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去方城?”
众人大惑不解。
“对,去方城。”
相蕴和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划拉着画着,“梁州有梁王,辽东之地又有辽王,再往南,便是盛军的势力范围,阿父能选择的地方并不多,方城是他最好的选择。”
潜移默化是个细致活儿。
最初的时候,她在他们心里是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姑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每一次决定都会带领他们走向更好的生活时,她的话分量便越来越重。
她依旧是他们舍命相护的小姑娘,娇怯病弱,仿佛风吹吹就倒,但她的话不会被人当成孩子气的话,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她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他们的决定,甚至他们隐隐以她为首。
这种情况下,她便没必要装傻充愣了,可以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们听,“咱们去方城,提前把方城建设起来。”
“等阿父阿娘过来的时候,便可以供给他们粮食与兵力,助他们一统天下。”
“好!”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咱们就去方城!”
去方城之前得先准备好东西。
现在的方城是胡人羌人与蛮人的聚集地,说句茹毛饮血都不为过,粮食,布料,牛马,甚至人,都要有,只有这样,才能慢慢把方城建设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人手一定要够多,如果人手不足,她带过去的东西很容易被蛮人抢走。
众人分头行动。
金珠与扳指的价格远在金瓜子之上,不到万不得已,相蕴和不准备动用这两个东西,先取了几粒金瓜子,让兰月换成钱,再拿着钱,去购买粮食与生活必需品。
至于人,那就更好说了,战火四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或去给诸侯们当壮丁,或落草为寇,或卖儿换女,求一日的温饱。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只需一捧粮食,便能让他们为你卖命。
兰月倒腾钱,石都挑选人,张奎张昆两兄弟买牛马,胡青葛越等人去买粮食与布料。
众人忙活五六日,终于把所有东西都买好,东西一件一件搬到马车上,一行人缓缓去往方城。
相蕴和带的东西多,肯定会招劫匪山贼的眼,她几乎能想象得到,一路上的劫匪层出不穷的场景。
本着身边有着未来的名将不用白不用的心里,相蕴和一边走,一边吸纳流民,一边让石都练兵,斥卫前锋与压阵,两百多人的队伍,硬生生被石都练成小型军团。
可惜铁这种东西受朝廷管制,他们买不到太多的武器与兵甲,只好闲暇时间自己做。
没有弩/箭,便自己削,没有甲胄,便把竹子切成片,晒干之后做成甲衣穿在身上,这样蚂蚁搬家似的积攒着东西,倒也让他们积攒出不少,打眼一瞧,倒真有了军队的雏形。
相蕴和十分满意。
——看谁还敢来打她的主意。
杜满想打相蕴和的主意。
他不知道那是相蕴和,只以为是去外地避难的富户,听斥卫讲单是粮食便有十几车,他的眼睛都红了。
——这么多的粮食,不分他点合适嘛!
肯定不适合!
杜满当下便去找相豫章。
军师在后面的马上,离得远,听不到他讲话,他便凑到相豫章面前,冲相豫章挤眉弄眼,“主公,方城太远了,咱们的粮食怕是不够。”
“但斥卫来报,咱们前面有一富户去方城避难,单是粮食布匹就拉了十几车,更别提金银珠宝了。”
相豫章斜了一眼杜满,“手又痒了?”
杜满,原名叫杜小满,上面还有杜大满,下面还有一个小暑,兄妹三个,一家五口,是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的家庭配置。
可当这样的家庭因有一个貌美妹妹而遭到豪强觊觎后,一家五口便只剩下杜小满一个,杜小满成了杜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好好的家庭因为豪强与贪官污吏勾结而家破人亡,杜满自此之后恨透了豪强与贪官污吏,他振臂一呼,杜满立刻响应,大有不杀尽豪强与贪官污吏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不是咱缺粮食嘛。”
杜满嘿嘿一笑。
相豫章当然知道缺粮食。
梁王忌惮他,发下来的棉衣军粮不是缺,便是晚,弄得他每次带兵打仗都是紧巴巴的,掰着手指头算时间,生怕粮食不够用。
“不能对百姓下手。”
相豫章摆摆手。
杜满立刻道,“我当然不对百姓下手。”
“但是大哥,那户人家绝对不是普通百姓,普通老百姓谁能置办出那样的家产?”
