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有没有一种科学而且热情的技巧来说不

跟JP的见面我没有跟家里人说。

我想我们才刚刚见面,虽然能看出来彼此有些好感,毕竟是一个外国人,我不想因为小小的可能性就在家里引发大的争议和讨论。同时这变成了我的一个秘密,拥有一个秘密是让人喜悦的。

有时我觉得人的性格很像电风扇:ABC三片扇叶,通电旋转以后兴风作浪。可是刚刚相识,刚刚开始相处的人之间是一个电风扇插上电源,慢慢启动,慢慢开始旋转的过程,我们并不知道三片扇叶合起来才是他,所以昨天我们以为他是A,明天我们以为他是B,或者我们不喜欢他的C。

那时候我没什么课,也没有翻译的工作。每日在家里好睡,然后起床喝我妈妈熬的稀粥,吃她拌的凉菜,看书看电视,下午的时候去健身,然后洗澡按摩,准备晚上见JP。日子清闲,面有红光,精神头很像琼瑶剧里面台词背得不喘气,随时准备言情的女主角。

JP则每天工作九个小时,跟辽宁政府部门的客户谈计划和项目,与法国的同事研究讨论,然后每天根据客户的不同要求做出临时的改变。我见他的第二天实际上已经是他连轴转的第五天了,当然了,以上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可能我当时知道了也不太在乎。quwo.org 橙子小说网

我在乎的是他能不能让我的初夏晚上过得丰富而有趣,我在乎的是他能不能听懂我的笑话,是否觉得它们好玩,我在乎的是他能不能响应我的话题。

以上这些我在乎的事情在第二天晚上全部落空。

我们在一家日本餐厅吃饭,我点了一客三文鱼寿司,味道很好,想要他尝一尝,JP说,他不吃生食。

我说了一个笑话,说到最后一句,自己笑得前仰后合了,JP的回答也很经典,他说:后来呢?他绝对没开玩笑,他绝对是由衷地没明白。

我们吃完了饭一直散步到浑河游船的港口处,想要乘新开的游船看一看城市的夜景,可是船老大因为乘客太少决定最后一趟不跑了,我们白等了二十分钟。

如果这个夜晚的约会能这样结束,那么它虽然有些无聊,但是还称不上是糟糕。可是后来我们决定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这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其错误的原因就在于我是晕电影的。

话说当年我在相亲的过程中受了N多刺激之后,就打算给自己找些健康向上的消遣,以此打发时间并锻炼身体,于是我报了一个班学习游泳。倒霉老师上来就讲闭气,上来就逼我们把脑袋往水里浸。我浸泡着浸泡着就得中耳炎了,游泳没学会,打了几天针还留下了后遗症:我从此再不能进电影院,进一次吐一次。

我看《后天》吐过,看《门徒》也吐过,我看《变形金刚》吐过,后来我看《色戒》居然也吐了。总之看什么都吐,电影音响越强大,画面翻滚得越厉害,我吐得就越快越凶猛。

话说有什么电影能比海盗片翻滚得更厉害呢?

JP大哥挑片子还真准,愉快地对我说:“咱们就看《加勒比海盗3》吧。”

其实我是打算等着盗版DVD出来再补课的,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因为我这个不服输的人也是不时地想挑战一下自己的耳朵,我也有点不太甘心这个晚上就这样结束,我也想看看这个法国人能在电影院这种神秘的场合弄出点什么有趣的节目……

可是不知道应该说是好莱坞大片拍得实在好,完美的画面完全打破了语言的樊篱,还是应该说JP聪明,总之《加勒比海盗3》从我们进入放映厅直到最后结束大约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全中文对白,无任何英文字幕,而只会“你好,再见,服务员,埋单”这几个汉字的法国人JP兴趣盎然地全心投入其中,看得愉快而且兴奋,眼睛都不眨。

老实说,我从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就开始因为肠胃不舒服而心不在焉了,我多希望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JP跟我说点什么身为言情小说男主角应该说的话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啊,可是没有,大哥看得老投入老开心了,我用法语讲笑话他没反应,一中文电影把他逗笑了两次——这真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我再也不能忍受,最后大海战一打响,我抬脚直奔洗手间,吐了一个昏天黑地倾国倾城,最后漱口的时候照镜子,眼圈都黑了。我几乎是扶着墙回到放映厅的,电影还剩一个小尾巴没有结束,JP意犹未尽,看着我说:“你把最精彩的一段错过了。”

我心想:其实你也把今天晚上最精彩的一段给错过了——我真是应该吐在你身上的。

JP大哥的B面扇叶在二○○九年被张艺谋导演的一段Rap总结得很好:

他大舅他二舅都斯他舅,长桌子低板凳都斯木头。

他舅,木头;木头,他舅。

他就斯个木头!!!!!

送我回家的车上JP问我:“明天后天我休息,有朋友约我去桓仁水库玩,你愿意去吗?”

“可是,我明天后天学校都有课。”我回答的时候都没看他。

这当然不是实情,这两天我都没有课,天天在家里闲得膀子难受,但是我也不想马上再见到他了,因为JP大哥的B面让我毫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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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一种科学而且热情的技巧来说“不”?

跟我一起工作过的一个女翻译名字叫做兵兵,年长我几岁,在美国生活过几年,英语法语都很棒,长得有点像女明星赵子琪,是个又搞笑又狡猾的家伙。我在她身上学到过的最有用的一招就是怎么说“不”。

比如:

——“兵兵,咱们去肯德基吃汉堡吧?”

