正午, 为墨无疾测算。
可是, 如今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墨无疾尚未出现。
突然,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狼哭鬼嚎声,依稀能听见“尊上”“做主”的字眼。
玉无凭好奇心起,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扒着门缝偷偷向外看去。
十步距离处,墨无疾一身玄袍金纹,面无表情,眼皮微微搭着。
红头发羊浊跪在地上,一脸忿忿不平:“尊上!!!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那叶江澜, 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们魔族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却换来他们的……”
墨无疾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重点。”
羊浊恨恨道:“之前我们寻得的那块灵脉,说好了一人一半!属下想着, 人族的探脉师更擅长测算,就让他们来划分。”
“他们划分完之后, 叶江澜说把灵气更多的那块给我们。”
“属下一开始还很感动,结果,他们给我们的那块, 灵气比他们足足少了三成!”
墨无疾的声线没什么起伏, 问:“叶江澜怎么说?”
羊浊一听, 更来气了:“他自然是狡辩!说他们划分完后, 是灵气的分布变了!”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实在是可笑!仅仅几日,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人族实在狡诈!尊上!我们要不要攻打过去?!”
墨无疾斜睨她一眼。
羊浊自知太过激动了,于是改口:“尊上,这事必须得要个说法!免得人族以为咱们好欺负!”
“依属下看,就让那人皇过来,咱们面对面处理此事!”
墨无疾眯了眯眼:“就这么点灵脉的小事,你让她专门跑一趟?”
羊浊怔住,不甘心道:“那这事……”
墨无疾问:“叶江澜人呢?”
羊浊回答:“还在灵脉那块,两军对峙着。”
墨无疾语气随意:“让他滚过来,本座亲自问他话。”
羊浊没有达成把事情闹大的目的,但想着能被墨无疾亲自审问,那叶江澜定然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乐颠颠地起身:“是,属下这就去!”
一直暗中旁观的玉无凭见墨无疾处理完羊浊的事,朝他所在的房间走过来,赶紧溜回座位上,假模假样地端正坐好。
等墨无疾推门进来后,玉无凭堆着笑,起身行礼:“尊上,您可算是来了。”
墨无疾睨了他一眼,“坐。”
玉无凭笑眯眯地坐下,问墨无疾:“尊上,所求何事?应当不会是要我半条命的那种吧?”
墨无疾的手放在桌上,手指没什么节奏地轻敲桌面。
质地冷硬的黑蛟手套与桌面相撞击,发出微小的清脆声响。
同时,语气平稳道:“不会,私事。”
玉无凭从他的面容上窥出一丝踌躇之意,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想歪了。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该不会是……”
墨无疾的手指停下,眼皮微微一跳,抬眸看他。
玉无凭十分顺滑地继续说:“……姻缘啊?”
墨无疾一掀眼帘,冷冷道:“有病?本座算这个作甚么?”
“哦。”玉无凭难免有些失望,他还挺想算这个的。
他忍不住再次推销:“真的不想算姻缘么?“
“不。本座不信这个。”
墨无疾冷漠拒绝。
“看上谁,直接抢来不就好了?算什么算?”
玉无凭摸了一把脸,“哈哈”一笑,“那是要……?”
忍不住腹诽:直接抢?也没见您抢呢?
墨无疾顿了顿,缓缓吐出一个人名:“莫红笺。”
他咬字很轻,音量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听上去发音模糊。
像是很久没有念过这个名字了,又像是不愿意提起。
玉无凭掏了掏耳朵,小心翼翼道:“啊……没听清,劳烦再说一遍?”
“莫红笺。”墨无疾难得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算下,她是不是还活着。若是活着,人在哪?”
玉无凭手放进米堆里,挑挑拣拣,“劳烦,生辰八字也报一下。”
墨无疾立刻回答了。
玉无凭选中一粒莹润饱满的米粒,端详了一下,突然瞪大眼,动作僵住。
等等。
莫红笺?
当年那个人族第一美人、艳绝下界三族的莫红笺?
这魔头跟她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打听她?
而且,她不是早就香消玉殒了么?还是被魔族残害的。
玉无凭的好奇心快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但他不敢肖想打听墨无疾的私事,于是一个字都没问,一脸老实,假装成一副不认识莫红笺的模样。
他手脚麻利地将一个墨块扔到虚空中,等其化为墨色天幕后,再将那颗米粒扔上去。
然后吟唱出一段墨无疾听不懂的法诀,再凑近天幕,细细端详。
不一会儿,那本来泛着白光的米粒,突然黯淡了。
玉无凭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对墨无疾道:“此人已……”
话还没说完,他从墨无疾那双黑金瞳仁中,瞥见一点细微的、不属于他瞳色的白光。
玉无凭一惊,猛然回头。
黑色天幕中,那颗米粒居然又亮了。
但十分不稳定,一闪一闪地,时明时灭。
“何意?”墨无疾拧眉。
玉无凭从齿缝里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气音,绕着天幕转圈,一边挠头,一边自言自语。
“嘶……好像还活着……”
“嗯……不对,不完全活着……”
“哎?这这这……”
此时,听不下去的墨无疾,劈头盖脸地丢出一个冰凉的嘲讽:“乾坤门,双子?”
