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殿外疾风骤雨,殿内一片狼藉,仿佛那风那雨全都争先恐后地涌进殿里,将一切都搅得混乱不堪。

祁晏拥着祁太安的披风靠在最里侧,无论他怎么想,他都无法为祁太安的反常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们是叔侄,祁晏又比祁太安年长九岁,祁太安年幼时确实受祁晏很多照拂,祁晏抱过她,也哄过她,但从来都没有亲过她,那现下……祁晏的脑子里乱得厉害。

反观祁太安,她坐在床边,目光看似没有落到祁晏身上,但她其实一直都在看祁晏。

那个吻结束之后,谁也没有说话,祁晏卷走她的披风径直缩到了床的最里面,此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皇叔眼尾泛红,都是刚刚被她那个吻刺激到的,眸中有泪,却一直落不下来,祁太安没觉得快,再迟一步,皇叔又会被什么陶苇杭李苇杭夺走。

只要皇叔在她身边,两情相悦不会是难事。

响过五更更声,祁太安心知肚明,她要上朝了。

清晓捧着朝服在外面站着,后面跟着的人早把皇帝梳洗的东西准备好了,只是祁太安迟迟不说话,没人敢进去,更何况殿里还有个蜀王。

只隐约有几个婢子在议论,说陛下和蜀王的关系当真是好,都能彻夜交谈,陛下也真是辛苦。

谁都知道,陛下在被立为太女之前,只不过是这深宫里不得宠的皇女罢了。祁太安的亲生父亲是个男宠,连位分都没有,早早的便病痛缠身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先帝不喜欢她,甚至不记得宫里还有这么一位皇女,说是皇女,过的倒不如有些皇子。

还是蜀王护佑,保她平平安安地长大,宫里多的是夭折的皇子皇女,深宫里的争斗从来都不会停止。

祁太安自个儿也是才华了得,自从在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之后,但凡是天下人提及这位陛下,都会说她是个难得的明君。

现今陛下深夜召蜀王入宫,两人定是在商议什么要事。清晓却不这么想,长乐宫到前朝还需要些时辰,陛下要是再不出来,可就要误了早朝了。

清晓决定敲门,却听得里面门被一道一道拉开的声音,是祁太安亲自来开的门,殿里无人伺候,所有人都等在殿外。

拉开门之后,雨声更加清晰,一声一声,如叩在心上,祁太安望一眼雨中大雾,“就在外间。”

清晓吩咐人赶紧将东西放下,她与祁太安离的近,祁太安素来有什么事都是直接告诉清晓,让她去办的。

这皇宫内外,祁太安只相信自己手底下的人。

“你今日不必跟着朕去了,你留下来,将蜀王安排到未央宫去,告诉苏玉,人不能出未央宫。”

未央宫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历来皇夫住的地方,也只有皇夫才有资格住进去,长乐未央,本就是跟白头偕老一样真挚的誓言,现下,祁太安要安排蜀王住进去,还不能让人走了。

陛下是要干什么?

清晓内心里有诸多疑问,但她一个也没问出口,她总觉得,从昨天蜀王进宫时起她就有了的隐隐约约的猜测,正在变成真的。

“另外,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见皇叔,谁也不能带走皇叔。”

“属下知道了。”带着那么点担忧,清晓多嘴劝了一句:“陛下,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

“他们不阻拦,自然不会太难看。”

清晓是聪明人,这一句基本上已经把她的猜测坐实了。

早朝上,该议的事情议完之后,祁太安忽然来了一句:“朕有了立皇夫的打算。”

此言一出,就是在朝堂上昏昏欲睡的人都清醒了过来,群臣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我方才听见了什么?

也不怪他们反应大,祁太安言行举止,处处透露着一个仁德的帝王该有的样子,江山交到她手里,很多人都放心,但这位德才兼备的陛下,有唯一的一个缺点——

她没有皇夫,连侍君都没有。

若是皇夫倒还过得去,毕竟是要执掌后宫、辅佐天子的人,谨慎一点也无妨,况且当时先帝身子还很硬朗,没人着急。

但祁太安侍君也没有,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但凡是京城里排的上名的贵女,哪个不是三夫四君,祁太安倒好,无论是倾国倾城还是身姿曼妙的,她都看不上,清心寡欲到了极点。

东宫里面没人,这就造成先帝死后,祁太安作为新帝,她的后宫也没人。

那这可要着急了,延绵子嗣那是大事情。

但无论怎么上折子,都被祁太安四两拨千斤打回来了,如今可是祁太安主动提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有人马上附和:“是是是,不知道陛下心里可有人选?”

