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果然。
肖尧这一番话说出口，对面的病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片刻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些什么，神情略微带着些许的复杂，更多的是一种……不知道未来在何方的晦暗。
“医生，这个，我的情况很严重吗？需要做手术吗？”
“你知道的，像是这种病治疗，就只有脱离粉尘作业环境，以及根据症状做出相对应的治疗，只要你愿意脱离粉尘作业环境，不再将情况继续恶化下去，那么治好是很轻松的，而且愈后的状况也会比较好。”
这种属于职业病。
肖尧知道这种事情其实是不需要和病人多说些什么的，因为就连他们自己心里头都很清楚。
“我再考虑考虑吧。”
病人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犹豫，起身离开了门诊室。
看到这一幕，肖尧微微的摇了摇头，在心里头长叹口气。
其实从病人刚开始的反应上来讲，肖尧估摸着他自己心里头多少都有几分清楚。
而且根据肖尧的观察，这位病人应该是属于那一种不愿意离开自己安稳舒适区的类型，换句话说，他在现在的岗位上已经工作了十几年快20年的时间了，不管是来来走走的多少人他都认识，他都熟，打交道的圈子总共就那么大，他这么多年下来也认识个七七八八了。
让这种人骤然的转移圈子，去往其他的工作岗位上，他会觉得不舒服不自在，甚至可能会生出抑郁或者是其他的心理状况。
只要不辞职或者是被开除，那么这个人就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岗位上，直到自己安安心心的退休为止。
可铝尘肺的出现，直接就打破了这人的幻想，现在摆在他的面前的无非就是两种选择。
第1种选择就是忽视病情，或者是单纯的靠吃药来控制病情，然后接着干，就像是他所预想的一样，直到退休以后为止，退休之前病情出现恶化，也不是没可能。
第2种选择就是跳出舒适的安全区，就像是肖尧所想的那样，哪怕是去超市当个搬运工，又或者是去当个收银员也好，反正就是要离开粉尘的工作环境，然后慢慢的痊愈。
只是……
肖尧抿了抿嘴角，神情带上了些许的感慨和复杂。
看病救人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对方在想些什么不说是能够全猜中，但是一眼看过去也至少能猜中个50%左右。
对于这位病人来说，肖尧觉得他可能选择第1个，选择的可能性更高一些，而自己的猜测的准确率最少也有百分之七八十。
你说他做的不对吧？
毕竟他忽略了自己的性命，就是不愿意离开这个安全区。
但从病人自己的角度来出发的话，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家里头如果又全靠他一个人养活的，他在辞职找新工作的这段时间里，家庭的生活来源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老人有点突发状况又怎么办？找到新工作以后，工资假如没有以前高怎么办？这都是问题。
如果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肯定是拍拍屁股直接不干，毕竟再干下去，老子就要嘎在这个岗位上了，和钱相比，肯定是性命优先。
但是如果情况恰恰相反呢？
这是无解呀！
肖尧再次摇了摇头。
有的时候，这种画面见一次感慨一次，也觉得无力一次。
你能帮一个人两个人，能帮得了更多吗？
更何况有的时候……
或者应该说是绝大部分的时候……
肖尧就连单单养活一个自己都有点难。
这一点光看原本医院的科室里面那些个个背负着房贷车贷，一天到晚的连个肉菜都舍不得吃，外卖都舍不得点的同事们就知道了。
“吱嘎~”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又被人从外推开，一个不认识的医生探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个，肖医生，我这边碰到点小麻烦，我想把病人带过来让你看一看，病人之前我已经安排着去做检查了，马上就到。”
“好。”
肖尧一愣，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很快的。
这位医生便带着自己负责的病人来了。
“肖医生，我姓柳，叫我小柳就好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原本是跟在胡医生的手底下学习的，不过胡医生……”
柳医生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无奈。
