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灼的内心毫无波澜。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只是, 对她来说,“喜欢”这件事,轻飘飘的。
就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 固然能短暂地撩拨一下心弦, 但是没有任何重量,也不长久。
冷静分析一下,“喜欢”这件事, 毫无用处,甚至可以说是累赘。
她没想好怎么回应。
墨无疾的手从她肩上滑走,语气不咸不淡:“不必放在心上。”
“本座也就开个玩笑,随口一说。”
晚云灼抬眸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下颚线微微绷着,唇线平直。
她问:“你是生气了吗。”
墨无疾没看她, 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没。”
紧接着, 突然凉凉地笑了一声。
“本座见过的女人, 比你杀过的魔还多。”
“有什么好生气的?!”
“一点, 都不,生气。”
晚云灼:……
如果他说后三句话的时候,没有这么咬牙切齿和阴阳怪气,她大概还会相信他是真的没有生气。
“晚姐姐,衣裳拿来了!”
“不不不你先别过去,你等一下!”
重光和玉无凭的推攘声适时传来。
晚云灼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重光一路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件素白的衣裳。tiqi.org 草莓小说网
玉无凭跟在后面,抓着重光的袖子,使劲往后拽他, 试图减缓其速度, 并同时提高音量大叫, 以便本相谷里的人知道有人来了。
重光将衣裳递给晚云灼:“这衣裳行么?”
晚云灼接过衣裳,冲他一颔首:“有劳。”
她去到一个大石块后面,利落地换好,转身出来。
玉无凭眼睛一亮。
自他认识晚云灼起,她就一直穿绯曛色的衣裳,饶是容貌清丽,却还是被这浓重的颜色逼出一道凌厉的气质。
而眼下一身素白,干干净净,不带任何多余的修饰,就像是天边绵软悠远的白云。
像上界仙人那般清冷出尘,但又不似他们那般寡淡无味。
“好像仙女啊!好好看!是不是?”玉无凭忍不住对墨无疾扬了扬下巴。
墨无疾飞快地瞥了一眼晚云灼,凉凉道:“不。”
玉无凭一怔。
不什么?
不像仙女?
还是不好看?
他狐疑地看向晚云灼。
她正在同重光道谢,道完谢后,朝他们走过来,将墨无疾的外袍还给他。
墨无疾收下外袍。
整个过程,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视线也没有交汇,像是在彼此躲避。
不知道为什么,玉无凭敏锐地捕捉到漂浮在空中的那一丝诡异的气氛。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立刻意识到,晚云灼和墨无疾大概是闹矛盾了。
为了不殃及池鱼,他非常果断地远离墨无疾,决定即刻起不跟他说话。
客套话说完后,重光带着晚云灼他们往本相谷的入口走去,准备去找虞昭明。
路过一棵桃树,玉无凭突然眼馋,伸手摘了一颗灵气滋养的桃子,准备尝尝味道。
他刚刚张开嘴,就感觉一道劲风掠过,桃子突然飞了出去,啪叽落地。
玉无凭莫名其妙地看向始作俑者,问:“你,你扔我桃子干什么?”
墨无疾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有毒。”
玉无凭:……
就硬拿他撒气。
真是连一个稍微像样一点的借口都懒得找啊。
重光听了,不悦地回头:“胡说八道,怎么会有毒?我准备摘了酿酒的。”
墨无疾眯了眯眼:“本座帮你?”
重光一愣,愤怒的目光转变为疑惑。
有那么一刹那,他突然开始自省,觉得自己对墨无疾实在是太不友善了。
还没等他疑惑的目光变质为感激,就看见墨无疾一挥袖,本相谷中缓慢漂浮的灵气突然一滞。
紧接着,就像一根木棍快速搅拌平静的湖面一般,灵气震荡开来,在谷中各处形成小飓风。
原本挂在树上的桃子,就像暴雨坠地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直到此刻,重光还善心大发,尚且解释为是他不小心用力过度。
但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桃树全部连根带泥地拔地而起,然后被灵气绞得四分五裂,横七竖八地堆满山谷。
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墨无疾搞完破坏,十分满意。
谁让这破桃树结出带酒味的破桃子?
残害世人的玩意儿,早该埋了。
玉无凭则咽了一下口水,目瞪口呆地望着墨无疾:“你,你会用灵气的啊?”
他从未见过墨无疾用灵力,于是一直以为,他只会用浊气。
墨无疾十分不友善地冷睨他一眼:“很难吗?”
玉无凭闭上嘴。
晚云灼拍了拍快背过气去的重光,安慰他:“没事,等我回王宫了,派人给你带上等的桃树种子来。”
玉无凭胆战心惊地挪到晚云灼身边,小声道:“他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晚云灼也小声回答:“可能,是我让他生气了。”
玉无凭哽住:“那,那怎么办?”
