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孩子指责的妈妈缩了缩脖子，小声的说了一句。
“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所以就隐瞒着病情，愣是硬生生的拖了这么多年，对吗？”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付启轩脑袋里的那根弦就仿佛一瞬间崩断了一样，疯狂的在门诊室里大喊大叫道。
“我看你是恨不得我去死啊！”
眼瞅着情况逐渐严重，付启轩甚至都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肖尧当下就坐不住了，赶紧起身挡在了窗户前，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你先别着急，冷静下来，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咱们只需要想补救的办法就好了，对不对？”
肖尧这边费劲巴拉的劝说着，生怕孩子一想不开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结果他这边好不容易刚刚把孩子劝的平静下来了，那天当妈的忽然用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不是那种正大光明的哭，而是捂着嘴巴，小声的哭，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
“我哪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吗，早知道是这个结果的话，我肯定早就带你来检查了嘛，我是你妈，还能害你不成。”
？？？
不是。
大姐！！
咱们要是不会哄孩子的话就闭上嘴，ok？
肖尧额头青筋蹦了两下，一瞬间直觉告诉他要坏事儿。
果然！
付启轩在听到妈妈说的这番话之后，原本重新冷静下来一颗心，瞬间又变得狂暴起来，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妈妈大吼道。
“那我去死，好吧？我死了是不是你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什么叫做你不知道？家里有这个遗传病，你告诉我你不知道，家里其他亲戚发病的时候的情况，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就是没安好心！”
“那我去死好吧！就当是如你的愿望了！”
话音落下。
付启轩扭头就朝着窗户口冲。
“别别别，生命可只有一次，咱可不能这么冲动啊！”
肖尧赶紧冲上去抱住付启轩，死拦着不让跑。
别看这孩子只有15岁，但现在孩子营养也好，再加上这孩子平常喜欢打篮球，这身高体重加上肌肉力量都很不错，他一个人差点都没抱住。
“你不是喜欢打篮球吗？我也没说不让你打，对不对！咱有病就该怎么治，怎么治，只要努力做康复训练，按时吃药，按时治疗，我们就算没有办法彻底根治这个肌强直，但也不会让他频繁复发呀！！”
“啊！”
就在肖尧崩溃到想哭的时候，突然身后传一大声尖叫。
就看到孩子妈妈神情激动的冲了上来，直接抬起巴掌对着孩子的脸就是清脆的一声。
“我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到大，就是让你这么对我的，是不是？你在学校里老师就教的你要回家以后这么对待家长的是吗？这事我确实没跟你说，这是我的问题，但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就和个精神病一样，不就是不能打篮球了吗？不就是不能走体育生的路线了吗？那你正好以后可以一门心思全部都扑到文化课上。”
卧槽！
肖尧都要疯了。
他特么头一次，头一次！！碰到这种明明知道孩子处于崩溃边缘，却还在这里火上浇油，生怕孩子下一秒钟不做出来过激行为的家长！！
请问这种家长的脑壳子是被僵尸吃了吗？？真的是一丁点脑子都不带动一下的吗？还是说家长的位置，让他们养尊处优惯了，所以即便知道这件事情，自己理亏，却还仍然想方设法的替自己找补，甚至反过来指责生了病的孩子。
大脑有问题吧！
拜托大姐，你去做一下神经科检查好不好？
“你特么闭嘴！！！”
这一次，没等付启轩说些什么，一直拦着不让付启轩破窗跳楼的肖尧心态崩溃的大吼道。
“这是你亲儿子吧？怎么着，不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真是巴不得他去死？没看到老子在这里辛辛苦苦的拦着孩子呢？不知道上来帮忙就算了，还在那里说风凉话，给我滚出门诊室！！”
“护士，护士，去把保安叫过来！”