“双子”二字,咬字尤为清晰。
玉无凭没空理会墨无疾的嘲讽。
他眉头紧皱,口中念念有词,旁若无人地来回踱步。
一盏茶后,他重新坐下,一脸严肃地对墨无疾道:“还活着,但是……看上去,一直处于一种濒死状态。”
墨无疾凝视着那颗忽闪忽闪宛若星子的米粒,问:“人在哪?”
玉无凭摇头:“若人处于这种濒死状态,便不属于下界,无法测算其位置。”
他说完,本来已经准备好面对墨无疾的暴怒或者是冷嘲热讽。
但是,墨无疾只是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米粒,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
墨无疾面无表情,而玉无凭却莫名品出一丝萧瑟的意味。
他清了清嗓子,提议道:“要不,我回去人族,找我师兄问问?他修为比我高,或许有法子。”
“不必。”墨无疾顿了顿,摇了摇头,“不重要。”
末了,他居然补了一句:“多谢。”
玉无凭受宠若惊,赶紧回了个礼。
墨无疾起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他突然脚步一顿。
玉无凭疑惑地望着他:“尊上,还有事吗?”
墨无疾缓慢地转过身子,重新走到桌边,坐下。
问玉无凭:“你方才所言,当真?”
玉无凭以为,墨无疾指的是找玉有寄的事,忙道:“我不保证啊,师兄可能也没办法测算,但是……”
墨无疾没礼貌地打断他:“不是说这个。”
“啊?那……”
玉无凭挠了挠头。
刚才,他们有聊过别的事吗?
墨无疾等了一会儿,看见玉无凭一直一脸茫然的没眼力见模样,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算,姻,缘。”
玉无凭:……
他连忙点头哈腰:“没问题!”然后抓米、扔墨,一通操作十分行云流水。
墨无疾盯着他,眸色中露出一点茫然:“本座,还没说算谁的。”
玉无凭“啊”了一声,转头,问:“不是您和陛下么?”
墨无疾的瞳仁微微一震,拧眉道:“你怎么知道?”
玉无凭被他这么一问,反而不知如何回答,于是试探着问了一下:“那,应该算谁?”
墨无疾没有直接回答。
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语气漫不经心:“既然你这么想算,自便。”
玉无凭深深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反复默念了几句不计较不生气不着急。
并且十分感慨,晚云灼居然能如此自如地和这种心口不一的人顺利打交道,脾气真是太好了!
一盏茶后,玉无凭拿到测算结果,心里打了个寒颤。
心里十分后悔。
他就不该主动提算姻缘这事。
墨无疾本来一脸闲散地靠着椅子,瞥见玉无凭的表情,不自觉地坐正了一些。
“结果如何?”
玉无凭在“说实话,立刻被打死”和“说假话,多活一段时日再被打死”之间犹豫不决,最终做出了选择。
他摸着自己作为一个卦师的良心,表情沉重地对墨无疾如实道:“大凶之兆。怕是,没什么好结果。”
墨无疾眯了眯眼,眼神中泄出一丝危险的神色。
玉无凭刚想跪地求饶,便见墨无疾腾地一下起身,看都不看他,凉凉扔下一句话:“算的什么破玩意儿,趁早滚回你们那糟心门派去回炉重造。”
玉无凭:……
非要我算。
算了又不信。
与此同时。
羊浊行动力十分强地将叶江澜找来了,俩人站在偏殿外候着,一边眼神交锋,一边等墨无疾出来。
砰——咚——
突然,偏殿的大门高高飞了起来,从他俩头上擦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重重落地,发出一阵巨响。
墨无疾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羊浊已经习惯了墨无疾动不动就踹门。
她忙跪下,拱手:“尊……”
墨无疾看都不看她,冰凉的语气里带着狂躁的气息:“没事就滚开!别在本座面前碍眼。”
羊浊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道:“尊上,不是您让属下把叶将军叫来么?他来了。”
墨无疾垂眸,盯着叶江澜。
叶江澜被一阵无名的威压罩住,背脊升起一股凉意:“见过尊……”
“把晚云灼叫来。”墨无疾打断他,凉凉开口。
叶江澜一愣,下意识往羊浊投去一道怀疑的目光。
刚才不是说,无需惊动他陛下,只需来向墨无疾禀明前因后果么?
他接收到一道来自于羊浊同样茫然的视线。
“尊……尊上……”
羊浊不想给叶江澜落下一个骗子的印象,于是硬着头皮提醒他。
“不是说,这么点灵脉,不必在意么?”
墨无疾反问:“谁说的?”
羊浊瞪大眼,张了张口,到底还是硬生生地把“尊上您自己啊”这句字字带血的话咬碎了,默默吞下去。
墨无疾冷着脸,袖袍一挥,扔下一句话。
“简直是胡说八道!”
等墨无疾走后,面对叶江澜一脸质问的神色,羊浊十分委屈:“我真……我真没有胡说八道!”
“始作俑者”玉无凭揣着手,倚靠在缺了一扇门的偏殿门口,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幽幽道:“羊浊将军且宽心,你们尊上说的,是鄙人的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