“你也知道，二院之间发生的那件事情，大部分的医生都进去了，胡医生也是，我还没来得及学习太多，就直接转正上任了。”
“没事。”
肖尧笑了笑，摆摆手，没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他刚来的第一天的第一时间内，二院这边就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所以对于现在发生的事情，他也有所预料，被找上门来也是正常情况，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柳医生相比，一旁捏着检查结果的病人显得有些紧张。
“你是？”
肖尧转移目光落在了病人的身上。
“我姓舒，舒化。”
舒先生看起来有些紧张。
也不怪他现在脸色绷成这个样子，刚刚的那一番对话，他。站在一旁听的实在是有点心惊肉跳。
啥玩意儿？
他就是冲着那个8折优惠来的。
琢磨着，正好都清理完了，这段时间应该是这家医院的安全期，估摸着医生这边也不敢乱开药，乱让做检查才对，赌的就是这一步。
结果呢？
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赌错了。
这玩意儿……
光考虑钱不钱的问题了，咋完全没有考虑到医生的技术问题呢？
这也太坑了呀。
实习生直接转正就让人来看病了，也不怕把人给治死了。
这二院是真不咋地呀。
以后再也不能来了。
舒化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一旁的柳医生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也似乎是猜测到了这位病人在想些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介绍。
“这位是从一院那边来的交换生，你别看他只是交换生就小瞧他，人家可是一院那边花费大力气仔细培养好的人才，正儿八经的那种！”
“是嘛！”
舒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皮笑肉不笑，这玩意儿出门在外，谁不夸赞自己两句？谁不把自己的人设立一立？你说是人才就是人才，你说是从一院来的，就是一院来的，我信你个大活鬼呀。
“结果给我，还有之前的问诊过程，笔记呢？病历呢？”
肖尧冲着面前的两个人伸手说道。
“啊？我还没来得及写。”
柳医生神情尴尬，在白大褂上搓了搓右手。
“都在这里。”
舒先生则是把之前做的结果全都一股脑的放到了桌子上，包括柳医生开的检查单子。
“？”
听到柳医生说的这话，肖尧的脸上缓缓的露出一个问号。
不是。
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一边询问着病人，一边就已经做好笔记了吗？
等着病人去做检查的时候，就顺手把病历写一写，就等着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做出了最终的确信判断，然后直接填上去就好了。
你难不成还打算加班写吗？
还是说要全都记在脑子里？
可能是肖尧脸上的无语，太过于生动和形象，柳医生整个人显得更加紧张两分。
“算了。”
肖尧长叹口气，他感觉自己今天的疲倦感要比往常多得多，还是老同事们处理的好啊，至少这些方面不用自己多多操心。
此时此刻。
肖尧忽然的就有些共情上一位的那那个铝尘肺的病人。
说真的。
也不怪人家不愿意跳出舒适圈了，他现在无比的怀念着自己原本的工作环境，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根本就没有可对比的地方了。
在那边碰到个疑难杂症，实在搞不明白了，还能打个电话摇摇人，在这边碰到个疑难杂症，摇人？那是想都别想！不被人摇就不错了。
一天天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而且这二院之前是怎么回事？真就是对实习生不管不顾呗，这种简单的小事儿都需要自己来说？
算了，算了。
没必要生气，反正说到底又不是自家人，气出病来无人替，气出病来无人疼啊！到时候遭得到罪的还是自己，真是犯不上。
肖尧揉了揉太阳穴，掠过这位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的柳医生，目光落在了舒先生的身上，脸上戴上了一抹职业化的笑容，主动的抬抬手说道。
“舒先生是吧，能把你的情况和我再说一下吗？”
“好。”
舒化现在心里头虽然无比的后悔，但毕竟有句老话说的好“来都来了”“钱都花了”，不是说这位，是从一院那边专门调过来支援一段时间的人才吗？或许还真有两把刷子，要不然一院也不至于把他派出来不是？
就带着这种撞大运的心态，舒先生现在的状况还算是比较好，至少没有因为这一桩桩的事情而气得暴跳如雷，反而是心平气和的坐在了肖尧面前，仔细的讲述起自己的情况来。