肖尧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3号门诊室里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本来小护士们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叫保安过来呢，现在一听肖尧的这话，二话不说的直接兵分两路，一个留在原地负责联系保安那边，另外几个全都冲进了门诊室里，帮着肖尧一起拦着激动的付启轩。
很快。
随着保安到场，手里拿着钢叉子一脸笑容和蔼的“请”这位母亲离开了门诊室，并且在小护士，薛主治，儿科主任，以及肖尧等人的轮番劝说之下，付启轩也终于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医生，我……”
付启轩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肖尧刚才安慰他的时候，说是篮球运动还是可以继续进行的，但很明显，这位医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
如果他还想继续走体育生并且想要加入篮球队的话……
唉！
还是放弃好了。
很大的概率始于体育生和篮球队无缘了。
肖尧重新坐回电脑桌前，看着双眼通红的少年，微微的长叹口气。
“先天性肌强直是一种从幼儿至儿童期起病的遗传性骨骼肌离子通道病，临床表现为横纹肌主动收缩后不能及时放松，会在一段时间内持续收缩。”
付启轩低着头。
他知道肖尧说的这些症状，自己全部都一一对应上了。
误诊的可能性几乎趋近为0。
“医生，这个病真的没有治疗办法吗？”
付启轩用力的咬紧牙关，狠狠的握紧了拳头，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的说道。
“到目前为止，尚且没有对先天性肌强直的特效的治疗方法，只能说是采用对症治疗，病情轻的，就是要注意避免会加重症状的诱因，病情重的或者是已经开始影响正常生活的，就需要通过药物治疗来缓解症状，又或者是因为这个病而导致心理出现障碍的，也需要在这过程中出现心理辅导。”
肖尧再次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孩子想说些什么，但是很可惜，这个病……
基本上可以让这个孩子和他的梦想彻底告别了。
“你的情况不严重，我的建议是，在没有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之前，可以不吃药，但是……”
“偶尔打打篮球还是可以的，如果想要参加篮球队的话，你的身体可能会受不了，虽然你的情况较轻，但是如果你的身体长时间进行高强度的运动和心情时刻处于紧张的状态下，很容易也会导致病情加重。”
肖尧知道自己这么说很残忍，但是这是必须要说的事实，没有办法。
“先天性肌强直，如果严重的话就会导致患者行动不便，动作迟缓，你知道漫画里的平地摔嘛？病情严重的患者，在走路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频繁跌倒的情况，很容易会造成意外事故的发生。”
“除此之外，甚至还会出现吞咽困难，呼吸困难，甚至是窒息，同时由于吞咽困难，而造成了吸入性肺炎，还会由于骨骼肌的病变而导致急慢性的关节疾病和腹肌无力，这些都是很严重的并发症，不能轻易忽略掉的。”
当然。
肖尧说的也不是全部都是坏消息，还是有那么一条好消息的。
“这个病一般来讲，其实除了会影响到正常生活之外，寿命是不会受到影响的，而且在成年后有小部分的患者的症状可能还会出现减轻。”
听完肖尧的这番话之后，付启轩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所以，我不可能当上体育生，我也不能再打篮球了，是嘛？”
“篮球偶尔可以打打，但是体育生，肯定是不行了。”
肖尧的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遗憾和惋惜。
从之前的交流中他能感受得出，这孩子真的非常喜欢体育运动，然而先天性肌强直最怕的就是高强度运动了。
这孩子庭生最大的爱好也要因此而失去了。
想到这里，肖尧看着付启轩平静到甚至有些绝望的面庞，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其实先天性肌强直这个病真的不太严重，甚至有一部分的患者，即便是得了这个病，但只要情况不严重的，基本上都不会采取药物治疗。
但是，这有个前提。
那就是——他们对体育运动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知道了。”
付启轩神情低落。
肖尧见到这副模样，赶紧对着一旁的薛主治使了个眼色。
这孩子的心理明显出现问题了，这要是不抓紧时间介入治疗，有那么一个妈在，这孩子恐怕十有八九要走上极端了。