毕竟显赫世家里还有不少待嫁的公子。

“这倒是有——”祁太安意味深长地停顿,群臣都喜上心头,感觉国家大事都要解决一件了。

后面他们就听见祁太安一字一句地道:“蜀王。”

京城里只有一个蜀王,可那是祁太安的皇叔,有人脸色已经不好看了,毕竟久在宫闱,他们什么宫廷秘闻没听过。

但有的人还在垂死挣扎,询问旁人,是不是还有另外的蜀王。

得到答案——没有,天底下只一个蜀王。

在宫内有眼线的早就收到了消息,天子深夜召蜀王入宫,天子多受蜀王照顾,对这位叔叔有些依赖,这无可厚非,谁也不会往这一桩事情上想。

但祁太安要立祁晏做皇夫这事一出来,所有东西都立马变了味儿。

祁太安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但她不关心,她转头看向礼部尚书在的位置,“还请礼部好好准备。”

“这根本不合礼数,礼部不好准备。”礼部尚书往前迈了一步,她的话也往前走了一步,都不开这个口,那好,就由她来开。

这天底下,哪有侄女娶叔叔的道理。

“不好准备?”祁太安的眼神阴鸷,似乎在把她明君的皮囊一点一点撕下来,“那好,朕就换个人。”

祁太安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来回逡巡,所有人都躲着她,只有一个人迎面对上她的眼睛,明晃晃的野心让祁太安勾唇一笑,她伸手一点:“你。”

是个男子,现今的世道,男子大多在家相妻教子,鲜少有出来为官的,男子为官必定受人非议,不好好待在家里绣花,跑出来做什么官。

那些名门贵女,根本看不上站的太高的男子。

有点稀奇,祁太安更喜欢他的野心,祁太安问:“能办到吗?”

“臣自然竭尽全力。”

祁太安很是满意,还有人想开口,都被身边的同僚拉住了,礼部尚书那是什么下场,只怕是她再多说一句,都要血溅当场了,这可是跟着先帝的老人。

只可惜今日丞相抱病休养在家,不知道丞相听见了这个消息会如何。

立皇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们总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反对的折子跟雪花一样往案桌上堆,祁太安根本是看也不看,她如今的念头就是把皇叔留在身边。

立皇夫的圣旨早就传下去了,天子一言九鼎,覆水难收。

就算是安平宫的那位过来,也是迟了。

此时的安平宫在得到消息后,乱得跟一锅粥一样。

“去把祁晏带过来。”

内侍正要出去,顾昭然却挥了挥手,“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长乐宫。”

“父亲,你何必如此小心翼翼,祁太安再厉害,不还是得尊称你一声父亲。”祁新阳不知道其中深浅,但顾昭然却不能不知道。

先帝猝然崩逝,他虽是先帝的皇夫,又多受先帝的宠爱,但膝下却没有皇女,一连所出都是皇子,先帝没在他面前失望过,对待几位嫡亲皇子也不错。

可顾昭然一直耿耿于怀,纵使是以后有人继承大位,要尊顾昭然为太夫,但也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先帝为了保住顾昭然,特意给他留了一道密旨。

祁太安这个人看起来好拿捏,没什么心眼,但能在夺嫡之争中杀出来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祁太安聪明,有手段,顾昭然知道,能被压制的必然是他,绝不会是祁太安。

但好在祁太安一心扑在百姓身上,对他也还算恭谨,如今这件事,是她唯一出格的地方,不止是出格,简直是要将天戳个窟窿出来。

也有大臣过来找他,希望他对祁太安劝诫一二,这自然是要劝诫的,不然只会惹天下人非议,让这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顾昭然赶到长乐宫的时候,自然很快被请了进去。

时过境迁,祁太安再一次看见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同当年一样,祁太安一眼就窥破了顾昭然的野心。

懂礼数,知进退,容貌出挑,世家的公子,同先帝青梅竹马,是先帝心里永远的白月光,死之前都要给他留点东西。

无论他们之间的情谊是不是真的,顾昭然绝不是死了妻主的寡夫郎,要不是他手里没有皇女,也不会等几年再造反。

亲手为顾昭然倒了茶,祁太安开口:“朕知父亲来此的用意,但朕是天子,不做儿戏。”

顾昭然一愣,他总觉得祁太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尊敬是有,但隐隐有旁的东西在露头。

他的手指停在茶杯上,茶杯是上好的白瓷,与顾昭然的手在一起,更衬的他的手骨节分明。

祁太安随意一扫,她这位父亲,光彩依旧啊。

“你有喜欢的人,我自然是开心的,你与祁晏自小亲近,我也是知道的,但祁晏毕竟是你的亲叔叔,这不合规矩。”顾昭然娓娓道来,倒真像是一心为了祁太安的“父亲”。

祁太安却冷冽一笑,她上辈子就不吃这一套,更何况是这辈子。

“他是不是朕的亲叔叔,父亲难道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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