——“哎呀太好了,我最爱吃汉堡!!”兵兵兴高采烈鼓掌表示同意,“哎,不过你觉得顶好的红烧猪手面条会不会更好吃?我们还是去顶好快餐吧!”

再如:

——“兵兵,吃完饭咱们去溜旱冰吧!”

——“好啊,好啊,这个主意好!”兵兵眉开眼笑,不过她给的答案其实总在下一句,“但是我妈妈已经给我准备饭了,还是你们去吧……”

虽然被她以这种方式晃点过几次,但是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说“不”的技巧,上一秒钟让你欢欣雀跃,接下来再将实情告知,既不破坏气氛,又不伤人,很符合像我们这种善良又有风度的美少女的行事作风。

于是我拿JP试刀,谁让他在第三次约会结束之后就约我去他酒店的房间。

那是他从桓仁水库度假回来,我上课的时候收到了他的短信:

Claire你这两天做了什么?今天晚上有没有别的安排?我们见个面?

我正好有些饿,脑袋里面想着些香香腻腻的东西,课间的时候回复他:吃比萨好不好?

JP同意:很好。

这个班的学生刚开始学习法语二外,对于法国人和法国生活有着很浓厚的好奇,每天都对我留学时候还有我工作时候的那点事儿追问不已,换各种角度了解情况好在自己的脑袋里面勾勒出关于法国的图像。

我曾经见识过一个法国男孩追我的女同学,他给她买了一蓝一绿两条同样纹样的纱巾,然后在星期日的早上放在我们租住的房子的信箱里,他离开之后才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亲爱的,我把纱巾放在你的信箱里,希望见到你的时候你能戴着它们。

我的学生们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我说到这里,她们不胜欷歔,然后追问:“他们后来成了吗?他们后来结婚了吗?”

她们的问题我当年也好奇,不过事实是,我的女同学与这个法国男孩并没有在一起。

这个故事我在那天晚上也讲给JP听,然后跟他说:“法国人的浪漫久负盛名,我的很多学生就是因为这个才学习了法语。”

他微笑着说:“那么我真要好好努力,才能达到高度……这是她的故事,那么你呢?有没有男孩子把玫瑰放在信箱里面,等你来取?”

这天晚上是JP的C面,放了两天假,在水库旁边睡得足了,让这个家伙有些不一样,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在黄乎乎的灯光下温和又好看,现在居然一边打听我的历史一边放电了。

不过我毕竟已经历过沧桑,已经不是随便就能被外国人电到的年龄了。而且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初到法国念书的时候,我曾经小小荒唐过一段时间,但是我既不想让他知道又不想为此撒谎,便见招拆招挡回去:

“那你呢?你有没有把玫瑰或者纱巾放在另一个女孩的信箱里?”

“……我可能不算是一个法国人。”

“那你算是哪国人?”

“美国人或者德国人。”

“为什么?”

“我喜欢学习和工作,总是很专心。我也不太会设计情节。那个男孩做的事情,现在的我做不出来,二十多岁的我恐怕也做不出来。”

如果此言非虚,那么他真的让我惭愧了,不做翻译的时候,我通常是玩三个小时然后备课一个小时,我忽然想起来欧洲人血统混杂,他住的又是法国东部,“那你祖上是德国人吗?”

“不是。就是法兰西人。”他笑一笑,“我祖上一直养蜜蜂,爸爸现在还有很多蜜蜂,呶,这是他的照片。”

他把手机上存储的照片让我看,他爸爸的一只**的手臂上挂着几万只蜜蜂,我嘴里啧啧称奇,心里面却想:好小子,成功转移了话题,礼貌地掩盖了自己的历史。

那天我们的对话没那么困难了,我们找到了好几个共同的话题,比如《圣斗士星矢》和《乱马1/2》,还有宫崎骏,还有吕克贝松,越谈越投机,越谈越愉快。

我们在闹市区的餐厅吃饭,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百货公司在打折,街上人很多,在这里散步显然没那么惬意。

“我们去哪里?”我问。

“去酒店,我的房间。”

“……”

我表面上还是很镇定的,但是已经有点肉跳了:都说法国人见面三次之后就会寻求更深入的了解,更亲密的接触,但是大哥,咱俩这才见了三次面,你那边的程序调得有点快吧?

“我们可以聊聊天,看看电影,你意下如何?Claire。”JP说,说得很闲适自然,但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的眼睛里在说:我的意思你懂。

那一瞬间,我被兵兵附体了。

我兴高采烈,“这真是个好主意!”

JP高兴了,以为我同意了。可是我想说的话在下面:

“哎,不过我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我一定要带你去。”我坚定地说。

“哪里?”

“你知道北陵吗?很大的皇家陵园,刚刚被列入世界遗产,我打赌你没有去过,我们现在就去吧?我跟你讲,树可多了,还有老头老太太踢毽球呢,你肯定喜欢……”我未等他再商量就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把他拽到车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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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很久,我跟JP已经很亲密了,聊起来当初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抱着对他人品的了解和信任,还有一丝侥幸的心理问他:“这时候你请我去你房间,其实,就只是要聊聊天看电影的是吗?你并没有什么别的龌龊的念头,对吧?JP,你老实,你就不是那样的人。”

大哥的脑袋埋在被子里,露出的一侧脸颊胖乎乎的,像小孩的一边屁股一样,他瓮声瓮气地说:“怎么可能呢?一个男人约请一个女人去他的房间,我怎么可能只跟你看电影,聊聊天呢?”

“那你想干什么?”

他半坐起来,拍拍我的肩膀,理所当然地回答:“睡觉觉。”

我一巴掌打在那张屁股一样的脸上,“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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