“我这情况持续了大概有个七八天了已经，刚开始的时候情况还比较好，没感觉哪里不舒服，就是有点发烧，不过吃了退烧药以后很快就好了，本来我以为自己可能是着凉或者是因为是年底的关系，所以工作上累到了，结果没想到退烧，刚刚安稳了两三天，就又开始发烧，退烧，接着又发烧又退烧，就这样的持续了好几回。”
舒先生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带上了一抹忧愁，他是干推销的，这年底关头本来就是紧要关头，工作本来就多的不行，每天光跑客户了，结果这发烧又退烧的足足折腾了小一个礼拜，他这个月的奖金恐怕都要泡汤了，要是再继续折腾下去，怕不是连年终奖都拿不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不行。
他之所以能在这个狗屁公司里面待上满满的一年的时间，完全就是为了熬到年底再拿个年终奖而已，拿完年终奖他就要拍拍屁股跳槽走人了，咋能现在拖后腿呢？
要不然的话，他这一年不就白熬了吗？
【反复发烧】
肖尧这边则是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下了这几个字，看着几个字很少，但这都是要紧的关键信息。
“舒先生，你有注意过这几回发烧的体温吗？基本上都是多少度？”
肖尧追问道。
而这个问题显然是之前的柳医生并没有问过，所以乍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舒先生这边很是明显的一愣，坐在椅子上原地的回忆了两三分钟之后，这才开口说道。
“我记不太清了，因为这两天光发烧玩了，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我记得好像都是在38度左右吧，反正没有超过40度的。”
“这样啊~”
肖尧点了点头，继续追问着详细情况。
“那有没有其他症状？是伴随着发烧一起出现的？”
听到肖尧的问题，舒先生的眉头皱在了一块，仔细的又一次回忆了老半天之后，有些不太确定的回答到。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在发烧的过程中，我感觉我的关节有点疼，不是说特别疼，就是让人忍受不了的那种疼，但是就是那种酥酥麻麻的疼，当然，有的时候也会特别疼，但这种时候通常都会出现在半夜，就是猛的一下剧烈的疼痛，就跟睡觉睡得好好的，结果突然抽筋了一样，能把人瞬间惊醒的那种。”
肖尧听着舒先生的描述，眯了眯眼睛，曲起的食指微微敲打着桌面，同时大脑在飞快的转动着，他在试图从自己的脑容量里面找出来和舒先生的描述类似或者是有着相同症状的疾病。
很快的。
肖尧已经锁定好了几个目标。
根据每一个疾病的不同的临床症状，肖尧展开了自己的提问。
“最近这段时间感觉精神头怎么样？有没有出现过全身没力气，动都不想动，又或者是感觉整个人特别的委屈，软弱，丧丧的很负能量？”
或许是眼前的肖尧问的问题很多，也或许是之前舒先生给自己的洗脑洗的很成功，反正是，舒先生越看肖尧越觉得之前负责自己的那个柳医生说的可能是真话，人家肖尧真不是这二院的人，要不然就问的问题，怎么一个个的都没在柳医生那边听到过？
这舒先生很是主动的配合着肖尧。
“精神头还行吧，但是累也肯定是累的，到年关底了，工作基本上都挺忙的，虽然说到了收尾阶段了已经，但架不住需要交接的客户太多，每天忙的不行。”
舒先生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接着继续说道。
“我这天天走路，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这两边的大腿肌肉时不时的就会抽一下，又疼的不行，每天晚上我都得用筋膜枪按摩按摩腿，要不然的话，第2天绝对抬不起来了，走路都是问题了。”
“整个人丧丧的话也没有，毕竟马上就要发年终奖了，生活还是挺有盼头的，就是最近感觉特别的累，每天累的呀，都恨不得直接倒地上。”
【乏力】
听着舒先生说的这番话，肖尧继续在本子上记下了关键词语。
同时还有一个引起肖尧更多高度关注的词语。
【大腿两侧部肌肉出现痉挛性疼痛】
和这个症状有关系的病，正巧也在肖尧刚刚整理出来的脑海中的几个猜测疾病之一。
“那你在发烧的过程中，会出汗吗？”
“会。”
“出汗到什么程度？是只有一点点的汗水，还是有很多？”
在得到舒先生的肯定回答后，肖尧抓紧时间继续追问道，这个回答也比较重要。
“肯定是很多的，就是发烧的时候出汗出的简直是夸张，我觉得当时我可能都要脱水，尤其是吃完退烧药，体温开始下降了以后，那个汗出的呀，就刷刷刷的往下滴，真的，我一点都不带夸张的，这绝对不是形容词，就是事实！”
舒先生比比划划的说着，似乎生怕眼前的肖尧不相信自己的说法一样，继续说道。