“他们不是贪官就是污吏。”
说起自己最恨的这种人,杜满没什么好脸色,连声音都冷了几分,“咱们从这种人手里拿点东西,那是天经地义,不违反军师定下的军纪。”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咱们都不能打他们的主意。”
相豫章道,“如果咱们也对老百姓下手,那咱们跟其他诸侯有什么两样?”
“你们愿意追随我,不就是因为我跟其他不一样?不打劫,不抢百姓的,是支仁义之师吗?”
杜满不服,还想再什么。
相豫章知道他心思,出手拍拍男人肩膀,指着前面的路道,“前面有个曲家村,再走一天就到了,我救过曲家村兵曹的命,咱们去他那借点粮食。”
“行吧,我听大哥的。”
杜满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
话虽这样说,可想想只够吃十几天的粮食,再想想富户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杜满的心思还是活络起来。
——他这不是打劫,是替天行道,这些趴在穷人身上的水蛭都应该下地狱!
次日清晨,见相豫章在忙着与军师商讨事情,杜满便凑过去说自己去前面探路,相豫章没有多想,让他点了百余人自行前去。
手里有了人,杜满再不犹豫,一路急行军去追斥卫来报的富户。
富户人虽多,但都是些奴仆,哪能跟他手底下的兵比?
有钱人都胆小,他稍微吓几句,就能把富户吓得乖乖交出粮食来。
他只要点粮食,不伤人性命,若是伤了人见了血,就不好跟大哥军师交代了。
杜满打算得很好。
直到他看到相蕴和一行人时,他才明白斥卫听说他来“借”粮食时的脸色为何这么复杂。
好家伙,这哪是身边奴仆众多,这分明是一个小型军团!
杜满一巴掌拍在斥卫脑壳上,“这叫奴仆多?!”
“他们没打旌旗,不是诸侯们的兵,就是训练有素的富户。”
斥卫委屈巴巴。
杜满抬脚把人踹一边。
副将小心翼翼试探,“那,满哥,咱们还动手吗?”
“来都来了,哪能空着手回去?”
杜满把脸一蒙,只露着一双眼睛。
“换旗子!”
杜满一声令下。
身后士兵撤下相豫章的旌旗,换成梁王的。
——这是杜满做事的习惯,好事拿大哥的棋,坏事打梁王的旗。
杜满带头冲锋,“兄弟们,冲!”
身后跟着一支军队,相蕴和颇为担忧,手指微抬,把帘子掀了起来。
得益于她提前招募了石都,地盘还没打下来,便先给自己弄来一位名将,她吸纳的流民不拘男女,都被石都训练得有模有样,众人各司其职,提防着路上可能遇到的一切危险。
若是寻常的散兵游勇与山贼劫匪,以他们现在的战斗力是不怕的,但身后这一支不同,虽没有打旌旗看不出势力的归属,但只看他们的行事方式,也知道他们绝不是一般的军队。
尤其是探听消息的斥卫,做事极为隐秘,若不是石都留了个心眼,只怕真的会被他们骗过去,连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一支军队这种事情都不会被他们知晓。
这是谁的人?
盛军没有这样的军纪军容,梁王更不必提,不比盛军好多少,不是盛军又不是梁王的,那会是谁的?
相蕴和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石都,小心点。”
相蕴和对石都道。
石都微颔首,“女郎放心,咱们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毫无招架之力。”
“我观他们的态度,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多半是来咱们这儿砰砰运气,恐吓一番弄些粮草用。”
“女郎若不想生事,给他们一些粮草也无妨,但这样会有一个风险,我们太过软弱,会滋长他们的野心。”
“如同三岁稚儿抱金砖过闹市,没有自保能力,只会沦为别人手里的羔羊。”
“我明白你的意思。”
相蕴和微颔首,“咱们正面迎敌,不当别人手里的肥羊。”
她重活一世,为的是畅意安享泼天富贵,而不是被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
小姑娘看上去娇怯病弱,风吹吹就倒,石都正在担心如何劝说小姑娘摆阵迎敌,不曾想小姑娘主动开口,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相豫章与姜贞的女儿,外表虽柔弱,骨子里却很刚烈,假以时日长大成人,必能做出一番事情来。
石都道,“女郎果然是聪明人。”
“只要咱们扛过第一轮的攻击,他们便会知难而退,不再纠缠于我们。”
“一切便拜托你了。”
相蕴和道。
石都微颔首,反手握枪,吩咐左右,“列阵!”