他是真的担心那喜怒无常的魔头把大衍谷都给掀了。这可是玉衍神君他老人家留下的产业。
晚云灼摇头:“不知道。”
旋即轻叹,道:“没事,他想砸什么就砸吧。”
她注意到重光惊恐的目光,立刻温声安抚道:“别担心,他搞坏的东西,我都十倍赔你。”
玉无凭看了看一脸淡定从容的晚云灼,再看了看不远处连每根头发丝儿都在思索如何寻衅滋事的墨无疾。
突然觉得,他真的,很像是晚云灼那恃宠而骄的飞扬跋扈貌美男宠。
而晚云灼,是个无底线纵容他的昏庸君王。
***
重光带着他们,离开本相谷,来到大衍谷的中心地带。
这里是一片辽阔的圆形荒地,褐色的土地上布满龟裂纹路,没有什么高大的植物,只有稀疏的杂草。
荒地的正中央,有一个规整的巨大圆坑。看上去,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一节粗壮的枝干从圆坑中冒出来,躺在土地上。
枝干上,绿得发黑的树叶错落交杂,一片叶子犹如一个成人那般大。
可见这巨坑下的大树,应当大到足以遮天蔽日。
晚云灼凝神感受了一下,觉得有点奇怪。
这里虽是中心地带,灵气反而稀薄了许多,与大衍谷外无异。
墨无疾本来没什么表情,但到了这里之后,眉心蹙起,视线一寸寸地四下巡视。
突然,那截粗大的枝干上,有一片叶子动了动。
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伸了出来,捏住叶子,再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
是虞昭明。
她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从树叶中钻出来,站起身,一路小跑过来,冲晚云灼一笑:“晚姐姐!”
然后乖巧地站在晚云灼身边。
重光龇牙咧嘴:“怎么不同我打招呼?我可是你哥哥。”
虞昭明畏惧地一缩脖子。
晚云灼眨眼,问重光:“你们看起来,好像不太熟的样子?”
重光叹了一口气:“她非要往外面跑,我不允许。她害怕我。”
说到里面,他瞪着虞昭明,开始生气:“若不是你瞎跑,非要出谷去,我至于费这么大劲,骗那么多人帮我开启阴阳阵么!”
重光给晚云灼解释过了,这大衍谷的入口布了一道阴阳阵,防止谷外人随意进入,也不许他独自外出,以免落入坏人之手。
一日,昭明擅自离谷,重光只好出谷寻她。一直没找到她,想要回谷时,便只能哄骗众人,借助他们的灵力和浊力来开启阴阳阵。
虞昭明有些害怕地躲在晚云灼身后,小声道:“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必须要出去找我丢失的那缕魂魄。”
丢失的魂魄?
晚云灼一听,恍然大悟,追问昭明:“所以,你不会生产灵力,也不会化为原身,是因为有一缕魂魄丢失了?”
昭明点点头:“对,那缕魂魄里,还有我的记忆。我不记得我为什么沉睡了这么久,也不记得我沉睡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时,玉无凭插话,问虞昭明:“那你是怎么醒来的?”
昭明摇了摇头,怯怯地看了一眼重光。
重光指了指自己:“当然是我啊。一百年前我发现这里居然有个巨坑,挖开一看,里面是传说中的扶桑神树。”
然后又指了指那截露出来的粗大枝干:“我费了老大劲,把它挖出来,然后每日引灵气来滋润,足足百年,才将昭明唤醒了。”
说到这里,他一脸恨恨地撅了噘嘴:“结果,她不能生产灵气就罢了,还到处乱跑。早知道,我就不管她了!”
“所以,”晚云灼将视线投向那巨坑,“另外八只金乌子,也在这扶桑树上沉睡?”
“是啊。”
重光带着他们,走到那巨坑旁边。
“就算能把这神树捞出来,那也得等至少百年,他们方能苏醒。就算苏醒了——”
他朝着昭明偏了偏头,怒了努嘴:“大概跟她一样,什么也不会,白搭。”
晚云灼很果断:“先捞起来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巨坑最边缘,探头往下看。
沙石簌簌下落,一股阴风带着凉意扑了上来,刮得人脸蛋生疼。
玉无凭好奇凑过来一看,立刻“嘶”了一声,往后退了一大步:“这洞可真吓人。”
晚云灼一动不动,细致观察。
这洞幽暗无比,完全看不清里头有什么。
仿佛一只巨兽张大的嘴,想要无情吞噬所有闯入者。
“还是别了,这洞里不知道有什么玩意儿。”重光劝道,“就为了捞那八个不知死活的鸟,不值当。”
晚云灼:“……你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好像有点寡淡。”
重光耸了耸肩:“我都不认识他们。”
晚云灼没有多犹豫,抬脚就要往下跳。
突然手腕一紧,整个人往后一退。
两个不怎么友善的字从她头顶凉凉落下:“待着。”
然后耳边擦过一道凌厉的风,一个黑影毫无停顿地跃入巨坑。
重光疑惑:“什么玩意儿过去了?”
玉无凭环顾四周,发现墨无疾不见了:“跳得可真快。”
晚云灼抿了抿唇。
手腕被握过的地方,明明是隔着质地冰凉粗粝的蛟皮手套,却微微发热。
有点不习惯。
从小到大,遇到什么问题,从来都是她冲在最前面。
反正她身怀神格,只会伤,不会死。
没人对她说过“待着”这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