“当时就是汗水多到了什么程度呢？能把身上的衣服都给浸透了，就跟咱们晒衣服晒的半干一样，你不说是能拧出水来那么夸张，但你绝对是潮乎乎的那种，就能感受到，就是完全的湿透，不光是衣服，就连身子底下的床单什么的都能变得潮乎乎的，那会儿又因为发烧，不敢洗澡，说真的，退了烧以后我直接就二话不说，赶紧的给自己泡了个澡，狠狠的用沐浴乳打了好几遍，就怕把那股子汗臭味什么的给留在身上了，你说我是干推销的，这一张嘴一靠近人家客人，结果就满身的汗臭味，这咋能行？足足洗了两三回，才把身上那股子汗水的味道给消灭掉！”
很明显。
出汗的夸张，足以让舒先生能够记忆深刻。
而肖尧这边则是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表情来。
果然如同他所猜测的一样。
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那么在排除掉其他的几个并不符合舒先生所说的临床症状之后，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那就是布鲁斯氏菌病。
也被叫做布氏杆菌病！
“你刚才让这位舒先生做了什么检查？有做血象吗？”
肖尧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柳医生的身上。
“做了做了。”
面对肖尧的询问，柳医生赶紧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
总算是干了一件靠谱的事情，肖尧点了点头，随后便拿起了手边的检查结果仔细的查看了起来。
“果然！”
肖尧在看清楚血象的检查结果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之色。
随后抬起头来看一下面前的舒先生，开口询问道。
“舒先生，你之前有去过牧区吗？或者是有接触过牛羊这些生物吗？”
“有啊！”
舒先生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同时解释的说道
“我之前有去拜访过一位客户的家里，那位客户是在郊区，家里养了一头牛和两头羊，这是专门给他家孙子养的，原本是不只有一头牛和两头羊的，听说有个十几头吧好像，不过这一年以来都已经断断续续的杀了好几头了，肉都给孙子吃了，说是外面买的肉和羊都是用激素和肥料，长大的不好，吃的不香，也没有营养，所以老爷子心疼自家孙子就专门自己在家里养的，说是这样的话，纯吃草吃饲料啥的健康，好！”
“那你当时有和这些牛羊接触过吗？”
肖尧继续追问道。
“有啊，我是上门干推销的嘛，肯定是要和人家客户的心头好们接触的，这些牛羊那都是老爷子的心血，那真是一点一点的喂羊长大的那肯定是要接触的呀，不然的话我怎么跟老爷子推销我的产品？”
舒先生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如实的说道。
“那就对了。”
听到这番话之后，肖尧点了点头，随后将手中的检查报告放到了舒先生的面前，开口说道。
“你看我现在拿的这份检查结果，其中白细胞已经开始出现了轻度的减少，同时淋巴细胞相对的出血的增多，血沉在各期均增速。”
“什么意思？”
舒先生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太明白，肖尧这番话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他压根就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在他看来这跟听天书一样没什么区别。
“我现在怀疑你可能是布鲁斯氏菌病，也就是叫做布氏杆菌病，这是一种由布氏杆菌引起的人畜共患的急性和慢性的传染病，又被叫做马耳他热波状热，波浪热地中海持张热和布鲁斯噬菌。”
“患上这种病的牛和羊，还有猪传染给人，主要的症状就是发热，呈现出波浪形或者是间接性，全身都会觉得酸痛，乏力和多汗，同时肝脾和淋巴结肿大。”
“这种病与人类有关的传染源主要就是养牛和猪，其次的话狗也是传染源的一种，不过这种病人传人的实力还是很少，基本上都只能从粪便或者是尿水里面向外排，但毕竟我们是人嘛，不会说是真的去吃粪便或者是喝尿的，所以也不必太过于担心人传人了。”
“而这种病的传播途径，第1种就是经过皮肤粘膜接触传染，第2种就是经过消化道传染，第3种就是经过呼吸道传染了，你当时是近距离接触过老爷子家里的那些牛和羊的，所以肯定是通过皮肤粘膜接触传染，当然呼吸道传染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而人类对于这种病还是比较容易感染的，感染后会获得一定的免疫力，而不同的布鲁氏菌间也有着交叉免疫，再次发病，感染的概率有2%~7%，所以不用太担心，说是以后会不会再次出现这种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