训练有素的众人立刻摆阵,弓弩手蓄势待发。
杜满纵马冲锋。
石都一声令下,“放!”
万箭齐发。
杜满瞳孔剧烈收缩。
他本意先冲过来给富户一个威慑,不动一根指头便让富户乖乖奉上粮食,哪曾想对面的人完全不讲武德,听到动静直接列阵迎敌,让只想恐吓没想动手的他吃了个哑巴亏。
箭雨来得又快又急,他的战马避之不及,马失前蹄栽在地上,他在土坑里滚了几滚,才堪堪没有被箭雨射中。
为首的杜满尚且如此,剩下的兵甲更不用提,不是中箭倒地,便是箭雨太多无法冲阵,被箭雨逼到不断后退。
石都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来人若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必能发现像模像样的这群人是一群新兵蛋子,弩箭全凭感觉射,根本没有准头可言,是来人不曾防备,这才被他钻了空子。
但当来人不再轻敌,调整过来,他的这些人只怕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石都眼睛轻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纵马挺枪,冲向倒地躲避箭雨的杜满。
——此人带头冲锋,且服饰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定然是这群人的头领。
两军交战,若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时,擒贼擒王是最好的选择。
石都顷刻间冲到杜满面前。
若在正常情况下,杜满绝不会在一个照面便被擒,但他太过轻敌,而石都来得也太快,他尚未来得及反应,石都的枪/尖已戳到他脑门前。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男人声音冷冷,开口便是久经沙场的那一套。
“......”
好的,他是阴沟里翻了船。
——这厮绝对名将!普通富户家的奴仆哪会有这种气势?!
杜满看着戳在自己眼前的枪尖,愣是没脸报自己的真实名字。
——太丢大哥的脸!
“梁王帐下张三。”
杜满面不改色心不跳,张嘴把黑锅扣梁王头上。
“什么?杜满抢人粮草不成反倒被人抓了?”
相豫章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我不是跟他说过,让他不要对百姓下手,不要对百姓下手,他怎么就不听呢?”
生平最讨厌打家劫舍的兵痞子的军师这会儿没时间去生气,“杜将军并非庸才,不伤一兵一卒,便能将他擒下,此人非同小可。”
“管他小可还是大可,我得赶紧去看看。”
相豫章提剑上马,对军师道,“跟我从老家出来的兄弟们只剩杜满一个,他要是再出事,我怎么跟父老乡亲们们交代?”
军师知道这会儿劝不住相豫章,挥手让他走,自己在后面整理队形,提防擒拿杜满的人还有援军。
相豫章火急火燎冲过来。
虽担心杜满的安危,但相豫章也留了心,要知道杜满不是酒囊饭袋,能一个照面把他抓了,指挥者绝对是名将。
面对这样的名将,相豫章不敢大意,速度虽快,但仍是列阵前行,进可攻,退可守,绝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
一刻钟后,相豫章抵达战场。
副将见相豫章亲自过来,慌得跟什么似的,快马加鞭来到他面前,结巴着声音向相豫章道,“大哥,我,我真的劝不住满哥啊!”
“我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是阿满自讨苦吃。”
相豫章摆摆手,没追究副将弄丢主将的事情。
副将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杜将军被带走一个多时辰了。”
“对面的人不说放,也没说杀,一直没动静。”
这事儿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拿了对方的武将,要么当场斩杀灭士气,要么狮子大开口,让对方花大价钱去赎人,可不杀又不派人说价格,对面的人到底想干嘛?
“找个机灵的过去问问。”
相豫章吩咐道。
副将颔首,点了一个斥卫去问情况。
一刻钟后,斥卫回来了,对着相豫章便是哭天抢地,“大哥啊,满哥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我差点没认出他。”
“您看,这是从他身上削下来的头发。”
斥卫一边哭,一边把一缕头发递给相豫章。
这个时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弃糟蹋,割人的头发,不亚于把人的头给割了,是一种极重也极侮辱人的刑法。
杜满的头发捧出来,周围人脸色大变,义愤填胸。
——士可杀不可辱,哪有这样侮辱人的?
“他们说要您亲自过去赔礼道歉才放满哥。”
斥卫嚎啕大哭,“他们说给您一炷香的时间,您要是不过去,他们就送满哥的一只手过来。”
“!!!”
好家伙,哪个王八蛋敢动我兄弟?!
“他们敢!”
相豫章劈手夺下杜满的头发揣在怀里,“哪个王八蛋割的小满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