薛主治这边反应也很迅速，赶紧上前三言两语的便带走了孩子，肖尧则是起身出门找到了正在被保安们教育的孩子妈妈。
“家属，孩子……”
肖尧这边巴拉巴拉的，将关于付启轩的情况简单的解释了一遍，他正准备开口提醒，让家属以后多多注意孩子的情绪以及心理问题的时候，就看到孩子妈妈忽然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脸上带上了一丝笑容。
“要我说这病来的也挺及时的，这孩子今年马上就要初三了，结果一天到晚的不是打篮球就是在跑步，一颗心全部都铺在那个什么体育上面了，文化课成绩差的不行，才初中分数就只能考个500分左右，也就勉勉强强的上个五中的成绩，那可是咱们市里最差的高中了，里面连个好学生都没有，能考上清北的更是接近为0，可能10年才能出那么一个苗苗？”
孩子妈妈话里话外都是对五中的看不上，撇着嘴巴接着说道。
“就他那两把刷子能打进全国比赛？真要有那本事，他早干嘛去了，一点儿都对自己认知不清，就不是那块料，就算是走个体育生路线，估计也就上三中四中，这俩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多好的高中，咱们市本来就不大，除了一中和二中能看之外，其他高中是人上的？”
“现在可好，他只要想上高中，他就得一门心思给我扑到文化课上，挺好的，这病来的真及时。”
还是妈妈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样，和之前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完全就是两个人。
而留在门诊室里包括肖尧在内的其他人，还有防止这位妈妈又闹什么妖蛾子，特意留下来的，两位保安在听到这番高谈论阔之后，全都傻眼了。
不是！
这当妈的脑子有问题吧？
孩子都生病了！都已经开始要死要活的了！还在这里关心文化课不文化课的！
孩子没了，你这文化课成绩再高有啥用？
分不清主次轻重缓急吗？
和旁边人的目瞪口呆相比，肖尧这边则是心里再度一沉。
他有种预感。
自己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恐怕根本就引不起面前家长的重视。
“这位家长！”
肖尧语气严肃，声音加重。
“我希望你能够清晰的认识到这是一种病，而不是值得什么庆幸的问题，这个病现在孩子还不严重，但以后一旦严重起来，那很有可能会要命的！”
“不光如此，先天性肌强直患者由于动作受限，行动障碍，很容易会产生自卑，孤独，抑郁的心理问题，作为父母，你们应该多和孩子沟通，多多鼓励孩子，然后以轻松愉快的心态，陪着孩子一起成长，一起治疗，消除他内心深处的焦虑，痛苦和绝望才对！”
“抑郁？”
孩子妈妈不屑的撇撇嘴。
“这玩意儿就是矫情，要我说狠狠的揍一顿，你就不抑郁了，饿三天，你就满脑子想着我今天要吃啥了，也就不抑郁了，就是现在生活条件太好，给这些孩子惯的一个两个的多了这么多的毛病。”
卧槽！
合着您老人家刚才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是不是？
肖尧无语了。
“付启轩妈妈，我希望你能重视我说的这番话，你家孩子现在的心理情况不太乐观，我已经让我的上级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给孩子疏通了，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矫情不矫情，如果抑郁严重的话，孩子甚至还有可能做出过激行为！”
肖尧再次加重语气。
“嗯？”
然而。
这话对于人家妈妈来说却是丝毫的不痛不痒。
和孩子有可能得了心理疾病这一点相比较起来，她明显更重视肖尧这个当医生的竟然没有再经过自己，也就是孩子家长的同意之下，就擅自给孩子找到心理医生进行疏通，这分明就是想坑钱！故意的！！
“不是，你问过我了吗？你就给我儿子找医生！我家里好几个人都是这肌强直的毛病，我怎么没看到别人也有这问题呢？怎么的，就他事儿多是不是！”
看着病人家属在这里喳喳呼呼的，甚至还嚷嚷着要投诉的模样，肖尧头都大了。
只能叮嘱一番，以后要让患者多注意休息，避免进行跑步打球等剧烈运动，同时要多注意观察患者是否出现了吞咽困难，呕吐和呼吸不畅的症状，一旦有类似症状出现，就赶紧送到医院来进行诊治之后，就无奈的挥了挥手。
得。
别管自己这边怎么说，人家家长就是一条筋儿走到底了。
问就是：我家里那么多人都有这个病，其他人怎么都没事？也没有人要死要活呀。
再问就是：你们医院就是想坑钱，我儿子我还不了解，就是难受这两天，过两天就好了，他神经粗得很，不会有事儿。
最后再问就是：你们一直在这里缠着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们是不是给我儿子说什么我的坏话了？
反正！
总体算下来。
就是面对这种家长，肖尧就算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都说不过对方。
除了只能在心里头暗暗祝福那个孩子，一定要自己心里坚强的挺过来之外，至于其他的……可算了吧，受不住，受不住。
等着这对母子离开后，肖尧身体累，心里更累的，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了。
不行。
他打算出去吃一顿小烧烤。
就当是犒劳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和身体了。
……
深夜两点。
卧室里静悄悄的，皎洁的月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挥洒在大床上，肖尧戴着皮卡丘的眼罩睡得正香，忽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肖尧一瞬间的从床上惊醒，下意识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接通电话。
“白天的那孩子出事儿了！”
“先天性肌强直的那个！”
什么？
肖尧原本还有些困顿的大脑立刻清醒，二话不说，直接翻身下床，披着外套就冲出了家。
来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曹师姐神情严肃的站在儿科的大门口。
“具体什么情况？”
“不清楚，只知道跳河了。”
曹师姐摇摇头。
“已经叫了救护车，大概还有三分钟左右到达咱们医院。”
“我这就去换衣服。”
肖尧一听，赶紧的就往医院里跑，刚刚换好了白大褂，就听到了响亮的鸣笛声响，紧接着就是哭喊和一大帮子的人从救护车上抬着平床下来了。
“快！”
“抢救室！”
轱辘转的快要飞起，一路直冲进抢救室。
“瞳孔散大，心跳停止。”
“快！”
“心肺复苏！！”
肖尧立刻翻身上床，双手一叠，就开始疯狂摁压付启轩的胸口。
曹师姐也速度极快的接上监护器，吸氧，同时检查着付启轩身体是否还有其他的问题。
一下，两下……
十下，十一下……
肖尧死死盯着旁边的监护仪上的电子屏。
“下来。”
曹师姐手里拿着除颤仪。
两块电极板一左一右的摁在傅少轩的胸骨右侧第2肋间和左侧腋前线和第5肋间交界处。
砰！
付启轩的身体重重的弹了一下，又重新倒在了床上。
“第二次充电准备！”
“再来！”
砰！
又是一次。
屏幕上依旧是一条直线。
“我来！”
肖尧咬紧牙关，迅速再次翻身上床，双手交叠的摁在胸口处，心脏按压。
半小时后。
肖尧和曹师姐两个人看着依旧毫无波澜起伏的屏幕，眼神纷纷黯淡下来。
“我去说吧。”
肖尧下床，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他妈妈不太好对付，你一个女生出去说，估计可能会出事。”
“那师弟你小心点。”
曹师姐点了点头。
……
抢救室外。
焦急等待的父母正坐在这里，看着亮起的红色的手术中的三个字，不断的徘徊。
“你说说你，你好端端的骂他干嘛？你看，一下子想不开了吧，你疯了，简直是！”
孩子爸爸痛苦的抱着脑袋，坐在医院长廊里的铁皮冰冷的长椅上。
“我都跟你说了，你让孩子缓一缓，刚知道自己以后再也没办法打篮球了，孩子心里头肯定不舒服，结果你非要说今年已经初三了，成绩本来就不好，要赶时间补课，下午回的家，晚上就给孩子报个班，让孩子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送到老师那边补习去了。”
“那他成绩差呀，他以后考不上高中怎么办？你让他小小年纪就出去当街溜子吗？还是说是去上一个职中？出来了有人要吗，现在就算是超市收银的，那最次最次也都要高中学历了，你再出去问问那些其他的工作，最基本的也要一个本科毕业，没有这个敲门砖，你让他以后怎么活呀？”
孩子妈妈心态崩溃的大喊着。
“那也不能这样逼孩子呀！而且他已经很乖了，他晚上不是都已经愿意跟你一起去上那什么破补习班了吗？你回来的时候为什么还要骂他！”
孩子爸爸怒吼道。
“我骂他不应该吗？一张卷子，满分120分，他只考了个80分，90分才及格，你知不知道！！”
“对对对，咱家一向你说的都对，你什么错都没有行吗？是我们爷俩错了，是我们对不起你，行不行？”
就在夫妻两个因此吵的那叫个天翻地覆的时候，突然抢救室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紧接着穿着蓝色无菌服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你？”
孩子妈妈看到熟悉的脸庞，微微一愣。
但很快的便回过神来，冲到了肖尧的面前。
“我儿子呢？情况怎么样？”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肖尧神情暗淡。
“什么？！”
回应他这番话的，是来自于女声的一道尖叫和男声的痛哭。